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一点,陶泽森还没睡。
他整理最近的食记资料到刚刚,准备好要写一篇新稿,这周五要交给报社当周末专刊。
他走到冰箱前面,打开冰箱,最上面那层满是层层叠叠的盒子,排放整齐,井然有序,他想了几秒钟,才抽出左边中间的细长型黑色盒子,再关上冰箱。
先拿出一个纯白色的小碟子,再打开刚刚那个黑色盒子,里面放有六颗巧克力,色泽美丽,闪闪发亮着,陶泽森又想了几秒,才取出最左边方形的巧克力,以及右边第二颗圆形的巧克力,将它们放入小碟子中。
他转身将剩下的巧克力放回冰箱,归回原位。
陶泽森最喜欢吃巧克力了,他钟爱那滑顺的甜味,芬芳的苦味,喜欢巧克力包覆口舌那畅润感,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仿佛到访其他国度,像一场华丽冒险。
工作时,陶泽森喜欢来两颗巧克力,而且他习惯深夜工作,在阳台上摆了几张透明玻璃圆桌以及藤铁座椅,他会将笔电搬到这边,配上巧克力,跟夜的宁静共舞。
今天一切如常,他先将笔电放到阳台圆桌上,再回厨房拿那两颗巧克力,然后满足地坐在椅子上,打开电脑,开始回顾昨天晚上到访的日本料理店。
他快速的敲打电脑键盘,昨夜的记忆全数回归脑海……那家师傅是纯正日本人,手艺不错,鲔鱼握寿司很新鲜,鱼肉滑顺鲜女敕……比目鱼薄造显现师傅的刀工,山药海胆很鲜甜,不止是鲜甜,有一种……盐酥鸡的味道。
盐酥鸡?!
陶泽森瞪着自己打出来的字,很警觉的抬头,果然,鼻间再度充斥令人发指的油炸味,他转头,看见隔壁阳台上,站着盐酥鸡……不,是名模乐品妮,她倚在阳台靠栏,侧着脸往他的方向扬眸。
他视线往下,掠过她简单轻便的衣着,最后将视线定格在她手中那包红白塑胶袋上,塑胶袋里,白色透着油雾的纸包,散发盐酥鸡的浓郁味道。
陶泽森不悦地眯起眼睛。
“嗨。”乐品妮笑着,朝他扬扬手。
本来边看电视边吃盐酥鸡的她,听见隔壁阳台上有动静,不禁起了好奇心,偷看到他正在沉静的在月光下打电脑,她忽然觉得电视很无趣,不自觉的也上了阳台,吹着晚风,附庸风雅起来。
陶泽森没说话,只是一径瞪着她,视线调往她手上的那包盐酥鸡,眼神里充满不苟同。
“还没睡啊?很晚了。”她笑意吟吟,偏着头看他。
他盯着她的笑容,发现自己很难不被这张笑脸吸引,他抿抿唇,浓郁的盐酥鸡味仍然满郁他鼻间,但她的笑容却像芳香剂,有瞬间让他失神,遗忘最讨厌的小吃味。
于是他板着一张脸,试图找出眼前这女人令人讨厌的地方,或许这样可以让他不要那么反常地对这个盐酥鸡名模——他心里是这样想的,有太多的好感。
如同她现在纷乱的发,一点名模样也没有,素净的脸蛋,镶着黑白分明的眼睛,还有一身浅蓝色的运动服,露出一双白女敕脚丫子踩着夹脚拖鞋……她就像街上俯拾即是的普通女人,顶多只是清秀了点,眼神有力了点,笑容多了些……她这样子不是电视或海报上冷艳明媚的名模,所以他不该对她有任何多余的关注。
陶泽森转回头,决定不理她。
但当他再一次把店家地址打成盐酥鸡路后,终于受不了的开了口。“你一定要在这儿吃盐酥鸡吗?”
“这是我家阳台啊!不能在这里吃吗?”她讶异道。
“盐酥鸡很不健康。”
“唔……”她沉吟一会儿,表情好像陷入困扰。“是没错啦,但是很好吃啊,我戒不掉它。”
陶泽森深吸一口气。“其实你有在你家阳台吃你爱吃的盐酥鸡的自由,但是我得告诉你,我个人喜欢在这个时间在我家阳台写作,而你家阳台偏偏就在我家阳台隔壁,然后你戒不掉的食物偏偏又是我最讨厌的食物,更糟糕的是,它还会不断发出打断我工作思绪的味道,所以,亲爱的新邻居,我们可不可以协调一下,你不要在阳台吃盐酥鸡?”
这寡言的男人突然说出这一大串话,乐品妮呆了呆,看着他严肃眼色,她知道他是认真的。
她忽然大爆笑,倚着栏杆的纤细身体倾前,头发从侧边遮住她的脸,但陶泽森清楚听见她过分的笑声,忍不住眉头一皱。
“老天……太好笑了!跟你聊天真开心。”叫她不要在阳台吃盐酥鸡?好像生活公约喔,好有趣。
“这是什么答案?”他不懂,所以到底是同不同意?
“什么什么答案?”她眨眨眼睛,看见他眯着眼,皱着眉,抿着唇,看起来心情很不好,但她从他眼睛里读到真正的疑惑,于是知道他只是面容冷酷,其实内心太正经,也太单纯。
“就是你还要在阳台吃盐酥鸡吗?”
她耸耸肩,笑道:“可以不吃啊!既然你都这样说了,我当然可以配合你。”
陶泽森听了,舒展了脸色,很满意她的好商量,他再看了她手中的盐酥鸡一眼。“今天这里让给你。”
他站起来,忙着收拾桌上的笔电,瞥见那两颗他还没有动口的巧克力,眼眸中闪过一丝可惜,才缓缓端起小盘子,然后——
“那是PierreMarcolini的巧克力吗?”
下一秒,陶泽森讶异的转过脸来,手上犹然端着小盘子,脸色满是不敢置信。
“你知道?!”
“当然知道!我才刚从比利时回来,这牌子的巧克力太棒了!我其实没有很喜欢吃甜的,但是这个牌子例外!我也带了一盒回来,你等等我。”
话说完,她蹦蹦跳跳跑着离开阳台,始终站着的陶泽森看见她随意将盐酥鸡放下,边吮着指头,似乎还很留恋盐酥鸡的味道。
但这些跟她外表相差太多的随性,仍然比不上内心因为听见她也懂得PierreMarcolini来得震惊。
PierreMarcolini是陶泽森心目中最顶尖的巧克力品牌,但这牌子台湾没有店面,最近有代理的地方在日本,为了巧克力,他不只长跑日本补货,也定期请居住东京的朋友帮忙寄货回来。
但也因为在台湾没有店面,显得知名度不足,大都要对巧克力很有研究的人才会知晓,没想到啊,真的没想到,这个乐品妮竟然知道,还说——这牌子的巧克力太棒了!
即使是像陶泽森这样不易讨好的人,也会因为有人跟自己看法一样,而对这个跟自己看法一样的人有了好感。
现在,陶泽森很难阻挡心里对乐品妮那股纷纷涌出的好感,他觉得找到了一个小同伴,一个也懂得PierreMarcolini的同伴。
乐品妮在他沉思发呆时,又蹦蹦蹦地跳了回来,他看见她走路的方式,有点跳跑似的,看起来心情很好,又带点幼稚,像个小孩子。
她怀中捧着一个黑色的长方形盒子,笑眯眯地,边打开盒子边说:“没想到可以在这边看到PierreMarcolini,当初是造型师拿给我尝尝的,真的太好吃了,尤其是这个,紫罗兰口味,吃之前就能闻到淡淡花香,而且跟巧克力的淡淡苦醇味好合!”
“紫罗兰口味?那你应该也会喜欢柠檬茶口味。”他垂眸看着她手中的巧克力。
他们两家的阳台距离很近,此刻陶泽然靠在阳台右侧,乐品妮站在阳台左侧,她笑着呢,与她手中的巧克力,在陶泽森眼里看来很可口。
这么近的距离,让他有瞬间迷惑。
他低沉的嗓音随着夜风传来,乐品妮也低头看着手中的巧克力盒,一脸疑惑道:“柠檬茶?这盒不知道有没有……”
他只看了一眼,就指道:“这颗。”
顺着他好心指点的手指,乐品妮找到那颗柠檬茶,她有些失望的发现那颗柠檬茶口味的巧克力,长得非常普通,小巧的褐色正方形,上头印着金色的小字,看起来很简单。
“那你尝尝这颗,我推荐的紫罗兰。”
有人要请吃巧克力,陶泽森怎么可能拒绝,即便他早已尝过紫罗兰口味的,却仍然二话不说探过手来拿了那颗巧克力,看了一眼后,就丢入口中。
一股清芬的花香,从口腔中化开来,随之而来的是巧克力的苦味,温和的缠绕在舌尖,他扬起眉毛,脸部表情舒展开来。
乐品妮有些愕然,因为看见他难得的温和表情。
今天才第二次见到这位陶先生,但他总是摆着一脸漠然,而此刻这位外表冷漠的陶先生却因为吃了一颗巧克力,舒展了眉头,一脸的温然。
忽然间,她有点心跳加快,凝视着他粗犷的脸,那双深邃的眼睛藏着惊人的温柔,即使她知道他这表情是因为口中的巧克力,但乐品妮却忍不住心暖起来,有某种陌生的情绪烫在眼睛里,她深吸口气,觉得光是看他就有点呼吸困难。
“你不吃?”他扬眉,望着一脸呆滞的乐品妮。
她连忙取走那颗柠檬茶口味的巧克力,丢入口中,明明还心烦意乱着,心口乱糟糟地躁动着,却因为入口的柠檬味,而暂时忘却那抹心动……此刻口中那令人感觉清新的柠檬茶味道,搭配偏苦的巧克力味,令她讶异地睁大眼睛。
“好好吃。”
她笑眯着眼睛,在这个月夜里,他有一点昏头,觉得喉咙有些紧涩,这个新搬来的名人,引发他内心好多不像自己的情绪。
他别开眼睛,扯开话题。“我有看过你演戏。”
她忽然脸一红,想起自己的烂演技,尴尬问:“觉得怎么样?”
要问出这句话,是需要勇气的,她心知肚明自己的演技如何,但又忍不住想知道他的看法,可是心里却是懊恼有带点羞怯。
他丝毫没有顾虑她想法的意思,坦然道:“你不适合当演员。”
陶泽森的直接,有一点点伤害到乐品妮了,她呆了呆,嘴硬道:“可是导演都说没问题,我也喜欢这个剧本,这出戏大家都很努力……”她愣愣地瞎扯一些跟自己演技毫无关系的话,却在一抬头对上他压根儿不信的眼眸后,垮下肩来。“……我的粉丝都说我演的很好。”
其实她很害怕演戏,但洪哥偏爱替她接,她知道只是时事所趋,也知道演戏的片酬多,带来的广告效益也多,所以为了报答洪哥,她愿意勉强自己去演。
然而这当下听见他用斩钉截铁的语调,笃定说她不适合当演员,乐品妮忽然有种违和感。她心里明明知道演的烂,但因为没有人跟她说,所以可以一直骗自己,得过且过的去演。
她眨眨眼睛,看起来可怜兮兮地,漂亮大眼睛里无法掩饰地染上受伤的情绪,陶泽森看见了,他抿唇不语,口里仿佛又泛出刚刚巧克力的紫罗兰香,那股甜腻的芬芳,让他的心瞬间变柔软了,他努力皱着眉头凛着表情,控制自己不去安慰她。
她看起来好无辜,他是不是太严厉了些?
那天从电视里看见她的烂演技又再度回到脑海里,这下陶泽森得忍住笑意了,她想到她那天在电视上语调生硬地说着台词,就想要哈哈大笑。
乐品妮端着巧克力盒子,凑近阳台边缘,从铁栏杆往下看,社区中心的水池映入她的眼睛。
夜深了,很宁静,但这空气因为她的心情有了分量,变得有点重,让她每一口呼吸都感觉难受。
“陶先生,谢谢你的意见。”她忽然扬眸,对上他的眼睛,眼色认真耿直,令陶泽森措手不及。“我很羡慕你,能做自己喜欢的工作,晚安。”
说完,转身就走。
她语调里的伤心太过清楚,陶泽森还是有点愧疚的,自己个性一向很真,说不了谎话,没想到只是说她不适合当演员就伤到她。
“你没事吧?”他好心的问了一句,在她正巧推开阳台么就要进屋时,乐品妮因此停了一下脚步,转过脸来看他,扯出浅笑。
陶泽森看着那朵勉强的笑容,知道她在逞强,他蹙眉,眉头稍微偏了偏,停顿几秒后,吐出安慰的话——
“我觉得,你可以考虑演喜剧。”
乐品妮愣住了,以为他开玩笑挖苦她,没想到看见他在阳台小小灯光下,那双深邃的眼睛盛满认真,他说话的口吻很严肃,难道,他是当真在建议她?
忽然,乐品妮笑了出来,笑到弯腰,整个人大爆笑,太妙了,这个陶先生太妙啦!怎么会提出这种建议?
“陶先生……”她还是哈哈个不停。“你太幽默啦!你才应该演喜剧咧!”
因为她说的话,陶泽森眯紧眼,将唇抿成一直线,决定不要再在这里瞎耗,他拿起桌面笔电,进了落地窗门,离开了阳台。
乐品妮回过神来时,他早就不在阳台了。
她忽然有股怅然若失,感觉夜风像小偷,抚过脸颊时,也偷走了一些沉着,让她面对陶先生时,心跳声忽大忽小,有时候呆呆贪看他紧抿唇的神色,有时候又很自在的因为他的话而不管形象的哈哈大笑。
但,形象?
也许表面上名模的身份让她得在乎,但私底下,她从没在在意形象的,而为什么此时此刻她竟然会想起形象这个词汇?因为在陶先生面前吗?
一想到总是一脸漠然的陶泽森,她就觉得脸一阵热。
好奇怪,她知道自己被这个男人吸引,他冷硬漠然,跟她差太多了……但她想去探究他严肃面容后的模样,不知怎地,就是想知道。
她低下脸,微笑,觉的脸热烘烘的,因为想到隔壁的陶先生;她推开落地窗走回屋内,在客厅桌面放下巧克力盒,再把油腻的盐酥鸡袋子丢到垃圾桶,然后打开电脑连上网路,在搜寻栏打上“陶泽森”三个字,不到两秒钟,关于陶泽森的搜寻网页全跳出来,她一一点阅,借由这些资料,认识了这个让她在意的邻居。
陶泽森,今年三十二岁,知名美食评论家,目前在某周刊固定专栏刊出饮食心得,出过三本书,内容都是讨论美食的……出身餐饮世家,父亲是川菜餐厅的行政主厨,哥哥承袭父亲天分,目前自己开了家馆子,生意不错。
乐品妮一手撑着下巴,一手移动滑鼠,睁着大眼睛将这些资料记下,旁边,是她养的兔子,米色毛皮,乌黑眼睛,在旁边跳来跳去,这会儿跳到主人腿上,下一秒又跑到桌子上去。
“哞哞,别乱动。”乐品妮出声警告,但哞哞哪听得懂啊?它很好动呢,还是跑来跑去。
她走过去抓起哞哞,在怀里逗着它,看它无辜表情一脸茫然,自己被逗得哈哈笑。一个人住很寂寞,养了哞哞后感觉好多了,但现在,好像还是有点寂寞,像是少了什么……
乐品妮松手放开哞哞,任它在她地盘里乱跑,她走到窗前,看着外面夜空悬着的月亮,又细又弯,颜色黯淡,她眯起眼睛,叹口气。
有人觉得一个人住很自由,她不会,她觉得一个人住,房子好空旷,她总不能自己对自己说话,所以房子里总是安静,除了电视声,就是她对哞哞说话的声音。
她不喜欢静,她喜欢热闹。
小时候父母没离婚时,一起去游乐园玩,哪里人山人海的,她一手牵着爸爸,一手被妈妈牵着,从她的视野望过去,觉得游乐园缤纷美丽,而手里牵握挚爱人的大掌,则让她的心暖洋洋的。
因为是独生女,所以玩伴也少,父母忙于工作时,她一个人度过童年生活,从小总期待假日节庆,她喜欢被人围绕着,闹哄哄的感觉。
但事与愿违,母亲跟父亲离婚,从此离家后,她再也没见过母亲,而在父亲去世后,只剩她一个人,从此一个人住着,讨厌的安静随时陪伴着她……乐品妮知道自己是这样一个怕寂寞的人,所以有段日子,洪哥拼命给她安排工作,她从不抗拒的理由也是因为怕寂寞。
到了片场,到了后台,总有化妆师、服装师等工作人员在,听他们闲聊瞎扯,就觉得自己不是一个人……
她深吸口气,黑暗忧郁的情绪再次笼罩她阳光普照的心情,闭上眼,不看那抹惨淡的月了,她开电视,让室内吵闹起来。
渐渐地,冷静下来,不想过去的寂寞,不想心底的缺口……
一双漠然深邃的眼眸,忽地,跳入她脑海。
她莫名躁动起来,好不容易冷静下来的灵魂,又因为再次想到陶先生而混乱起来。
乐品妮轻声叹息,对上哞哞乌黑的眼睛。“哞哞,怎么办?我好像很在意陶先生……”
陶泽森不爱运动,甚至可以说是讨厌运动。
可是工作使然,常常得品尝美食,但美味不一定兼顾健康,尤其他常常觉得自己肉类的摄取过高,于是从三年前就开始定期抽血检查身体。
因为怕三高上身,不得已他也开始勉强自己运动,每周一、三、五到社区健身房使用跑步机,随兴的走个一小时,流些薄汗,不若其他人跑得汗流浃背,他运动不为锻炼,只是勉强自己达到基本的运动时数。
这天早上,陶泽森换上运动服,搭电梯来到一楼,进了健身房,仍然选择了习惯的跑步机,他上了跑步机,按了几个按键,随即迈开脚步开始缓走。
眼前是健身房的一大片半透明窗,从这里望出去,可以看见警卫室,老赵正在门口端着铁钢杯,仰头饮着。
他跑了一阵,汗还没流半滴,陶泽森按下加快建,脚步也跟着变快,希望能快点流汗,压根儿没发现,角落的健身脚踏车上,是他的芳邻乐品妮。
比他早来半个小时的她,本来正惬意地边踩脚踏车边看杂志,但在他一进来后,她忍不住放下杂志,就这样偷偷凝视他,望着他侧面的身体曲线。
没想到他看来偏瘦,身材却意外的挺好看的。
今天他穿着黑色背心与黑色运动裤,露出线条结实的手臂,背部健硕,肤色不算黝黑,但偏棕的肤色仍然赏心悦目。
她感觉心跳加快,凝视他微乱的发,略长的刘海遮住了他一点点眼睛,她这角度看不见他的眼色,只能凭想象的猜测他一定又是一脸淡漠。
乐品妮深吸口气,将杂志放回原位,缓慢移动步伐,到他后面,然后再深吸了口气,以若无其事的样子,选了他旁边那台跑步机。
“好巧啊,陶先生。”她站上跑步机,昂昂下巴,按下按键,脚步开始移动。
陶泽森侧过脸看了她一眼,想不通这女人在搞什么鬼?!
刚刚透过前面的落地窗,他看见她蹑手蹑脚的走到他身后,然后定了一下,忽地扯开笑脸跟他打招呼。
这是哪招?!
“陶先生常来这里运动吗?”她显然憋不住话,不断找他聊天开话题。“这里的健身房真不错,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她话语中的活泼,引来他古怪的一眼,陶泽森眉头因此深了几分。
她怎么随时都能挂着笑容呢?
陶泽森的毫无反应,让她有些懊恼,怎么就是跟他聊不起来呢?她轻皱着眉,脑中想着话题……
忽地,灵光一闪,她笑眯眯道:“陶先生,你很爱吃巧克力啊?”
陶泽森微愣,表情闪过一丝困窘,却仍正着脸色,坦白道:“嗯。”
“巧克力的热量很高的。”
他正经八百道:“不只巧克力热量该注意,所有食物都有热量,只要多吃就会增加身体负担,我运动不只因为巧克力,更因为健康。”
“啊?”她愣了一下,因为他的严肃回答。“是啦,你说的对,但我的经纪人还是不准我吃高热量的东西,他说那些胖的快,我都当耳边风,吃东西应该是自由的,那有什么该吃什么不该吃?这样哪快乐啊?”
“你不觉得我吃巧克力很奇怪?”他忽然想到。
乐品妮讶异的提高嗓音。“哪里奇怪了啊?”
陶泽森有点不自在的回答:“就是……一般社会观感觉得……呃……”
前任女友曾因为他爱吃巧克力而笑过他,她说那是女生在吃的,男生就算爱,也不能表现太明显,还说男生喜欢吃甜食很奇怪。
即使陶泽森不同意她的看法,仍然将话听了进去,明白社会观感上觉得一个大男人爱吃巧克力是一件很冲突的事情,所以那天晚上从阳台回家后,他有回想过,乐品妮好像从没有对他一个大男人在深夜品尝巧克力而表露过任何惊讶。
她只是急于分享自己的巧克力,用那美丽月兑俗的阳光笑容。
“才不奇怪,每个人都有自己喜欢的食物,像我喜欢吃盐酥鸡,但我的粉丝以为我每天吃五星级大酒店,睡前喝浪漫的红酒咧!如果我的粉丝知道我都睡前吃盐酥鸡配珍珠女乃茶,大概会很幻灭吧!”她耸耸肩,忍不住又哈哈的笑了出来。
陶泽森皱眉。“我觉得你这样很不健康。”
“也许有一点点啦,但我的个性就是这样,工作已经够勉强自己了,私下我喜欢让自己完全放松,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她眨眨眼睛,还是一贯的笑眯眯。
“你的工作应该要很怕胖的,说真的,我没想到每次见到你都手上一包盐酥鸡。”
她呵呵笑。“陶先生,你有在注意我喔?”
“很难不注意,你跟电视上差很多,不只是给人的感觉,还有你好像比电视上瘦,我觉得你太瘦了,怎么可能每天狂吃盐酥鸡还……”他打住话,因为惊觉自己太啰嗦。
他干嘛管她瘦不瘦胖不胖?管她吃得健康不健康?
乐品妮从落地玻璃窗看见陶泽森的身影,他将话讲一半,现在满脸懊恼,她呆了一阵,忽然也觉得刚刚那段话可能太过关心,他觉得她瘦,还有注意到她每次都吃盐酥鸡,也说那不健康……
这关心,很轻微很淡,但乐品妮接收到了。
她开口打破短暂的沉默。“陶先生,你人真好。”
她脸红着,感觉心脏跳得很震动,口舌有点干,当眼角余光瞄见陶泽森精瘦的身体,就觉得有点晕眩……
她好像……怪怪的……
乐品妮按下停止键,跳下跑步机,还跑不到十分钟呢!因为她觉得在陶先生旁边没办法像正常的自己,她怕自己会说错话做错事,让陶先生留下不好的印象就糟了,但,她又为什么这么在乎陶先生对她的印象呢?
她低着头,长发流泻而下盖住她半张脸,脸红着,幸亏没人看见她耳根子都红了。
这个早晨,健身房里只有他们两个,空气的流窜有点沉,他们都觉得有些尴尬,心口又同时都觉得痒痒的。
她有点慌,没说再见就走了。陶泽森透过玻璃窗看着她快步离去的身影,觉得胸口像被什么击了一下。
他刚刚怎么会对她吐露太多关心?明明才第三次见面,怎么就注意到她这么多地方,还很不像自己的出口叨念?
不知道是因为跑了一阵子的关系,还是因为感觉困窘的关系,从额头缓缓流下汗滴,刚刚进来健身房的时候,他还觉得今天天气冷凉,怎么现在却热了起来?
陶泽森看着乐品妮离去,也按下停止键,站下跑步机,拿起旁边的水壶仰头喝了一口,想解去心口的燥热。
说乐品妮瘦,是真的觉得她瘦。
刚刚她穿粉色T恤跟瑜伽贴身长裤,曲线玲珑,身材修长,是现在女性追求的完美身材,但他就是觉得她有点太瘦了,可以再胖一些,依他看,他比较喜欢女性M号身材,不用到XS,他觉得是这社会太病态了。
他皱起眉,因为又从窗面反射看见她的身影,她急急朝他走过来,头低低的,手中不知道握着什么。
乐品妮去而回返,站在他面前,伸出手,将手中的东西交给陶泽森,陶泽森无声接过,看着突然放到自己手中的iPod,有点不了解她为何特地回来将这东西交给他?
“一个人运动很无聊的,这个给你听。”她丢下这句话,走了。
从头到尾,乐品妮像阵风,将东西递给他,讲完话,走了。
陶泽森有点莫名其妙,但这大明星突然出现变成他的邻居,本来就是件戏剧化的事情,现在这些互动、这些对话,全都不大有真实感,就连自己骤然而起的心跳声,也不像自己了。
他忍不住回去跑步机上,重新启动,然后看了一眼手中的桃红色的iPod,将耳机塞入耳里,按下播放键。
是好奇,她都听什么样的歌……
接着他笑了。
这个健身房里只剩他一个人,所以他可以不受控制的放声大笑,全因为——这个乐品妮,太有趣了!
第一首是伍佰的《你是我的花朵》,再来呢,是老赵最爱的《多少柔情多少泪》,接着是很跳tone的江蕙的《落雨声》……他听着听着觉得趣味,搞不懂她的品味哪……
听到莫文蔚的《没时间》时,他以为她喜欢轻快的歌,但听到《落雨声》时,又觉得她爱抒情。
嘿,这个乐品妮可不轻易让人模透的喔。
正如初次见面时,觉得她有着多种面貌,现在听着她收录的歌,陶泽森还是对她的喜好没个准。
但无论她喜欢哪种歌,很明显的是,她不如外表般走在时代尖端,iPod里的歌,全是有点年纪的歌了,重要的是,无论她是否都只挑上了年纪的歌来听,这都让陶泽森对她燃起深深好奇。
这个复杂又缤纷的女人……他想到她低着头,方法盖过她半边脸颊,她清脆的嗓音,总是格格的笑着。
他抵挡不住自己的好心情,在这个早晨,陶泽森听着乐品妮的iPod,比平常多花一倍的时间来运动。
明明很讨厌运动的呢。
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