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谷幽壑中,一轮明月静映在寒潭之上,万籁俱寂,谷底就连半点草木虫唧之声也无。
自山崖摔落谷底的两人,极为走运的,在谷底等着他们的并不是石地或是茂林,而是一座深不见底的寒潭,只是,虽然时值盛夏,冰凉的湖水还是让爬上岸的他们冷到骨子里,在他们庆幸没因此丢了小命或是断手断脚之余,贴附在他们身上的湿冷衣裳,和谷底阴凉的气温,也直令他们频频打颤。
“喂,你找着出路了没?”浑身湿透的余美人,在谷底的左方搜索了好一会,却始终没找到离开这儿的出路时,远看着站在寒潭对岸的君楠。
“没,你呢?”也同样一无所获的君楠,沿着潭边走回原先他们掉下来的山崖底处。
“这边也没有。”踩着仍汲着水的鞋,一路走回原处后,余美人头痛地瞧着上方笔直矗立的高耸山崖。
“这下怎办?”君楠叹口气,两手不断搓着两臂,就着明亮的月色四下寻找着可以避寒之地。
“上去。”压根就不想留在这鬼地方的余美人,抬起一手朝上方指了指。
她赏了他一记白眼,“凭你我的轻功,要攀上这座山崖是成,但天色太暗,难保咱们不会失足又掉下来。”根本就不知这崖有多高,也不知崖中有些什么,要是一个不小心再掉下来,若是没像方才一样正巧摔进潭里……她可不认为他们能有第二回的好运。
“我偏要试试。”在天顶的云儿散尽,月光照亮了上头的山崖时,余美人决定赌上一赌。
“我不拦你。”才不想陪他一块去搏命的君楠,转过身子,任他使出轻功往上攀跃,她则是继续在谷底寻找可过夜之处。
挨冷在谷底找了好一阵后,终于在偏僻的一处找到个天然却不大的山洞,君楠才躲进里头避避谷底的冷风之时,洞外即传来一声某人掉落潭中的巨响,滂沱溅起的水花,在月下形成了一道壮观的水柱。
一脚不小心踩空又掉回原处的余美人,缓缓自潭中冒出头来,冷得遍身发抖地朝君楠所坐之处爬上岸。
“如何?”君楠好整以暇地盯着再次湿了一身的他,“你还要再试吗?”
“等天明后再试!”他用去一身的水花,不情不愿地走向洞口。
“慢。”她不疾不徐地以一脚挡住洞口,“你进来做什么?”
“睡觉。”他一脚跨过她,走进洞内后,立即动手月兑掉湿透的上半身衣裳。
“这儿是我先发现的,你要睡就滚去外头睡。”她板着一张脸,一点也不欢迎有个半果的男人与她同处一洞。
余美人瞥瞪她一眼,用力绞干手中湿淋淋的衣裳。
“你还嫌打得不够过瘾是不?”这个小气的女人,都落难至此了,同舟共济一下是会让她少了点皮毛不成?
“我是很乐意奉陪。”她不服输地站起身,与他眼对眼地互瞪起来。
清冷洒进洞内的月光,照亮了两人之余,亦照亮了余美人那还带着水珠的光滑胸膛,瞪他瞪着,不小心瞪到他胸口的君楠,忽地顿了顿,有些不情愿地撇过芳颊。
“怎么,你没见过男人的身子?”余美人刻意咧着笑,一手撑在洞内壁上倾身向她,嘲弄地问。
她懒懒回他一眼,“男人光着身子的模样我见得可多了,岂会少你这一个?”在军中那么多年,她最常做的一件事,就是叫那些欠缺训练的男人,月兑了上衫在烈日正当头时分在场上出操训练。
上一刻犹在余美人面上的笑意,在她一把话说完之时,即不由自主地僵在他的面上。
“你看别的男人?”身为他的未婚妻,她居然敢把眼睛往别的男人身上瞄?
她反而觉得他莫名其妙,“我待的是军营,不看男人我看什么?”他以为她喜欢看啊?她是被迫不得不看!
“你有未婚夫了。”连摔了两回下来后,心情原本就已相当不善的他,找她出气般凶狠地瞪向她。
“口头上的。”君楠冷冷哼了哼,被他瞪了那多年,也不怕他那双眼再多用力瞪她几回。
愈想愈觉得火大,也觉得满月复的闷气无处可泄,才打算将她拖出洞外再打一场的他,不意就着月光,见着身着一身湿衣的她,整个人冷得不断发抖,那张月下苍白的面容,原本嫣红的唇瓣,也显得有些青紫。
“月兑掉!”他烦躁地一把抓着发,不给回绝余地的对这个想把自己冻死的女人下令。
“什么?”她一时反应不过来。
“衣裳。”余美人一手指向她的身子,“都湿透了,也不瞧瞧你抖成什么样。”
她想也不想地就回绝,“不月兑。”她冻她的,关他何事?就算他爱月兑得一丝不挂那是他家的事,她才不想免费让他饱览春光。
他一把扯过她的衣领,“你想得风寒让我日后胜之不武不成?”
“我得不得风寒无关紧要,而你也从没胜过我,最重要的一点是,我一点也不想让个外人瞧见我的身子!”君楠飞快地拍掉他的手,顺道再以一掌将他推得更远。
“你说什么?”被她一掌打出火气的他,心火四起地眯细了眼,“我是外人?”
“我可没嫁过你不是吗?”她将衣领拢得更紧,没料到因湿冷的衣裳,使得身子更是抖颤得厉害。
“给我月兑!”卯起来火大的余美人,一骨碌冲向她,两手一探,捉住她的衣领后就想月兑去她的上衫,没料到他会来硬的君楠,随即一拳轰向他的面颊,再一脚踹向他的月复部。
“滚开!”在他死拉着她的衣领不放时,也被他惹出脾气的君楠,更是拳拳到肉的朝他开打。
“你这女人够了没有?”好心好意不要她挨冷,却被她七手八脚痛揍一顿。余美人干脆捉住她造反的一双手,抬高它们使劲压在壁上,再用两脚压住她的两腿不让她乱动。
一来一往的挣扎间,他光果的胸膛,曾不意贴在她那被扯掉一半衣裳的香肩上,在她用额际用力撞向他的额际,他却偏头闪过时,他的唇也不小心擦着了她的,就在他们扭打成一团许久后,他俩突然都止住了动作。
她瞪大了眼瞧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眸,而他则是愣愣地回望着她,并感觉到四片唇瓣相触所带来的温暖。
交织在他们彼此间暖融融的气息,在他们四唇相接不知过了多久后,总算是让他们速速回过神,余美人分开他俩的唇,才想说些什么,就见君楠挑高了黛眉,不以为然的问。
“你就是靠这招,将万花楼里的红袖招们给拐带上床的?”听藏龙营的副官说,他们营里的余大将军,每回只要光顾万花楼,里头的姑娘们便个个争先恐后地找上他。
听着她似酸似贬的话,他顿时将眉一拧,刻意又用整个身子贴紧她。
“怎么,你嫉妒她们?”
“不,我是嫌弃她们太不懂得挑食了。”她再刻意明讽,“光只是如此,这也好跳上你的床?”她不要的男人,别人却抢着要?还以为他有什么过人之处呢。
光只是……如此?这女人究竟是将他看扁至什么程度?
哼,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炷香!
从没被女人侮辱过,额上青筋直冒的余美人,猛然低首再贴上她的唇瓣,而这一回,可不是像方才那般只是轻触而已,丝毫不怜香惜玉的他,狠狠将她吻过一回不说,还趁着她尚未反应过来时,啃咬起她的纤颈和香肩。
“阁下可还有任何指教?”他喘息地边问边轻咬着她的耳垂。
“你最大的本事就只这样?”怎么也不愿拉下脸,任他得意洋洋的君楠,用力在他肩上咬了一记后,再以看轻他的目光瞥向他。
“我就让你把那句话收回去!”被气昏头的他,下一刻也豁出去了,三两下就将她身上的湿衣给月兑去。
“你想得美!”同样也不肯服输的她,一手拉着他的长发想扯开他时,冷不防地,一双唇,遭更火热的另一双唇狠狠堵住。
接下来的情况,以及日后他俩所造成的严重后果……
那绝对不是此刻的他们所能预料得到的。
“都没死?”
次日在客栈打烊时分,忙碌了一整日的东翁,趁着鞑靼与店内的小二们正在整理客栈,总算是能够腾出时间来整理今日帐簿之时,自本馆里走出来的丹心,带着一脸纳闷的神情,在向他报告完那两位大难不死,还衣衫不整的房客皆已回府后,东翁似乎是不太满意这个结果。
“很遗憾,两位将军皆安然无恙。”深有同感的丹心朝他点点头,也觉得那两位房客的命实在是有够硬,居然从那么高的崖处摔下也摔不死他们。
东翁丝毫不掩脸上的惋惜,“啧。”早知如此,他就该叫丹心那时顺道再扔两颗大石下去,好让那两个永远都不要再给他上来。
“东翁,这是天字三号房他们毁楼拆屋的修缮费用。”她在袖中模索一阵,而后按例奉上一张每月都得找东翁请款的清单。
盯着那张依旧昂贵无比的损失清单,东翁在一一比对过上头楼房遭毁的日期后,有些狐疑地绕高了两眉。
“他们回来后没再拆屋?”怪哉,怎会没有今日的?
丹心就是为了这一点而感到不解。
“并没有。”她一手托着腮细细回想,“今儿个两位将军回房时,感觉上……似乎都怪怪的。”这可能是打从他们进栈以来,唯一一回两人凑在一块,而没有大打出手的一日。
“怪?”隐隐嗅出端倪的东翁忙追问:“哪怪?”
“我也说不上来,只是……他们似乎都有心想避开对方。”每回见着他们俩,哪回不是吵成一团或是打成一片的?可怪的是,今日他俩回来时,不吵也不打,面上神情还像是带了点不知名的心虚。
“嗯……”东翁揽紧眉心想了想,已推测出了个大概,“那他俩今日做了些什么?”难道这会是这间客栈的苦日已尽甘日将至的前兆?
丹心不解地摇首,“各自把自个儿关在厢房里,都不愿见对方,也不想见人,就连午晚膳也都没用。”
都不愿见对方?还避开?这哪可能是那两位房客会有的行径?他们正常的行径应当是,只要逮着了机会见着对方,就处心积虑明算或暗算掉彼此,哪会像今日这般互避不见面?
“现下他俩呢?都睡下了?”唇边隐隐带笑的他,以乐见其成的口气再问。
“不,两位将军皆已返营处理军务。”虽然他俩常在各自的将军府过夜,但她倒还满少见这两人会在回栈后,又特意返回军营里过夜。
东翁以指搓了搓下巴,“丹心,这阵子好好盯紧他们。”看来,他先前的猜想应当是正确无误,接下来他可以好好期待了。
“是……”盯什么?
已经关上客栈大门打烊后,鞑靼在丹心又步回本馆里时,凑至柜台前盯着那个笑得一脸不怀好意的客栈主人。
“东翁,你又在打什么主意?”难得在丹心向他请款害他大失血之后,他还能乐成这副德行。
他话中有话地说着,“主意是没打,不过,倘若我没料错的话……”
“怎样?”
“咱们可以开始等着看戏了。”也许再过不久,他就可以不必再支付天字三号房所造成的庞大开销了。
两个月后
“姓余的,你给我滚出来!”
刻意接连两个月不回有间客栈,也刻意回避另一名与她同住在一间屋檐下的男人,好不容易才又回栈,君楠两脚才踏进天字三号房,即怒气冲冲地朝东厢房大吼。
“你这女人又想找打不成?”正在里头看兵书的余美人,在听见她的吼声后,搁下手中的兵书,懒懒的倚在门边问。
她气不过地指着他的鼻尖,“你居然挖了我的手下?”
他想了想,半晌,明知她铁定会因此事算帐的他,还刻意装作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噢,原来是那事啊。”
“给我说清楚这是怎么回事!”她辛辛苦苦培育出来的手下大将,居然事先也没有通报她一声,一声不响地就办妥了退营,改投被她视为死对头的邻营。
“我能说什么?此乃良禽择木而栖。”余美人先是无辜地摆摆手,再冷笑地扬起嘴角,“说得更白点,就是你这女人太没本事了,不然你怎会连个人都留不住?”
原本气呼呼的君楠,在瞥见他唇边得意且痛快的笑意后,她忽地顿了顿,压下先前所有的火气,以不屑的目光瞄向他。
“原来男人挟怨报复的嘴脸,就是这副德行?”她承认,她是心眼小、又爱记仇、更会以牙还牙,而这个她再认识不过的男人,则和她是半斤八两。
“姓乐的……”月复中火气遭她点燃的余美人,边跨出房门边朝她挽起了两袖。
她更是问得酸溜溜,“你之所以会抢我的人,是因三年前我抢了你的战功,还是因半年前你手底下一小队的人弃你的藏龙营,改而投效我的卧虎营?”
“你说什么?”额上青筋隐隐浮动的他,当下就拔出腰际的佩刀。
“事实。”她也不客气地拔刀以对,并在他靠得更近时,首先砍下第一刀。
“两位将军,我送晚膳来──”两手各端着一只托盘的丹心,才刚走进天字三号房,到嘴的话,即因眼前打得正激烈的男女而全收回口里。
刀来刀往,毫不客气,也互不相让,可也因此迟迟分不出个胜负来,这让枯站在门口等了好一会的丹心忍不住叹口气。
“晚膳我就搁这,请两位慢慢打。”她轻轻将两只托盘摆在门边,再关上大门让他们继续打个痛快。
一刀削去了余美人一绺发后,君楠才想追上去再砍下另一刀时,突然间,一阵来得措手不及的晕眩感,令她昏了昏,忙不迭地以刀插向地面藉此撑住身子。
“喂,你怎了?”打到一半却突然停下,这让本想还以颜色的余美人也不得不跟着住手。
没空回答他的君楠,只是紧闭着双眼,不住地喘气,希望能够挺过这一波的晕眩和不适感。
“你病了?”眼看她面色苍白直冒冷汗,余美人皱眉地收回佩刀走向她。
“用不着你来操心……”她用力撑着刀子想站起身,却站不稳地晃了晃,眼明手快的余美人忙一掌撑住她的背后。
“谁会为你操心?你少自作多情!”他在她想拨掉身后的手时,直接在她耳边吼上一顿,顺道将她的佩刀收回刀鞘里,再一把握住她的手腕。
她用力想甩开他的手,“你做什么?”
“走,去十四巷。”他硬是扯紧她的手腕,强行拖着她往外头走,“我可不想在日后被他人说我胜的是个有病在身的女人。”
“不需要!”才不领情的她一掌袭向他的胸坎,登时让他额上的青筋更是浮冒了好几条。
“你少给我-唆!”毛火地朝她大嚷一声后,在她又一拳揍上他的面颊时,他索性扣住她的两手,使劲地将她往巷子里拖。
忙碌了一整日,用过晚膳后即早早就寝的蔺言,在自家地字十号房的大门猛然遭人踹开时,立即明白会在夜里找上她,又来扰她安眠的会是哪号房客。
“放手!”遭人一路拖来此地的君楠,在他怎么也不肯放开手时,起脚踹向他的腿骨。
“别再踢了!”来这路上不知已挨了她几脚的余美人,容忍程度已快至极限,“你这女人够了没有?”
在他俩又打又吼之时,已着好衣裳来到厅中的蔺言,冷冷地瞪着又踹坏她家大门的两人。
“我家门上有门环。”全因这两个家伙,明天她又要差丹心来筑门了。
强拉着君楠来到地字十号房的余美人,悻悻然地开口。
“她病了。”
“一百两。”已经很习惯做他俩生意的蔺言,也不多过问些什么,只是照例朝他们摊出一掌。
“我才不会付钱!”君楠说着说着就准备掉头走人。
“我付!”余美人一把拉回她并按至椅里坐下后,再掏出一张银票摆在桌上,“你,快瞧瞧她究竟是得了什么病。”
将桌上的银票收妥,蔺言伸手拉来君楠的腕间诊了诊脉象,许久过后,她微微挑高了黛眉,再低声问了君楠几句。
“如何?”余美人不耐地瞪着像是在数算着什么的蔺言,“她究竟是怎了?”
“她没病。”蔺言放开君楠的腕间,先向他们说句好消息。
“哼,我就知道。”登时余美人鄙视的睨向君楠,“打不过就说一声,装病?”认识她这么多年,她的身子健壮不健壮,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赶在他们又要吵起来前,状似若无其事的蔺言,只是淡淡地再添了一句坏消息。
“她只是有孕。”
宛若青天霹雳的消息,当下将一对男女轰得脑际一片空白,也让备感震惊的他俩面色苍白似鬼。看着他们大受打击的模样,蔺言忽然觉得,这回又在半夜被他们挖起来,实在是再值得不过。
呆怔在原地半晌,余美人语带着抖音,难以置信地问。
“有……有孕?”怎么会……
“你会不会是诊错了?”压根就不愿接受这事实的君楠,忙不迭地要她再诊过一回。
“我若诊错,你们可来拆我招牌。”心情变得愉悦无比的蔺言,在写完了药单后,将单子搁在桌面上,“照这方子抓药,她得先安胎一段时日。还有,这几个月她得多注意点身子,千万别再大打出手动了胎气。”
刚逛过地狱十八层两回,还没法回魂的两人,只是愣愣地瞧着君楠那尚未隆起,外表看起来也完全没有异样的肚皮,压根没听见蔺言在他们耳边说了些什么。
“你们究竟有没有在听?”蔺言在呆滞不动的他俩面前挥挥手,在他们还是没有反应时,她转首扬声朝房里一唤,“左刚!”
“什么事?”对她唯命是从的左刚,很快地即两手颤抖地捧着一盏油灯出现在她身后。
她朝前指了指,“把那两个呆子撵出去。”
“好。”
遭左刚一手拖着一个,飞快地拖回天字三号房后,仍是满面震惊的一对男女,在门里枯站了许久后,他俩缓缓将视线移至对方的身上。
一次!只有一次!
哪有一次就怀上的?
老天是嫌他们看对方还看不够顺眼,所以才刻意要如此折腾他们吗?早知如此,那时他们就不会为了赌口气和争什么面子,而做出那回事来了。只是他们万万没想到,不过是一时的错误,竟就这么不小心地弄出了条人命来。
这下该怎么办?
“两位将军,你们还不歇息呀?”已经打点完所有住户的大小事务,准备回房歇息的丹心,在路过三号房的门口,见着他俩都杵站在门内不动时,好奇地走上前问上一问。
“丹心,盟主回栈了吗?”过了很久后,余美人慢条斯理地将怀恨的目光瞥向她。
“将军找盟主大人有事?”咦,怎么突然有股杀意?
他扳扳两掌,“我想砍人。”他居然要当爹了?而他孩子的娘,竟是今晚早些时刻和他互砍的女人。
“盟主大人还在外头流浪没回栈。”丹心将头摇得飞快,才往后退了两步,即撞上不知何时已来到她后头的君楠。
“丹心,鞑靼在吗?”她冷声地问,紧握着双拳想掩饰此刻内心的激动。
“将军又想揍他?”在那双充满火气的目光下,丹心不禁抖了抖。
“我要消消心火。”日后她竟要生姓余的孩子?别说是接受,她就连想也都不曾想过。
“鞑靼也奉东翁之命离栈去办事了……”丹心仍是害怕地对她摇首。
他俩互看了对方一眼,接着,便有志一同地齐将箭靶指向她。
“两位将军,你们……”在他们一块逼上来前,丹心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能不能稍微冷静一下?”不会吧,怎么倒楣的又是她?
余美人恨得咬牙切齿,“都是你……”说来说去,始作俑者,全都是这个多事的小管家!
“呃……我做了什么?”不明所以,又反驳不得,在他们的两面夹杀下,丹心还是不知自己究竟肇了什么祸事。
君楠也一脸想掐死她的模样,“都怪你,若不是你那日割断那条藤蔓……”都是她害他们掉下山崖,否则他们怎会落到今日这个田地?
“你们……”愈瞧愈不对劲,丹心忍不住开始发抖,“你们不会对我这个柔弱的小管家动手吧?”看样子,恐怕是不太可能。
把这事归咎在丹心头上的两人,默契十足地同时朝她伸出两掌,泄愤似地四只手齐往她的脖子上掐。
“等……等一下……”不想死得不明不白的丹心忙挣扎着。
下一刻,她的颈间忽然一松,而那对像是想拆了她吞食入月复的男女,也已不在她的面前,她一手抚着颈间,意外地瞧着眼前的蔺言,竟会赶在最后一刻出手救她。
“你们忘了拿药单。”特地拿药单来此的蔺言,面色十分不善地盯着这对完全把她的话当耳边风的男女。
“蔺姑娘……”像是见到救星般,丹心忙不迭地躲到武功高强,却深藏不露的蔺言身后去避这场不知名的风暴。
蔺言在他们仍是心火不减,各自抽出腰间的陌刀后,她微眯细了眼,动作快速地一扬袖,只在眨眼瞬间就以两枚银针打落他们手中的凶器,再面色严厉地瞪着这对冤家。
“我说过,她要安胎。”都不为肚里的孩子着想,还想在这节骨眼上继续大动手脚?万一伤了孩子或是没了孩子怎么办?
“什么?”躲在后头的丹心,登时被安胎那两字给吓得魂不附体。
站在对面的一对男女,此刻的面色,远远比丹心的还要来得难看加铁青,一手拖着丹心打算离开这里的蔺言,临走前,不忘回头再警告性地瞪他们一眼。
“你们俩,给我节制点!”
“有孕?”
同样也没料到这种事会发生在他俩身上的东翁,在一早丹心跑来向他报告这不知算好还是算坏的消息时,也被吓得一愣一愣的。
“对……”虎口逃生一回后,丹心至今还不敢再踏进天字三号房。
“三号房的……他们有什么反应?”总觉得这事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东翁,在简短地发愣完后,似笑非笑地以手搓着下颔。
“我想,他们此刻应当还是在挣扎吧。”一手造成这事的丹心,始终觉得满心虚的,“毕竟,这事对他们来说可算是不小的打击。”他们都打了多少年,多年来也一直放话要干掉对方,结果却突然冒出了个孩子?
东翁受不了地朝天翻了个大白眼,“真是的,他们以为他们能挣扎多久?”算算日子,尚在月复里的那个孩子,可没时间让他们挣扎或是拖下去。
丹心怯怯地摇首,“我不知道,我没胆去问……”
一手撑着下巴想了一会后,东翁决定在想法子解决这事前,还是先确定一下比较妥当。
“十四巷的肯定没诊错?”以那两人的脾气来看,他们就连凑在一块就已是件不可能的事,更别说是有孩子了。
“蔺姑娘是不可能误诊的。”十分相信蔺言的丹心忙替她的招牌挂保证,“蔺姑娘还说,乐将军得安胎。”
“安胎?”东翁冷冷轻哼,“三号房的那两个愿不愿把孩子生下来,那还是一回事咧。”
“那……”
他朝她弹弹指,“这样吧,你去找一号房的来收拾善后。”总不能让他家的两名房客真捅出楼子来吧?既然那两人还在挣扎,那身为客栈主人的他就帮他们下定决心。
“找一号房的?”丹心怎么也想不通,“这事侯爷他们能做什么?”
“眼下能够收拾三号房的,也只有步青云和上官如意这两人了。”东翁干脆说得更清楚,“记得,把三号房的事对他俩交代得清楚点,那这事他们肯定就会速速解决。”
“你肯定?”
“不然呢?你还有别的人选吗?”
“我这就去办。”一手铸下大错的丹心,认分地转过身走进本馆。
“好啦,你也该回魂了。”东翁一掌拍向从听到消息起,就一直张大了嘴不知该有何反应的鞑靼。
“东翁,你先前说的有戏看……”鞑靼一手抚着脑袋,还是一脸愕然样,“指的就是这个?”
他一脸期待,“没错。”在三号房的把孩子生下来前,他想,他们最少还有好几个月的好戏可以看。
自被诊出怀有身孕的那夜起,一反以往生龙活虎的模样,身子已不适有两日的君楠,面色惨白地躺在自个儿的寝房里,只要稍稍走动或是站久了些,她便头昏不止,甚至还吐了好几回。
就在她难受地在床上翻来覆去,却始终无法入睡时,一条清凉的帕巾敷上她的额际,同时在一旁的小桌上传来阵阵药味。
“你的气色很不好。”上官如意朝她摇摇头,替她拭去满头的大汗后,再小心地将她扶起坐好。
“怎会是你来?丹心呢?”君楠勉强睁开眼,颇意外来这照料她的竟会是这个只见过一回的侯爷夫人。
“她怕会被你们给砍了,所以没那个胆来。”上官如意笑了笑,自小桌上端来药碗,“这是蔺言替你开的安胎药,快趁热喝了,喝了后你就会舒烟一点。”
并没有伸手接过的君楠,一迳盯着淡褐色的药汤,在药汤汤面的反射下,她瞧见了一个憔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的自己。
“你不想喝吗?”见她迟迟不肯接过药碗,上官如意只好将它搁回小桌上。
“我不知道……”打从知道怀有身孕起,这雨日来,她始终都心乱如麻,又急得如锅上蚁不知该怎么办。若是可以,她真想挽回一切,就当这事从没有发生过,可已既成的事实,又不容得她逃避。
大抵猜得出她在想些什么的上官如意,走至一旁的妆台取来发梳,二话不说地替她梳起发,任由她自顾自地继续沉思。在将她打点好之后,上官如意坐在床畔,一手轻抬起她的脸庞,轻声地问。
“你打算怎么办?”
“别问我……”她有些狼狈地别过脸,可上官如意却将地转回来。
“逃得了一时,可逃不了多久。”上宫如意一手指向她的小月复,很现实地提醒她,“你要知道,再过不久,你的肚皮就会大起来了喔。”
早已是心烦意乱的君楠,低首看了看尚未隆起的小月复,心底也很清楚,这个肚皮迟早会瞒不住任何事,而这事若不早早有个定论,或是想个法子去解决它的话,那么日后不但会变得更加棘手,还可能会闹成无可收拾的地步。
上官如意偏首看向她,“你还是不想嫁余将军?”
她仍是老话一句,“不想。”别说是嫁他了,就连现在该怎么去面对那个蓝田种玉者,她都不知道。
“那孩子怎么办?”上官如意先是轻轻叹口气,再以一句话直接打进她的死穴。
模糊了视线的泪光,霎时漫上了她的眼眶,从不曾觉得如此软弱和无助的她,两手紧紧绞握着锦被,像是这样就能抵抗得了什么般。上官如意看了,有些不忍地以帕拭去她的泪,再软言软语地劝着。
“孩子是无辜的。无论你们两家上一辈有何纠葛,我觉得,这本就不应该由你和余将军来承担,更不该由你月复里的孩子来承担。”替她拭完了泪水后,上官如意拍拍她的面颊要她振作点,“你曾对我说过,你不恨余将军,而他也不讨厌你,加上你们本就是未婚夫妻,你俩何不就顺水推舟,认了这桩婚事,也给孩子一个交代?”
“我说过我不想嫁他。”
“那你要在孩子生下来后独自扶养孩子,让孩子没个亲爹?”她不以为然地摇首,“我不认为在这世道下,容得下你这未婚又产子的女人,更别说你还是个将军,这事若传了出去,日后你还要不要做人?”
老早就想过这点的君楠,听了,心头更是狠狠一坠,她紧闭着眼,试着想要抵抗日后可能会发生在她身上的困境,半晌,语带颤抖的她,犹豫不定地问。
“若我……若我不留下孩子呢?”
“你狠得下心?”换上一脸愁容的上官如意,刻意以难过的眼神看向她。
接触到那似在责备她的目光,君楠哽着嗓子,好半天都说不出话,只是任由豆大的泪珠滑落面颊。
“你做不到对不对?”上官如意揽过她的肩头,安抚地拍拍她的手。
她不得不承认,“我做不到……”就算她再怎么不愿承认,但月复中的小小骨血,的确是无辜的,她没有任何权利去剥夺那尚未出生的生命。
“还是先喝药吧,无论如何,都得为你月复里的孩子想想。”上官如意微微一笑,端来药碗一匙一匙地喂她喝,“眼下烦恼的人不只你一人,你就让另一个人去替你更烦恼吧。”
“姓余的……他有什么打算?”喝了几口药的她,很犹豫地问。
“我不知道。”上官如意心情很好地耸耸肩,“但我想,步青云应当会很快就让他作出决定。”今晚负责来解决这回事的,可不只她一人。
她的心情很好,步青云和另一个男人的则不。
被迫放下手边的公事,看自家邻居跑来他书房里喝酒的步青云,在余美人一连灌完三壶酒之后,再也受不了余美人一副自暴自弃样的他,终于也忍不住发作了。
“你究竟还要喝多久?”搞什么鬼呀。他们的交情又没那么好,没事干啥往他这儿跑?他又没答应丹心他要帮什么忙。
“怎么,你赶我?”余美人斜睨他一眼,在喝光了手中的这壶酒后,又取来一壶。
步青云心情恶劣地两手环着胸,“本侯是很想叫你滚回天字三号房没错。”想要买醉不会回三号房喝呀?他这又不是避风港。
“我不想回去。”一想到自己的房内有个变得病恹恹的君楠,余美人又是急饮好几杯。
“是不敢回去,还是不敢去面对事实?”生性尖酸刻薄的步青云,嘲讽地盯着这个敢做不敢当的胆小鬼。
余美人迅即以一眼杀向他,“我警告你,今晚少惹我。”
“你还是不是个男人?”步青云干脆一把抢过他手中的酒壶,再一把扯紧他的衣领朝他大喝,“弄大了乐将军的肚子,却没有半点男人该有的担当?是男人的话,就去负起你该负的责任!”
他的气息猛地一窒,撇开步青云揪着不放的手后,逃避地别过脸。
“……我不想娶她。”
“不娶?”步青云冷冷一笑,“那好,你的军旅生涯就会到此为止。”既然软的不成,那大伙就都玩狠一点的吧。
“什么?”不知他为何会突然说到那上头去的余美人,有些狐疑地看向笑得一脸不怀好意的他。
“身为藏龙营的将军,弄大了一个姑娘家的肚子,却还不愿负起责任娶她过门?”他边说边啧啧有声地摇首,再变脸似的,两眼往当事人身上狠狠一瞪,“这事迟早会传至开国大将军或是陛下的耳里,日后全天下人也都会知情,到那时,就算你不被开革,你认为,在军情与民情舆论下,你还有那资格继续当你的将军吗?”
也不是没想过这一点的余美人,是有预料到这事若传了出去,最坏的下场不只是他的前程没了,就连君楠的,也会一并被毁了。他俩为国效命多少年了?无论是他或她,定都不愿为此而失去多年来努力的一切,可是……
“我从没想过要娶她为妻……”他将两手伸进发里,总觉得自个儿像是陷入个死巷里,只能拚命打转却找不着个出路。
步青云不客气地回他一枪,“她也一样没想过你会是她孩子的爹啊!”
孩子……
“我问你,你真忍心让你的亲骨血流落在你的家门外?”步青云一把拉直他的身子,以又快又狠的话语直戳进他的心中。
光是想到未来君楠挺着个肚子,被拒在她家的家门外,未婚有孕的她又无法再回到军中,而他俩的孩子,则可能在出世后因没有他的庇护,在饱受世人异样的目光下成长……一阵袭上他心头的痛楚,在他想到他们母子可能会有一个无依无靠的未来时,即让他怎么也不愿再想像下去。
“认识你这么多年,也见你同乐将军砍了那么多年,我却从不曾见你真杀过她。”步青云边说边为他们两人各倒了一杯酒,“你要杀她或她要杀你,同在一个屋檐下,都是轻而易举之事,为何你俩从不这么做?”
“我与她无仇无怨。”他下意识地月兑口而出,而事实,也正是如此。
步青云坐在他身旁,一手撑着下颔问:“既是如此,那你告诉我,在孩子都有了的情况下,你究竟还有什么理由不能娶她过门?”
盯着步青云那双明澈的眼眸,余美人怔了怔,好半晌,他也想不出他究竟有什么原因不娶他们母子俩一块过门,并给予他们往后最是需要的保护。
“我相信你不是那么蠢的人。”步青云用力在他背后拍了一记,再同他举杯更进最后一杯苦酒,“喝完了这杯后你就回去三号房,像个男子汉,去面对乐将军与她月复里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