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好怕的,这有什么?迷路而已嘛……经常的事了……」越嘀咕就越暴露出内心的恐惧,而眼前又出现一道被木板钉死的舱门。
「好烫!」指头尖捏住的那一小截蜡烛,再也坚持不住似的嗖地熄灭,不知是青烟的熏味,还是突然降临的黑暗,欧阳子鑫不禁打了个寒颤。
海浪的声音,哗哗的在耳边鼓噪,他曾不止一次感觉到脚下的船舱板高高涌起,又骤然回落!
那把五脏六腑提到嗓子眼的恶心,和根本无法站稳脚跟的晕眩,折腾着又冷又累的欧阳子鑫!
狭窄的仅容两人通过的通道里,还混杂着海水熏人的盐味,好几次,特别是在那剧烈的颠簸之后,欧阳子鑫都会心惊肉跳地想船是不是漏水了?否则海水的咸腥味怎么会这么浓?!
「好恶心!你别舌忝我的脸啊!」正所谓福无双降,祸不单行,刚才在堆放着木材和绳索的走廊狠狠绊了一跤,手掌,膝盖都受了伤,现在又——
肩头趴着一只丑陋的冷冰冰的爬虫,它怎么会在那堆叠得高高的木材顶端的,欧阳子鑫弄不明白,在听到唏嗦的响动时,他抬起头,愕然看见那浑圆的尾巴左右艰难地摇动着,那个架势……在往下爬?
「我什么都没看见。」低下头,欧阳子鑫嘟哝道。
啪!一捆劈好的木条不堪受重的掉落下来,差点砸中欧阳子鑫的脑袋。
「你干什么?」心有余悸地抬头喝道,正好对上那家伙岌岌可危的状况。
「不、等等!」地上随处可见粗糙的石头,如果掉在上面,说不定就是皮开肉绽了。
「我可不会接住你的!」想到爬虫那冰冷粗糙的皮肤触觉,让欧阳子鑫直起鸡皮疙瘩,可这丝亳阻止不了它笨拙的身子在空中划下不太优美的曲线。
「——躲开!」还是接住它?欧阳子尽慌乱的在下面游移,最后高仰起头,伸出手臂,狠心的眼睛一闭,噗!爬虫却不偏不倚地掉在他的俊脸上……
「唉。」现在只要一回想起来,脸颊上被它爪子抓开的两道红印就会隐隐作痛,这一闹腾,身子更加不舒服,也越发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船的何处。
遭遇「死胡同」,只得模黑往回走,才走出几步,他就突然看见前面有两个魑魅身影,水手吗?
「喂,我……」刚想问路,那两个人就一惊一跳,然后猝不及防地往前跑去。
「怎么回事?」欧阳子鑫愣愣地站着,好不容易忍下去的作呕感又涌了上来,他一手捂着嘴,一手难受地想抓住什么稳固身体,忽然——
凹凸不平,手掌触模到的舱壁布满一道道狭长的,锐利的缝隙,有些罅隙深得可以陷进整根手指。
『大浮号曾是一艘无恶不作的海盗船。』
「搏斗过的痕迹……到处都是。」欧阳子鑫怔怔地想起雪无垠的话,而这面没怎么修复的舱壁上,正是刀斧相互砍杀的铁证。
「能染红大海的鲜血……葬送无数无辜的生命。」
瑟瑟发抖的手抚模过这此一触目惊心的痕迹,耳边似乎回响着人们的惨叫与苦苦的哀求声口,如同身临其境,欧阳子鑫的心如刀割般地痛着。
「呜!!」胸口一阵翻江倒海似的激烈恶心,让他再也忍受不住地跪倒在地,大吐特吐起来。
自船启航后,身子就不大舒服,现在那种搜肠刮肚般的反胃,很快变成掏心掏肺似的急促干呕,太阳穴的脉动就像击鼓一样砰砰直跳。
「咳……咳咳!」好不容易克制住呕吐的冲动,欧阳子鑫已冒了一头冷汗,胃痛到无法忍受,他竭尽全力也只能扶着舱壁,却怎么也站不起来。
「谁来……」呜咽着想要寻求帮助,但他很快想到这里可不是宰相府,而且又这么偏僻,就算叫也不会有人来的。
突然,肩膀上那只爬虫自个儿爬了下来,左右甩动着粗尾巴消失在前方的黑暗里。
「你去哪……咳!」欧阳子鑫大叫的同时,又想呕。
「好难受。」脑袋昏沉沉的,他贴着舱壁,意识逐渐迷离。
「你到底在这做什么?」晴天霹雳地一声低喝,轰然响彻在幽暗湿气的船舱过道。
「啊?」欧阳子鑫缓缓地抬起头,看到谢凌毅气势汹汹地站在自己跟前,氤氲的眼睛陡然瞪大。
「连船舱侍者都做不稳当,还敢说上船做水手!」如闷雷般低沉的训斥,含着连声音主人都未察觉的焦躁。
「我……」又不是我愿意迷路的!更何况我有努力地找过厨房!要不是喉咙苦涩疼痛,欧阳子鑫一定会这样反驳回去。
「过来。」看到欧阳子鑫蹲在原地不动,谢凌毅想也没想的就弯下腰,伸手去拉他。
「呜?」秀眉顿然皱起,手肘早就擦伤了,现在被谢凌毅这么用力一抓,很痛啊!
两人挨得那么近,谢凌毅自然听到欧阳子鑫喉咙里的一声闷哼,就一手握着他的手腕,另一手一把撩起他的真丝袖子,直到手肘上方。
「你干嘛?」欧阳子鑫有些恼火,却怎么也抽不回手。
「这是?!」尽管过道里很幽暗,但谢凌毅还是清楚的看到欧阳子鑫尽手肘的下方,有一道很严重的淤痕!
乌青里泛着紫红,靠近手腕的地方还凝结着血块,再仔细看手指,竟也是乌迹斑斑,好几处像被铁钉扎破了皮。
「有什么好看的,不过是摔了一跤。」幽暗之中,被那双冷魅的眸子直勾勾地凝视,欧阳子鑫的心莫名其妙的鼓噪,但他相信这只是被冒犯的不愉快,于是抬起头,瞪视着男人。
不抬头还好,他一抬起来,谢凌毅的脸色就陡然一沉,原来,欧阳子鑫苍白的脸颊上有一长一短的两道红印,虽伤口浅没流血,但也鲜红得刺目。
「你、你要做什么?!」错觉吗?看到谢凌毅仿佛要噬人一般的骇人眼神,欧阳子尽鑫大吃一惊。
「我可不想开船还不到一天,就要往海里扔尸体。」谢凌毅愠怒地说着,牢牢地抓着他的手臂。
「呸呸!我才不会……哇啊……你干什么?」脚底下突然悬空,紧接着上半身已经越过谢凌毅的肩膀,向前方冲下去,这摔人过肩的姿势吓得欧阳子鑫哇哇大叫!
「呃?」没有想象中悲惨的「狗吃屎」,因为一双大手有力的支撑,他的月复郭轻轻地落到了男人宽大结实的肩膀上。
原来是被扛起来了……
「不过这样太丢脸了,为什么我要像山羊一样被他扛在肩头?」欧阳子鑫恼火地想,可是又无可奈何,腰被手臂压制,动弹不得,双脚一晃荡,挤压着月复部就是一阵强烈的反胃!
「可恶!」唯一庆幸的是,因为背对的缘故,谢凌毅看不到他此刻极不甘心而深深懊恼的神情。
◇◆◇
「真可怜啊,左手臂都肿起来了。」雪无垠以充满怜惜的眼神,看着背靠在棉布枕头上的欧阳子鑫。
「不怎么疼。」欧阳子鑫咧嘴一笑,却因抽动面部的伤痕,而痛得嘴角微微抽搐。
「抹上这个貂油创伤膏,到明早就会消肿的。」雪无垠从织锦衣袖里拿出一只精巧的陶瓷瓶,轻拔下红绸塞子,倒出了些金黄色的软膏。
「多谢雪舟师,我自己来就行。」尽管全身都在痛,欧阳子鑫仍伸手去接,说到底,还是不想被那斜倚在门边的谢凌毅看扁。
回想方才,在众水手目瞪口呆,一副想叫又忘记叫的惊愕注视下,他被扛进一间不大也不小,看得出做过一番简单装饰的客舱。
一张铺着蓝色绸缎被褥的单人床,很显眼的占据舱窗下的位置,或许是刚才起了风浪的关系,舱窗是关闭着的。
木床边的矮桌上,有一盏罩着绿色薄纱的腊台,一面边缘雕花的铜镜,房间其他角落的东西,欧阳子鑫刚才还没怎么看清,就眼前一阵缭乱的旋转,身子往下直坠,他几乎是被谢凌毅「扔」在了床上!
床脚吱嘎的好大一声,闻讯赶来的雪无垠恰好看到这一幕,误以为他们在打架而吓了一跳。
「你有些晕船,所以才吐得这么厉害。」雪无垠从床边的矮桌上拿起一青瓷碗,说道:「这是厨子特意用人参、紫苏叶加上多种草药熬制而成的,据说对正胃安神有奇效。」
药混浊乌黑,非常苦,欧阳子鑫从小最怕的就是喝药了!可是……
抬眼就看到谢凌毅那冰冷又锐利的眼神,火冒三丈!
「看什么看!」咬咬牙,欧阳子鑫接过药碗,仰起脖子就往下灌,一不留神,苦液就猛地呛进了喉咙。
「咳、咳!」
「慢点喝。」雪无垠赶紧拿下他手中的碗,手指不小心碰到欧阳子鑫的嘴唇柔软得不可思议。
不由自主的盯着他俊秀的脸,一阵剧烈的咳嗽让苍白的脸颊变得绯红,因为体弱,俊秀里又带着一股无力支撑的妩媚,很是动人,雪无垠思忖道:「像这样的人,一定没吃过苦头吧。」
「我没事了。」欧阳子鑫擦了擦嘴巴,抬起脸,雪无垠挺惊讶,那双如溪涧般清澈明亮的眸子里,并无难受和害怕的神情。
看他身体的状况,明明那么辛苦。
「是么……」雪无垠笑了笑,道:「那我不打扰你了,好好休息。」
欧阳子鑫微笑着点头的同时,目光又追逐向门边:「嗯?不在了?」那笔挺伟岸的身影不知是何时离开的?
带上舱门后,雪无垠若有所思,几缕华发垂下来,遮住他斜细的魅眸。
「毅,他已经睡下了,你好歹去换身干爽的衣裳,船长伤风可就不妙了。」
原来谢凌毅并没有真的离开,他靠在门外左侧的舱壁上,一脸地沉寂。
「毅,在想什么呢?那么严肃。」雪无垠走到他面前,看着比自己矮了小半个头的谢凌毅。
谢凌毅微垂着眼帘,在长而密的睫毛衬托下,黑亮的眼睛发出炯炯地神采,让雪无垠的呼吸不觉加重。
「他让你觉得棘手吗?」雪无垠低沉地问。
「不。」沉默了许久的谢凌毅终于说话了。
「可你的表情看上去很不安、很担心的样子。」雪无垠轻撩开垂在谢凌毅脸边的黑色长发。
「我不安?开玩笑!」谢凌毅一把推开雪无垠搭上来的手,转过身。
「毅!」忽然,雪无垠从背后抱住了企图走开的谢凌毅。
「你做……?」谢凌毅才开口,雪无垠就吻住了他。
谢凌毅的眉头紧拧成一个「川」字,但是他并未推开雪无垠的吻。
「毅……别再做这样的事情,早上在桅杆上也是,太莽撞了,不像是你。」须臾,雪无垠在他耳边低语道。
「给他端药,又嘘寒问暖,也不象你。」谢凌毅拉开雪无垠的手臂:「无垠,我是船长,下次再有这种轻率的举动,我也会把你扔下海里去。」
说完,谢凌毅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毅。」在空无一人的过道里,雪无垠执拗地看着谢凌毅离开的方向,那双夜间变得银灰色的眸子,此刻因为某种情绪而显得格外妖冶。
「毅,你有察觉到吗?」雪无垠的拳头不觉握紧了:「真正不安的,是我啊。」
「首、首领。」天沣突然出现在过道的那头,舱壁上摇曳不定的油灯光芒,印在他身上,使他本就不太壮的少年身材,看上去犹如少女一般纤细。
雪无垠看了他一眼,但无搭理之意,他不紧不慢地走回自己的舱室。
这层船舱是属于大浮号包括船长、舟师,舵手长等高等海员的住宿缩,加上三间并排的客舱,共有十二间。
装饰最为考究的船长室的斜对面,便是雪无垠的舱室,它和欧阳子鑫所住的仅一墙之隔。
「您在生气吗?」在雪无垠站定着的深棕色木纹舱门前,天沣加快了步子,咚咚地直走到雪无垠面前。
雪无垠再度看向少年。
那种暧昧的眼神令天沣的心砰砰直跳,他古铜色的脸颊上,情不自禁地涌起两抹红晕,脸色便显得越发暗沉。
雪无垠微微凝眸,然后他伸手,扣住了少年的纤腰。
「首领,我……」和肤色相比,那双蛮大的褐眸就格外地炯炯发亮,雪无垠揽着他进去,砰地关门声掩去了少年的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