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异的沉默,从莫骆里府邸一路延续到了家中。
伊斯始终沉默着,不单是共骑一匹马的回程中不发一言,就连他以温柔动作抱晨星下马的时候,仍然一句话也不说。
“咦?少爷!怎么你和晨星小姐一起回来了?”听力敏锐的疾风一听到声响,动作灵敏地从屋内奔出,十分意外地发现伊斯也在场。
“我不是工作狂,偶尔也该放松一下。”伊斯的俊容丝毫没有异样,仅是转头吩咐道。“疾风,好久没喝到你泡的咖啡了,送两杯到书房来吧!”
“嗄?”晨星顺手接过伊斯递来的缰绳的同时,有些困惑地抬起头。怎么……她和伟恩的事情,伊斯不打算问吗?还有,为什么刚才伊斯和伟恩的父亲一起出现,他们原本就是朋友吗?还是什么其他的原因凑在一起?难道这些伊斯也不打算和自己解释吗?
伊斯像是根本没有注意到她的欲言又止,仅是探出手,像是安抚小猫、小狗那样揉揉她的头发,微笑道。“你也累了,回房休息吧!”
三人之中,唯有疾风不懂两人之间的暗潮汹涌,他心情愉快地咧开嘴,以相同热情的口吻凝视着晨星说道。“晨星小姐,不如我也为你冲一杯热可可,我们三个人好久没有聚在一起聊聊天啦!”
“不、用。”晨星瞬间沉下脸,拉过“白雪”的缰绳,看也不看伊斯或是疾风一眼,牵起“白雪”就往马厩的方向离开。
“少爷!晨星小姐她……”疾风傻眼了。略显苍白的小脸、像是宝石般发亮的眼睛,挺得又硬又直的肩头……晨星小姐看来很生气啊!但是,为什么?
“叛逆期。”伊斯轻笑出声,并不十分在意。“送两杯咖啡上来,我还有一件事要找你帮忙弄清楚。”
“是!”疾风抽回注视晨星的视线,同时按捺住一肚子的疑问,乖乖地和伊斯一起往屋内走去。
☆☆☆
晨星拴好“白雪”,花了比平常更多的时间为它清洗、刷毛,最后甚至挽起袖子将马厩打扫了一遍。算算时间,她已经在这里待了快两个半小时了,即使将自己搞得又累又脏,但她就是不想回屋子里面。
“什么嘛!明明什么都知道,又都不说、也不问,还要装成什么都不知道!可恶!有什么了不起!”晨星用力向跟前的木桶,气愤不已地低咒着。
伊斯的态度实在太让人生气了!原本只是在猜想,伊斯或许知道些什么,但当伊斯亲自出现在那里,不就表示他早就知道自己和伟恩见面的事情了吗?但这些日子以来,他居然可以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漠然态度!如果,他真的在乎自己,就应该在他察觉的时候立即追问伟恩的事情才对,不管她肯不肯说,至少都应该表现出他很渴望知道,这样才是一个“人”该有的关心态度,绝不是像伊斯那样,连最基本的好奇心都没有,只是摆出一副:我什么都知道,但既然你不想说,那就算了!
“是大人就了不起啊!”晨星冷哼一声,踩着大步离开马厩,准备回屋里冲掉一身的黏腻,就算再怎么生气,也没必要和自己过不去。
走上一楼的时候,晨星就看见端着餐盘走出书房的疾风。她灿亮的眼瞳微微眯起,冷冷地瞪着刚喝完咖啡、聊完天,精神愉快的疾风。
“晨星小姐。”疾风感觉到她浑身散发出的不友善,漾开无害的笑容说道。“少爷在书房等你呢。”
“我现在没空。”晨星冷哼一声。太迟了!该问的时候不问,现在就算伊斯想知道,她也不想说了!
扔下简单明白的拒绝话语之后,晨星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同时还示威性地“砰”一声将门关上。
“晨星……小姐!”疾风唉声叹气的垂下脸。果然如少爷所说的,叛逆期到了吗?虽然大部分人在叛逆期都是这样,觉得朋友比家人来得重要,但等到真正面对的时候,心里还是会很难受啊!
“疾风?”书房的门重新打开,伊斯淡淡地挑高一道眉,以目光询问他垂头丧气的原因。
“晨星小姐……她没空和你说话。”一看到伊斯出面,疾风连忙将晨星的话转达。为了某种自己也不知道的原因,晨星小姐似乎在生少爷的气,而他绝对不想卷入这场战争。“我出去办事了!少爷,你……也老大不小了,可别和小女孩生喔!”
不给伊斯回答的机会,疾风以最快的速度下楼去了。
午后的冲澡不但带走了身上的黏腻感,也让晨星原本低落的心情恢复了不少,她低着头擦拭湿发,一身清爽地踏出淋浴间。
“小女孩是什么做成的……蜜糖加香料,再加上所有美好的东西,这样就做成一个小女孩了……”双手擦拭头发的同时,晨星口中轻哼着前阵子学习的童谣。
“这首歌谣听起来很有趣。”突然,房间出现了另外一个人的声音。
“吓!”晨星吓了一跳,立刻抬起头,看见了伊斯,他以一种怡然自得的姿态坐在她的床上,嘴角勾起类似恶作剧得逞的笑痕。
“有什么事!”知道伊斯是故意这么做的,晨星忍不住怒瞪他一眼。
“没事不能见你?我怎么不知道现在见你还需要理由。”伊斯咧嘴,伸手拍了拍身边的空位,示意她坐过来。“过来,先把头发吹干,别着凉了。”
晨星顺从地踏出第一步,跟着想起伊斯什么都不说、刻意将自己当成孩子的恶劣态度,立刻小嘴一抿。退了一步,恶狠狠地瞪视着他,墨黑澄澈的眼瞳里清楚地表现着:我非常的不高兴。
“过来。”伊斯微笑不动,只是对晨星勾勾手指头。“小东西,当你想用那双漂亮的眼睛谴责我的时候,总得让我知道我犯了什么罪啊!”
“我不是小孩子!”晨星踏前一步,双手握拳凝聚勇气,以不容对方逃避的直接态度说道。“你不要用哄小孩子的语气和我说话。”
“这项指控很伤人。”伊斯挑高一道眉,以一种过分有礼貌的态度反问。“请问你是依据哪件事情做出‘我把你当成孩子这项指控’?”
“你就是。”晨星的脸颊因为微怒而染上淡淡晕红,乘势一股脑儿将心中所有的不满全说了出来。“伟恩的事情你早就知道了,不是吗?但是你什么都不说,也都不问,因为你觉得反正那些只是小鬼之间的事情,根本不重要,所以根本不想过问的。对吧?”
或许是急着想逼出伊斯说出真心话,以至于丝毫没有留意到自己已经一脚踏入伊斯伸手可及的范围,晨星只看到伊斯的右手一抄,下一秒自己的脑袋已经枕上柔软的床垫,一抬眼才发现自己与似笑非笑的伊斯面对面了。
“做……做什么!”虽然不想示弱,但实在很困难。毕竟任何人与伊斯那双奇邪美丽的异色眼瞳近距离对望时,很少人不为其中邪肆的光芒给震慑住。
“沟通。”伊斯淡笑。
“这样躺着我不喜欢,怎么沟通!”晨星恶狠狠地瞪着他。不单是整个人困在他怀里,而且伊斯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审视着,她觉得很不自在,一颗心更是怦怦怦地剧烈跳动着。
“这是我个人偏好的‘成人谈话姿势’,以这种方式谈话,我向来能得到我想得到的答案。”伊斯咧出一个优雅却淡漠的笑容。“是你执意要当大人的,不是吗?那么现在记好,成人之间相处的模式向来只有强弱的分别,毕竟,是你‘警告’我不能将你当成孩子的,那么你就不能期望我有对待孩子的怜惜。”
伊斯认真却略显淡漠的语气明显产生了效果。他望着怀中人那双清澈的眼,依旧盈满倔强、不愿示弱的光晕,但紧抿的双唇却又流泄出无法隐藏的慌乱,他原本淡漠的异色双瞳漾起些许柔光,男性的双唇也因为她的不安而逸出轻笑声。
缓缓伸出手,亲呢地拨开晨星脸颊上的发丝,以一种完全掌控者的姿态,半是戏谑、半是认真地问道。“现在,我们就以你想要的‘成人态度’来谈论事情,就先从你刚才指控的事情开始吧!‘你和伟恩的事不过是小鬼之间的事’,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介意解释一下吗?”
晨星一顿,努力想在伊斯眼中找寻他的诚意,片刻后才开口说道。“你刚才出现在莫骆里宅邸,不就表示你早就知道我每天下午跑去和伟恩见面的事情了,不是吗?为什么你什么都不说、也都不问,让我觉得自己像傻瓜一样。”
“刚才是谁说不想被当成孩子的?什么都不说、也都不问,那是因为尊重你的决定、尊重你的隐私。一切都按照你想要的‘成人之间互动的方式’,这样有什么不对?”伊斯挑眉,轻松地将责任扔回给晨星。“成全你的心愿,但现在却被你指控我将你当成孩子,这未免太不公平了吧!”
“我才没有!”晨星瞪圆双眼一时之间找不到反驳的字眼。自己说过的话变成了对付自己的武器,那种感觉简直是不舒服到了极点!
“难道不是吗?如果选择做一个孩子,那我允许你在我怀里尽情撒娇,但你若要求我像对待成人那样待你,就不该回头像个小孩似的要求我所有的关注,不是吗?整件事情占尽便宜的不是你吗?”伊斯有趣地弯弯嘴角,继续以轻松的态度说道。“至于我为什么出现在莫骆里宅邸,因为那栋房子的主人是我新认识的生意伙伴。再者,从以前到现在,认为我的事情是属于大人的工作,向来不过问的你,现在却认定了我蓄意隐瞒,这样子未免太狡猾了吧!坏小孩。”
明明就是伊斯不对!为什么到头来统统都变成自己的错?!晨星瞪圆一双黑瞳,不可置信自己居然从质问者的角色变成了被质问的人。
占尽便宜?狡猾?不是这样子的!她只是……只是想要和以前一样,得到伊斯全部的关心与注意,但同时,又不希望他只是将自己当成一个孩子!只是这样子而已啊!为什么却被成占尽便直的狡猾小孩?好像她真的很坏一样!
“我只是……只是……”深藏在内心的感受无法被理解。甚至误解的情况,瞬间凝聚成一串串苦闷、酸涩的泡泡自胸口涌起,即使不断告诉自己要像大人一样坚强,但澄澈的眼瞳依旧他所说的话给逼红了,再也无法隐藏地拟出委屈的泪光,两片粉色嘴唇微颤,最后终于爆出愤怒的哭声。
“我只是要你多注意我!像以前一样!为什么要说我狡猾嘛!”所有的伪装都宣告失败,当不成大人也罢、取笑像是小鬼撒娇也罢!总之就是不想伊斯误解!
伊斯嘴角微扬凝出笑意,这抹淡笑看在晨星眼中无疑是一种嘲弄,她顾不得脸颊上依旧淌着羞愤的泪水,抡起双拳开始攻击伊斯,将所有愤怒的情绪发泄在嘲笑自己的伊斯身上。
“走开啦!”
砰、砰、砰,每一记拳头都准确地击中伊斯的胸前,但后者似乎不以为意,大有任她发泄的意思。一直到晨星打到手疼,但当她看到伊斯根本不痛不痒的时候,心中怒意又起,这一次却是屈起了小腿,打算恶狠狠地将他一脚踢下床去。
“小东西,别得寸进尺。”伊斯似乎看穿了她的意图,温声警告的同时,早已经伸手抓住她的脚踝,另一只手则是同时住了她的双手,跟着俯身低笑,半是戏谑、半是无奈地说道。“你要是再像只小野猫般扭动着攻击我,我们怎么继续‘成人之间的沟通’,嗯?”
伊斯将最后一句话讲得慢条斯理,就像是在取笑她想要伪装成大人,却始终是个小鬼一样的恶劣,晨星双眼像是要喷出火焰一般,想也不想地转头,朝着伊斯的手臂大口咬了下去——
直到口中传出了血的味道,晨星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她吓了一跳松开口,脸色变得有些苍白与慌乱,就像是一个恶作剧的孩子不知道自己的玩笑太过火,直到闯了祸之后才后悔,却不知道该怎么善后的茫然。
“过瘾了吗?”
直到伊斯低醇的嗓音传入耳中,晨星才回过神,有些不安地想从伊斯的眼瞳中判断他是不是生气了,但在那双异色的眼瞳里有的仅是往常的宠溺与笑意,连一丝一毫的怒气都没有。
“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晨星瞥了一眼伊斯的手臂,上面除了留下一排清楚的齿痕之外,还有些许自己咬破的血痕。
“用不着道歉,就当是我欺骗你付出的小小代价好了。”伊斯不以为意,举起手臂凑到嘴边,自行吮去未干的血痕。
“欺骗我付出的小小代价?!”晨星虽然处于内疚的状态,但却依然听出了不对劲的地方,她从床边坐起,不甚确定地问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为了让你说出真心话,所以我刚才也撒谎了。”伊斯坦白承认。“乔治·莫骆里爵士,伟恩的父亲确实是我新认识的生意伙伴没错,但我们经营投资的产业从来没有交集,是我主动透过关系认识他的。”
“嗄!”晨星眨眨眼,似懂非懂地听他继续解释。
“说得更坦白一点,生意上的伙伴多他一人、少他一人对我都没有差别,我之所以透过关系联系他、认识他,甚至让他从伦敦来这里,只为了一个原因。”伊斯笑看她错愣的眼,忍不住轻笑出声,不再隐藏地承认道。“虽然我希望让你保有隐私,却得先过滤危险,那个叫伟恩的孩子有点不对劲,虽然我知道他是你在英国的第一个朋友,但我确实不喜欢他一直缠着你。”
一开始,他的确以为伟恩只是一个身有残疾的贵族孩子,并不十分在意晨星与他交朋友,倘若不是那个神秘少年的出现,点醒了他莫骆里家似乎有着不单纯的内幕,他才会开始调查关于乔治·莫骆里与伟恩·莫骆里的事情,进而发现伟恩真正有问题的不是他的双腿,而是他的心态。为了不让晨星有任何的危险,他才会插手这件事,先认识乔治·莫骆里,让他将伟恩带离晨星。
“所以你不是不在乎?”晨星的脸颊因为不敢置信,缓缓升起了期待的晕红,小心翼翼地开口。“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
“小女孩长大了,想要扩展自己的生活圈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如果我从旁干预,不就变成一个不解情、讨人厌的‘大人’了!”伊斯轻松调笑,忍不住伸手将晨星揽入怀中,以宠溺的语气说道。“别太着急啊!小东西,十四岁的你,本来就既不是孩子也不是大人。”
“那是什么!”晨星好奇地抬头。
“是怪物。”话一出口,胸前又中了晨星一拳,他伸手抓住她的拳头,淡笑道。“难道不是吗?一半是小孩一半是大人,喜欢摆出大人的模样,但一被作弄就会像小孩子一样大哭,若真要把你当大人看待,你又想赖皮,像孩子一样撒娇,所以说是怪物并不过分啊!”
“我又不是故意的,有时候就是突然想发脾气啊!”晨星抗议说道,像只温驯的小猫咪般在他的胸口叹息。
“是啊!不是故意的。”伊斯装出唉声叹气的模样,故意开口。“希望这种年龄的过渡期只是短暂的时间,我想我能熬过去的……”
“熬!”晨星冶眼怒瞪,不满意他居然用这个字眼,好像她真是什么脾气暴躁的怪物似的。
“瞧,小野猫安静不到五秒钟,又急着伸出自己的爪子了!”伊斯轻笑出声,忍不住低头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一吻说道。“别老急着想长大啊!现在这样子也没什么不好,想哭的时候就哭,想生气的时候就生气,如果想要我的关心、想要我的注意就大声说出来,倘若什么都不说闷在心里,只会让我更想戏弄你哩!”
“但你刚才明明说大人、小孩只能选择一种的!”
“聪明的学生,马上就学会用我说过的话反驳我了!”伊斯笑了,伸手揉乱她的发说道。“不用选择,保持你现在这样子就好了。”
“真的?”晨星再次确认。明明他说十四岁的人就像怪物一样,却又要自己保持这个样子,不是前后矛盾吗?
“因为你就是你。”伊斯淡笑结语。
他从床沿边站起身,最后说道。“我现在要出门一趟,你待在家里休息,如果想去哪里,找疾风和你一起去吧!”
“不用了,刚才我对疾风很凶,现在不好意思。”晨星在床上躺平,摆出午睡的姿势。事实上,她也不想让疾风看到自己哭过的痕迹,不然总是喜欢穷紧张的他又要大惊小怪了。
“那你好好休息吧!”伊斯微笑,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关上门离去。
才刚走到楼下,伊斯就看见一脸焦虑的疾风,从他不停磨搓着双手等待的情况来看,恐怕是站在那里好一段时间了。
“少爷……你和小姐和好了吗?”疾风不太确定地问道。
“被她揍了一顿,也咬了一口,我想气应该消了。”伊斯拟出十分认真的表情,还不忘扬手让疾风看到自己手臂上的伤口。
“这……英国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国家啊!晨星小姐才来这里一个月,脾气就变得这么暴躁!我说少爷,我们还是快点离开吧!”疾风夸张地摇头。从前在意大利,晨星甜美得像颗糖果,根本不可能有这种伤人的行径!不行不行!英国根本不是培养淑女的地方,一定得尽快离开才是!
“也好,只要准备好了,我们随时都可以离开。”伊斯淡笑着做出结论。在这里一个多月,不管是学习或是观光都足够了,是移往下一个地方的时候了……
莫骆里宅邸——
“砰!砰!砰!”深夜时分,位于莫骆里主宅旁一座看起来已经荒废许久的高塔内,顶楼房间的木门,在夜里传出了一记又一记沉重的敲门声。
“呀”的一声,厚重的木门打开了,屋内的人与敲门的人在看到对方时都明显的一愣,之后,被人抱着站在门外的金发少年爆出无法抑制的狂笑声。
“哈哈哈哈哈!”伟恩·莫骆里以一种极尽夸张的方式笑着,笑声中充满了无意隐藏的讥讽和恶意。
门内站的是,几乎与伟恩有着一模一样脸孔的少年,他蓝色的眼瞳因为伟恩的嘲笑一黯,但什么也没说,只是退开一步让对方进来。
“哈哈哈!管家!你看看他这个鬼样子!真是笑死我了!”伟恩笑得连眼角都渗出了泪水,指着穿着整齐、金发甚至规矩地梳成西装头的杰瑞狂笑不已。管家没有回话,只是恭敬地抱着伟恩踏入阁楼,小心地将他放置在床上,一如往常那样退出门外,同时关上房门,等待主人离开时的铃声唤。
当门关上的那一刹那,伟恩的笑声停止了,但在那张白皙而贵族式的脸上,却凝出了与他斯文俊雅容貌完全不符合的狰狞恶意。
“你特地装成这种乖孩子的模样,该不会是期待老鬼突发奇想,爬上这个阁楼来看你吧?我敢打赌,刚才我在敲门的时候,你甚至以为我是他,对不对?”伟恩以扭曲的笑容耻笑道。“你在想些什么我全部都知道……明天老鬼就要带我回伦敦了,今天晚上是最后一个晚上,所以你又开始了你愚蠢的幻想,幻想老鬼说不定会拄着拐杖一阶一阶往上爬,喘着气、流着汗水,就为了看一眼他造的孽吗?”
杰瑞不语,僵硬的身子却挺得更直了。
“可怜的东西。”伟恩冷嗤一声,淡漠地开口了。“你太不了解老鬼了!你知道吗?虽然老鬼只来了三天,但每天晚上,他都将自己灌得烂醉如泥,嘿嘿嘿嘿嘿……为什么不敢睡?你应该知道原因吧!因为有你这个恶魔的小孩在这里,所以他根本不敢睡!”
“够了!”杰瑞双手紧握成拳,开口说出今晚第一句话。
“你以为老鬼来,是因为想起你吗?哼哼!他来是因为我,即使我是一个残废,即使我是家族的耻辱,但我却是莫骆里家族的继承人,是他‘唯一’承认的儿子。”伟恩咧出冰冷无情的笑。“这很讽刺,不是吗?我们出生的时间甚至只差了一天,连容貌也长得一模一样,你甚至拥有我所没有的健康身体,但我这个卑微、带来耻辱的身体却是他不得不日夜注视的继承人,而你,就因为你身上流有那个女人的血……”
“不要再说了!”杰瑞大吼一声,再也忍不住地住双耳,不想再从伟恩的口中听到任何一句话。
“你能体会当我知道你是谁的时候,内心有多么震惊吗?”伟恩伸出手,蓝眸浮现出疯狂激烈的情绪,伸出手抓住了站在面前的杰瑞,语气激昂地说道。“和我如此的像,却拥有我一辈子无法拥有的健康身体,我几乎要相信他们的故事了,因为你是恶魔的孩子,你的出生,夺走了原本应该属于我的健康手脚!当时我真的恨不得杀了你!”
伟恩的目光紧锁着杰瑞,甚至,他能在对方蓝色的瞳孔中清楚看到自己的模样,一张和杰瑞一模一样的面孔。
“我确实恨你,但我们体内相同的血液又让我不得不爱你。”像是要证明自己所说的是真的,他用力抓住杰瑞,十根手指头都陷入肌肤那样紧紧地抓住他。“你已经有我了,为什么还不死心,为什么还对老鬼有荒谬的期待?难道你还不明白吗?这世界上你唯一能依靠的人只有我!五年前是我在这间顶楼发现奄奄一息的你!是我找人照顾你、给你食物,是我教你认字、是我教你念书,你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给你的!我和那个老鬼不一样!他怕你!但我不怕!我爱你,就像是爱自己一样,我是世界上唯一会爱你的人!”
“爱!”杰瑞沉痛地闭上眼睛,像是听到了什么荒谬的字眼。
“不准露出这种表情!”杰瑞苦涩的表情激怒了伟恩,他用力一推,将杰瑞推倒在地,同时也扑上他的身体,双手交握、紧紧地掐住他的脖子。“我已经说了我爱你啊!为什么你不相信!为什么你还要期待别人?你和那个该死的女孩一样!全部都是背叛者!”
听他提起了晨星,杰瑞只是缓缓扬起了嘴角。
“她和我不一样,她不需要你,因为她背后已经有一个强大的守护者了。”杰瑞淡淡地说道。那天伊斯接走晨星的情况,他在塔上看得一清二楚。
“闭嘴!闭上你的嘴!”伟恩疯狂的咆哮一手掐住杰瑞一手不停地掌掴他。“背叛者!为什么要背叛我?”
每一记拳头、每一个巴掌他都用了十足的力道,不一会儿,杰瑞已经被他打得一脸是血,却始终不说话,就像是早已经习惯了这一切似的。
直到伟恩耗尽了身上所有的力气,他才趴在杰瑞的身上不住喘气。半晌后,他自杰瑞的胸口抬起头,蓝眸中戾气已褪、凝出了悲伤的泪水,他缓缓俯。贴近杰瑞的唇,梦呓般低语着。“杰瑞……我的兄弟……我的分身……你是我的……只属于我一个人的……”
躺在地板上的杰瑞依旧无语,只是睁着一双空白的蓝眸,凝视着虚空中一个谁也碰触不到的焦点。伟恩的泪水混着脸颊上的血,流入杰瑞的口中,淡淡的血腥味……淡淡的咸味……还有浓得化不开的苦涩味道。
“明天老鬼就要带我回伦敦了。”不知道过了多久,伟恩已经恢复了平静,他从杰瑞身上坐起,噙着淡漠的微笑道。“不过你放心,隔没多久他就会像过去那样跑到欧洲去,只要他一离开伦敦,我就立刻回来这里陪你,这样好吗?”
不给杰瑞回答的时间,或许该说,他根本也不在意杰瑞是不是回答了这个问题。伟恩拿出口袋里的铃铛摇了摇,不一会儿阁楼的门打开了,管家再次踏入阁楼,将主人抱起准备离开。
当阁楼的木门重新关上的时候,也带走了所有的声音,阁楼内恢复成一片死寂。不知道过了多久,杰瑞才缓缓从地上站起,走到桌前拿起毛巾沾湿,安静地擦拭自己脸颊上的血迹。
踩着无声的脚步来到窗前,看着管家抱着伟恩离开了阁楼,却不是往主屋的方向前进,而是一路走到了门口,而在门口铁栏杆的地方,有一个晃动的人影,似乎站在那里好一会儿了。
伟恩与那人交谈了好一阵子,但由于距离太遥远,杰瑞根本无从得知他们说了些什么,但出于直觉的,他心中涌起了某种不祥的预感……
我就是法官,我就是陪审团。
由我掌控整个诉讼,把你——判死刑。
——摘自《爱丽丝梦游仙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