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的已经下定决心了吗?
检察官办公室里,气氛一片宁静,只听得见敲打键盘、翻阅卷宗的声音。办公桌前那个男人表情严肃,时而凝视着电脑萤幕,时而看向前方的窗外,今天天气晴朗,窗外有一片蓝天……
看着窗外的晴朗天气,他有片刻失神,但一甩头,立刻回神,继续敲打着键盘,努力让自己将思绪与精神都专注在眼前的电脑萤幕上。
他正在撰写一份重要文件,这份文件关系到每一个人,经过了将近两年来的调查,包括派出阿汉到问忠帮卧底,包括后来破获问忠帮的毒品走私交易,包括后来收押刘兆与静之,这些事都必须在这份文件里做个了结。
时间明明很紧迫,可是马傲辰却常常敲着键盘,打了两三行字之后就停了下来,无语望着萤幕,偶尔看向窗外,然后又像是惊醒一般赶紧工作。
这是第一次,他在工作时不断的失神,不断的要自己专心投入,却难以做到。
末了,他叹口气,站起身,直接走到窗户边。
窗外,晴空绵延万里,仿佛一片云也没有,清澈到似乎没有一丝杂质,干净到似乎没有一丝脏污。
可是人有办法这样吗?真能这样干净清澈的活着,没有一丝烦恼、没有一丝挣扎,没有困顿踟蹰的时候?
他看着,也想着,脑袋里千头万绪,他叹口气,回到办公桌前,坐下来,敲打着键盘,凝望着萤幕。
“查刘兆身为问忠帮之首,长年涉入主导多项不法勾当,从事毒品贩售交易,为祸甚烈,经警方与调查单位查获多项毒品交易证据在案可稽。且刘兆曾多次入境柬埔寨,与毒枭坤沙会面,此亦有出入境记录可查,其会见坤沙后,毒品交易即成,与坤沙贩毒模式相同……”
“我还有路走吗?是谁说过我跟我爸不同,我有我自己人生的路要走,我真的有吗……”
马傲辰突然像是听见有人在说话似的,停下了不停来回敲打键盘的手,沉重的看着键盘,一咬牙,不顾那个不知从哪里传来,或者是从自己心里传来的声音,继续自己的工作。
“有关贩毒之不法海外所得,刘兆均存于海外户头,相关户头均以其女刘静之为名开设。刘兆并以此户头从事洗钱工作,循海外地下汇兑管道洗钱。艾格蒙组织多次来函示警,显示多笔与台湾黑道人事有关之资金异常流动,嫌犯对此亦已坦诚不讳……”
“他是我父亲啊!我能怎么办……你想替你父亲报仇,我难道不会想保住我父亲吗……但他还是我父亲,是生我、养我的人!”
声音又响起了,马傲辰又停下手,他闭上眼睛,想要不受这个声音的影响,深呼吸,继续撰写这份重要文件。
“为掩饰有关犯罪事证,经查多年来多起高阶警官遇害时间,虽非刘兆亲手为之,实际出自其教唆。嫌犯为掩饰犯罪事证,规避执法单位调查起诉,竟命令属下绑架、杀害多名警官,并由其属下顶罪,多年来难以追查,嫌犯均逍遥法外,沉冤难雪……”
“爸……你做错了……这些年,傲辰过得好苦,他放弃了学业,什么都没有了。我……我也是啊!失去了傲辰,每天面对的都是他的愤怒与恨意……我失去了他,还有你,我也失去了你……”
他又听见了声音,这回他几乎来不及,眼眶就这样湿透,他暂时停下来,靠在椅子上,看着窗外,看着天花板。
他轻轻呼吸者,却感觉到呼吸异常沉重,全身上下无力,他叹口气,重重一叹,像是想把全身上下的无力感都驱走。
此时此刻,他应该做他该做的事情,不应该逃避,不应该再想东想西,纵使这很难,但这是他该做的。
“你真的这么恨吗?这么多年了,你还是抱着恨在过日子吗?”
“有关刘静之部分,检方经过调查,认定其说词实系为其父顶罪月兑免责任之词。刘静之供词有二,其一,有关问忠帮存放不法所得之海外帐户,实系刘静之授意主导开设,此一证词与刘兆之证词有异,不为检方所采,刘兆并已予以驳斥,认此系护父心切之词……
刘兆为问忠帮之首,势力强大、个性凶狠,应认刘静之之实无主导任事之余地。关于帐户开设一事,刘兆坦诚,其要求刘静之签署文件,以其名开设,或可谓刘静之面对父亲之要求,心中并未存疑而允之,或可谓刘静之慑于父威,不得不允之……”
“不要审了,不要再审了,直接判我有罪!看是要杀了我,还是把我永远关起来,不要再问了,统统都是我做的,人也是我杀的,都是我——”
凄厉的狂吼声在耳边响起,马傲辰又停了下来,一份文件写写停停,他很无奈,却无法否认这是他活到现在,碰过最棘手、最棘手的案件,将来恐怕也难以碰到了。
挣扎在自己的情感与自己的天职中,往情感偏一步,则愧对这个职业与身份;往天职偏一步,则伤害了自己最爱的女人。
“那个时候,我一直以为我这辈子跟傲辰已经没有机会了,这样嫁给谁都无所谓……就是那一次,傲辰出面救了我,让我不会被老虎帮的人带走……如果那个时候没有他,我想现在我也不在了。”
可是他不得不这样做,他没有选择的余地……
“有关刘静之供称洗钱案亦出自其主导授意一词,同前贩毒之供词,亦系维护顶罪之词,不足为采纳。经查,刘静之对相关单据之内容、汇款之金额、款项之流向均不知情,显见因其为帐户所有人,须其签字款项方得汇出,此外刘静之别无所涉……
有关杀人罪部分,刘静之自不相涉,其对问忠帮无指挥之权,帮众自不听命,刘静之自难以教唆杀人罪论处……”
“傲辰,对不起,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马叔……我不是说那个,我是说,你跟马叔都曾跟我说过,我是我,我有我自己的路要走,可是我没有做到,我还是走上我父亲的路了。”
“全案侦结。被告刘兆因涉及贩毒,违反毒品危害防治条例;涉及洗钱部分,违反洗钱防制法,所涉教唆杀人部分,所犯刑法第两百七十一条第一项杀人罪,予以起诉,并具体求处无期徒刑……
被告刘静之虽未涉及相关重罪,但其伪造供词,企图为刘兆顶罪之举,已违反刑法第一百六十四条所定之罪;其签署文件帮助刘兆洗钱之行为,构成洗钱相关罪行之帮助犯,检方提起公诉……”
“傲辰,你还记得吗?有一次马拉松比赛,我因为没有热身,跑着跑着就抽筋了,结果你背着我跑完全称……我那时候想完了,我这辈子只能喜欢马傲辰这个人了,我真的完了……那个时候我就是想告诉你嘛!我好不容易有冲动,想要告诉你,我喜欢你……”
“然请法官审酌刘静之迫于父威,依刑法第一百六十七条,衡酌其情,针对其犯之罪行,酌予减免……另,刘静之确定顶罪,羁押之理由已消失,检方申请法院予以撤销羁押……”
写到这一句,马傲辰身子往后一靠,泪水就这样流下,他无法下定决心,永远都无法下定决心。
他看见了办公桌前那个上头印有烫金字“检察官马傲辰”的牌子,心里感到一阵讽刺,他伸出手将牌子推倒,让它掉落在地上,也不去捡它。
这时,门外有人走了进来,“检座,时间到了,开庭了。”
马傲辰点头,却不急着张开眼睛,眼前好像看到了许多当年相处的甜蜜画面,泪水也跟着宣泄出来,不能自已的默默哭泣……
原来,这一刻的痛楚,真是令人苦不堪言……
刘静之安安静静坐在沈明慧家客厅的沙发上,享受这几个月来难得的惬意生活,至少这里比看守所、比医院那里都要轻松多了。
沈明慧端着饮料跟点心过来,放在桌上,对着刘静之安抚一笑。这时,她端详了她一会儿,沉思了一番。
“怎么了?”
沈明慧摇头,可是她却走到一边的柜子拿起梳子,再回到沙发旁,帮刘静之梳整一下头发。
刘静之这才发现,自己羁押了一段时间,再加上一直住在医院,所以自己的仪容一定有点乱。“谢谢你。”
“不客气。”沈明慧笑着,温柔的帮助她梳理着头发。
“我不懂你为什么会对我这么好?”刘静之苦笑着,“毕竟,我还曾经跟刘伟强是夫妻……”
“我也不知道,我就是觉得喜欢你啊!”沈明慧眨眨眼,“而且拜托,不要再提刘伟强的名字,每次马傲辰听到这个名字,都要找廷汉打架。”
她笑着,“傲辰不会这么凶啦!”
“才怪!”沈明慧说着,两个女人都笑了。
沈明慧点点头,端详着刘静之,“其实我也不知道,就觉得你是个好人,你很善良……”
“好人?善良?从来没人这样说过我,毕竟我是流氓的女儿……”
“流氓的女儿又怎样?”沈明慧耸耸肩,趴在她耳边说个秘密,“我告诉你喔!我认识廷汉的时候,他也在当混混啊!”
她又笑了出来,沈明慧见到她笑,知道她的心情应该有好一点了——这一阵子,静之虽然被放了出来,暂时恢复自由身,可这不代表幸运,因为往后的日子恐怕更难熬。
“静之,不要想太多了,三年很快就过去了,出来以后重新开始。至于你父亲,就当作有人会养他一辈子就好,而且你还是可以常常去看他啊!”
刘静之听着,眼眶含泪;就在此时,大门打开,是赵廷汉跟马傲辰,两个男人一起走了进来。
沈明慧看见马傲辰,根本很难给他好脸色——虽然廷汉一直跟她解释,说傲辰实在是基于职责,不得不起诉静之,可是她还是很气,哪有这样的男人,将自己的女友送进牢里去吃苦,她就是这样心疼静之。
赵廷汉为免自己的女朋友跟好兄弟杠上,又为了让傲辰跟静之有点时间相处,赶紧将女友拉出门。
一时间,房内只剩下马傲辰与刘静之。马傲辰走上前看着她,他缓缓蹲子,让自己的视线,低于她的目光。
撤销羁押后,静之就住在沈明慧这里。
他将刘兆与静之一起向法院起诉之后,这两个月来,似乎是风平浪静,案件一直处于法院审理中。
就在几天之前,法院宣判了——刘兆依照检方的起诉,判处无期徒刑;而静之,法院并未考量她其情可悯的状况,仍然重判了有期徒刑三年。
这样的判定合乎法律规定,但是真的太重。可是刘兆与刘静之都不打算上诉,一切就这样尘埃落定。
他心痛,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是他亲手将静之送进牢里的,要怪就怪他吧!再也没有人像他这样残酷无情了。
刘静之看着他,心情其实异常轻松,似乎一点重量也没有,突然觉得云淡风轻,好像人生什么事情都可以不用再计较。
她握住了他的手,这一刻,她的心里真的没有丝毫的怨恨与埋怨,她知道能走到这一步,傲辰已经尽力两全,不应该再苛责他。
做错事的人是她,还有她的父亲,他们父女俩接下来要去赎罪,为自己曾经做过的错事,承受应有的惩罚。
再过几天,她即将入狱服刑,她并不害怕,甚至有些期待,她期待一切赶快过去,赶快让她赎完罪,她已经好累了。
这前半生的浑浑噩噩,暗不见天日的生活,就在狱中告别;但愿三年后,人生可以重来,她可以真的走自己的路,再也不受别人影响。
可是马傲辰却不这么想,他的内心开始涌现极大的痛苦,他看着她,突然膝盖一跪,他就这样跪在她面前。
刘静之眼眶一红,“傲辰……”
“静之,对不起……对不起……”
含着泪,摇头,拉着他,要他起来,可是她拉不动他,她边哭泣,边是不上力,最好只能这样紧紧抱住他。“傲辰,起来……”
“静之,对不起……”
两人相拥哭泣,什么话都说不胡来,愈接近静之入狱服刑之日,他的心愈痛,痛到无法自拔的地步。
他后悔了,从正式起诉的那一刻起,他就后悔了,那也是他第一次动了念头——
放了她吧!放了她吧……
“别说对不起,你只是做了你该做的事……”
听她这样说,并不能化解他内心的痛苦,他只要想起接下来的日子里,他就真的失去她,再也不能在身边找到她,他的心便疼痛不已。
刘静之看着他,当作是最后一眼,此后,她就要离开很长一段时间,会不会再回来,她也不知道。“傲辰,我不怪你,我还要感谢你,谢谢你给我赎罪的最后机会,让我可以帮我父亲一起赎罪,这样子,我心里对我父亲比较不会歉疚。”
她悠悠说着,声音哽咽。“我父亲做了好多错事,伤害了好多好多人,我知道他应该负起责任,可是我还是会舍不得啊!所以让我陪着他吧!况且,我自己也很糊涂,犯下了这样的错,所以我没有怨言,这都是我应该承受的。”
马傲辰看着她这样说服自己,也安慰着他,心里更加炙热、更加激动,他紧紧抱住她。
“三年不长,我希望赶快过完,这一次,我真的要走自己的路了。”她含着泪,却面带微笑。
她自己的路……
“那我呢?”
“你……你也要快乐一点,你也要走你自己的路,不要再为马叔的事情难过,你已经做到了,马叔一定感到很欣慰的……”
“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他看着她,看进她的眼睛里,“我们呢?我们怎么办?我们的路该怎么走?”
刘静之看着他,脸上的笑容渐渐退去,她故意不去想,想了她会悲伤——这一趟进去,出来再也不会是干干净净的刘静之,她会一辈子背着前科,一辈子都无法摆月兑人生曾经走过的这一段。
她跟他?那曾经是很美好的画面,现在她却不敢想,又舍不得放手,决定交给命运安排。
三年的光阴不短,谁知道三年后会变成怎样?
也许到时候,他们对彼此也都云淡风轻了,就让一切都过去吧!何必再执着?
她有她自己的路要走,相信他也是,只要记得彼此曾经对彼此微笑,彼此曾经如何依赖着彼此,这样就够了。
她摇摇头,她没有答案;马傲辰知道,知道此时此刻,他说什么都不对,可是他不会放手,决心更不会动摇。
有些话不用说,就用时间来证明,经过时间淬砺,答案会更坚定,也更明确,现在怎么说都没有意义,只是徒增烦恼与泪水。
他从自己脖子上卸下一块玉,挂在刘静之的脖子上,送给她,祝福她平安顺利,度过难关。
“这个是什么?”
“这是我爸送给我的,保平安用的。”
刘静之看着,摇头,想要把东西拿下来,“不行,这是马叔留给你的,而且你是检察官,要在外面办案,一定比我更需要马叔的保佑……”
“留着,我要你留着我的东西,然后想着我……”
刘静之模着那块玉,不能言语,玉上仿佛可以感受到他身体的温热,她的眼眶一热,久久不能自已。
马傲辰轻轻抚模她的脸颊,情不自禁吻上了她的唇;她则激切回应,感受彼此那近乎绝望的炙热爱意。
那是个诀别的吻……他们都知道,但他们什么都不说,只用这个吻倾注一切爱意,让说不出口的话可以不用再说,他们彼此都懂了……
三天后,刘静之准备好了一切,正式向监狱报到,走向她人生的下一步,从此不再回头、不再流泪。
纵使知道未来再艰难,日子再难熬,她都要熬过去,因为她要撑下去,撑到她离开这里,然后活下去,走她自己的路。
她的人生此后再与问忠帮无关,刘静之就是刘静之,她不用再依附在任何人之下,不用再为自己的出身感到痛苦与无奈。
马傲辰坚持开车送她一程,赵廷汉与沈明慧也跟着,他们想要替她加油,给她勇气与力量,陪着她。
她本来是不要人家陪伴,打算自己走的。
可是马傲辰坚持,加上沈明慧笑着告诉她,“有人陪,你才会记得外面有人在等你,你要努力、要坚强,一定要撑下去……”
她含着泪水点点头,在傲辰他们的护送下来到了地检署,即将由此侯送监狱行刑。
听说父亲已经开始服刑了,只是从看守所那里移过去。看来,在她出狱之前,她应该没有机会再见到父亲的面。
车子停妥在大楼停车场前,车内气氛一片凝滞,坐在驾驶座与前座的马傲辰与刘静之是如此,坐在后座觉得自己有点像电灯泡的赵廷汉与沈明慧也是如此。
赵廷汉搔搔头,“我这辈子还没送过人家去坐牢,实在不知现在该说什么……啊——”
沈明慧捏了捏他的大腿,“赵廷汉,不会说话就不要说话啦!”
“哦……”
刘静之含泪笑了,“谢谢你们陪我来。”
她看着他们,最后将视线放在马傲辰身上;而他也看着她,双手紧抓着方向盘,似乎很想将车子立刻开走。
她伸出手模模他的手,像是想安慰她,她这样温柔的举动让他的心更痛,直到此刻了,她还是想要安慰他。
马傲辰真的不知道自己一直以来想要报仇、想要追求正义到底对不对?到底这样做对不对?
曾经他可以很自豪的说出答案,可是现在,他也不确定了,尤其是看着静之即将离开他,独自一人去撑过三年的孤独与痛苦。
他的眼眶一湿,撇开头去看窗外,想要压抑自己的情绪;刘静之见状,只能安抚他,用握住他的手来安抚他。
车内时钟显示,时间已经是早上九点五十五分,距离她十点整向检方报到的时间已经快要到了。
她不能再等了……“我走了,傲辰,你保重,还有你们,保重。”
“静之,保重,你要加油喔……”
她打开车门,提着简便的行李,下了车,外头阳光正烈,万里蓝天,世界天宽地阔。
她关上车门,深呼吸,放轻松,不需要害怕,也不需要恐惧。她正要走出自己的路,这段路她不为别人走,走来更显得笃定。
她或许害怕、或许迟疑、或许恐慌,但是她都必须向前走,去面对自己的未来,因为唯有走过这三年的孤独与黑暗,她才能真正走上自己的路。
这时,身后传来呼喊声,是马傲辰,他下了车,站在车子的另一边看着她,眼眶里的泪水流出。“静之,保重……”
千言万语只剩下保重两个字,成为他最深最深的期待。他会用接下来所有的时间,时时刻刻为了她祈祷。
刘静之含着泪水,却面带微笑,她伸出手,拿出了他送给她那条挂在她脖子上的玉佩,握在手心里,象征他永远给她温暖与勇气。
“记得我,我在这里等你……”
“……”
“我不会走开的,我会在这里等你……”
刘静之泪水流下,她笑了,却没有回应,转身离开。她不再去看马傲辰,不再去看身后的是是非非,心里却不断想着——
傲辰,你要快乐,你不是说,孝顺的孩子就是要让自己幸福,别让父母担心吗?你一定要幸福,让马叔能够放心。
至于我,我是不是你的幸福我不知道,我希望是,但我已经不强求了,命运会帮我们安排一条路的。
也许在这条路上,我们从此背对着彼此不同的方向走去,但是我们交会过,一起哭泣、一起笑过,这些我都会记得的……
看着她的背影,疼痛放大到极限,他大声含着,泪水流出,“我会等你的,我一定会……”
他已经笃定了,她要走的那条路一定有他。
成长的路上,他一直有她陪伴,曾经她是他最大痛楚的来源,她曾经承担他的一切恨意,可是她也早已成为他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个人。
爱与恨是可以并存,却在经历过人生大痛之后,这才发现恨竟然一点重量都没有,只剩下爱了,这才发现他好空虚,空虚到不知道自己这些年来在做什么。
他只是借着恨的借口,让自己可以有想念她的正当理由。愚蠢的人啊!却在伤痛到无以复加时,这才后悔曾经的错待与无谓的执着。
刘静之走进了地检署,马傲辰还等在那里,这时,赵廷汉也走出了车子,与沈明慧并肩站在一起。
过了半个小时,刘静之在警力戒护下走出地检署,她已经戴上了手铐,站在阳关下,她立刻清楚看见了他的身影。
他还在那里等着……
刘静之看着他,眼眶里的泪水掉落,不到一个小时,他们瞬间隔成了两个世界的人。
她对他一笑,她也祝福他,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她都祝福他——她从不曾怪过他,她知道他身不由己,知道自己罪有应得。
马傲辰看着,嘴里不禁喃喃念着,“我这样做,真的对吗……”
他跟静之还有可能吗?静之一定在怪他吧?是他亲手将她送进牢里,毁掉了她的家庭、带走了她的幸福,也带走了自己唯一深爱的女人。
赵廷汉叹息,“谁知道对不对呢?人也没有这么聪明,但我觉得只要还活着,我们就应该有继续走下去的勇气。”
“……”马傲辰颤抖着身体看着他。
“走吧!该你等了,鼓起勇气吧!”
马傲辰看着刘静之,看着她坐上厢型车,看着她靠在窗边,透过窗户一直看向她,看见她满眼泪水,看着她潸然泪下。
刘静之也看着他,紧紧的凝视着他。忽而她想起好多过去的画面,想起两人一起经历过的爱恨、欢笑泪水,她的泪水不断滑落,视线模糊不清。
车子发动前进,将她带离,让她的视线无法继续停留在他身上,只能凭着想像,将视线停留在记忆里的那个男人身上。
看着窗外,挥别一切。
蓝天、白云,过往的点点滴滴,还有傲辰,统统再见了……将过往统统埋葬,将伤痛与泪水全部抛弃,此后她是新生命,她是刘静之,与问忠帮无关,她就是她。
她只剩下思念永无止尽的思念,用思念的力量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然后鼓起勇气走下去。
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