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是什么病?」点着羊油灯的御帐内,紫尧关切地问御医。尹天翊昏睡不醒,已经一天一夜了。
「殿下面色泛红,脉弦紧凑,是热症之相。」御医站起来,躬身应道:「草原气候炎热,加上旧症未愈,所以昏睡不醒。」
「旧症?」
「哦,是去年冬天落下的病根,寒气深入殿下-体内,调理了四个多月,又突然坠马摔伤,所以一直不能痊愈。」御医忧心道:「殿下其实宜静养,不宜长途跋涉。」
又是冻伤又是摔伤?尹天翊不是王妃吗?怎么那么多伤?
还有,在下棋的时候,紫尧就发现,尹天翊的双手并不像皇族子弟那样白皙,他手上有许多暗褐色的伤口,像是烫伤留下的痕迹,难道除了刷马以外,尹天翊还干其它粗活?
紫尧竟有些愤怒。堂堂金阈皇子,究竟在大苑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紫尧再次看向尹天翊,紧盯着他潮红的双颊,心里十分担心,声音也透着焦急,「那殿下什么时候能醒?」
「烧退了就能醒了,现在让殿下多休息也好,一路上车马劳顿,赶得急,殿下是在硬橕。」御医不仅看病,也要照顾尹天翊的饮食起居,自从离开大苑后,尹天翊的胃口越来越差,晚上也睡不踏实,眼底泛青,这让他很担心。
尹天翊看起来是水土不服,外加天气炎热才会生病,可仔细想来,又和一般的热症不大一样,行医三十年,这一次他心里竟然没底。
苦思冥想,翻开医典琢磨,大概还是由于体内的寒气未消尽吧?御医开了新方子,不再是简单的清热药,药材也从七、八样变成了二十几样,有些药材还有毒。
但这也是抱着暂且尝试的想法,尹天翊的脉象实在有些奇怪!
御医转身出去煎药,紫尧站在卧榻前,看到尹天翊急促地喘着气,汗水从额头滑下,便想替他擦汗。
守在卧榻边的宝音抢先一步,伸手阻拦道:「我会照顾殿下,使臣大人请先回毡帐休息吧,已经子时了。」
紫尧很想留下照顾尹天翊,可又知道这样做不合礼数,只好点头道:「好吧,我先回去了,请小心照顾殿下。」
看了尹天翊一眼后,紫尧转身走出御帐,宝音走到铜盆前搓洗了布巾,轻轻地替尹天翊擦去脸上的汗水。
紫尧走出御帐,正穿过数十顶白色毡帐时,宝音追出来喊道:「使臣大人,借一步说话。」
紫尧皱眉,跟着宝音来到偏僻处,问道:「什么事?」
「这次刺客事件,我希望大人您调查清楚后,能对可汗有个交代。」宝音的眼神咄咄逼人。
紫尧略一沉默,诚恳应道:「好,如果查清楚谁是背后的主谋,蒲离国一定会有个交代,到时,还会把主谋的头颅亲手奉上。」
「那最好。」宝音不冷不热地点头,「可汗很重视王妃殿下,这件事一定会让可汗大怒,希望大人不要食言。」言下之意,不管那主谋是何等身分,都必须用性命偿还。
「是。」紫尧轻点头,一双清明的眸子直视着宝音,虽然是波澜不惊的眼神,却让宝音感到不快。
「那我就不打大人休息了,请。」
没有多余的话,紫尧稍一颔首,便径自走开了。
宝音敛声屏气地注视着他离去的身影。
这是一个一举一动都恰到好处的青年,看上去温柔优逸,对尹天翊非常好,可是,宝音觉得他隐瞒了什么,与刺客对阵时的凌厉气势,绝不是一个使臣会有的。
而且,他举手投足间的富贵之气也不像使臣的身分,难道他真的是蒲离国的大祭司?
可大祭司会出国吗?那种终身住在高塔里的人物,怎么会出使其它国家呢?
宝音边思忖着边走向御帐,发生刺客事件后,王妃殿下的御帐前严密地守卫了三十名士兵,篝火通亮,他也会通宵值守,绝不让尹天翊再遇到半点危险。
鸡鸣时分,中药刚刚煎好,宝音掀开药罐盖子,御帐里顿时弥漫着一股药味,巴彦在旁边看着,他的手臂吊着白色绷带,和多数人一样也是箭伤,不过伤口不深,巴彦坚持守在御帐内。
宝音把包着药草的细纱布取出来,用木棍挤压出药汁,倒进白玉碗里。
巴彦极小声地说:「我看到药方,里面有毒芹,它不是有毒吗?」
对于这个药方,宝音也有些疑惑,不过,也许是解热毒的偏方。他对医药知之甚少,如果吉玛在就方便多了,没有吉玛不知道的药草,可吉玛远在北方,而他们在蒲离国边境,方圆百里,荒无人烟,去哪里找第二个大夫?
还有,就算找到了,能比御医更医术精湛吗?
「等殿下退了烧再说。」
宝音定了定神,拿起药碗,让巴彦扶起尹天翊,用金勺一点一点地喂尹天翊喝药,由于尹天翊昏睡着,意识不清,药水流下来的多,喝进去的少,如果可汗在,一定心急地抱过尹天翊,以嘴喂下去,但他们是侍卫,哪敢这么做。
一碗药喝了近一个时辰,扶尹天翊躺下后,宝音又细心地替尹天翊擦汗,轻探他额头的温度,一步不离地守在卧榻边,直到天亮。
尹天翊做了一个梦,其实是小时候的噩梦,在梦里到处是一片黑色,并不是虚无的黑,而是墙壁的黑色,是皇宫的颜色。
在一片恐怖的黑暗中,他蹲在墙角里哭,「娘……你在哪里……娘……」他一直在哭,十分伤心,这个梦没有结局,小时候一直折磨着他,但这一次,有一只手放上了他的肩头。
「天翊,别哭了,我们去骑马。」男人的声音十分温柔,他穿著马靴和裘皮袍。
「骑马?」
「嗯,走吧。」
……在握住男人伸出来的大手时候,尹天翊突然醒了过来,泪水沁出眼角,胸口激荡着一股暖流,他知道这个男人是铁穆尔。
「殿下醒了?」看到尹天翊睁开眼睛,宝音惊喜不已。
「嗯……」尹天翊不仅醒了,精神还很好,微笑着道:「宝音,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以前都是噩梦,可这次却不一样。」
「哎?」
宝音听不懂尹天翊在说什么,只知道尹天翊笑容满面,看起来神采奕奕。
「宝音,能来大苑真是太好了。」尹天翊笑着,从绣金枕头下模出铁穆尔给他的蒙古刀,专注地瞧着,能结束这个噩梦,就像解开了一个心结,一切释然了。
不清楚尹天翊做了什么梦高兴成这样,不过,一定是和可汗有关。宝音也笑了,「殿下,先吃点东西吧?是驼女乃粥。」
「好。」尹天翊坐了起来。
一碗雪白香甜的驼女乃粥随即端了上来,上面还撒着红玛瑙似的枣泥,看着就让人垂涎欲滴,尹天翊接了过来,「谢谢,宝音。」
不知为何,这一觉醒来后,尹天翊突然胃口大开,觉得自己饿了一辈子似的,吃了许多东西,烧退了之后,一切不适的症状都消失了,御医也大感惊奇,他抱着「试试看」的想法配的药方,居然如此有效?
两天后,尹天翊完全康复了,并且生龙活虎,甚至还想骑马。
第三天,一行人重新启程。他们已经在蒲离边境了,浓绿的草原渐渐被大片原始密林覆盖,眼前出现了连绵的群山,飘渺的白雾,有时候,在路上还能遇到三三两两背着竹篓,在边境采药为生的蒲离百姓。
尹天翊对蒲离很好奇,问了紫尧许多事情,而紫尧似乎被这样活跃的尹天翊吸引了,视线总是追逐着尹天翊的身影。
烟雨迷蒙的一日,已进入蒲离国境的尹天翊,登上蒲离太子准备好的金色凤舟,沿水波粼粼的漭水河,驶向河流上方的国都传蛮,河两岸是挺秀的山峦,秀色青青,浓绿的树枝垂在水波里,一幅世外桃源的景致。
郁郁葱葱的树林间,聚居着大大小小的村寨,类似大苑的各个部落,不过,蒲离的村寨人数要比大苑的部落人数少,而且都住在一种别有风情的竹楼中。
虽然听紫尧说过,这种竹阁楼是蒲离国的特色,因为蒲离国地下潮湿,不宜居住,所以房子就搭建成竹楼形状,楼上住人,楼下圈养牲畜,上面还有一个大露台,用来晒粮食。
但亲眼看到是另外一回事,竹阁楼比尹天翊想象中的漂亮多了,楼房四周种满了花草,远远望过去繁花似锦,美丽极了。
尹天翊站在窗边,新奇地东张西望,风景是那么旖旎,江水又是碧绿碧绿的,随船只前行微微荡漾开涟漪,真是美不胜收。
「殿下。」紫尧撩起珠帘,走进富丽堂皇的船厅,笑着说:「果然还在看啊,还有一时辰就到传蛮了,休息一会儿吧,晚上还有国宴。」
「我不累。」尹天翊回头一笑,又兴致勃勃地望着窗外,「紫尧,我刚才看到一只好大的鸟,全身通红,从树林里飞出来,又飞回去了!」
「那叫凤凰鸟,树林里多着呢,」紫尧微笑道,「它的喙可以用来做解毒的药,是报喜的鸟。」
「真的吗?」
「嗯,其它还有许多鸟、兽、虫,就和天上的星星一样多,数都数不过来呀。」
稀奇的飞鸟虫兽尹天翊最感兴趣,小时候没人陪他玩,他经常一头栽进御花园里,和蝈蝈、蜻蜓、雀鸟玩耍。
「登基大典后,会有连续三天的狩猎大会,是捕黑熊,到时,我带你去森林里玩吧?」紫尧看出尹天翊很想去探险,于是说道:「捕到黑熊的人是英雄,会把黑熊皮送给他,还有很丰厚的奖品,殿下想参加吗?」
「当然想,」尹天翊眼睛都亮了,「听说熊皮做的裘衣,冬季很保暖,就算躺在雪地里也不会冻坏,是吗?」
「熊皮的确很保暖。」紫尧点头。
「那如果我打到了,真的会给我吗?」尹天翊笑盈盈的。
「这是蒲离几百年来的规矩,当然会给优胜者。」紫尧并不相信尹天翊能捕杀黑熊,那可是凶残的猛兽!
「太好了!」尹天翊十分高兴,他想把裘衣送给铁穆尔,因为一直以来,都是铁穆尔送他东西,从珠宝玉器,奢华的服装,到各种弓箭、宝刀、骏马,多到都放不下,也该他回送礼物了。
看到尹天翊如此高兴,紫尧心里也高兴,暗暗打定主意,如果是他捕到黑熊,一定把熊皮送给尹天翊,蒲离国也有制作裘衣的能工巧匠,黑得发亮的熊皮,再配上上等翡翠珠子做钮扣,尹天翊穿起来一定很好看。
尹天翊并不知道紫尧心里在想什么,他正专注着看着河岸边的一群摇摇摆摆、憨态可掬的鸭群,「嘎、嘎」叫着扑进水里……
北方,塔塔尔─
涛涛林海遮不住硝烟的气息,花岗岩城墙徧布炮火打出来的焦黑痕迹,城头上可见塔塔尔的士兵为备战忙碌,数十门铸铁大炮严阵以待。
铁穆尔站在山头,和亲信涂格冬一起眺望塔塔尔外城。前一天的对仗只是牛刀小试,为了看清楚塔塔尔外城的防守分布。
塔塔尔是一座城中城,外城墙很高,坚固无比,城墙前有一条刚刚加宽的护城河,河水有三米多深,河外还有两道新挖的沟濠,里面徧布尖桩,看上去就毛骨悚然,但这些都不是铁穆尔担心的。
他已命人午夜时分炸开护城河东边的闸口,开闸放水,这样士兵冲上城墙时,就不会跌落河里淹死。
大苑士兵大多水性不佳,而那些尖桩,更不是问题,在沟濠上搭上云梯,铺上木板,就可让士兵安全通过。
最大的问题是那五十门大炮,和牢不可摧的城墙。
硬冲,一定会死伤不少士兵,铁穆尔不想为这场战斗牺牲太多兄弟,该死的人只有一个,就是塔塔尔的族长海日古!
「可汗,」山头的风渐渐大了,狼图腾旗帜被吹得啪啦啦直响,见铁穆尔依旧握着大刀,浓眉深锁地望着塔塔尔城,涂格冬担心地道:「看这天要起风沙了,还是先回军帐吧。」
大苑北方,群山之后便是荒无人烟的浩渺沙海,每年夏季就开始起漫天黄沙,塔塔尔在山中,有茂密的森林做天然屏障,又有充足的地下水源,因此能成为地方一霸。
铁穆尔似充耳不闻,突然说道,「涂格冬,人没有粮食可以活十几天,可是没水,就只能活七天了。」
「可汗是有了攻城的主意?」涂格冬欣喜道。
「不错。」铁穆尔点头,思考着,「可现在时机还不对,塔塔尔城内的数万百姓,亦是大苑子民,海日古拿他们做炮灰,本王不能。」
「可汗英明。」涂格冬知道铁穆尔爱民如子,不然,以铁穆尔的本事,早就攻下塔塔尔城,凯旋而归了。
呼啸的大风摇撼着山林,卷着黄沙石砾从天际边浪潮般扑卷过来,吹得人睁不开眼睛,铁穆尔这才骑上全副武装的赤骥,在副将和侍卫们的环绕下,骑马驰向山脚下的营地。
沙尘暴比预料中的强烈,大黄风灌得士兵们满脸满脖子泥沙,像是从土里钻出来的。
铁穆尔顶着风沙回到营地,看到万骑长之一的拉克申灰头土脸的站在营地门口。
也顾不得风沙天气,见可汗回来,拉克申急急一跪,然后抬手指了指西北方向,那是隔离区。
最近有不少士兵患上了莫名的「脚痛病」,患病的士兵先是脚底疼痛,然后发展到整条腿都剧痛,腿部发黑,有奇怪的肿瘤,如果不把腿砍掉,到最后就会丧命。
而为了查清楚病因,铁穆尔的爱将托雷将军也染上了怪病,他是个大大咧咧、浑身是胆的草原汉子,善战,视死如归,他不肯把腿砍掉,因为失去了腿,他如何为可汗效命?任何人都劝他不动,如今,月复部都开始发黑了。
拉克申也是一名勇猛的汉子,可现在眼里却含着泪光,铁穆尔的心猛地沉到了底,迈开大步伐,直奔隔离的军帐而去。
而在离大苑营地约三百里的地方,乌勒吉玛在溪边清洗脸上的尘土,两个大苑士兵守在她附近,拍去一身的灰,架起篝火烤番薯,他们不明白乌勒吉玛为何会往塔塔尔的方向走,她不是去给她父亲送葬的吗?
两个士兵心里有很多疑问,可碍于乌勒吉玛是王妃殿下的贴身侍女,也不敢多问,也许乌勒吉玛是受王妃秘密之托,有什么东西要交给可汗呢?
「乌勒姑娘,番薯烤好了,只有这些粗粮,希望您别介意。」一个士兵殷勤地送上烤好的番薯,这一路他们没命地骑马奔驰,为减少负担丢了许多衣服粮食,只剩一点番薯了。
「谢谢兵大哥。」乌勒吉玛客气地双手接下来,但没有吃,塔塔尔就在前方了,她哪里还有心思吃饭,恨不得立刻就飞到铁穆尔跟前去。
「兵大哥,」乌勒吉玛声似银铃,清脆地说道:「您有没有衣服?借我一套穿吧?」
「哎?我可没有姑娘家的衣服!」
「不是的,」乌勒吉玛有些着急,「我是想要一套士兵的衣服,实话说吧,是王妃让我去找可汗的,可是女人不能进军营,王妃殿下是想我女扮男装,这样找到可汗也方便说话。」
「这个……我不能私自做主啊。」士兵露出为难的表情,「军法如山……」
「兵大哥,王妃殿下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找可汗,不然也不会派我来,如果耽搁了,谁担当得起?」乌勒吉玛一停顿,故作严厉道:「王妃殿下可是金阈二皇子,他一怒之下要回金阈,金阈的皇帝和可汗,哪个能饶得了你?」
士兵不觉冷汗涔涔,食不下咽了,他们只是侍卫队中的小兵,平时没有和王妃说话的机会,不清楚王妃是怎样一个人,但可汗的脾气他们十分清楚,谁犯了错,可汗是绝不轻饶的,他们一介小兵,犯不着和王妃过不去。
想了想,他点头道:「好吧,乌勒姑娘,我还有一套不常穿的衣服,不过,可别说是我们给你的啊。」
「谢谢兵大哥。」乌勒吉玛赶紧垂首道谢,脸上绽开喜极的笑容。
蒲离─
人声鼎沸!钟磬喧天!这是蒲离国近年来最盛大的迎宾典礼,青竹大码头上,铺着百里长的金色地毯,两边罗列着壮观的仪仗队,皇宫士兵、宫女和蒲离国上千百姓,声势浩大。
尹天翊一走下凤舟,所有人便齐刷刷下跪,声音震耳欲聋。「蒲离国恭迎大苑王妃殿下,祝殿下福与天齐,千岁千岁千千岁!」
耳朵嗡嗡响着,被这气势微微吓到的尹天翊,摆手道:「大、大家免礼,请起。」
「谢殿下!」众人齐声叩谢,依序站了起来。
一名宫女手持金色华盖迎了上来,在宫女之后,还跟着七、八名女人,她们衣着华丽不同宫女,尤其为首那位,尹天翊不觉多看了她几眼。
大约二十七、八岁的年纪,容貌美丽,长眉弱肩,身材窈窕,乌黑的秀发高高盘起,头上戴着晃眼的银花银簪,穿著颜色鲜艳的筒裙,对襟蜡染上衣,她气质高贵,像是一名公主。
「殿下请。」一顶八人抬的大轿子抬了过来,绣金的轿帘由宫女掀开,由于蒲离的轿子横槛比较高,紫尧伸手扶了尹天翊一下。
这个动作让许多人惊讶,尤其是那个女人,她秀眉皱起,一双犀利的眼眸似乎是瞪着紫尧,但紫尧像毫不知道,坐上另一顶轿子。
从码头到皇宫,街道两边挤满了蒲离士兵和百姓,都在欢呼王妃千岁。还没有被人这样热情欢迎过,尹天翊心里兴奋,又很紧张,笑着向百姓挥了挥手。
宝音和巴彦走在轿子边上,时时警惕着周围,不让百姓靠太近。
一刻钟后,壮观的队伍缓缓从青石御街走进皇宫正门,尹天翊眼前豁然一亮,被那美得不可思议的庭园深深吸引了。
高大的芭蕉树在夕阳下闪烁着红宝石一样的颜色,遍地绿草如茵,鲜花似锦,庭园中央还有一个石砌的水潭,水波清澈见底,莲花绽放着。
这还只是皇宫的外院,蒲离皇宫虽然不像金阈皇宫那样庞大,有九百九十九间房,可占地也很广,前后分为六殿,还有东南西北四个塔楼,殿与殿之间都有花园相连,东边的是富丽堂皇的太子殿,听说太子殿里,还有瀑布呢!
蒲离皇宫的建筑风格也和金阈不一样,每座大殿有三层屋檐,高高挑起,所有的地方必须月兑鞋进入,地板上铺着柔软的篾席,每座大殿又有门堂、议事厅、正厅、东西厢房等等,杆栏式建筑空旷凉爽,但装饰都是极奢华的。
下了轿,在一排宫女的引领下,尹天翊走进供贵客休息的云霄殿,感觉所有的东西都很新鲜,可他又不敢东张西望,怕失礼。
穿过门厅,长廊,终于到达内殿,荷花形的烛台已经点起来了,殿内灯火通明,尹天翊规规矩矩地坐在绣金软垫上,宝音和巴彦等人分立尹天翊两侧。
「殿下请先用些点心。」一个口齿伶俐的小宫女,用漆釉托盘端上精致的茶壶和糕点。
尹天翊点头道谢,发现除了茶水和点心,旁边还有一个金色的小烟杆。
记得紫尧说过,蒲离国盛产一种味道极好的烟叶,还进贡到大苑和金阈,蒲离百姓之间,彼此见面也会互递烟袋,和大苑牧民喜欢用鼻烟壶差不多。尹天翊想了想,拿起那柄金色的烟杆。
「殿下!」宝音刚想阻止,尹天翊已经因为好奇,把烟嘴放到了嘴里。
他并不会抽烟,也不知道烟草是什么滋味,才吸气,一股极苦涩的气体直冲肺部,嗓子眼像喷出火来,尹天翊猛烈地咳嗽着,眼泪都掉下来了,「宝音,这,咳咳……这是什么呀?」
「殿下快喝口茶!」宝音连忙给尹天翊倒茶,又拍他的背,「这种烟是很呛人的!」
尹天翊狼狈地吞了一大口茶,才发现这种翠绿的东西根本不是茶,是酒!胃部又是一阵翻江倒海,脸色都变白了。
「太子殿下到─」
真是雪上加霜。正想把酒吐出来时,宫女清脆嘹亮的声音穿透长廊,尹天翊猛地站起来,却因为强烈的晕眩感,整个人往地板上摔去。
「殿下!」三个人的惊呼声同时响起,及时扶住尹天翊的是宝音和巴彦,而另一个惊叫出来的人,是正踏进内殿的太子殿下。
尹天翊感到自己的脸孔刷地烧红了,太丢脸了!他怎么能像一个醉汉一样,在太子面前如此出丑?慌张地站稳身子时,愣住了。
走进来的人是紫尧,不是太子,尹天翊疑惑地看着紫尧,心想自己刚才是不是听错了?「恶!」胃里又是一阵恶心,很想吐,他赶紧捂住嘴巴。
「殿下,」紫尧一个箭步,扶住渗出冷汗的尹天翊,惊愕道:「这是怎么了?」
尹天翊摇摇头,想推开他,脸上又红又白、又青又紫,可谓五色杂陈,可是拿开手的一瞬间,他再也忍不住,哇地吐了出来。
「啊?」紫尧一怔,他的裤腿和脚上都溅上污秽之物。
「太子殿下!」宫女大呼小叫起来,忙奔上前给紫尧擦干净。
尹天翊这才发现,不是他听错了,而是紫尧就是蒲离太子殿下。这一惊可非同小可,尹天翊整个石化了,眼睛瞪得像核桃一般,嘴巴半天合不拢。
这一路上,他在「紫尧」面前,完全不像一个王妃,「紫尧」会怎么想?还有……尹天翊真希望脚底下裂开一条缝,好让他钻进去,他竟然吐了未来的蒲离国王一身污物,太、太羞耻了!
「对不起,」在尹天翊还呆若木鸡之时,「紫尧」抢白道:「是我欺骗了殿下,蒲离还有叛贼未除,为了安全,我才化名前往大苑,我应该早些说明身分,还请殿下恕罪!」
说罢,「紫尧」诚恳地行礼。
「紫尧」如此认真地道歉,尹天翊反而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怔了半天,才道:「我没生气,紫尧,呃……太子殿下,快请起。」
「殿下见外了,叫我楚英就可以,我们不是朋友么?」楚英温柔地看着尹天翊。
站起身,尹天翊有些不自在,低头,看到楚英的裤脚上湿了一片,才想起来自己的无礼。
「真糟糕……」
尹天翊大惊失色地蹲子,想帮紫尧擦干净,手却被握住了。
「没事,殿下,我回去换身衣服就行了。」
「可是……」
紫尧微微一笑,似乎知道尹天翊尴尬极了,安慰道:「本来就想先沐浴,再来拜见殿下呢。」
尹天翊的脸孔更红了,「让您见笑了……」
楚英没有一点嘲笑尹天翊的意思,放开尹天翊的手,说道:「那我先退下了,晚些时候再见。」
「好。」
「对了,」楚英走到门口时,又转身说道:「东南阁的暖池,池水有祛除疲劳的功效,殿下是有些晕船,好好休息一下吧。」说罢,温雅地一笑,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