适意偷偷地揭开客房的厢窗一隅,悄声地蹲在窗边张大眼打量里头贵客。
打一早燕子曰投宿进他们这家黑店后,一整日以来,适意的心思就一直在燕子曰的身上打转。这个她一直没有时间去找,但却主动来这家黑店报到的燕子曰,就是她来到泰山的目标,为了确定他是不是靳旋玑失散多年的弟弟,她得在这个男人身上打探出一些消息。
屋里头昏暗不明的烛火,让适意无法很仔细地看清里头的情况,于是她再换了个位置,屏气凝神地集中了目光的焦点,才有些看清这位大侠正在做什么。
她不太确定地揉揉眼,却还是揉不去眼前的真象,名满天下的东岳盟主,居然……在烛下做针线活?
她用力地抚平频频纠结的眉心,总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慈母手中线的画面。她再眯细了眼看向燕子曰放在桌上的家当,在他那只包袱旁,一只干干瘪瘪的银袋静静地搁放在烛火下,让她好生感慨地幽幽长噗。
“好轻盈的荷包……”为什么这位东岳盟主的银袋,会让她联想到两袖清风?
她再看着那个暗停针线紧蹙眉的燕子曰,他手上缝补的衣衫,补丁处处像是穿了十多年似的,而他居然还舍不得把它扔掉,仍是小心翼翼地缝补着它。
“好破旧的衣裳……”难道他就没别的衣裳可换了吗?他身上穿的那件,补丁的情形跟他手上的那件是半斤八两。
补完了衣裳后,燕子曰又取出长剑来,仔细地拭去上头今早沾染上的尘土。
“好廉价的宝剑……”那把剑,怎么愈看愈像二手的便宜货呢?
短短片刻间,蹲在窗外的适意,心中那些对燕子曰满溢的期望,不禁在她的吁长叹短下逐渐消逝。她赫然发现她在东方朔耳濡目染的功力、以及在人穷志也穷的刻苦环境下,她已经学会了开始以外貌来评断一个人的财务状况……
她叹息地垂下螓首,为里头的男人下了个观察总结。
“好节俭的东岳盟主……”真没看过有谁能够比他还穷的。
东方朔附和的声音缓缓在她耳畔响起,“是啊,希望他这回可千万别赖帐才好。”
“喝……”适意被他无声无息的出现吓了一大跳,不知他是何时出现在她身边的,“你、你怎么在这?”怎么这家黑店的人,上至老板下至小二,个个都这么神出鬼没?
“跟你一样躲在暗地里关心咱们的盟主贵客呀。”东方朔蹲在她的身旁,边打量着厢房内的状况边回答她。
她压低了音量问:“你怎没待在楼下打劫……不,是在楼下招待客人?”他应该在楼下赚耶些不义之财的呀,怎会窝在这跟她一块凑热闹?
他反瞪她一眼,“你不也没待在楼下帮着我,反而跑来这瞎混?”整天她都用鬼鬼祟祟的眼神盯着燕子曰,甚至晚上还溜来这里像个偷儿似地东张西望,他不跟着过来看看怎么行?
“我在办正事。”她两手推着他,希望他别来妨碍她,“你别待在这,快下去。”
东方朔八风吹不动地蹲在她的身边,“什么正事?”她的正事就是跑来看男人?
“不便奉告。”
“听说……”他拉长了音调,刻意地摩搓着方挺的下颔,“你在打听燕子曰的消目息?”
她有些讶异,“你怎么知道?”
他将她掉在窗边的一张纸绢拎至她的面前。
“这上头写得一清二楚。”她那丢三落四的毛病还是没改,这叫他实在是很难不知道。
“还我!”适意连忙想将她的纸绢夺回,东方朔看了她一眼,也不为难她,直接将纸绢扔还给她。
他好笑地拍着她的额际,“小菜鸟,想探消息不是光躲在一边用看的就行了,消息是要靠你这张小嘴去把它套出来。”
她气馁地咬着唇瓣,“我又不认识他。”除了躲在这观察之外,她对里头那个一无所知的男人又能怎么办?
“只要能投其所好,或是诱之以利,不认识也可以想法子跟他聊成亲戚。”东方朔朝她摇摇食指,不疾不徐地提供她一个好法子。
“你要指导我吗?”她的两眼瞬间绽出精光,讨好地拉着他的手臂。
他懒懒地挑高了眉峰,“先告诉我有什么好处。”
“你不是我的师父吗?你还跟我要好处?”他为什么时时刻刻都能想到利弊之处?
难道他一天不转着脑袋坑人就不行?
“本人素来不做亏本生意的。”他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自家人也要明算帐,别以为拜了师我就会优侍你。”
适意盯审着他的眸子半晌,经由这几日的相处,她也知道这个男人若是没给他一点好处,他是绝不会倾囊相授的,为了她急需理清的要事,她只好不甘不愿地再度接受他的讨价还价。
“你想怎么样?”反正她身上一毛钱也没有了,他也不可能再从她的身上坑些什么去。
“坐过来一点。”方朔咧大了笑容,快乐地将她拉至怀中坐下。
她臊红着脸推拒他的胸膛,“男女授受不亲。”
“我记得……那个燕子日每年都会定期的来咱们这家黑店长住,而每年负责招侍他的人好像都是我。”东方朔不慌不忙地拐诱着她,“无论是私事、家事抑或是小道消息,他的事没有一件是我不清楚的,你若是想打探到关于他最新最详尽的情报,我是你最佳的选择。”
“你知道些什么?”看他一副好像知无不晓的样子,她忍不住想要接受他的诱惑。
东方朔又对她敞开了怀抱,一脸邪气地朝她咧笑,“你要是不待在这,我很快就会把我所知道的全都忘光。”
她很难抉择地看着他那诱人同时也令她不自在的怀抱,早上与他亲昵的一块削萝卜的情景又跃上她的心头,她还记得,他的怀抱是多么地宽大和温暖,围绕在她身边的气息,像张柔柔款款的细网,将她网罗在内,搅乱了她心中的一池春水。
“我的记性和我的耐性一样短暂,你要考虑的话,最好就快点。”东方朔在她红着俏脸发愣时,不耐烦地提醒她。
“这样……可以吗?”她倾身栖进他的怀抱里,与他火热的胸膛保持着一段距离。
东方朔甚是不满地朝她摇摇头,大掌拍着他的胸镗,示意她可以更靠近一点。
“这样呢?”她伸出双臂环住他的胸口,仰着小脸看他到底满不满意。
“再近一点。”他笑意满面地将她整个人困锁在他结实有力的双臂中,满意地轻嗅着她身上那清清洌洌的花香味。
隆隆的心跳声自她的耳畔奔腾鼓噪,热血直直地冲上她的脑际,贴在他胸前的脸蛋,不争气地烧灼了起来,自他散发出来的暖意,融融地入侵她的四肢百骸,就像是这个季节的温柔东风,在她心坎上的每一处暧暧地吹拂着,令她的心不知不觉地随着他那沉沉的气息狂跳了起来,卜通卜通的声音,阵阵回响在她的耳际,只怕是连他也听见了。
东方朔的指尖悄悄地滑进她的发丝中,轻巧地拂过她玉白细致的颈项,以指尖一解自今早就一直诱惑着他的渴望,如丝如滑的触感,在他的指间缓缓地漫开了来。
“你……’她脸红心跳地想阻止他的造次。
“别吵,我要好好回想一下。”东方朔一手环上她的纤腰,一手继续停留在她的颈间流连,将下巴搁在她的头顶上,似是一脸正经地思考着。
“你想起来了没?”浑身泛过一阵不知名抖颤的适意,在他的怀中扭动着,试着想叫自己的心跳别跳得那么快。
“还没。”他慢条斯理地以颊挨蹭着她光滑的发丝,感觉它就像是一匹上好的丝绸轻拂着他的脸颊。
“我们……”她结结巴巴地问着,“我们一定要用这姿势让你回想吗?”
“这姿势最能帮助我的记忆了,你别打扰我,否则我怕我会记不起来。”软玉温香在怀,东方朔心情再好不过,直想再多接触她一些,彻底的将这朵他第一眼就看得如此对眼的小女人留在他的怀中。
拗不过他的坚持,适意停止了挣扎,安安静静的将螓首垂倚在他的胸前,慢慢品味着他暖烘烘的胸膛为她带来的悸动,漫不经心的思绪,在他有律的心跳声巾飘飞得老远,他的心跳,一下又一下地敲击在她的心版上,轻脆的回响声,徐徐掩覆了她所有的抗拒,充实而又眷恋的感觉,在不知不觉间,朝她笼罩了下来,让她忘却了离开这具胸膛的念头。
“告诉我,你为什么会想知道他的事?”东方朔轻抚着她的发,“别又对我说不便奉告,不然等会儿我也会对你来个不便奉告。”他一定得知道,她为什么会对里头的那个燕子曰那么感兴趣。
“我受青梅竹马之托来泰山寻人,而燕子曰很可能就是我要找的对象。”在他的威胁下,适意只好托出她的来意。
“青梅竹马?”他发现他吃味的范围好像变得愈来愈大。
“同时也是我爹爹的友人。”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的适意,还很诚实地把实情告诉他。
他有点怏怏不乐,“倘若你找到你要找的人,你接下来要做什么?”青梅竹马、爹爹的友人,关系这么紧密,这叫他怎么能不联想?
“回济南。”
东方朔突然松开了她,一脸阴晴不定地将她推出怀抱。
“你要去哪?”怅然所失的适意,大惑不解地拉住他的衣角,“你还没告诉我燕子曰的消息。”
他盯着她的面容,想了老半天后,简洁地扔下一句。
“我忘光了。”给她回济南?那怎么成?
“什么?”被他搂在怀里大半天,她所得到的就是这个?
“下楼工作去,再模鱼的话,当心我再饿你个几顿来抵工钱。”他一手拎着她的衣领,正经八百地板着一张恶脸警告她。
她差点气结,“你……”这男人怎么说变就变?动不动就用饭事来威胁她?
他凉凉露出一笑,“想再挨饿吗?”这个小妮子什么都不怕,就属她的肚子最是怕饿。
“咕噜……”
沉静的回廊上,突然一阵饥叫连天的月复鸣声打破了所有的宁静,让欲走的两人纷纷停下了脚步,面面相觑地望着对方。
适意红着脸问:“是谁的肚子在叫?”叫得好大声,好丢人……
东方朔指着燕子曰的厢房,“他的。”这可是他的招牌叫声。
“他的?”适意扬高了黛眉,很难相信那个东岳盟主居然会饿成这样。
“就是他的。”她可能不知道,这个燕子曰,正是东岳有史以来最穷的一个盟主,他跟孔子的另外一个徒弟颜回可有得拚了。
她脸上的笑容差点挂不住,“你开玩笑?”
“咕、咕噜……”更加壮盛的饥号响彻了整座回廊。
“他常这么饿吗?”她有点可怜地看看里头正棒着月复部,苦皱着一张脸的燕子曰。
“他一向都是这样的。”东方朔习惯地摇首,“今天的声音算是小的了。”至少他今天饿肚子的声音,眉大到把他楼下的客人都吓跑了。
适意再三地看着里头为了吃食大事而悲戚了一张脸的燕子曰,在想到之前她也曾如此这般过,泛滥的同情心便泛满了她的心房。但在此同时,她忽然想起了方才东方朔所说的一句话……
诱之以利!
只要能够投其所好一解其饥,她相信,她会有法子和那个燕子曰聊成亲戚。
掌柜的贵叔,站在柜台边两手撑着下颔,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在客席间与燕子曰谈笑风生的适意。
“老板。”他以肘撞了撞正在拨算盘拨个不停的东方朔。
东方朔忙里分心地应他一声,“嗯?”
他坏坏地漾着笑,“你的爱徒会被人拐跑喔。”千方百计把适意留下来当徒弟的他,就不知看了眼前的情景会做何感想。
“什么?”有人敢跟他枪徒弟?东方朔听了马上抬起头来戒备地左张右望。
“喏。”贵叔懒洋洋地向他指点,“你的爱徙她一整日就只在燕子曰的身边转来转去,看样子,她似乎和燕子曰很聊得来。”
看着与燕子曰聊得好不热络,小脸上笑靥如花的适意,东方朔拨算盘的指尖蓦地停了下来,百般不是滋味地看他们好似久未谋面的故朋,和乐地坐在一块聊得像是非常开心。
他想也不想地就扔下手中的算盘,直走至客桌前,大剌剌地将适意从燕子曰的面前拖到柜台来,双手叉着腰不满地瞪视她。
“你在做什么?”跟客人在那边打哈哈就算了,她还对他笑得那么美、那么甜,这是什么意思?
适意莫名其妙地看他满脸怒容,“既然你不肯告诉我燕子曰的底细,我只好照你的指点,努力的和他聊成亲戚呀。”她正照着他这师父的说法身体力行诱之以利,他是在对她冒个什么火?
照着他的指点?他哪时教过她对一个男人笑得那么媚过了?她若是要照他的话做,要媚也该媚给他看,而不是那个燕子曰。
“别再和他瞎混了,想知道什么就直接问我。”东方朔阴冷地瞪了那个正好奇看过来这边的燕子曰一眼,决定由他自己来招呼他的这个徒弟,也不要让那家伙有机可乘。
适意笑抚着两掌,“你愿意说了?”昨晚他不是耍性子的不肯说吗?怎么今儿个就改变心意了?
“说吧,你到底想知道些什么?”东方朔压抑地放下他之前的顾忌,将她拉至柜台的后方与她坐在一块,准备回答她的问题。
适意马上把握良机,“燕子曰他爹叫什么名字?”她首先第一个就要弄清燕子曰的生父到底是不是靳风眠。
“燕学。”
燕学?这是谁的名字?不会是燕子曰的亲爹吧?怎么又和她料想中的不同了?
“姓燕?”意外之际,她激动地摇着他问:“不是应该姓靳吗?”好端端的,怎么胞出来个也是姓燕的?
“你在胡说些什么?”老子姓燕,儿子理所当然也是姓燕,她是哪根筋不对劲了?
她还是很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以燕子曰的身分和武学造诣来判断,他爹应该是靳风眠呀,怎么会是什么燕学?”
“靳……风眠?”东方朔顿了顿,以怪异的眼神瞅着她,“你以为燕子曰是前五岳盟主靳风眠的儿子?”
“不是吗?”
“不是。”他快言快语地否决掉她的推论,“因为燕子曰和他爹燕学长得都是一副相同的德行,加上他们也都是同样的穷鬼性格,因此我肯定他们俩确实是父子没错。”
天底下就那对父子最是相似,像到简直是无庸置疑。
亏她还特地把她的三餐让给那个看来像是吃不饱的燕子曰,拿人手软,她还以为用这招就可以笼络他,并且从他的口中听到她想要听的话,没想到,让她挨饿了好几顿的代价,换来的就是目标不是他。
“不是他?”适意失望地垮下了小脸,“那我不就白白浪费了那些饭菜了吗?”天哪,好心痛,早知道她就不要虐待自己的挨饿了。
“你拿吃食去贿赂他,为的就是想藉此打探你想知道的消息?”聪颖的东方朔,只消看她那沮丧的小脸一眼,就知道她做过什么蠢事来。
她哀怨地扁着小嘴,“因为我觉得他好像很节俭的样子,餐餐就只吃一碗白米饭,所以我就照你的说法先对他诱之以利……”
“学得很快。只可惜你要找的人不是他。”东方朔安抚地拍拍她的头,“还有他也不是生性节俭,他是穷。”
“怎么可能?”再怎么说燕子曰好歹也事个名闻天下的大侠之辈,怎可能两袖清风到每日就只靠白饭裹月复?“不可能的,他一定是在提倡节俭的美德,所以在以身作则才是。
东方朔朗眉微挑,“你认为我像是那种会跟钱开玩笑的人吗?”
“不像。”她用力摇首,但对他的话仍是有些存疑,“但……他是东岳盟主,怎么会……”
“难道当个束岳盟主就不用吃饭了吗?还是你以为当个东岳盟主就可以衣食不缺?”
如果当个盟主就有用不尽的银两,他老早就去拿七个八个的盟主来过瘾了。
“可是他住在咱们黑店啊,能住在这就代表他的身价非凡。”他们这里是黑店哪,普通的寻常人,哪有本钱住得进来?
东方朔一口气的把事情源源本本的解释给她听,“他会住在这,是因为咱们这里是每年盟主大会的主辨者,指定每位竞逐东岳盟主者必住的地点。想要蝉联盟主宝座的燕子曰,即使再穷,他还是得硬着头皮来住,明白吗?”
原来如此,难怪来这里的人,清一色的都是江湖人仁,大侠小侠、吴雄狗雄什么人都有,也难怪那个两袖清风的燕子曰非来这住不可。可是,到底是谁这么坏心眼,什么地方不好指定,偏偏指定他们这家黑店来坑那些人的钱?
她想来想去,发觉嫌疑犯也只有一个。
她试探地问:“你……该不会就是那个主办者吧?”以经验来看,能够坑人坑得那么顺理成章、脸不红气不喘的人,就是他。
“就知道你聪明。”东方朔嘉奖地轻弹她的鼻尖,“总之一句话,你要找的人若是靳风眠的儿子,我可以告斫你,那个人绝不是他。”
听他说得那么斩钉截铁,难道她安找的人真的不是燕子曰?惨了,这下她又要重新找起了,人海茫茫,她要到哪去捞出个靳风眠的子女?这下没线索没指示的,她不就要像个瞎子般地模索起了吗?
东方朔揉揉她的发,“好了,我要去工作了,你也快些去干活。”
满心忧愁的适意一点也没听进他的交代,在他走了后,一人独自地呆坐在椅上发愁。
“适意?”在偷了个空闲的华叔,才想要从厨房出来透透气,就差点被她给绊倒。
她看着人满为患的大廊,在自怜完毕后,想到还有一大箩筐的工作要做,她忍不住幽幽长叹。
“我总觉得最近咱们的生意好像特别好,来泰山顶上的人好像愈来愈多了。”平常要在同一个地点看到这么多武林人士的机会,根本就是少之又少,可是他们这边,每天都有让她看得眼花缭乱的武林人士在这边增加她的工作量。
“每年这个时节都是这样的,你习惯了就好。”早就已经适应的华叔,也对着外头那些让他整天都忙得不得了的人们探吐出一口气。
“这时节有什么特别的庆典吗?”到底是有什么大事,可以让这些手上都拿着兵器的人们集中到这里来?
华叔脸上抹上了一份笑意,“不是什么庆典,是南天门大会再过不久又要展开了。”
“什么南天门大会?”
“你不知道?”他倒是有些讶异她连泰山上一年一度的盛会都不知情。
适意诚实地摇首,拍拍身边的椅子要他坐下为她讲解。
“在这山顶上有座鼎鼎大名的南天门,年年在这时节都举行一连三日的东岳盟主选拔大会,想当盟主或是出出风头的人,每年在赛前都会自动来这里报到,而咱们也正好可乘机大捞一票。”每年他们黑店上上下下,可都是摩拳擦掌的等着南天门大会。
她顺着他的话推敲,“所以想要当东岳盟主的燕子曰才会到这里来?”
“东岳盟主?”华叔用力地哼口气,“就凭他?”
“你好像很不以为然?”怪了,她是有什么地方说错了吗?
“真正的东岳盟主才不是他。”华叔郑重地向她否认,并且一手指向远处的东方朔,“货真价实的正主儿,是那个正在拨算盘的老板。”
适意讶异得合不拢嘴,“他?”他有没有说错,那个专门坑拐抢骗的东方朔,有那个本事?
“比起那个占着东岳盟主虚名的子曰兄,老板的剑法可高明多了。倘若燕子曰想做个真正的盟主,他可以考虑去向老板拜师学艺。”要不是东方朔年年都在暗地里故私下交易,把盟主的位子卖给燕子曰,燕子曰今日怎么可能被人称为大侠,在江湖里走路有风?
“东方朔有那么厉害?”适意这才发觉她实在是识人不清,老是把人给看走眼。
“不厉害怎么开黑店?”华叔骄傲无比地扬高了嘴角,“全泰山的人都知道咱们开的是黑店,可是不但没人敢来砸店,咱们这儿反而还生意兴隆无比,你以为那些自喻为正义之师的江湖人士和这边的地方官,他们睁只眼闭只眼的,卖的是谁的面子?说穿了,他们忌讳的还不是老板。”
“原来如此……”她了然地点点头,“我就觉得他能把生意做得这么成功人,这其中一定有什么古怪。”现在她终于明白这里能够明口张胆地开黑店,以及燕子曰会对东方朔低声下气的原因了。
“也没什么古怪啦。”华叔含笑地挥挥手,“天下各大派最高明的剑法老板学了七成,来这里的人,大都是想看咱们老板露一露身手,或是想请老板收他们为徒。”只要能够看到东方朔露一下本事,那些花大钱来这的人就值回票价了。
学会天下各大派最高明的剑法?那个老打着算盘的东方朔有这么高的天资?适意愈想就愈觉得东方朔在她的心底,更像是团谜了,虽然她是知道他的功夫不弱,但也未免不弱到太高强了吧?
“他学那么多剑法做什么?”她的心头因此而堆积了满坑满谷的疑惑。
“做生意呀。”没有利处的事,老板怎么会做?她不是已经很清楚老板是怎样的一个人吗?
适意当下眉心打起死结,“学功夫也可以做生意?”
“不但可以,那还是咱们黑店最主要的收入来源。”华叔娓娓地把东方朔做过的好事抖出来,“各大门派的剑法,经由老板学成再针对其缺点改进过后所仿制而成的剑谱,只要拿到黑市去贩售,往往都可叫价上万两。”
她佩服得五体投地,“他还真是什么生意都能做……”太会善用本身的资源了,难怪他能够抢遍泰山无敌手。
华叔不知不觉间又泄漏出另外一个秘密,并且马上招来了适意全副的注意力。
“这得多谢他那女侠娘亲傅授了他一身的好功夫,让他学起任何剑法来都又快又好。”还好老板有个武艺高强的娘亲,将她生平所学的绝活都传授给他。
适意怔了怔,随即捉紧了他的衣领,“慢着,他是女侠之后?”怎么跟靳旋玑要找的目标线索这么符合?
“是、是呀……”华叔被她揪扯得喘不过气,“想当年,他娘可是大名鼎鼎的东岳美人,在他娘过肚前,东岳盟主这位子一直都是由他娘所拥有的……”
“东方朔他爹叫什么名字?”很好,接下来只要知道东方朔的亲爹是谁就成了。
华叔很遗憾地朝她摇首,“不清楚,从没听他提过。”
不清楚?这下更是可疑了,说不定她要找的第二个目标,很可能就是这个他人口中武艺高强的东方朔。
适意的眼眸缓缓地飘向在大厅另一头,正在替人结算帐资的东方朔身上,愈是看他,她这才觉得他的长相还真跟靳旋玑有几分相似,这让她刚刚才因燕子曰不是她要找的人而沮丧的心,此刻又被拉了上来,并且再度充满了一探究竟的。
嘿嘿,踏遍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或许,她很快就能对靳旋玑交差也说不定。
银白如水的月光,莹莹洒落在泰山顶上,月夜中的初春花朵,顺着暖暖的东风漫飞了整个月夜穹苍,落花似雪地飘游在天际间如无根浮萍,天空不见一丝云雾,沁心浓郁的花香,潺潺流过星河大地之间。
漫天花雨倾落遍洒了一身的适意,两手捧着脸颊安安静静地蹲坐在花园的大石上,一瞬也不瞬地望着正在月下舞剑的东方朔。
这个被她列为第一二寻查目标的东方朔,此刻在她的面前,成了一个她完全不熟识的人。在他手中的长剑,就着月光映射出一阵虹光,多彩潋滟的光芒流曳在他四周的空气间,每一出剑,阵阵似风拂袭而过的剑吟声,如影随行地跟着他每一个劲、疾、重的动作,他的剑式,招招凌厉无比,却又不失柔绵曲折、以退为进之势,刚柔并济之道,完美地揉和在他的身上。
她这才觉得,华叔说得一点也不夸大,这个东方朔,他确实是有吃遍泰山的本领。
可是纵使如此,她还是很难相信眼前这个男人,很可能就是靳旋玑的兄弟。
身为名门之后的靳旋玑,应当是不会和这种一天到晚把“铜臭味闲起来也是很香的”这话挂在嘴边的人是兄弟,他们之间,完全找不出一个相似点……如果,武艺高强这点不算在内的话……
除去东方朔财奴的性格不说,他还真是个难得一见的武学奇才,坐在这看了他大半天,她也看了十来个门派的知名剑法,到目前为上,她都一直处于叹为观止的状态,只能张大了小嘴,愣愣地看着他将每一门的剑法使得有如独门传人似的那么专精,如此武艺超群的他,这泰山盟主的宝座,理常属他才是,可他却偏偏不贪那个虚名,反贪让贤盟主之位后可换来的银子……
唉,早在很久之前,她就该知道他这个财奴没药救了。
“再偷看下去我就要收学费了。”突不期然的,东方朔的俊脸就近摆在她的面前。
“哇……”适息被他此举吓得急急倒吸了口气,身子也不听话地自大石上往后倒。
“大半夜的,你不睡觉跑来这做什么?”东方朔轻松地一手捞回她,将她揽进怀里问。
她抚着胸口喘气,“我……我想请教你几个问题。”是他的轻功太好还是她的听力太迟钝?为什么她老是会被他给吓着?
他白她一眼,“又是燕子曰的事?”
“不,这回我对你比较感兴趣。”燕子曰已经被她从名单上剔除了,现在她正把目标全面的指向他。
“我?”她终于肯花些心思在他身上了?
她笑意盈盈地朝他颔首,“我想了解一下你的家世背景。”
东方朔眼眸一转,“套你一句话,恕不奉告。”
“别这样嘛。”她不死心地拖着他的手臂,“你看今晚夜色这么美,就陪我聊聊如可?”
“我不会上当的,谁晓得你心底在打什么鬼主意?”东方朔轻轻推开她,根本就不想搭理她的寻人大事,以免她在事成后溜回济南。
她挨在他的身侧边走边说:“我只是想知道你爹是谁而已,绝对没打什么主意。”
“为什么想知道?”他突地停下了脚步,一手托起她小巧的下颔。
“因为……”
他酸溜溜地问:“又是因为那个什么靳风眠的在找儿女?”她满脑子除了那个姓靳的外,就不能想点别人吗?
“靳风眠前辈年岁大了,他希望在有生之年看到一家人团圆,所以才叫靳旋玑出门寻找在外流落的弟妹,而我就是受靳旋玑所托来这的。”既然他什么都知道了,她也没什么好瞒的,说出来以后,或许他会比较合作也说不定。
他冷眸微眯,“原来你口中的那个青梅竹马,就是靳旋玑?”
“对啊。”
“你怎么会认为我是靳风眠的儿子?”他两手环着胸,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
适意连忙把今天听来的情报说给他听,“因为你娘是当年的泰山女侠、东岳第一美人,所以我想靳风眠前辈应该不会错过她才是。”
果然,有人向她多嘴了,而她会在这时专程来找他,又是为了那个青梅竹马的委托,那家伙真有这么重要?
本有一肚子无明火的东方朔,在将两眼定视在她身上时,盈满他胸臆的诱惑又将那阵无明火给掩熄了。他默然无语地看着她沐浴在月下的模样,她那眉目如画的面容,晶莹灿美的,滟滟地夺走了他的目光,飘飞在风中的长长发丝,缕缕的,像情丝,勾引着他前去贴近、前去拥有……
适意被他直勾勾的目光看出两朵红晕,两手不好意思地掩住两颊。
“你……你看什么?”他怎么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东方朔的嘴角勾起一抹邪笑,“你说得对,夜色这么美,是不该浪费了。”
适意才开心地想要对他从头盘问起时,东方朔却挽起了两袖,低首朝她微微一笑,而后打横地抱起她。
她忙不迭地搂住他的颈项,“你做什么?”
东方朔将她抱高与她眼眸齐对,“收你为徒也一阵子了,我想,我是该来教教你一些功失。”不能让她这个徒弟抱怨他这为人师的什么都美教导她,现在,就是让她学学一门重要课程的好时机。
“我只想聊天,不想学什么功夫。”她在他的怀中挣扎着要下地。
他低低地在她耳边诱问:“难道,你不想出师后在江湖上做个人人敬佩的女侠?”
“女侠?”适意的两眼顿时有了光彩,期盼不已地望着他,一改初衷地把先前要问他的事给抛诸脑后。
他又对她笑得像只黄鼠狼似的,“想不想风风光光的闷荡江湖?”
“想!”可惜适意一点也没察觉他的阴谋,还学不乖地相信他。
“那就好,跟着我练。”东方朔开心地咧笑着嘴,二话不说地就抱着她以轻功一路跃上院子靠近崖边的最高一棵古松上。
她恐慌得频频打颤,“在……在这里?”老天,这里离地而有多远?
“有何不妥?”东方朔赏景似地看着四周,刻意忽咯掉她那张被吓得苍白似土的脸庞。
“我、我要下去……我惧高……”一想到旁边就是深不见底的断崖,适意就忍不住地往他的怀里钻,一双小手怎么也不肯放开他。
“愈高愈好,正好可以练习你的轻功。”东方朔不理会她的恐惧,扶着她的腰肢让她立足在树顶,“来,把手放开。”
颗颗冷汗淌落她的面颊,“我会摔得尸骨无存……”开什么玩笑,她又不会飞,放开他还得了!
“好吧,那咱们就在树商耗一晚也成。”正好称了心意的东方朔,大大方方地拥紧她,很乐见她就这般与他在这相依相偎。
“别抱得那么紧……”适意羞红了脸,再怎么挣孔也敌不过他的力道后,只好无可奈何地向他弃降,“放手,我学就是啦!”
“这才乖。”东方朔满意地稍稍松开她,小心翼翼地扶揽着她的腰肢让她站好。
“我要学些什么?”丝毫不敢朝下看的适意,两眼紧盯着他脸上那看似很诱人的笑意,并且试着不要又被他的眼神给勾走。
她那如此全神贯注,眼底只有他的这份神情,令东方朔嘴角微扬,眼眸晶灿灿的,似是隐藏了一份道不出口的喜悦,又更似一直以来,他所期望她能将心绪停留打转在他的身上,在此时实现后的欢欣。在这样的一个月夜里,他发现他是如此的容易知足,如此容易的……坠入动情的迷网。
在那情愫暧昧不明,却是甜蜜诱人得令人心动的情丝网中,他看见,在那里头,有着她。
为何那里头会有着她?是因她婷婷的姿影、水亮的眼瞳、柳黛的细眉,还是她款款的笑意、娇嗔的蹙眉,种种倩影在他心底堆积久后所造成的?此刻他才明白,初时他为何会不径思考地将她带来此处,将她视为最亲近的人,因为,要将她推拒得远远的,是多么地困难,但要将她收纳在心坎里,却是如此的容易。
只消一眼,就足以定情。
就不知,若与她风月情浓……又会是什么情境?
适意在他面前轻挥着手,“东方朔?”不是要教她功夫吗?他怎么发起呆来了?
在她的轻唤下,他心不在焉地出招,马步一沉,朝她探出两掌,“第一式,大鹏展翅朝阳手。”
厚实的大掌瞬间覆上她柔软的胸坎,让原本因惧高而花容失色的适意,当下红霞遍布整张小脸,而慢一点才发觉自己做了什么的东方朔,也只是将两眼定看在他两手所探及的地方,完全忘了要杷他那双不规矩的大手给收回来,好半天,他们两人就这么僵着姿势,怔然无语地枯站在树梢上。
“你、你……”适意首先打破冰封的僵局,又羞父气的想拍开他,却又怕自己不慎失足摔下去。
束方朔邪邪地挑挑两眉,“失礼,一时摆错了地方。”说真的,他真喜欢这种美丽的错误。
摆错了地方?适意咬牙切齿地壮大了胆量,才把他的两手挥开,东方朔随即移动脚步来到她的身后,将她的两手敞开,在她犹不解他这么做的用意时,他全身的重量就倾倒在她的身上,令她被他逼下树梢,与他双双一块地往下掉。
“第二式,飞虎展翼下山冈。”东方朔在急速下降时,在她的耳边心情很好地向她讲解。
“哇!”眼看就要接触地表的适意,紧闭着眼被他吓得放声大叫。
在她的叫声中,东方朔愉快地及时来个腾空翻身,在落地后整个人紧紧揽住她,不留一丝空隙。
“这招……又叫什么?”适意的心脏剧烈跳动,上气不接下气地瞪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眸。
他随口拼了个名给她,“翻天覆地捆仙索。”
“我快被你勒死了……”她难受地想退出他的怀抱,但他却将她紧抵在胸前不让她移动分毫。
“还要不要再练?”东方朔一点也不反对与她继续研究新的招式。
“不练了、不练了……”她气怒地嘟着红艳的小嘴,“你根本就是在折腾我嘛!”
他再将拐了很远的圈子兜回来,“那……你还想不想继续盘查我的身世?”
“当然想……”适意正想表明她不放弃的心愿时,就见他又将她高高抱起,令她惊吓得主动拥紧他,“你又想做什么?”
他很小人的威胁,“你若还想再问,那咱们就整晚都在树上高来高去好了。”或许再跳个几次,她就会打消那个念头了。
适意这下终于明白他在搞什么鬼,“弄了半天,原来你是想藉学功夫的借口,想堵住我的嘴好不让我发问?”
东方朔马上如她所愿,乐不可支地将她红艳欲滴的小嘴给堵上。
彷若火红色的云团在她脑海里炸开了来,自她的唇间,传来阵阵温暖融润的触觉,她倒吸口气,交错的氧息立刻窜进她的鼻尖,涛涛热浪般地入侵她的知觉,令她的脑中霎时一片空白。
东方朔慢条斯理地品味着她的芳唇,发觉她轻飘飘的神智没集中在这上头时,他缓缓地轻咬着她的唇瓣,再三啃吻了她一番才满足地松口。
“你……刚刚做了什么?”她怔怔地望着他那张前一刻还与她贴得那么近的唇。
他又在她的唇上印下一记响吻,“照你的吩咐,堵住你的嘴。”
适意的脑子因他这一吻又变得更加紊乱,一时之间无法消化所发生的突发事件,只能两眼呆滞地望着他。
“老实说,我对我的身世一点兴趣也没有。”东方朔以指尖轻抚过她的唇瓣,笑意满面的对她低语,“但对你,我很感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