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顾方家六个孩子、一个大人,外加一只会看人脸色的狗,是一件大工程。
她的行事历上不只登记了孩子们的大小事,什么时候该交什么作业、什么时候要出席学校的家长会,全都钜细靡遗的记下,其中也包括了方士麒的大小事,他何时要出差、何时要开会、哪一天比较有空,她都先搞清楚,这样才好做安排,对她来说,这叫统筹管理。
因为要照顾的人口众多,琐事更多,有时还要应付突发事件,如果再这样每天操劳下去,她就算不累死,也会变成白发魇女。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她知道自己必须改变作战方式,这时候在职场上学到的功力就派上用场了。
为了更有效率,所以她改变了管理规则。
如果多花一些钱,可以节省很多时间,提升品质,以整体层面来看,是很值得的,而且方士麒给她的金钱运用额度很大方,只要在合理范围内,他不会过问,事情就好办了。
接近正午时间,方士麒人在办公室,正和属下讨论工作上的细节,这时候手机响起。
“喂。”他接起电话。
“是我,于欢琪。”
他很意外她这时候会打给他,以为孩子出了什么事。
“怎么了?孩子还好吗?”
“放心,孩子们都很好,只是想请教你一件事。”
听到孩子们没事,方士麒原本拧紧的眉心也舒展开来。
“你说。”
“因为你今天不回来吃饭,而孩子们今天学校放假,所以我想带他们去你公司附近的餐厅吃晚饭,你有时间一块儿来用餐吗?”
他愣了下,在他还没问出口前,她再补充。
“反正你也要吃饭,只花一个小时,不会耽误你的工作,也可以顺便和孩子聚餐,一举两得,因为刚好有这个机会,所以问问看你的意思,如果没时间也没关系。”
方士麒听了觉得颇有道理,认为这样的安排不错,便同意了。
“好,你们几点到?”
“十二点在你公司附近的XX餐厅,我会传e-mail给你,附上详细地址电话和地图,餐厅地点离你公司走路只要五分钟。”
“好,我十二点会到。”
目的达到,于欢琪也不多说,挂上电话后,立刻打电话给餐厅订位,同时点餐,吩咐店员在他们十二点到之前,请把该上的菜色全部准备好。
与其要求方士麒多花时间陪孩子,她不如想办法安排他跟孩子们聚餐的时间,因此她利用网路地图规划路线,列出有哪些不错的餐厅,价格不贵、注重营养,环境也清幽,把煮饭炒菜和在外用餐的时间做一个调配。
除了可以减少炒菜的时间,也有机会带孩子出门用餐,花费控制在她计算的额度内。
工作再忙,总要吃饭吧,一个小时够了。
这一个小时的亲子时间,可以让孩子们跟爸爸一起吃饭,对孩子们来说是天大的喜悦,降低他们时常无法跟爸爸在一块儿的落寞感。
另外,她还去找了几个商家合作,把一部分家事分配出去。
她和乾洗店老板商量好固定时间,请他们派人来收衣服,她将孩子的制服,或是较昂贵的衣服,以及方士麒的西装衬衫和长裤,交给洗衣店老板去处理,因为这些是需要烫的,这样可以节省很多洗衣烫衣的时间,让她更能善加利用时间去做别的事。
如此一来,她除了可以腾出时间,监控自己在台北的事业之外,也能多花心思陪孩子们写功课。
方士麒挂上电话后,一旁的女子轻柔地问:“谁打来的?”
“家里的保母。”
“喔,就是你说的那位文女乃女乃的孙女,来代理三个月的?”
“嗯。”
坐在方士麒邻座的郭迅容,嘴角挂着温婉的笑容,眼中的精明隐藏在笑容的背后。她有着不错的容貌,是行销公司里的一名经理,藉着工作之便,让她有机会认识了进口大亨方士麒。
当她晓得这位大亨的妻子在五年前过世,单身、没有女朋友时,她就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这男人努力工作,终日奔波,一人当三人用也不怕苦,为自己开创一片天,将事业版图做大,建立了他的进口代理王国。
根据打听,这男人为了忘却丧妻的痛苦,五年来将所有精力放在工作和小孩身上,从没碰过其他女人,也没约会过,而且,他才三十三岁的年纪,正值壮年,人也长得很性格,虽然六个拖油瓶是多了一点,但他可是身价上亿的单身汉哪。
男人一旦有身价,其他缺点就显得渺小,用显微镜也找不到了。
郭迅容知道如果想当贵妇,就必须把握机会,为了追方士麒。她努力藉着公事接近这男人,与他增进感情,希望可以当他的女朋友。
偏偏方士麒太专情,这辈子最爱的女人是他的妻子,对其他女人始终不动心,这也是为何他五年来都没有碰过女人的原因。
美人计行不通,郭迅容只好苦思计策,从方士麒的朋友和长辈下手,想办法让人从旁劝他,他不要伴没关系,但六个年幼的孩子何辜?他不为自己想,也该为孩子们着想,帮孩子们找一个妈,才不会让他们活在单亲家庭里,让他们童年有遗憾。
想不到,还真的劝动了方士麒,让他愿意为了孩子而考虑交女朋友,而她也终于藉这个机会近水楼台成了他愿意试着交往的第一个人选。
他们交往半年了,这半年来她小心翼翼,在他面前保持着温柔体贴的好女人形象,迎合他、讨好他,希望有朝一日可以成为方家女主人,同样的,她也会防范任何有可能成为她情敌的女人,而且她刚才听他讲电话时,提到十二点会到,让她忍不住好奇,想探个究竟,于是她故意拐个弯问。
“中午你想吃什么?要我帮你订便当,还是一块儿出去吃?”
“不了,我中午和孩子们一起吃饭。”
原来是跟孩子有约,她心中恍然大悟。
“这位代理保母做得好吗?”装作不经意的闲聊,实际上带着探询。
方士麒严肃的面孔,皱起了眉头。“那女人很强悍。”
“喔?”听到强悍二字,郭迅容唇角勾起了笑,放心了,因为她知道,方士麒不喜欢强悍的女人。
“不过——”话锋一转,薄唇突然弯起了淡淡的笑容,连眉心的摺痕都变淡了。“家里没有她,还真是不行。”
那笑,令郭迅容怔住,心中升起一抹不好的预感。
“是吗?为什么呢?”
“她虽然很强悍,看起来实在不像是当保母的人,事实上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她很会做家事,炒的菜还真好吃,把我六个孩子照顾得很好。”
想起她那与贤妻良母不相称的外表,却把家里上上下下照顾得无微不至、有条有理,他要求的,她一定做到,他没要求的,她也会帮他想到,完全出乎他预料之外的细心能干。
见到方士麒居然笑了,郭迅容心中响起了警钤。
“是吗?她这么能干?”这可不是她乐意听到的事呀。
方士麒突然又板起了面孔。“但这女人也很麻烦,居然敢当面教训我,一张嘴伶牙俐齿,有时候我真是被她气死。”
郭迅容吊得老高的心又降下来,心想真是太好了,赶忙附和他。
“哎呀,她怎么可以这样?怎么说你都是她的雇主,保母怎么可以和老板顶嘴呢?实在太不应该,也太不礼貌了,她这么强势,就算家事做得再好也没用,太强势的女人让人不敢恭维呀。”
郭迅容自以为抓到对方的小辫子,有机可乘,便开始挑剔对方的不是,她甚至没见过对方,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不要对方在方士麒心目中留下好印象。
她这一头一厢情愿地说对方的不是,另一头的方士麒却微微拧起眉头,眼神里透露着不悦。
他对保母或许有意见,但并不代表他不认同对方的做法和能力,他只是随口一提,并没有要别人给他意见,郭迅容却自作聪明地批评于欢琪,他发现自己很不喜欢有人在他面前批评他的保母,即使是郭迅容,他并没有给她这个特权。
他沈默不语,看着郭迅容自以为是地大放厥词,越听越刺耳,而郭迅容完全没发现他的不悦,迳自把他皱眉头的表情当成是针对那个保母,所以更加努力的火上加油。
“好了,别说那么多,回到公事上。”他沈声命令。
“啊……好的。”郭迅容忙闭上嘴,对于他突然结束话题虽感到意外,但随即想到他是个标准的工作狂,向来不喜欢耽误正事,所以也视为理所当然。
和他交往半年了,但是这半年来,她完全没有实质感,因为方士麒总是和她保持距离,除了亲亲嘴、牵牵手,他绝不跨越底线,这让她心急。
她希望快点稳定下来,正好现在有个机会,于是她的手覆盖在他的大掌上。
“士麒。”
他的目光从帐目上抬起,落在她小女人撒娇的容态上。
“中午我跟你一起去和孩子们吃饭好不好?我也很想见见他们呢。”
“下次再说吧,今天不适合。”没有犹豫的,一口拒绝她的要求,这让郭迅容感到尴尬。
“这样啊……好吧。”她立刻闭上嘴,不敢再多说什么,却已心乱如麻。
太快了吗?
她以为这半年的交往,已经足够让她再进一步走入他的世界,她不敢问原因,就怕他不高兴,但回头又想想,其实也没什么好担心的,至少方士麒并没有拒绝呀,说不定下次他就会改变主意,带她去看他的孩子了。
想到这里,她稍稍放心,相信自己只要模仿他死去妻子的形象——温柔、贤淑、小鸟依人、听话、不出错、凡事顺着他。那么假以时日,成为进口大亨的继任妻子不是难事。
为了当贵妇,她只好再耐心的等一等了。
方士麒依然很忙,但是他和孩子们见面的时间变多了,互动的机会也增加了,这全要归功于这位能干的保母所做的安排。
他虽然忙于工作,对生活琐事没那么注意,但他不是没感觉,心中很明白,他和孩子之间的话题变多了,全是她的功劳。
不知道为什么,这女人总能抓住他工作的节奏和习惯,知道何时该找他,何时不该打扰他,但是她从来不邀功,只做该做的事,这一点,是令他激赏的,但同时她灵敏的反应和辩论的功夫,也令他恨得牙痒痒,每当两人因为意见不同而有争执时,最后妥协的都是他。
真不明白他是着了什么道,可以容忍她如此放肆,还不敢不照做。
就拿昨晚发生的事来说吧,最小的儿子因为玩过头而不小心摔个人跟斗,立即嚎啕大哭起来。
见到自己的小儿子摔得不轻,方士麒当然很心疼,但他的反应却是生气,气小儿子的不听劝,以至于造成这样的惨剧,当下忍不住要大声斥责。
“不是早告诉你不准——”
“不准骂人!”
一张大字报高举在他面前,让原本要发飙的他张着嘴,却飙不出一个字。
也难怪他傻了眼,因为他怎么也没想到这女人会出这一招,而他也不知被下了什么封印,张着嘴却一个字也骂不出口,更扯的是,接下来那女人还随身准备一块小黑板,在上面写着几个大字,然后举起来给他看。
“问他为什么哭?”
方士麒眼睛瞪得更大,在目光两相较劲之下,最后瞪输的人居然是他,在她的瞪视下选择了妥协。
他深吸一口气,将冲动压下,然后才语气温和的问小儿子。
“为什么哭?”
小手指着撞疼的膝盖,好可怜的说:“痛痛。”
“那就哭吧。”后头的小黑板写上这四个大字。
什么?
这女人到底是哪里有问题,他想叫小儿子不要哭,她却要他让小儿子哭?!
两人的眼珠子又在比谁的凸,比谁的瞳孔放得大,比谁的视线较有杀伤力。
君子动口不动手,这女人不用动口和动手,只要动动眼角,用蹬死人不偿命的目光就足以把他逼视回去了。
哼,他可不是怕她,因为他也想知道这女人有什么打算,所以才不跟她一般见识,念就念,又少不了一块肉。
“那……就哭吧。”
他盘腿坐着,一脸心不甘情不愿的放任小儿子哭得好伤心,眼泪大颗大颗的掉下来,他不是不心疼,但是一直忍耐着没有任何动作,甚至懊恼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干什么?也不明白于欢琪到底打算怎么做?
大约哭了五分钟,渐渐的,小儿子的哭声变小了,改成了抽抽噎噎,水汪汪的眼睛哭肿了,鼻子也红了,但最后终于停了,抬起的小脸奇怪的看着爸爸,仿佛他自己也很迷惑,为何没有大人来哄他?
后面的黑板有了一行新的字,方士麒瘪瘪嘴,知道抗议无效,继续照着念。
“哭完了没?”
小儿子想了想,点点头。“哭完了。”
“还想哭吗?”
小小的脸蛋摇头。“不想。”
“会不会自己站起来?”
“会。”小儿子虽然眼眶湿湿的,但还真的自己爬起来。
“抱他。”
当他照着念出这两个字的同时,那瞪人的视线又射过来,动作夸大的用力指指老六,他才突然恍然大悟,不是叫他念,是叫他真的去抱儿子,忙尴尬的将老六抱住,然后看着那女人忙着在小黑板上写字秀给他看。
“下次跌倒……哭完了就……自己爬起来……会不会?”后面括号内还注明要一边说一边揉揉儿子的膝盖。
方士麒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被人操纵的木偶,不明白这女人到底在搞什么名堂?但是基于在孩子面前,不适合给孩子看到大人的争执,所以忍住了。
小儿子被爸爸抱抱又揉揉腿,很快就把跌倒的不愉快给忘记了,离开爸爸怀抱后,又回复了蹦蹦跳跳。
待小儿子跑到一边去玩,他才咬牙低问:“你到底在干什么?”
“你做得很好。”
“你是在耍我吗?居然弄个黑板。”
“我这么做是为了提醒你——”
猛地砰的一声,两人都呆愕住,惊讶的瞪向声音的来处,那个几秒钟前才受过教训的小儿子,居然又从椅子上摔下来。
方士麒可火大了,这下子管她是举大字报还是大黑板,都别想教他照着念,转身就要去教训那个学不乖的小儿子。
但这一次,小儿子不但没哭,还自己爬起来,揉揉自己跌疼的地方,抬头看着爸爸时,人却呵呵的笑了,这情况让方士麒不由得呆住,连要飙出的话也卡在喉咙里。
小儿子一次就学会了,跌倒了不哭,懂得自己站起来,他的学习能力比大人想像的还要强,继续呵呵笑地去玩耍,方士麒这才明白其中的用意,他回过头,果然瞧见那女人正笑得很得意。
于欢琪什么也没说,因为没什么好说的,老六争气的表现,已经证明了她是对的,这就够了,她潇洒的转身,继续去忙她的家事。
方士麒叹了口气,他能说什么呢?不得不承认,这女人赢了,而且想像得到,这件事会让她得意很久。
不甘心吗?
他双臂交叉在胸前,回想她刚才得意的表情,禁不住摇摇头,不知怎么着,也跟着笑了。
不得不说,他服气了,算她有一套。
是呀,她的方法的确不错,但如果以为押对一次宝,就认为从此他应该听她的,千万别想得太美。
再怎么说他才是这家的主人,保母要有保母的样子,别想爬到他头上。
然而,当双胞胎因为不用功,做事半途而废又引得他一阵火大时,在他变脸之前,那张大字报又出现了。
“不准骂人”四个大字像封印一般又回到他身上,他应该绑白布条抗议的,但是见鬼的该死,最后还是不由自主地照着上头的大字念出来。
“学习就像玩game……需要闯关的……你的game一下子就破关……你还有兴趣再去玩它吗?所以……学习一定要难……破关才有乐趣……”
他到底是着了她什么道啊?为什么他要乖乖的念出来啊?
他觉得自己好像变成小孩,满月复的不甘心,可是看见双胞胎儿子认真的听他讲话,并且好像一下子就理解他的话时,他不得不承认,这女人的确有一套。
当瞧见她洋洋得意的笑脸时,他满月复的不甘心有如每一天的融雪,一点一点的化成春水流去,有种说不出的耐人寻味。
好像……好像他自己也不怎么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