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永远无法预测,却又吝于给人慈悲。
夜已深,在鸦雀无声的静寂中,远处响起一阵锣响,鼓动了所有隐于夜色的不安。
朝露下了床,她一向浅眠,侧耳听到骚动声似乎是从云书屋的方向传来,她正准备点亮桌上的烛灯,冷不防被人从身后捂住了嘴巴。
朝露吓得浑身一颤,来人在她耳旁开口道:“露儿,别出声,是我。”
她不敢置信地低喊:“三阿哥?”
胤铭松开了手。
“三阿哥,你怎么来了?”朝露惊讶又欢喜地看着一身黑色劲装的胤铭,讶然道,“刚刚那阵骚动是你引起的?”
“嗯。”胤铭点点头,简洁扼要地说,“我带你走,跟我回宫去。”他向来话少,说起话来直逼重点,绝不浪费口沫。
“回宫?”朝露吃了一惊,“皇阿玛准我回去了吗?”
“还没。会有办法的。我不放心你在这里。”
“我我很好”朝露感动地望着从小就疼她的三阿哥,耳旁听到纷沓的脚步声渐渐接近,守卫已朝这边来了。
“三阿哥,我会照顾自己的,你不要担心。快走吧!他们来了。”她紧张道。
“你真的不跟我走?”胤铭瞅着眼前这张清丽小脸,她消瘦得让他心疼。
朝露默默摇头。
“好吧。”胤铭叹口气,伸手揉了揉她头顶,不再多说什么,回身从窗边飞窜上檐。
暗夜里,易尧远远看到一道黑影从扶影楼掠出,他迅如飞燕,拔身纵向身旁的大树,几个凌空翻跃,站上了扶影楼的屋顶。
饶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如墨黑夜中,他敏锐的双眼仍然犀利地盯上黑衣人的踪影。那道迅捷身影消失在东方雾色里。
东方,正是皇宫所在。
没费事追上去,他反倒翻身进了扶影楼。
朝露戒慎地看着脸色不善的易尧。他精炯的眸子像极了黑夜中的隼鹰,从容不迫地盯着眼中猎物。
“刚才那人是谁?”他没有提高音量。
“刚刚才没有人”朝露哆嗦着。
“我想我们把话挑明了讲,对双方都有好处。刚刚进画室翻箱倒柜的人到底是谁?”拖长而缓慢的音调让朝露心悸,那是他发火前的征兆。
画室?胤铭进入画室?朝露心慌得直摇头:“我不知道”
登时,易尧寒了心。
她对他的不信任和欺瞒已彻彻底底引燃了他心头的怒焰。
在乎的人,却偏偏对自己不坦诚,那是一种悲哀,欲哭无泪的悲哀!
他痛恨这种感觉!
狂恣的暴怒排山倒海而来,迅速掳获每一条神经。易尧额爆青筋,倏地一把攫住朝露的柔腕。“走!”他暴喝。
“啊!痛啊!”朝露吃痛地惊呼,“你要做什么?”
易尧不理会她的呼痛,揪着她往外走,咬牙切齿道:“你们不是要画?我拿给你!”
他紧绷的躯体散发出骇人的力量,掐住朝露的手用力到指节泛青。他的忿怒仿佛悉数化作手中的力道,欲将她折碎而后快。
“痛”朝露踉跄地被易尧拉着走,在他身后跌跌撞撞,手腕传来的剧痛直让她痛彻心扉。
一进澹松轩,易尧狠狠将她甩向书桌旁,连给她喘息的机会都没有,伸手从上回被朝露无心踢倒的画筒中愤然抽出一卷图轴。
刷!随着易尧大手一扬,那幅传说盛嚣、由张镇材所绘的《霖雨图卷》赫然展现在朝露眼前。
朝露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么重要的关键图画,就如此随意插在任何人都可以拿走的地方。
“这”
“看清楚,”易尧声色俱厉地道,“这就是你们处心积虑要找的画!”
“这龙只有三爪?”
图中势若冲天的蟠龙,傲首扬须,气势磅礴慑人心魄。定睛细数探出云雾的龙爪,不多不少正是三爪。张镇材在勾勒左下方云团时,笔触向外微收,恰与龙爪造成的阴影相叠,乍看下仿如多了两爪。
“没错!只有三爪。失望了吗?”易尧冷峻地重哼,“送给你!”
他将画抛到朝露脸上。
“送给我?”她茫然地重复他的话。
“对,就当做是送你的临别赠礼,让你带回去交差吧!”
“什么临别赠礼?”朝露惶忑地嗫嚅着。
易尧一言不发,转身到桌前振笔疾书,随后将写好的纸张丢给朝露。
她哆嗦地拾起那张纸,清瘦的身子因惊栗而剧烈颤抖
这是休书?
他要休妻?
朝露一个激灵,不敢置信地闭上眼睛,天地仿佛在她脚底下旋转了起来,走珠般的泪水溢眶而出
易尧没说话,脸上表情冷漠如初,只是颊边的抽搐隐约泄漏了他真正的激动。
瞧着她濒临崩溃的要命神情,他的心也跟着狠狠绞成一团,又闷又痛。而她眸中那抹无辜却又受伤害的眼神,更是狠狠撞痛他。
“我没做错什么,你不能就这样休了我。”皇格格是不能休的她无力地扶住桌沿。
易尧硬生生忽略内心深处真正的声音,狠下心肠道:“当初你皇阿玛可以用一道圣旨将你下嫁给我,为何我今天不能用一纸休书休了你?”
朝露震住了,默默注视那墨汁淋漓的纸张,久久没有言语
她知道他在报复,他对皇阿玛的恨,已经转嫁到她身上,一如当初皇阿玛一般。
她没做错什么,却被两个男人的仇恨夹杀得遍体鳞伤她唯一做错的事,就是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男人
朝露一动也不动地站着,任凭心碎的痛楚将她撕碎成片
好冷!凉飕飕的冷风在千万个毛细孔中穿来梭去,她却已经痛得失去知觉了。
原来,爱是无法融化仇恨的。她太傻了。
“我懂了。我会走的”那浓寓哀愁的眸子注视着窗外即将显现曙光的穹苍。
她的声音显得空洞而飘渺,好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
“这样最好。”
易尧这句话虽是对朝露说,却也是对自己的警语。
直到此刻他才恍然大悟玄烨为何舍得派出“宫中之珠”了。
天知道他得用尽毕生的修为,才能控制住自己的手,没去抢回那张纸
朝露沿着小径来到李增的住屋。她想跟小猴子道别。
让她诧异的是,她竟然看到小猴子就跪在屋旁的天井里。
那天井有一块石砖所砌的四方形平台,原先不知做何用途,但此刻正是惩罚小猴子的地方。
“小猴子,你怎么了?”她趋上前。
小猴子摇摇头,小脸低了下来。
五月端阳毒日头,这时离午时虽然还早,但是暑气已经上来。朝露见他被太阳晒得额冒热汗,好心地建议他挪到旁边有树阴的地方去。可是小猴子仍是摇头。
“爷爷说,我不能乱动。”
“哦?”朝露失笑,“那我帮你扇扇风好不好?”
小猴子点点头。
于是朝露就站在他身侧挥着袖子替他扇风,陪他说说话。小猴子虽是个小孩,却是她心中最重要的朋友。
就在这时候,满容飞奔进澹松轩。
“爷,不好了,您赶快去救小猴子吧!他正被少福晋打着呢!”她大声嚷嚷着。
“什么?”易尧站起来。她还没走?
分不清楚心中的激动是喜悦还是不满,他快步朝天井的方向走去,果然看到朝露和跪在地上的小人影。
由他的方向看去,朝露挥衣袖的动作像极了掌掴。他厌恶地蹙了蹙眉头,一个箭步上前,揪住朝露的手往外一扯,不想手里抓的人儿轻盈到似乎没重量,骤然遭受猛力,一个失衡竟摔在地上,后脑不偏不倚撞击到坚硬的石砖上。
“哎哟!”随着她的惊叫,霎时强烈的剧痛让她晕眩起来,眼前的东西顿时模糊不清。
“啊?”易尧也是一惊,快步伸手要扶她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