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六月十二
雷暴、飓风等恶劣天气转眼间已经过去多日,此刻的云险海变得碧蓝如洗,温柔恬静,蝉翼般的白云飘浮在海空,点缀着微波粼粼的优美海面。
但是这样的美景,并不能掩去飓风给大浮号带来的重创,越是明媚的阳光,那缺少了第三座桅杆的空旷甲板,破损了一大段的右面船舷,就越显得刺目!
数十名工匠已经在船长的指示下,开始紧锣密鼓地修复右船舷,造桅杆,一时间,叮叮当当、乒乒砰砰的噪音不绝于耳。
欧阳子鑫既没有注意海景有多美,也没空去看甲板上的劳作,他提着一桶混杂着污血的雨水,哗地从最近的船舷倾倒出去。
雨水是水手们在前些天下雨的时候,用一口大瓦缸收集起来的,用来擦洗伤口。
约有三十多个水手在暴风雨中不幸受伤,其中的六人更因为肋骨断裂,腿骨骨折等重伤而需要人特别照顾。
欧阳子鑫知道后,在雪无垠的指导下,和赵老厨子一起看护他们。
仰仗雪无垠高明的医术,和这些日子来精心的治疗,重伤患们均已月兑离了危险,欧阳子鑫打从心底的高兴之下,无论多辛苦也不觉得累。
接连倒完两桶污水之后,也顾不得擦擦额前的汗水,他蹲继续清洗木盆内的绷带。
不可以休息,除去是工作繁多,不得空闲之外,这些天只要脑袋稍一空闲,谢凌毅黧黑而专注的眸子,迫近的炙热气息,还有……紧密到窒息的拥抱就会一一浮现在欧阳子鑫的脑海里。
就如同紧随在身后的影子一般,怎么样也忘却不掉!
「啧!」越想就越窝火!也越困惑不解,把一个男人压在床上……这已经不是单纯的「惩罚」就可以解释过去的,虽然不曾涉足皇城那些灯红酒绿的场所,可欧阳子鑫隐约也知道男人之间是可以欢爱的。
「他难不成真想对我『那个』?」至于到底是哪个欧阳子鑫并不清楚,但是被谢凌毅了,应该算是被『那个』了吧?
稍一认识到这点,他就羞恼难当!他可是堂堂的宰相公子,怎么能被男人「那个」?!
「而且就算要「那个」,也应该我在上面才是。」欧阳子鑫忍不住咕哝道:「他长得比我好看多了……」
「不对不对!」欧阳子鑫猛然意识到说了什么,脸红得可以喷出火来。
这些天来,因为忙碌和寝食难安,他人也瘦了些,另一方面,明明无礼的人是谢凌毅,为什么一味心虚逃避的却是他?
不敢看谢凌毅,欧阳子鑫这几天用尽了借口逃离船长室,害怕吗?确实有这么点,那家伙太危险了,尴尬吗?当然了,他可是赤身地被他看了够!
但是这些原因都不足以让他一看到谢凌毅,就想躲开,欧阳子鑫发怔着,突然想到雪无垠。
「是因为看到他吻了谢凌毅吗?」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心口却像撂了块铁疙瘩般的郁闷,欧阳子鑫抓着绷带的手不觉握紧了,那两人虽然都是男的,亲吻起来,却一点也不显得突兀。
欧阳子鑫甚至想承认,这两人看起来是那么般配,没有第三人立足之地了。
「我在想什么呢?」不仅心口酸涩,眼睛竟也朦胧起来,欧阳子鑫垂下头,对着微波荡漾的水盆发呆。
这时,天沣自前边大咧咧地跑来。
「听说你被船长欺负了?」天沣脚步未定,就开口问道。
「咦?!你怎么知道?!」欧阳子鑫闻言,只觉脑袋里如雷轰彻,一时不知道该怎么答才好!
「看你一脸惊咋的模样,是真的了,」天沣叹了口气,又说道:「谁叫你不听我的劝,一定要去照顾海盗,你再这样违抗船长的命令,可是要遭鞭挞的。」
「我情愿受鞭打。」欧阳子鑫月兑口而出。
「什么!?船长不过是弄湿了你一身衣衫,你倒情愿挨鞭子?」天沣难以置信地瞪着他。
「弄湿衣衫?」欧阳子鑫也瞪着天沣。
「不对吗?我刚才去水手舱,他们是这样说的啊!」天沣狐疑地看着他。
「啊!对!对!」欧阳子鑫一个劲地点头,脸色由白转红。
原来天沣说的是今早的事,欧阳子鑫一如既往地待在重伤水手们居住的舱室,给他们递水换药……。
就在他包扎好最后一名水手,彼此谈笑时,谢凌毅走了进来。
「船长!」水手们没想到船长会在这个时候出现,一时都止住了笑,一脸惊讶。
「你先出来一下。」谢凌毅站定在欧阳子鑫五步开外的地方,对他说道。
「呃?」自那天谢凌毅突然离开床边后,这还是是第一次面对面的和他说话,欧阳子鑫怔在原地,再加上,船长找属下下令,只需让他人传唤即可,不必亲自过来,这让欧阳子鑫更加犹犹豫豫地不敢答应。
「我还有事没做完。」众目睽睽之下,欧阳子鑫尽量让自己表情自然,尽管心脏咚咚直跳,眼前的男人让他呼吸局促。
「什么事?」谢凌毅直接问道。
「这……」实际上伤员的包扎工作已告一段落,没料到谢凌毅会追问,欧阳子鑫有些慌张地左顾右盼,看见一旁架子上那装满雨水的木桶,赶紧说道:「我还要拖地!」
「这个等会儿再做,你先过来。」谢凌毅说着,更走近了一步,同时有些吃味,欧阳子鑫呆在水手舱的时间太长了。
「可、可那是很重要的!」欧阳子鑫不觉后退了两步。
看到欧阳子鑫明显在躲避着他,谢凌毅非常地不愉快,加重语气道:「你这是在违抗命令么?」
「我哪有……」欧阳子鑫见状,越发往旁边站。
「那就过来!」谢凌毅生气了,他走过去,伸手抓住欧阳子鑫的臂膀,想拉他出去。
「你做什么!?放手!」感觉到对方强劲的握力,欧阳子鑫惊惶不已地想抽回手,谢凌毅没想到他会这样用力地挣扎,一愣后,遂放开手。
「匡咚」,身体失去平衡的欧阳子鑫撞上了木架,上排的储水桶哗地迎头浇下,把他淋了个透湿。
这意外,使所有人都噤声!
欧阳子鑫站在原地,似懵了一般,雨水滴滴答答从发梢上,衣服上直淌下来,虽然知道这是一个意外,欧阳子鑫的表情仍很黯然,滑入嘴唇的雨水,似乎比海水更涩。
「船长,您怎么在这?刘恪正到处找您……」就在气氛死寂的时候雪无垠走了进来,他一见到这湿嗒嗒的场面,很惊讶地问:「出了什么事?」
谢凌毅不语,欧阳子鑫更是低头看着湿漉漉的地板。
「是……船长他……。」看不过去的水手阿志,小声咕哝道。
「被船长欺负了吗?」雪无垠直接地说道。
谢凌毅脸色铁青,却不否认,于是乎,有关船长欺负欧阳子鑫的消息就不胫而走了……。
「我听阿志说,首领让你去换身衣衫的时候,船长很不高兴地离开了,后来呢?船长没再找你?」天沣依旧追问不休。
「没有。」这点欧阳子鑫也感到纳闷,到底是什么事情,要谢凌毅亲自下来这么严重,但是这会儿却没有消息。
「你呀,肯定是哪里做错了,得罪了船长。」天沣确信地道。
「我要去做事了。」自认说不过这个比清平还能唠叨的少年,欧阳子鑫收拾好清洗干净的绷带,端起木盆。
「不会吧!你又要去照看那四个海盗?」天沣知道欧阳子鑫经常在这个时候去。
「嗯。」欧阳子鑫点点头,转身就走。
「哎,等等,我也去。」天沣跟了过去。
船底舱沿着船龙骨,分隔成三间大舱,因是船内的最底层,所以难免积聚船舱里的生活废水和垃圾,平日里就够臭气熏天的,现在更由于关押了四个海盗而显得气氛阴冷。
舱里点着一盏油量极小的灯,豆大的灯火彷佛呼吸一般,轻轻摇曳着。
天沣不愿意进去那间由粗木头搭建起来的,又黑又臭的牢房,只是守在门外,看着里面的欧阳子鑫替他们疗伤。
「你为啥救咱们?」高健沙哑地问道,这是六天以来,他第一次开口说话。
「为了让你们上公堂。」欧阳子鑫坦白地说道。
高健一愣,随即是一串伴随着咳嗽的低笑,他喘了口气道:「这世上……竟然还有像你这样奇怪的人。」
高健实在无法理解,既然要送官府,还替他们治疗做什么?俗话说杀人填命,高健敢做海盗杀人,也就做好了被杀的准备。
「如果你真的敢作敢为,就应该承认自己犯下的罪,并付出相应的代价。」欧阳子鑫说道,他弯腰收拾药瓶,一个盛放消毒用牛黄的竹筒滚落在地上,伸手去拿时,正好碰到高健伸出来的手。
「喂!你干什么!不准动!」天沣当即喝道。
「我只是捡个东西,你别那么紧张。」高健朝天沣说道。
欧阳子鑫看着高健鼻青脸肿的模样,默默接过他递过来的竹筒,收回白麻布囊中,和天沣离开了牢房。
「呜!!」待他们出去不久,高健和其余三个海盗都不约而同地露出彷佛在地狱煎熬的痛苦神情来。
「可恶!」就算他真想要挟持欧阳子鑫,以他现在虚弱的身体来说,根本不可能!那个容貌绝美的舟师,不知使了哪门子邪异功夫,每隔两个时辰,他们全身一百零八个穴位就要剧痛上一回!
痛得厉害时,真恨不得一头撞墙死了算了!
但最让高健忌讳的,还是刚才还站在牢门斜对面,那个幽暗角落里的男人,欧阳子鑫似乎一直都没察觉到,每次他来给他们治疗的时候,那个男人也会跟着来——
谢凌毅,那个四年前不费吹灰之力就歼灭了他们海盗团的男人,就算隔得远远的,高健都不敢直视他身上的冷酷。
迄今为止,他们都不知道这男人到底是何方神圣,原本打算烧船置他死地,可现在看来,连自保都很难。
「认罪吗?唉,真是败给那个人了。」看了看胸前包扎得一丝不苟的止血绷带,高健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