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从心开始 2 作者 : 木原音濑

"初芝老师不去外面看看吗?"

他精神十足的问了一声后,突然又叫了起来。

"那!那个……"

"只是墨水洒了而已。"

初芝说完之后就走到门旁边的洗手池那里洗手。墨水好象渗透进了皮肤,即使使用了香皂好象也老是洗不下来。

回到自己的书桌后,干已经老实不客气坐到了旁边的位子上。虽然他是抢了别人的座位,但是并没有人会来责怪他。其它来批补习卷子的老师都出去了,这个房间里现在只有他们两个人。

暑假巳经进入了后半段。来补习的学生也少了很多。在上完固定的时间课程,考过试后,就开始不断有学生溜号,到现在还留下来的人,不是前半段缺课太多,就是确实还搞不清楚内容的人。

"我没想到今天初芝老师会来呢。今天不是轮到森泽老师当班吗?"

虽然觉得身边的男人很烦人,但又不能露骨的无视他的存在,所以初芝只好回答。

"我是代理而巳。因为森泽的女乃女乃好象病危了。"

"所以你才在批现代国语的卷子啊。"

干拿起初芝批完后放在一边,边脚上染上了墨水的卷子叹了口气。

"我以前还以为暑假的时候老师也能放假呢。可结果却不是。研修啦,补习啦,学习会啦。麻烦的事情还真是多。"

"还好啦。"

迅速的了结了手头的卷子后,初芝取出了放在抽屉里的书。虽然这本书也不是很有意思,但他心想如果摆出看书的姿势的话,大概干也就不好意思和自己搭话了。但是……没有效果。

"初芝老师,午饭要去外面吃吗?附近不是有家新开张的咖啡店吗?那里也提供饭菜哦。"

合上了没有发挥作用的书,初芝站了起来。

"不好意思,我的工作就是到中午为止。而且我下午还约了人。"

为了避免对方看出来自己是在躲避他,初芝还特意装模作样的看了看时钟。

离开了有空调的职员室,初芝进入了仿佛蒸笼一样的走廊。补习的学生是不能使用教室里的空调的,初芝忍不住寻思他们还真能学习的下去。

蝉声阵阵,初芝在走廓的中间停下脚步,突然之间有种自己回到了高中时代的错觉。也许是午间的,一个人也没有的寂静空间更加激发了这种愚蠢的幻想吧?

初芝担任的是自己母校的教师。和他有一定年龄差距的堂兄弟做的是社会课的老师,他经常和小时候的初芝说一些学校中的趣闻轶事。于是从小在初芝的脑海里就形成了作个老师也许也不错的印象。而他之后之所以选择了高中,是因为高中的学生时代留给了他最好的印象。

现在的自己巳经不是高中生,而且站到了教师的角度后看法多少都会有些改变。可这并不等于他就无法享受身为老师的自己。尽管那些残留在各处的过去的残象还是让他有些感慨万分。那时的他非常幸福,每天都很快乐,做梦也没有想到在若干年后自己成为教师后,会以一种想要哭泣的心情注视着同样的景象。

挥去感伤之后,他打开了进行补习的教室的门。聚集在一起交谈的学生们马上就返回了座位开始答卷。

听到有的学生开玩笑的说可不可以告诉我们答案后,他干脆坐到了前面的椅子上。看到老师摆出了要长期抗战的模样,学生们也只有死了心。

尽管只是坐在那里,额头上依然不断浮现出了汗水。蝉声在耳畔不断回荡着。闷热的天气让人几乎发狂。

那天,支配了他的朋友的疯狂,也是由这种炎热所造成的吗?初芝在一直侵蚀到指尖的热度中思索着。

天色昏暗下来后就下起了雨。在电影院看完电影后就一直呆在唱片店的初芝,虽然在店里的时候听见身边的两个高中生嘀咕说下了雨,所以知道外面是有雨,但是实际上看到雨水之后还是吃了一惊。

白天的太阳就像是不曾存在过一样,周围完全被湿漉漉的灰色所包围。就算想买伞附近也没有便利店,虽然跑五分钟就能到达地铁口,但是初芝又不想弄得湿漉漉的。他还不想感冒。

总之先等雨势弱点再说吧。初芝返回了大厦里的书店。他看了看表,刚过5点,如果现在让由纪买了伞给他送来,然后直接去吃饭的话好象早了一些。虽然他有点犹豫是否该给加班一向多的由纪的公司打电话,但最后还是决定先和她约好了晚餐再说,于是取出了手机。

"奇怪?初芝老师?"

一个熟悉的声音让他抬起了头,然后吃了一惊。因为干就正站在他的面前。他的服装和白天一样,所以大概是从补习班那边回来的。轻便的牛仔裤T恤,再加上年纪还轻的关系,干怎么看都不像是个老师。

"你不是从中午就约了人吗?"

当时随口撒的谎让初芝有一点尴尬。

"我现在正要回去。"

为了掩盏谎言就要再次说谎,初芝立即切断了巳经开始拨打的手机。干看了一眼初芝的手边。

"你买了什么?CD吗?"

"还好啦。"

"是谁的?"

"也不能算是谁的,是纯音乐的。"

干"啊"了一声。

"这么说起来,现在正流行这些呢。"

干一边咳嗽,一边看了看手腕上的大号手表。

"既然你接下来要回家的话,我们一起先去吃个饭怎么样?这附近就有我在大学生时代打工过的居酒屋。虽然价钱便宜可是很好吃哦。不过时间还早,我们可以先去别的地方消磨点时间。"

从暑假前夕就对于干设立起的警钟持续鸣叫?,虽然初芝很想和他保待距离,但是人家一旦主动亲密对待他初芝也就没了主意。说老实话,他现在很想回家,可外面的大雨又注定了这是不可能的。

他正寻找拒绝的借口,干突然小声嘀咕了一句。

"那个,要是不方便的话就算了。"

白天就巳经用谎言拒绝了他,现在再继续说谎的话……初芝实在有点于心不忍。而且两个人在同一个地方工作,除非是换了工作,否则今后还是少不了打交道的机会。再说初芝又是他的指导老师,至少这一年之内再怎么躲避他都是有限度的。

"我们走吧。"

一听到他的话,干的表情立刻明亮了起来。

"真的可以吗?"

"对。"

为了消磨时间两个人先是去了书店,然后在过了六点以后离开了大厦。大雨已经完全停息了。

只有浮现在车头灯里的,闪着黑光的路面还多少残留方才的大雨的余韵。

干所打工过的居酒屋,位于一座杂居大厦的地下。在店外等了五分钟左右后,两个人被请了进去。店内狭窄而又嘈杂,空气的混浊让初芝在踏进去的同时就捂住了鼻子。可是又不能困为空气太差就说要走,所以他只能不情不愿的跟在了干的后面。

在下定决心回去之后一定要好好漱口后,初芝在就座的时候才放下了护在嘴边的手。

"哟,这不是干吗?好久不见了。"

一个拿着湿手巾走出来,好象是这里的工作人员的年轻男人亲热的对他们招呼?。茶色的头发,银色的耳环,稀疏的胡须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

"你还好吗?"

认真的看了看干的脸孔后,那个人耸了耸肩膀笑了一下。

"你在笑什么嘛!"

干嘟起了嘴。

"干居然会成为老师?我还是不敢相信呢?你真的有在教书吗?不会是和学生一起做坏事吧?"

"什么叫做坏事!你太失礼了!初芝老师!请你好好告诉他我有多么优秀!"

话题突然被扔到了自己身上,初芝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虽然他还是个新人,不过勉强也算是被大家承认是老师了。"

"什么叫勉强嘛!"

干沮丧的声音让那个男人哈哈笑了起来。一脸闹别扭表情的干粗鲁的打开了菜单。

"我要点菜了哦。你给我好好听?!初芝老师,先来点啤酒怎么样?"

"可以换成乌龙茶吗?我最近的身体不太好。"

"那就要乌龙茶和啤酒。你还想吃些什么呢?"

听到他的话后,初芝慌忙打开了菜单。果然是居酒屋,海鲜类的料理特别多。初芝尽可能的避开生鲜的东西后慎重的点了菜。点完菜后他先去了次洗手间,很仔细的洗了手漱了口。当他回到座位上后,饮料和凉菜巳经被端了上来。

用乌龙茶和啤酒干杯过后,初芝开始品尝食物。味道确实鲜美,就在他打算夸奖儿句的时候,干突然说到。

"那个……我也知道在这种地方说工作的事情不太合适。不过……我重新作了9月份的授课计划表。"

通常一学年的授课计划表应该在四月份就全部完成,不过干大概由于是新人的关系,掌握不好进度,所以在第一学期结束的时候,有一部分预定的计划还没有完成。但他既然能进行反省,重新写了一份计划表的话,至少证明他还是很积极好学的。

"你能帮我看一下吗?"

他好象在窥探初芝的心情一样,小心翼翼地询问着。

"可以啊,你拿过来吧。"

听到这个回答后,干好象安心了一样露出了孩子似的笑容。这么接触下来的话,就觉得婚礼那夜的意味深长的话语好象只是自己多心了一样。可是初芝并没有放松对眼前的男人的戒备。

干说自己在这家店里工作到四月为止。他在这里打工了将近两年,算是大熟人了,因此尽管店里十分的繁忙,还是不时会有好象来打工的学生一样的人抽空到他这里转一下。从些微的交谈里,也可以看得出干深得他们的敬慕。

"这一带可以算是我的势力范围吧?我的大学就在这附近,所以有空常来这边玩。不过工作之后是好久没来了。"

"噢。"

在初芝随口回答的时候,他的手机响了起来。光听声音就知道是由纪的电话。

"不好意思。"

他接听了电话,由纪问他打了一次电话来是为了什么事,当他回答没什么后,就表示两个人一起吃个饭吧。听到初芝说和后辈在一起的时侯,她的声音有点闹别扭的感觉,直到约定好了明天一定约会后才缓和了过来。

在切断电话的同时,干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这里可是地下呢,居然也能打得通。"

"这么说倒也是。"

初芝关上手机,将它放在了桌子边上。

"刚才的是女朋友吗?"

"没错,你怎么知道的?"

"手机铃声和平时的不一样。"

原来是个几乎不需要推理的简单事实。这么说起来由纪好象不知道卡彭特呢。

"你喜欢西洋音乐吗?"

"如果有喜欢的音乐就会去听,但也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

"可是你的手机铃声是西洋音乐啊。"

啊,你说这个呀。初芝拿起了自己的手机。

"如果用流行歌曲的话,等一过了气不就很土吗?我又不喜欢老是要换来换去。"

哦,干点了点头。

"我倒是喜欢变来变去,那样才有趣嘛!不过有一次非常危险。大学时代我的女乃女乃去世的时候,在葬礼上我不小心忘了关电源。结果在起棺的时候突然响起了『水户黄门』的声音,周围当时就鸦雀无声,那些视线还真是扎人啊。"

初芝将凉菜里的豆子送进了嘴中。

"这种事情其实蛮常见哦。"

"是吗?"

"你还算好呢。我的一个朋友在父亲临终的时候突然响起了『小叮当』的铃声,他说那次真是差点没被揍扁。"

"临终吗?那确实很像。"

"是啊。"

服务生在他们面前放下了一个盘子,香甜的味道一下子充满了四周。

"这里的烧鸟非常好吃哦。据说是有秘传的配方,所以可以称得上绝品。请你尝一次试试吧。"

烧鸟在灯光下散发出诱人的色泽,初芝不由得吞了一口口水。

他几乎就巳经伸出了手,但是理性在最后关头制止了他。

"还是算了吧。"

"为什么?你讨厌鸟吗?"

干大惑不解的问道。

"可是在食堂的时候你也有吃过亲子盖饭啊。"

"啊,嗯……"

"你是不能吃烧鸟吗?"

听他问个不停,想找借口也不容易了。

"我的肠胃不太好,如果里面没有烧透的话,就很容易生病。"

这样啊,干嘀咕着说道。

"这里的你不用担心啦。这里的火候一向很足。不信的话你可以从串子上弄下来看看。"

被他这么一说,初芝也觉得应该没有关系吧。烧鸟的味道不断刺激着胃袋。初芝再也忍耐不下去终于伸出了手。他从串子上取下一点尝了尝,应该没问题。

"这个真好吃。"

"那当然,这可是我的心血推荐。"

干果然不是随便夸口的,烧鸟确实非常美味。初芝好久没有体验过这种因为美味的食物而带来的幸福感了。

"初芝老师一般都喜欢吃什么东西啊?"

一边好象只大狗一样撕咬着烧鸟,干一边询问到。

"我喜欢的呀,应该是甜虾吧?还有就是金枪鱼什么的。"

"那不全都是寿司的菜色吗?"

干耸了耸肩膀。

"这些都不是常吃的东西。"

甜虾的寿司他巳经很久没有吃过了,并不只是因为没有钱的缘故。

"其它还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吗?"

"喜欢的东西?"

"我是说吃的啦。"

初芝一边寻思干为什么如此执着于食物,一边思索着。

"咖哩饭吧?"

"和寿司比水准还真是一下子降了好多。"

"不是你叫我说都喜欢吃什么吗?"

话是没错啦,干抬头凝视初芝。

"那个,下次发工资的时侯,我们再一起吃个饭好不好?比如说咖喱什么的。到时我请客。毕竟我受了你那么多照顾,而且今后可能还要给你添麻烦。"

"咖哩吗?我还真是便宜啊。"

"不是你自己说喜欢的吗?又不是我故意小气。"

"那就请我吃寿司啊!"

闹别扭的男人的表情说不出的可笑,初芝忍不住笑了出来。

"开玩笑啦。下次发工资的时侯去吃咖哩吧。我知道一家很不错的店子哦。"

他一边笑,一边伸手去拿烧鸟的串。在吃过肉之后,他还学干也舌忝了竹串。

突然舌头上掠过一阵刺痛,他慌忙把竹串从嘴里拿出来。舌尖的部分有一点异常感,伸手过去后,伴随几滴血珠,他发现了一个小小的竹刺。看来是对他随便学人家的动作的惩罚吧。

"你怎么了?"

"我没事。"

指尖的红色痕迹和白天的墨水颇为相似。可是这并不像墨水那么无害。因为也不能抹到别的地方去,所以初芝只好把手指含进了嘴里。

伤口一定会化脓吧?然后从那里再进入各种各样的细菌。明明巳经很小心了啊。初芝对于自己的大意感到了后悔。受伤的舌尖有铁锈的味道。

"我要回去了。"

"什么?可是我们点的菜还没有上全呢。"

"我有点不舒服,剩下的你吃掉好了。真的很不好意思。"

初芝从钱包里取出3000圆放在桌子上,然后离开了这个狭窄拥挤的店子,来到了门口。

"那个……"

走在店外的行人道上时,干从后面追了上来。初芝有一点吃惊。

"对不起,那个……"

干的表情似乎很焦急。

"那个,我说了什么冒犯到你的话了吗?"

"没有。"

饭吃到一半就突然离去,干会误会自己是生气了似乎也并不奇怪。

"我原本就不喜欢呆在空气不好的地方,真的很不好意思。"

如果对方是由纪的话,也许他还会再委婉一些。之所以直截了当说出这种答案来,大概就是因为面对的对象是干吧?

"可是……"

干对此似乎无法认同。

"我从以前就有些在意,初芝老师是不是在逃避我呢?"

面对怀疑的眼神,初芝缓慢地开了口。

"没有那种事情。"

"即使像以前那样邀请你你也经常拒绝。虽然我知道老师你很忙……我也不想那么任性。"

明明比自己的个子还高,眼前的男人却偏偏用那种无助的目光注视着自己。

"如果我所说的事情,或者所作的事情有让你觉得不愉快的地方,请一定要告诉我。我会道歉的。"

"你想得太多了。"

即使被他说中了核心,初芝依然矢口否认。

"婚礼的那天我在老师那里住下来了吧?那时我觉得给你添了不少麻烦。"

"这倒是真的。"

听到了肯定的回答后,干陷入了沉默。在他沉默的期间,不只一辆车子从他们身边驶了过去。

"你为什么会躲避我,我心里多少也有点数。"

干轻声说到。

"那时是我太轻率了。"

"你在说什么呢?"

初芝耸了耸肩膀。

"我不懂你到底要说些什么。我要回去了。再见!"

扔下这句话后,初芝转身就走。快步走了五分钟左右,他回头看了一下,没有跟上来的身形。然后又走了五分钟左右后就到达了地铁站口。在自动售票机前面,他想掏出硬币,手却滑了一下。

"可恶!"

尽管只是硬币掉到地上这种小事,初芝忍不住还是大声抱怨了起来,用力捶打了一下售票机。排在他后面的中年女人一脸惊讶,用看恶棍一样的眼神瞪着他。

干果然知道。他知道自己的事情。为什么他会知道?自己没有告诉过任何人。也没有留下过什么残留的证据。他不应该会知道的。他知道这件事本身就不可思议。那小子难道会读懂人类的心灵吗?太愚蠢了!初芝认真的想到。

耳边传来了卡彭特的歌声,是自己喜欢的歌曲。在注意到这是自己的手机铃声的同时,初芝的头脑就清醒了过来。离开售票机后,初芝靠在了一根大大的柱子上。

"我听不清你的声音,你现在在什么地方?"

由纪的声音也很模糊。

"地铁车站。"

在说话的时候,传来了嘈杂的足音。初芝用手掌堵住了左边的耳朵。

"那你要回家了吗?我还以为你和朋友在一起呢。既然这样就不用客气了。关于明天的事情啊,我朋友告诉我一家很好的意大利菜饭店。不过那里必须先预定才可以。所以我正在犹豫呢。因为公平比较挑食嘛!"

由纪非常喜欢意大利菜。初芝心想她一定很想去吧?其实去也没开系,就算自己不爱吃,只要看到恋人吃到心满意足的样子也就足够了。不过以前曾经有过两人一起出去,却剩了很多菜没吃完的记录,由纪对此似乎相当介意。

"你在听我说吗?"

他的泪水几乎都流了出来。

"我可以现在就去你那里吗?"

手机的另一端陷入了沉默。

"你怎么了?"

"没什么。"

要说理由的话其实有的是。我想见?,我不想一个人呆着,可是到了嘴边却说不出来。

"可以来啊,不过我家乱得很。"

"?家不是一向那样吗?"

听到他的话后,由纪的口气有点生气。

"你再这么说,就不让你住下来了哦。"

"骗?的,开玩笑啦。"

笑了之后,心情多少轻松了一些。

"接下来你要坐电车吧?"

"对。"

"那我去车站接你吧。"

"不用了。"

"你不用客气,你也想尽早见到我吧?再见。"

由纪说完就挂了电话。她并不知道自己遇到了讨厌的事情。但似乎还是察觉到了什么,从自己的口气上,态度上。

他恨不能立刻见到恋人。得到她的安慰。由纪的判断是正确的。一个人呆着让他如此的痛苦。

一走到外面,强烈的日光就让他头晕眼花。走在路上的时候,蝉的叫声就好象瓢泼大雨一般倾泻了下来。

走到地铁车站那里己经让他汗流浃背。因为是暑假的关系,即使不是上班高峰时间电车里的人也不少。

到了第三个车站,他换了一次车,不过这次的车厢倒是空荡荡的。坐到右侧之后,他抱起了手臂。初芝一边低垂着头任凭电车的摇摆,一边心想如果能就这样被送到未知的陌生地方去就好了。

电车每到达一个车站,他就会想,如果在这里跳下车,然后搭上反方向的电车的话,就可以打电话对医院说,"抱歉我这次实在去不了",然后再另行预定时间。

一周后或者两周后。尽量在暑假的时候。因为进入第二学期后就很难拿到带薪休假了。

好可怕。在冷气不奏效的电车内,明明己经一身汗水,初芝还是忍不住瑟瑟发抖。这两年来,这种事情巳经重复过不止一次。实际上他也有过在中途下车,然后返回公寓的记录。但是那之后所能感到的只有后悔。即使因为讨厌而延期,但是还是会有下一次。这并不意味着结束。

他害怕因为拖延了这次的"检查",而引发什么不得了的事态。虽然说突然出事的机率不大,但也不能完全否认这个可能性。

最近他一直在发低烧。这令他非常在意。尽管他明白这是因为现在是夏天,由于睡眠不足才引发的疲劳的积累……他唯一可以安慰自己的就是去年也有过同样的情形。

他放在膝盖上的手腕异常的白?。学生时代他明明那么热爱户外运动,这几年却完全没有从事过。如果要说真心话的话,就是他太累了,巳经完全失去了那种兴趣。既然不出门的话,皮肤当然会变白。高中时代还有老师说他象个黑炭一样,现在想起来就像是在做梦。

在恨不能随时掉头就走的心情中,电车度过了若干的车站,终于到达了终点。医院在距离车站五分钟左右路程的地方,虽然上坡路有点吃力,但还不到要动用出租车的程度。可是他还是不想离开车站。在昏暗的站内,初芝坐到了候车的长椅上,低垂下了脑袋。不去不行,不去不行,尽管脑子里是这么想的,

但身体就是无法移动。在无法忍耐下,他取出了手机。

"公平?你怎么了?"

由纪的声音还是和平时一样。初芝"啊"了一声。

"现在我正在工作,有点忙……"

初芝看了看表,现在是上午10点左右。

"不好意思。"

"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只是想听听你的声音。"

大概是列车进站了吧,周围一片嘈杂。

"公平,你现在在什么地方?"

"车站。"

"你要去哪里?"

"医院。"

"你生病了?"

停顿了一下之后,初芝回答。

"去……探朋友的病。"

"这样啊?"

由纪也沉默了一会儿。

"公平?今天晚上你能来我家吗?我给你做些好吃的东西。"

"你能做的好吃东西也不过就是咖哩吧?"

初芝带点取笑的口气说了之后,由纪有点生气的提高了声音。

"别的东西我也会做啊!因为公平说喜欢咖哩我才经常作那个而巳!"

"我喜欢那个。那个加茄子的玩艺。"

"了解。我今天7点左右就会回去。到那时再打电话,你打起精神来吧!"

"好。"

他不想挂断电话,因为挂断后就无法听见由纪的声音。可是他也知道再打下去的话就是给由纪添麻烦。

所以只能说了声"再见"挂断了电话。

总之接受完治疗回去后就能见到由纪。无论听到什么样的结果,自己都可以忍耐的。长长叹了口气,初芝离开了车站。

他比预约的时间迟到了一些。办理了诊疗手续后,不久就叫到了他的名字,接受了检查。和平时没有什么两样。简单的问诊之后就是血液检查。在结果出来之前还要继续等待下去。

他最讨厌的就是这个等待时间。因为这时他所能想到的全是那个。不止一次有小孩子从他的面前跑过,因为隔壁就是小儿科。但那些足音和叫声只能让他愈发心烦意乱。

好不容易听到叫到自己的名字,他步履蹒跚的进入了检查室。再次接受了说明。这次的检查的CD淋巴球是523L。如同他所预料的那样有所下降。中年的医生一边用手托着黑色的眼镜边框,一边死死瞪着检查结果。然后再次叮嘱他要和以前一样避免精神压力,过正常规律的生活,以及两个月后要再来接受捡查。

检查的数值不断变动,在重复上升下降的过程,逐渐向下,逐渐接近0。

离开医院后,他快步走在好象燃烧的道路上。在进人车站的同时刚好有车进站,他坐了上去。只要按照医生叮嘱的那样,避免压力,仔细小心的生活就不会有事。一定会没事的。即使向自己施加了暗示,这个不断下降的数值还是让他充满了不安。就算是突然恶化的话,至少还有药物可以依赖,可万一自已是属于对药物过敏的体质怎么办?而且如果不断下降下去的话……

这样不行,想的太多就会形成压力,那样只会让身体更加恶化……他突然对于电车缓慢的摆动和滑过窗口的景色感到十分火大。这里巳经对他没用了。好想尽快离开这里!课程能早点开始就好了!剩下的那两周暑假如果能消失就好了!如果能出现让自己头疼的学生就好了!最好是有一堆的问题等他解决,让他忙得喘不过气来,没有时间去想自己的事情。

他总觉得,不管遇到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哪怕听说明天就会是世界末日,现在的自己也不会有什么震动了。

他因为眼前的刺眼的阳光而眯缝起了眼睛。

透过电车的窗口可以看见大海。海面闪闪发光,不想想起来的过去突然在脑海中重现,他的泪水几乎夺眶而出。

所以他才讨庆夏天,如果夏天永远都不会来的话,他大概也不会落入这种境地吧?

蝉的声音,还有酷热好象都成为了另一个世界的事情,只有脚边的影子格外的浓厚。踩着那个影子,他深刻的感觉到自己还活着的现实。

上了公寓的楼梯后,他突然注意到了一个人影。最初他还以为是由纪,但是由纪的个子没有那么高。站在门前的男人,看到了初芝之后露出了微笑。

"你好。"

他的声音传进了耳朵。初芝漠然思考着为什么这家伙会在这里?

"我朋友的家就在附近,我来找他有事。我办完事就想说顺道来看看初芝老师。原本以为你不在我正要回去呢。"

明朗的声音,这反而令初芝更加的不舒服。

"第二学期的计划表,我己经改好了。你能帮我看一下吗?初芝老师的补习巳经结束了吧?所以下次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面。"

"啊。"

他看了一眼递给自己的活页夹,这种东西怎么样都好。他只想快点离开这个烦人的男人。

"你有干劲当然是好事。"

他叹了口气接了下来。

"再见。"

在他即将进门的时候,干又叫住了他。

"什么事情?"

他的口气自然恶劣了起来。其实他根本恨不得无视他的存在。

"也许我不该重提那次的事情,不过还是在躲避我吧?我犹豫了很久,觉得还是好好谈一次比较好。"

初芝缓缓低下了头。他的手指在颤抖,心跳也增加了很多,有种耳鸣的感觉。

"我没有什么可和你说的。我没有躲避你,也没有要躲避你的理由。"

干好象有点为难一样皱起了眉头,但是并没有退缩。

"我想和你好好谈一谈。在这里不太合适吧?能让我进去吗?"

初芝咬住了牙齿。

"我巳经很累了,所以请你回去吧。"

"可是……"

"你也许有你的日程,但我也有我的日程,给我回去吧!"

他粗暴的推了一把男人的肩头,干撞到了旁边的栅栏,低声申吟了一下。

"我没有时间陪你!我想一个人静一静!如果你无论如何都要说的话就在这里说吧!"

干凝视着初芝。

"在这里不能说。"

初芝从口袋里取出了钥匙打开门,尽管没有请他进去,干还是跟在了他的后面。看到男人在门口想月兑下鞋后,初芝冷冰冰的说道,"你不用进来!"

"有什么想说的事情就快说!"

这个男人也许知道,但不能否认也存在他还不知道的可能性。

虽然让他快说,初芝还是有点害怕他会说出什么来。

"我在学生时代曾经做过义工,虽然只是三个月的时间。"

突然听到毫无关联的话题,初芝也有点不知所措的感觉。

"我是为一家叫做『环球』的援助组织工作,这个名字初芝老师应该也听说过吧?"

虽然知道这个名字,但是初芝还是摇了摇头。原本模糊的线索似乎巳经隐约可见,他的视线忍不住慌张的左右摇晃,这个男人接下来会说些什么,他好象猜得到又好象猜不到。

"我在那里充当的是谈话的对象。不知道你听说过没有?就是说一个PWA配备一个志愿人员,从精神上进行援助的系统。"

在最初在医院接受检查之后,他也听心理医生谈到过这样的组织。可是初芝自己没有主动联络过这类的机关。他担心对方是不是真的能保守秘密,而且也不想就自己的病情和他人说这说那。

"在成为志愿人员之前,我们当然要进行各种学习。包括疾病的内容,心理上的安慰方法,在电话中的对应。"

干叹了口气。

"最初我以为初芝老师是有洁癖。你在吃饭前一定要洗手漱口。洗手也就算了,一般人是不会作到漱口的地步吧?可是你给人的感觉又不是特别神经质。我因为觉得好奇就观察了一阵,然后不知不觉觉得大概是这样吧。"

这个解谜的过程,让初芝产生了说不出的恐惧。

"初芝老师绝对不吃生的东西吧?可是只要加了热之后,就算是同样的东西你也可以吃了。这是因为生的东西混杂细菌的可能性比较大,在免疫力低下的时侯吃的话也许会引发感染吧?"

初芝感觉上自己一步步被勒紧了脖子,被他的话,被他所说的事实。

"一想到可能是这样再观察下去的话,就更进一步发现了很多吻合的地方。于是我知道了一定是这样。

所以我觉得初芝老师好坚强。明明如此的痛苦,但是却绝对不在脸上和语言上表现出来。"

初芝笑了出来。不可抑制的大笑了起来。什么不会表现在脸上和语言上,如果真的有人能随时保持这样的话,他还真想亲眼看一看呢!

"不好意思,是你误会了。"

他原本想说的若无其事,但声音却不由自主颤抖着。

"我不是你所想的那个样子。绝对,绝对不是那样。"

"你不用再勉强了,我对于婚礼那天因为带着醉意,而不经大脑就说了那么意味深长的话而十分后悔。

不过第二天老师的态度没有什么变化,所以我以为你并没有注意到,可是结果你还是开始躲避我。不过如果我处于初芝老师的立场的话,一定会奇怪我为什么会知道这件事情。所以我觉得自己有必要和你说清楚。我没有对任何人说过这件事,今后也完全没有这个打算。"

干所表示出来的同情的味道,更进一步将初芝逼入了绝境。

"婚礼的时候我之所以说了那么一句,也许就是希望你能知道我巳经知道这件事情吧?因为我觉得身边只要有一个了解自己的人,心情就能轻松一些吧?"

初芝注视着脚边,那里就好象有个无底的深渊一样。

"我说,你到底想要我说什么?"

听到初芝的嘀咕后,干"咦"的反问了一声。

"不要明明什么都不知道还摆出一副无所不知的脸孔来接近我!你说什么坚强!那也不意味着你可以大模大样闯进我的生活来!滚开!不要再靠近我!"

初芝大声怒吼了起来。他的眼前出现了架着黑色镜框,向他宣布生命的数字的中年医生的面孔。在电车上所看见的波光熠熠的大海,令人恨之入骨的闷热。自己对于这些的感情,眼前的男人怎么可能会明白。

干脸色惨白的咬住了嘴唇。

"我不会出去的,因为我总觉得出去了话就再也正视初芝老师了。所以我不想出去。"

初芝的脑子一下子胀了起来。

"你的心情关我什么事!滚!给我滚!不要只因为你自己的好奇心就打乱我的生活!"

从胸口深处所涌出的感情,究竟是愤怒还是空虚呢?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在那里面正潜伏着恶魔。

"我想我确实不了解初芝老师的真正心情。可是我至少可以询问一下你是否痛苦是否难受吧?"

他又补充了一句。

"我真的只是想问一下而巳。"

初芝在那之后哭了一阵。但哭着哭着泪水又好象潮水一样退了下去。让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要如此哭泣。矗立在眼前的人影,昏暗的门口,远方的蝉声,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尴尬。

在这其中,干突然嘀咕了一句。

"我其实只是想说,你在我面前就不用勉强自己了。"

将冰凉的啤酒递给他后,干一边说着不好意思一边接了过来。

那之后干问他"我可以进去吗?"的时候,初芝没能拒绝。或者说他巳经没有了拒绝的力气。

哐当,啤酒罐放在桌子上的声音就好象开关一样,让干说了起来。

"我是在大二的时候作了三个月的志愿者。是和我很要好的朋友来邀请我作义工。因为我不好意思拒绝,所以最开始只是以陪同的性质去参加了说明会。"

干将手指插进了头发中间,轻轻的搔动着。

"因为是朋友,所以去了一次之后他问我要不要参加的时候就不好拒绝。于是就有了第二次,第三次。

虽然我没有太大兴趣,但不知不觉也就成为了其中的一员。可是毕竟像我这样的半调子心情还是不行吧?最后我和配对的PWA相处的并不融洽,因为这个原因也就退出了。"

"为什么?"

干望着天花板叹了口气。

"也许不应该说这种话。可是我开始厌烦听对方的话。"

他说得很干脆。

"我不是要和对象的PWA见面吗?结果对方从头到尾就在责备我。说什么反正你是不会懂啦。话虽如此,但对方的语气那么恶劣,我当然也会觉得讨厌。我根本就只是他的发泄口嘛!可是到最后他又和我联络,说想要和我见面。我明明已经不想见到他的脸孔,也不想听见他的声音了啊。"

干将剩下的啤酒一口气喝干。

"然后我就开始逐渐缺席团体的集会。一旦不去了的就觉得真的没有瓜葛了。当然了,见到我那个朋友时多少还是有点尴尬,不过我道歉的时候对方倒是出乎意料的看得开,还说这种事情也是常有的。我虽然有点火大,但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不过……干继续了下去。

"直到现在,我还会不时想起那个PWA的脸孔。比如说他的某个无意中的举动什么的,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直无法忘记。虽然从我的角度来说是很想忘记,但为什么就是忘不掉呢?"

干耸了耸肩膀,表示自己也莫名其妙。

"抱歉,好象扯到了奇怪的方向。对不起。"

男人歪着脑袋搔了搔头。

"说了那个之后再说这些也许不太合适,不过我真的觉得如果只是让我听你的话的话我还做得到,请尽管使用我吧。初芝老师一直在照顾我,而且我今后也许还要给你添麻烦。"

虽然干也许没有想得太多,但是初芝隐约觉得自己已经明白了他接近自己,想要接触这个部分的原因。

罪恶感和后悔。这条线其实想当简明易懂。

"你只是在利用我。"

听到他的话后,干很没有自觉的反问为什么。

"算了。"‘

只要明白了对方不是出于同情就巳经轻松了很多。初芝也喝光了剩下的啤酒。然后犹豫着是否该继续下去。

"我对谁都没有说过。不管是父母还是恋人。"

干笔直地凝视着初芝。

"总有一天会说吧?"

这和你没有关系吧?初芝一边这么想一边老实告诉他"谁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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