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自行车的停放处可以看到升学办公室,良子就站在窗前,她呆呆地望着操场。如果去拿自行车的话一定会被良子看到,和久不能去。良子的侧脸很美,她是个非常美丽的女性。明明不讨厌她,却有股冲动想跑过去抓住她的脖领子问她为什么要抛弃自己。
和久当场蹲了下来。他有不想去的理由:那是对最终结局的恐惧,他惧怕完全分手。和久磨磨蹭蹭地回到鞋箱边穿上鞋子。不过,他还是没有去升学办公室,而是向教室走去。那里有船桥,是个跟妹妹或者想着男人性高潮的变态家伙。好不容易从他那里逃出来,真不想再回去。
缓步前进的和久被旁边的人赶超过去,是班主任片岡老师。他快步走进教室。
“让你久等了真不好意思。”
敞开的大门,连走廊上都能听见片岡的声音。
“会议延长了,一直拖到现在”
“是吗”
“你今天没能参加社团活动吧,不好意思啊。”
“没关系”
船桥的说话方式就像人偶般的机械。
“对了对了,今天把你留下来不是为了别的,是有关升学自愿的事。”
教室里传来了拉椅子的声音,看来这个话题要持续很久,和久转身想走。
“你的志愿上既没有填继续升学也没有填就业是吧。”
和久停下了脚步。
“你到底怎么想的啊,家里的人也劝你继续升学吧?”
船桥没有回答。
“你的成绩很优秀,参加社团活动也非常认真,去年的剑道县大会不是拿了个人赛第二名吗?成绩单相当的漂亮啊。啊~不过你如果有什么特别想做的、想向某个方面发展的话我是不反对你就职,不过老师觉得你还是继续升学比较好。”
和久不知道船桥竟然是这么厉害的剑道选手。
“今后可是个追求高学历的社会,高中毕业是无法在社会中有什么作为的,这就是现实。与其到时候再后悔还不如现在好好学习。现在这种时期比较容易学进去。以后再想学的话就很困难了。”
兴奋地说个不停的只有片岡,船桥几乎没有什么回应。
“你不要不说话啊,我只是想听听你的意见。”
说想听意见什么的,感觉片岡只是把自己的想法强加在别人身上。证据就是:从刚才起船桥就没说一句话,一直沉默的耐着性子听他说。
“你对今后的前途感到迷惑我可以理解,这个年纪的人大都是这样。无论如何,至少为自己的未来多留点选择的余地。在大学的四年里,说不定能找到想做的事。这种说法也许你不喜欢,但有四年的充分时间给你考虑。”
和久也在想船桥能干什么,不过有一点他可以肯定:和人接触频繁的工作他绝对做不了。
“我想我什么也作不了。”
船桥总算说了一句话,和久洗耳恭听。结果他又沉默了。
“老师是不知道你为什么那么悲观,你肯定能找到适合自己做的事,我保证。”
“老师为什么会认为了解我的事,老师知道我什么?老师只是在上课的时候才接触到我,向我这种话少的人您能了解我什么?!”
“话是这么说……你的事我还是知道的,态度认真,成绩优秀……”
“那您知道我的内在吗?您知道我在想什么吗?为什么您会认为我与众不同。我的心情您了解吗?”
“就算你这么说……”
“令我更困扰的是我竟然觉得这样就可以了,自己就这样也不错。即使没有任何人理解我也无所谓。”
班主任空虚地笑了笑。
“很复杂的思考方式呢,老师也不太明白。不过……有关升学的问题你再跟父母商量一下,下个星期商量好了再通知我。”
拉开椅子的声音和船桥叫“老师”的声音重叠在一起。
“老师如果父母去世了会觉得伤心吗?”
“这个啊……那当然,因为是自己的父母嘛。”
“那老师有没有想过:因为是自己的父母所以才觉得伤心,这种感情是从何而来的?”
“这个……”
“即便是父母过世我也不会觉得悲伤,甚至连『失去』这种情感都不会浮现在脑海里。对于我来说,除了了解到这个事实外没有其他的感觉。”
对人漠不关心竟然可以到这种程度。和久越来越不了解船桥这个人了。和久第一次发觉……人的心是一种无法预测的更深更浑浊的东西。
发现有人要出来,和久慌忙离开。就在要通过职员室的时候,听见门哗啦一声打开。良子正要从里面走出来。她发现和久时惊讶地睁大眼睛。然后会心一笑。
“我在等你。”
说这话的良子露出一张快哭出来的表情。和久实在忍不住了,走进去抱住了她。他们既没有拉窗帘、也没有锁门,就这样忘我地紧紧拥抱在一起。
“喜欢。”良子像梦呓般地说。
“为什么你只是个高中生呢。”良子抬起含泪的双眼说,“不想结束这段恋情,又不能对你说跟我一起来吧。为什么和久只是个高中生呢。”
和久只能呼唤着恋人的名字。
“只有今天也好,你是我的。”良子喃喃自语。
“今后和久会交其他的女朋友。我只希望现在,你是属于我的。”
越吻越深越甘美。就这样深吻着无法停止,两个人相互拥抱着直到太阳落山。即使房间里什么都看不清楚了还紧紧地抱在一起。
“最后的吻。”
虽然提出想交往的是和久,但最后斩断这段恋情的是良子。就像最初的一次吻那样,轻轻碰了下嘴唇就离开了。良子将桌上的纸袋交给和久。
“不要的话,可以扔掉吧。”
听到这话,准备离开的良子在门口又折了回来,抱住和久吻了他。之后,良子就离开了。和久手里拎着纸袋呆呆地站在那里。然后开始慢慢地向前走。
在楼梯口,他像撕一般拉开纸袋,原版书和EP唱片、还有数枚金·凯利的照片放在里面。和久知道,这是良子房间里非常宝贵的装饰。良子这么做是想得到他的理解还是想得到他的谅解不得而知。和久把原版书和照片撕的粉碎,当他正要把EP唱片扔在地板上敲碎时,走廊上传来了脚步声,他只好住手。装作若无其事地把地板上的残骸捡起来放到纸袋里。
因为是低着头,他看不见是谁,对方在自己的面前停下了脚步。如果是熟人的话打声招呼不就行了。但是对方没有这么做。只是站在那里。最终和久抬起了脸,刚开始因为太黑没看清楚,当发现是船桥时,身体不由得一震。
“你怎么了?”
“没什么。”
“我还以为你已经回去了呢。”
这样想也情有可原。不经意地发现船桥已经坐在自己旁边,不由得吓了一跳。但船桥只是坐在那里。既没有碰他也没有跟他说话。
悲伤、焦躁与难以形容的情感交错在一起。不知道自己是愤怒还是悲哀。
眼泪流了出来,和久把脸低下去。这时候有手指在触模自己的头发。还是像安抚小狗一样用指尖抚模着。然后轻声地唱歌。不过那歌难听的让人头痛。
和久发出很大的抽息声,一张嘴就是充满哭腔的声音,实在没办法叫他不要唱了。
送别会顺利结束。唱英文歌只有和久他们班。雷·查尔斯的歌大受好评。联欢会结束后船桥的任务也结束了。再回教室的途中,和久拍了下独自回教室的背影,说了声“辛苦了。”船桥微微一笑。
当和久从厕所回来的时候。进门时听到里面发出很大的响声。他立刻向那个方向望去,只见船桥摔倒在地板上。旁边的椅子也横在一边。他的左颊通红。嘴边有血渗出来。看来是被谁打过的痕迹。不过从船桥的脸上倒看不出有痛苦的神色。
“你说话啊!”
站在船桥对面的,是气的满脸涨的通红的泽田。
“住手!泽田。”和久立刻走上前。
“你在干什么啊?喂……”
泽田平常爱摆酷,有时候又喜欢把别人当傻瓜,但决不是那种得罪了他会动手打人的人。泽田虽然看见和久了,但完全无视他,背过脸紧盯着船桥。
在一触即发的气氛中,船桥把掉在地板上的书捡了起来,扶起椅子坐在了上面。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似的开始看书。泽田再次把书抢过来扔到黑板上。船桥也不生气,走过去轻轻捡起了沾满粉笔灰的书。
泽田“啧”地咋舌,甩门出了教室。泽田离开后教室立刻喧闹起来。有人跑过来问船桥有没有受伤。船桥“啊…”暧昧地应付了一声又继续看起他的书来。和久问上林为什么他们会发生争吵。上林说没发生什么事,只是泽田叫船桥,船桥没有回应仅此而已。这就把泽田激怒了?!和久难以理解。金子露出苦笑。
“泽田叫了他三次,最后都在他面前发火了,船桥还是不抬头。连我都认为船桥是不是因为讨厌他才无视他。所以……泽田生气了。”
“泽田发这么大的火,他突然想跟船桥说什么吗?”
“泽田想说什么我是不知道……不过在送别会唱歌时,泽田曾说过船桥唱的不错。泽田虽然说他讨厌船桥,不过还是很在意他的。那家伙要是真正讨厌的人根本连看都不会看对方一眼。”
金子轻轻地叹了口气。“……看来是无法和平相处啊。”
和久转过头去看船桥,船桥顶着那张被人揍红的脸专心致志地看书。
送别会上午就结束了。因为是星期六,所以刚过中午教室里已经没几个人影了。
大家走的那么快也许是受天气的影响,天空乌云密布,随时都会下大雨。泽田没参加班会就直接回去了。金子和上林也结伴走了。和久眺望着坐在后面专心看书的船桥。周围的人都回去了也好,在他身边聊天也好,他都毫不关心,把自己封闭在书的世界里。
这时候,他看着看着头不自然的倾斜,“啪嗒”书扣在桌上,接着看到船桥一动不动地趴伏在桌上。
和久站起来走到船桥身边,即使站在他旁边,拉开他前面的椅子他依然没有醒过来的迹象。肩膀微微地浮动着,呼吸平稳。和久好像注意到了什么,伸手把他盖住的书拿起来。岛崎藤村全集第一卷。哗啦哗啦地翻了翻。看到封面的里面写的一个『F』,字体非常的硬质。合上书。把它放回船桥的身边。就这样看着他的睡脸。
睡着了就看不出是个奇怪的人了,看不出是那种不善交际、对任何事都毫不关系的人。即便是在书的里面写名字,即使那样的棱角分明,那样的固执的。最初的印象那么差,还是想去触模他。
自己到底是怎么了,刚才也是,留下来这么晚就是想看这个人吗。光滑的脸颊,表现坚强意志的整齐修长的眉毛。说出即使双亲死了也不会哭的薄情的话的嘴唇。与良子不同类型的洁净的美。怎么了,自己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总想着这些事?疑问不断地浮现出来。
不经意地吻了他。那薄薄的,如火焰般樱色的唇。用指尖去触模,感觉到他温和的气息。这时紧闭的眼睑突然睁开,他看着和久。像玻璃珠般黑色的瞳孔。清澈的就像要被吸进去了一般。就这样他们对视着,也许只过了数秒,也许更长的时间。缠绕在一起视线让人胸口发痛,心脏在加速。触模他嘴唇的指尖在颤抖。
被触模的嘴角笑了。
“有田君。”
只是被叫了名字就让他心动不已。那剪不断的情绪到底是什么?该如何称呼这种感情?
“你怎么了?”
“没什么。”
就连说话都觉得紧张。尽管如此,某种奇怪的喜悦感充斥着全身,令血液沸腾。
“总是在一起的同伴怎么了?”
“已经回去了。”
“有田不回去吗?”
要找什么借口说为什么没回去呢。这时他听到了雨声。开始下雨了。
“我忘了带伞了。等一会说不定雨就会停。”
船桥望了望窗外,转回头。
“是啊,下的好大。从什么时候开始下的?”
飒啦飒啦……雨水从开着的窗口灌了进来。和久站了起来,走到窗边把窗锁好后又回到了船桥的身边。
“你的志愿还没填好吧?”
船桥怀疑地歪着头看着他。
“昨天,偶然间听到了你跟片岡老师的谈话。所以……”
船桥低下头。
“我无法决定自己的将来。”
“不过呢,这期间所有人都得选择要做什么,即使讨厌也要做出选择。”
“既然这样的话那就顺其自然吧。不过,我看不到自己的未来。”
“看不到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这之前他刚跟以为会持续永远的恋人的分手,一点预兆都没有,谁会想到会发生这种事。
“但是我想看你的未来。”
船桥笔直地看着自己。这应该是他发自内心的话吧。不过,他到底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说这句话的?对双亲都无法产生任何爱情的船桥对自己的这份感情到底是什么?
“船桥,书有趣吗?”
“有趣。”
和久叹了口气。
“比人还有趣?”
船桥没有回答。
“写书的也是人啊。”
船桥咬着嘴唇一言不发。
“你知道上午泽田为什么会生气吗?”
“泽……田……?”
重复着无意义的对话,和久悲哀的想哭。
“我以前告诉过你他的名字。”
“我没记住。”
就像在找借口一样,船桥小声嘀咕着。
“不是没记住,是不想记住吧?!”
“因为没兴趣。”
他以为这么说就会被原谅吗。
“真可怜……明明有那么多人对你感兴趣。”
泽田也好金子也好,还有自己……
“如果……”和久继续说,“如果哪一天,你遇到了让你觉得比对书更感兴趣的人的话,告诉我,到那时候我们再继续这个话题吧。”
“什么话题……?”
“到那时再说吧。”
和久从座位上站起来,夹着沉重的书包走下楼梯,走出校舍。丝毫不在意雨是否停了。他的全身立刻就被雨水打湿了。
在雨中步行,刚开始还满怀忧郁,最后变得心情舒畅。边走边笑,边走边唱,当他发觉自己唱的是什么歌时,悲伤地流下眼泪。接着泪水又被打在身上的雨水冲走了。
记忆当中,之后再也没跟船桥说过话。一到三年级就分班了。毕业后就断了音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