堇如的意识停留在让她肝肠寸断的那一刻。
毓家后来说的话全化为一片嗡嗡巨响,那屋内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事,她完全不知道也不清楚,她只知道麻木地移动双脚,无知觉地走着,等回过意识时,她发现自己置身在大街上。
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也不知道置身在什么地方,只见街衢两边,到处都是卖早点、小吃和川流不息的人潮。
两腿又酸又麻,她正想找个地方歇歇脚,才发现自己身无分文。
茫然地看着街道上熙来攘往的行人,没有人注意到她,她也不识得他们。
这世上仿佛无所谓她的存在与否。
她不禁悲从中来,世上多一个她、少一个她,根本没有人会关心。
她想起毓豪,想到他即将娶罗希儿的事实,心底忍不住又是一阵凄怆……她到底要何去何从?
就在这时候,突然有人唤住了她。
“咦?这不是堇如格格吗?”
堇如整个心思被哀戚与惨然充塞着,她缓缓地转身瞧去,呆愣半晌才认出来对方。
“你是……高斌!”她记得他,他们曾一起在玉皇庙中躲过雨。
她对这个曾请她吃饼的好人强扯出一抹微笑。
高斌似乎很高兴看到她,“格格,你那时被官兵捉去,后来没怎么样吧?”他关心地问道。
堇如摇摇头,“还好,没怎样。”
“是吗?那就好。”
“你是来这里做买卖的?”
高斌的眸光略微闪动了下,有点含糊其词地说:“京城的买卖不好做,所以我转移到这里来。”
“哦?”堇如有些无神地应着。
高斌却仔仔细细地观察着她。“堇如格格,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堇如被这个简单的问题难倒了,她两眼无神地盯着身旁的土墩,嗫嚅着,“我也不知道……”
“你的家人呢?”
“家人?”堇如无力对抗心中愈来愈浮现的酸楚。“我没有家人。”
“那你的朋友呢?”
“也没有。”堇如摇摇头,“我只有一个人。”
“你要去哪里?”高斌走近她,脑中迅速盘算着。“我看你好像也不是住在这附近。”
“我……”堇如无措地看看四周。
是啊,她到底要去哪里?世间这么大,却没有她容身之处。
她看向高斌,“你带我走好吗?求求你!我没有家,也没地方可去,你带我走,我可以用工作来换取吃住,好不好?求求你……”
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惟一能帮助她的人就只有他了。
高斌扬扬眉毛,笑道:“你确定要跟着我?”见堇如点了头,他遂说道:“你一个女孩家跟着我不方便,我倒是知道有个地方缺像你这样的人手,你在那边工作绝对可以换取三餐的。”
“那太好了!谢谢你,你真是个好人。”堇如对及时向她伸出援手的高斌感激涕零。
“我的马车在那边,我送你过去吧。”高斌道。
堇如随着高斌跨上马车,甫登上车,脑后勺却冷不防的被人重重一击,她闷哼了声,眼前金星直冒,便向前瘫软了去。
高斌见状粗声骂了起来,“你要死啦!下手这么重,也不懂得控制一下力道,万一伤了她怎么办?我贩卖人口这么久,还是头一遭遇上这么好的货色,要是被你给伤了,我可饶不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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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鸦翩舞,倦鸟归林,一轮残阳像鹅蛋黄似的又红又大,毫无热力地挂在似乎伸手可及的前方。
天近黄昏,各行各市开始换班营生,有人收拾起古玩字画、点心小吃的摊子,准备回家共叙天伦;而烟花巷里各个秦楼楚馆却开始掌起彩灯,各家王八头儿搔耳伸懒腰地陆续站了出来,准备招呼那些逛窑子的富商大贾、公子哥儿们。
“天香楼”里,当家嬷嬷刘鸨儿年近四十,色相虽已凋弛,可是一头乌黑的头发梳得光可鉴人,?纤合度的身材也还没走样,风韵犹存。
只见她瞟着一对精描细画的精明眸子,对着昏迷的堇如仔细瞧着。
“你说要七百?”她口里直嗤着,“我说你这个老龟孙,想钱想疯了?要开价也得看行情,这丫头值得我花七百两吗?”
高斌笑道:“刘嬷嬷,我是看在和你有十几年交情的份上才只开这个价。你看看她这个脸蛋儿和迷死人的身段,甭说是你天香楼,就是整个烟花巷加起来都寻不到这种货色。”
“她是不错,可是一般没开苞的丫头顶多也才值两百两银子。”
“她不一样。”高斌压着嗓子瞟了下四周,“实话告诉你,她可不是寻常人家出身,她是个格格!”
这话听得刘鸿儿吓一跳,尖拔着嗓子叫道:“要死了你!你可别替我找个祸害进来!”她的眼珠子转了转,也压低嗓子问道:“她当真是格格?”
如果真的是位格格,那她可是挖到金矿了。
格格沦落风尘,不知道有多少男人会冲着这个头衔而来,捧着大把银子只求和具有皇族血统的尊贵格格共度春宵。
“格格怎么会落到你手上?该不会是你自个儿诌出来唬弄我的吧?”
“如假包换!”高斌拍着胸脯道:“我已经打听得很清楚,她是个落难格格,没有家底也没有任何亲人。放心!绝对不会给刘嬷嬷你带来困扰的。”
“哦?可是……”刘鸨儿挑着眉头,迟疑着,“这七百实在贵得离了谱……我说高斌啊,五百行不行?”
“五百?”高斌嗤笑一声,“我看我还是到俪春院去好了,那李嬷嬷出手可阔多了……”说着他边上前要抱起堇如。
“好啦、好啦!”刘鸨儿见高斌不讲价的强硬样子,心底对堇如的身份也信了九成,遂道:“七百就七百!真不知道是哪辈子欠你的!你把姑娘放下吧,别碰坏了我的活财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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堇如幽幽醒转,睁开眼睛,只见满室彩光流移,触目所见皆为雕梁画栋、金碧华贵,耳旁隐约听着女人叽叽咕咕、大声说笑的声音,也有人呼着听不清词儿的小曲。
“这里是……”她脑后隐隐作痛,却远不及触目所见来得令她吃惊。
“哟!我的堇如啊,你可醒了!”
堇如瞧着眼前对她十分亲切热络的女人。
“你是?”
“我是这里当家的。”刘鸨儿娇笑着,“你以后喊我刘嬷嬷就行了。”
“这里是哪里?”堇如打量着这屋子,愈看心愈惊。寻常人家不会把屋子妆点得这般俗艳,而且此起彼落的琴瑟之声也让她惴惴不安。“高斌呢?我记得我是和他一道儿的。”
“没错!”刘鸨儿笑容可掬地道:“正是高斌带你来的,他早走了。”
“走了?”堇如凭着女孩家敏锐的直觉知道置身在什么地方了。心里一阵慌,她站起身,“那我也不打扰了。”
“嘿!”刘鸨儿见堇如往外走,登时沉了脸,“你要走可没这么容易,高斌可是拿了我白花花的七百两银子,你就老实地待在刘嬷嬷这里吧!”
“七百两?”堇如脸色变得惨白,嘴唇抖了下,“我跟他没关系的,他拿了你的银子也不干我的事。”说着她径自往房外走,但门口早有两名凶神恶煞似的汉子堵在那儿。
“哟!这话说得可真能!”刘鸨儿也露出脸色了,她拔高着声音道:“谁拿了银子我可不管,我花在你身上是事实,没道理不在你身上捞点本回来!今天让你休息一天,从明儿个起,你就乖乖地在我这个天香娄接客,嬷嬷我还指望你帮我赚银子进来哩!”
“不!”堇如被两名汉子架进来,她又扭又踢,嘴里大嚷着,“甭做梦了!我死也不会替你接客,你早早死了这条心吧!”说完,她对抓住自己手臂的汉子咬了一口。
“可恶!,你这个贱蹄子!”汉子弯起胳臂,用手背掴了堇如一巴掌。
堇如被他强劲的手劲甩到地上去。
“够了!”看到那汉子还想上前揪住她,刘鸨儿急忙喝阻道:“给个颜色就行了!你打坏她的脸蛋我靠什么吃饭?”说着她转头对堇如笑道:“想不到你性子还满拗的,可是刘嬷嬷我还是有法子治你!像你这样的丫头我见多了,一开始个个都像玉观音似地端个架子寻死寻活,可是一接了客,开了荤,难保你不会爱上吹箫弄玉这调儿。”她扭头边走边嘱咐道:“拿走所有利器,锁了她的房门,给我仔细盯着。”
“是!”
“不!”堇如胆战心惊地喊道:“不!刘嬷嬷,你等一下,我……我有个朋友,他会给你银子的,你先不要走……”
“朋友?”刘鸨儿眉头一挑,尖酸说道:“你少在那里装模作样了,你的身家我可是清楚得很,你哪来的亲人?哪来的朋友?还指望我相信有人会替你赎身?这点小伎俩就想蒙过我刘嬷嬷?哼!你安分点吧!”
“不!”堇如声嘶力竭地喊道:“不!你要相信我……刘嬷嬷、刘嬷嬷……你别走啊……”
“刘嬷嬷早走了,你别鸡猫子穷叫着。乖乖的,别给我们爷俩惹麻烦,否则要你好看!”房门“喀登”一声锁上了。
堇如的世界顿时也被上了无情锁。
她斜靠在墙角,哭累了,也喊哑了。
她愣愣的,仿佛在想事儿,又好像什么也没想。
一天一夜过去了,她茫然地望着前方,心底想的、脑里塞的,全是同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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毓豪的心情同样被搅得像开锅稀粥似的。
一直到天亮后,才有人来禀堇如不见了。
他真恨不得把放堇如出门的那个宿卫给宰了。而她竟然会趁他还忙着处理罗致化那老贼的事时再度逃走!
毓豪想着昨天发生的事,罗致化还以为只要攀上个皇亲国戚,自己捅的楼子就可以船过水无痕了,哼!真是太异想天开了!
那时他只轻轻地问了句,“如果你罗大人真有女儿的话,那让我娶她又有何困难呢?”
霎时,不仅罗致化变了脸色,连捂着脸在一旁啼哭的希儿也顿时止了哭声。
“怎么?看来罗大人敢情是忘了自个儿只生了一个儿子。”毓豪看罗致化泥塑般地杵在原地,忍不住又调侃道:“那由我来提个醒儿也可以,这希儿难道不是罗大人千方百计找来服侍我的歌妓?”他派苏禾查探可不是白查的。
“是、是、是!奴才昏?!奴才昏?!”罗致化用手背拭去满脸的汗水,一张脸涨成猪肝色,不住地告饶想退出去。
“等等!”毓豪冷冷地喊住他,“把她也给我带出去!天一亮我就起程回京,不多做打扰了!”
“是、是!啊,不!不敢!贝勒爷住在寒舍怎么会说是打扰呢?贝勒爷尽管……”
毓豪不耐地挥手让罗致化退下去。
这才不过是昨天的事!毓豪两眼盯着暮色苍茫的天际,沉重地吐了口气。这会儿,看来一时是走不了了。“爷!”苏禾走进来打千儿禀道:“爷!奴才探听到格格的下落了。”见毓豪回身挑着居等着自己说下去,他接着道:“奴才探到有人看到格格和一名叫高斌的男子走在一块,奴才拿住高斌时,他正准备离开太原。”
“格格呢?”毓豪的声调冷得仿佛让四周的主气冻结起来。
苏禾紧张地咽了下口水,“奴才拿下高斌时,已不见格格踪影,而且他坚称不认得格格。”
“高斌人呢?”
“被奴才押在外头。”
“带进来!”毓豪甩了下手袖,沉怒的眸子扫向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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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香楼的一名丫环忧心忡忡地来找刘鸨儿。
“嬷嬷,那堇如姑娘一口东西都不吃,这可怎么办?”
“不吃饭?那她总会喝水吧,就将它掺在茶里头,让她喝不出味儿。”刘鸨儿歪斜在大迎枕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手里的湘扇儿。
“好的。”
“你把她房里的茶水拿出来,先让她渴一渴,到了时候再把这茶端进去。”
“是。”
“等一等!”刘鸨儿喊住转身要走的丫环,“别忘了将我们这里来了个格格的消息散播出去,我要让那些嫖儿出价,谁出的高,谁就得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