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负责去对取材终止道歉还照相而已。采访好象重新安排在明后天。文章还可以在截稿期前赶出来,可照片却必须提前拍摄才行。”
交抱着手臂,柴田念了声:“果然啊,我就觉得小菅你做这个采访太怪了,你不是讨厌scua的吗。”
“你怎么知道的?”
摇着在后面绑成一束的头发,好象落魄武士的柴田笑出了声:“从小松先生那里听说的嘛。当时编辑部正在力捧scua,却有个家伙在入社考试的面试里狠踩,真是有胆量啊。”
在红灯前,小菅停了车,也点上一根烟。
“问我是怎么想的,就直率地说了句讨厌而已。现在想起来,说了那么任性的话,居然还录取了我呢。”
“主编特别喜欢有坏毛病的家伙,嗯,说到坏毛病,仁科是什么?不招人喜欢。”
柴田把烟灰弹在烟灰缸里:“是吗?我倒觉得她像小狗一样可爱。”
虽然歪了歪头,柴田还是愤愤地咋了咋舌:“前段时间,我邀她拍摄之后一起去吃饭,她居然说‘才不要’。才不要,讨厌。就是拒绝也有更委婉更成熟的说法啊!”
“对仁科来说模样就是性命,在我们那里也是负责视觉系的。”
“反正我不算视觉系的,哼。”
柴田露出一脸不爽的样子,想想他要是当真的接近仁科,恐怕会更加遭到白眼。
“仁科好象喜欢恐怖电影。”
“说这个干什么?”
“总之让你先参考一下。”
柴田啧了一声:“你还真是做人透亮。啊,一开始是觉得你这人有点酷,可别因为这个被人不喜欢。”
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最终只说了个“多谢”。柴田眉毛颦得很紧,小菅也是一言不发地开着车。
因为下雨河水满涨了上来,一会就让鞋子沾满了泥,suca的成员们下午三点到达摄影现场,这时候太阳已经加速地渐渐西斜。柴田根据太阳的角度和位置变换着三脚架,光小菅看到的,他就换了三次镜头。
对要做卷头特集的艺人,有时候会借个摄影棚,将雇来的化妆师,发型师和造型师都带到摄影现场的,或者就根据预算让摄影师和采访编辑组合进行摄影与采访。
在河滩边,夕阳西斜,就是挑剔的田头也不会对风景有半点不满……虽然嘴里唠叨着,但柴田也十分满意。微风吹过,穿着半袖衫短裤的拍摄对象们感到了凉意,他们不由自主地相互靠近,像在踩烟头一样顿着脚。这里是广阔的草场,可是看起来好象只有他们旁边是一片空地似的。
Scua到今年已经出道六年,没有大热歌曲,唱片卖得也不好。这种情况下在发表新专集和单曲的时候,主编还亲自出马对他们进行采访,刊登他们的宣传文章,完全是因为他们是编辑部一直推荐的乐队。他们出道的时候,主唱久保明人所具有的领袖性吸引力很引人注目,但是他却选择了一般人很难接受和理解的旋律和歌词,虽然有一部分歌迷一直拥护他,但是范围却一直没有扩展开来。
成员中有一个人离开大家,到河滩上去抽烟,正是主唱久保山。柴田为他离开了自己的镜头捕捉范围而不满,但是并没有叫他回来。
来之前,小菅在编辑部听了scua的新曲母带,到目前为止已经听过无数类型的音乐,还从没有如此直接地觉得“难听”过。主唱的声音太大,节奏的平衡感很差,听了十分之一就让人疲惫不堪。
主编虽然对scua大加赞赏,但是小菅实在无法理解他们的优点。首先演奏很差的乐队对小菅来说就是不能接受的,scua在实力和讨人喜欢方面也没什么可说的。主唱的低而重浊的声音也不能给人留下深刻印象,这种程度也只能算是地下乐队。
旋律称不上秀逸,全曲的作词充满了久保山那强烈反社会色彩的思想,小菅一点也不感兴趣,那些拙劣的修饰只会使得头脑的愚蠢全部暴露出来,若说是压力过剩,作为乐手就太没面子了。
从就职到现在,“小菅反scua”几乎成了编辑部里的人的口头禅,但他实际上并没那么讨厌scua,只是杂志上的那些特别记事总让他觉得不对劲。不过反正杂志也不会大卖到自己觉得不顺眼的地步,所以根本不放在意识范畴里。
附近飘来和自己同一品牌香烟的香气,久保山径直朝自己走来,T恤衫的外面罩着棉衬衫,是牛仔裤。他的头发稍长,快到肩膀,在金发和灰发已不稀奇的今天,他一头乌鸦羽毛一样的黑发反而令人印象深刻。由于没去过演唱会,这算是小菅第一次见到他本人。不到170的身材匀称纤细,脸也很秀气小巧,他应该已经28岁了但怎么看都比自己年轻。
因为不对他心思的问题而将杂志编辑打得缝了七针,对着演唱会途中鼓掌的观众发脾气,没有任何加演曲目……scua的传闻听了很多,本以为他是更有魅力的那种类型,但是亲眼见了却是纤细得多的一个人。
“你不冷吗?”久保山含着烟这么问道,小菅苦笑着。就算对季节变化多么没有感觉,也已经是十一月的天气了,单一短袖t恤……还是印着乐队名字的……穿着这种东西的自己也太奇怪了吧,不禁后悔起至少应该买件外衣换上。
“上午不是下雨了吗?把衣服打湿了,我又赶时间。”
久保山没有任何对对方的话有所应合的表示,他只是一言不发盯着对方,使得气氛有些僵硬。
“主编说了什么吗?”
过了一会,他突然问道。
“啊?关于什么?”
对方的表情瞬间飘过一丝苛责。
“给他的带子,他怎么说?”
小菅想到几天前主编听了scua的新曲,公私两方面都和scua十分要好的主编总比其他杂志优先收到乐队成员直接寄来的新曲,或许本来预定的今天的访问中就要问到这个问题。
小菅的脑子里折腾人的兴趣开始变浓,为什么要创作这样的曲子,为什么做如此奇妙的编曲,他想了解这些意图。
“这次没机会和主编直接谈,不好意思,不过我也听了试听盘,可以说说作为一般听众的感觉吗?”
久保山的头倾过来。
“旋律虽然很清新,但是给人的印象却很杂乱。”
“杂乱……”
反刍着自己的话,小菅在想着自己明明已经慎重选择词语了但好象还是有哪里让人不愉快。
“主唱的声音很大,但是并不让人觉得清爽,也不能说是厚重……总之是没有平衡感。”
突然说出这么多批评,小菅觉得自己触了逆鳞。本来想以“我信口说的不要介意”结束自己的话,但是他没有兴趣说下去了。
“为什么都推到主唱的身上?”
“因为会让我听到歌词。”
应该告诉他整个歌曲都是失衡的……于是继续下去。
“想表达这些词语,主唱除了声量以外应该还有别的办法,比如把曲子编短一点,用更悦耳的曲调吸引听众,在歌词上多下下工夫……”
久保山的表情渐渐变得难看了。
“工夫?那是什么意思?”
突兀的口吻让小菅察觉到自己的失败。曾经有文章说久保山非常在意自己的歌词,自己明明读过但说话的时候忘得一干二净。
“我觉得那样‘就好’,你有什么意见吗?”
明确向对方表达自己的怒火,令小菅觉得有点焦躁。如果久保山为这事生气,拒绝以后主编的访问,甚至不再与杂志保持关系的话,那可就不秒了。想到这里小菅勉强地笑了笑。
“我不太懂专业创作,说得没根没据的,很不好意思。说起来今天还真是挺冷的,风也很大……”
久保山继续低着头沉默着,小菅手足无措地想下一步如何是好。男人的自尊心强而敏感,搞音乐的人更是如此,自尊高得出奇。对自己的曲子有绝对的自信。而久保山现在就在怀疑着想听听小菅这番话的根据是什么。小菅知道自恋的那部分情绪会有怎样的结果,如果现在自己去配合他打打圆场,那么事态很可能只会以对方滑稽的过大自我评价告终。但是,小菅对自己没有共感、或无法了解的东西批评起来更是比别人严厉一倍。
慢慢抬起俯下的头,小菅笑了。
“笑什么啊?你小子。”
“不,没什么……”
“有什么就说吧,笑得真难看。”
这个场合笑也不是,沉默也不是,小菅想向周围寻求帮助,但柴田在和scua别的成员聊天,根本没有注意到这边的气氛险恶。受到下方传来的胁迫视线,小菅只得张开了嘴。
“这只是我个人的音乐观,比如如果像日本支持做西洋音乐那样,我认为歌的旋律很棒的话,某种意义上歌词就不必要了,只靠旋律就可以传达情感,所以……”
没等小菅说完,他就被突然袭来的拳头打在鼻梁上,眼前满是金星,眼镜被打飞了,人向后倒去……
“混蛋!”
祥和的红色黄昏天空下,耳边传来难听着咒骂,背后感觉到硬冷的土地,被殴打的冲击徐徐向小菅袭来,鼻子里面也有粘粘的东西在流动,反射地按住了出口。与此同时,胫骨又被踢了,他“呀”地惨叫出来。
“少装出一副什么都懂的样子来乱说!”
才不是乱说,而且不是针对scua,而是以自己的音乐观为前提。
作采访的时候触到对方的逆鳞这也不是第一回了,但是这样直接出手的人倒是第一回。察觉到那纤细的腿又有大大地挥来的举动,小菅只能抱着头躲避。
“你干什么!”
小菅透过护着头部的手臂缝隙,看到scua的领队贝司手井上从久保山背后架住了他。
“这家伙让人火大!”
纤细的双脚在空中乱蹬,久保山发出怒吼。
“让人火大也不能用暴力啊。”
“他该死,混蛋!”
愤怒得发狂的男人难以理喻,总算注意到这边出了情况的柴田赶来问“不要紧吧?”小菅只能点着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捡起眼镜来,框已经歪掉了。
天色很快暗了下来,太阳沉到了大厦后面,河堤旁的路灯一盏盏亮起。按着隐隐作痛的鼻子,小菅觉得今天果然不应该来。
仔细看还只能是要命的面孔……看着就觉得忧郁起来,被打后已经过了三天,但是鼻子还是肿得很明显。
时针指向凌晨两点,已经没有回去的电车了。虽然睡了就好,但是现在奇怪地清醒。醉意一去,身旁赤果的人的存在就让自己感到忧郁。
因为特别想,所以就去了店里,和人搭上话的感觉良好,因为没有钱去旅馆,就去了他的公寓。这个在店里沉默寡言的男人到了床上可是够厉害的,他在上面猛摆着腰,喉咙里低低地吼叫,喉结上下抖动。不知道他的名字,但也无所谓,反正天亮了就是分手的时候。
“这屋子里cd真够多的。”
是吧,小菅随口回答。他现在不想回答问题。平时话说得很多,一个人的时候就很想静一静。今天为了性而带回来的这个男人真是失败。
三年前,和大学时代交往的男友分手后,小菅就没有了特定的恋人。当时那个人也是乐队的主唱,通过喝酒认识保持了一年的性关系。乐队解散后关系就疏远了,对方回老家找到工作后他们正式分了手,当时都没有说什么明确的分手缘由。去年寄来了他的结婚照明信片,那之后第二个月,小菅从学生时代居住的公寓搬走,住到离公司较近的地方,没有通知对方,因为也没有这个必要。
“我老听音乐,也常去演唱会。以前交往的那个人是吉他手,大概影响了我。”
男人的视线停在了房间的一角,cd架的旁边还放置着一把吉他。虽然这三年来一直没有动它……
“你听什么音乐?”
为了有话说,他问。
“保龙,百田健一,还有scua。”
意料之外的回答,小菅没想到会听到有人说喜欢scua。除了音乐人,这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说喜欢scua。他想说自己这个红鼻子就是被scua的主唱给打的,但是想到丢人所以没有张口。
“我讨厌scua。”
男人哼了一声。
“明明不错么,scua。”
小菅在黑暗之中模索烟盒,点着一根:“演奏很差,曲风也很古怪。”
“或许,但主唱久保山很帅气。”
“这意味着你想和他睡吗?”
短暂的沉默,男人受到了伤害。
“我只是单纯地喜欢,觉得久保山是个天才,他写的歌词很棒,一点也不谄媚……”
男人说他只借一下浴室,然后说了声“我走了”就离开了。已经没有末班车了,不知道他怎么回去。明明想一个人安静一会,一旦真的一个人了反而明显地感受到了被冷风吹着一样的寂寞感。小菅赤身地从床上起来,拿出从编辑部借的scua的cd放进音响中,带上耳机,让支离破碎的语言环绕自己的头脑。
刚才不知名的伴、主编、编辑部的人们所具有的共感,小菅怎样也无法理解。
主编在住院一天自宅休息两天后康复归来,原本清瘦的身体显得更细瘦了,脸也小了一号,不过本人倒十分精神。Scua主唱被激怒后发生伤人事件在他住院当天就告知了他。小菅已经做好被炒的最坏打算,但是主编只苦笑地说了声“真没办法”。
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的小菅,最后下定决心,对认真在电脑前工作的主编说:“您下午去采访scua是吧,我可以一起去旁听吗?”
主编露出惊异的表情,背后传来仁科的笑声。
“久保山还真是纤细呢……”
背后受到一阵冲击,仁科拐着小菅的手臂来到主编面前:
“您就带他去吧!主编。小菅可是很努力地在月兑离反Scua阵营,正在对自己进行特训呢。”
仁科露出恶作剧的样子,吐了吐舌头:“部门里的一匹狼也沦陷在Scua的魅力攻击下,我很高兴啊。”
沦陷……被这么说还真是意外。
“这不是承认不承认的问题,我是怎么听都无法对Scua有好感,所以才想直接问问本人为什么要创作那样的音乐……”
“不要带个人感觉,这是工作。”
就算包含个人的感情,但是问题也是一样的。
“我就算不喜欢他们多一些,也是站在中立角度的。不是专门针对Scua,而是从一个普通听众的立场客观地说自己的意见也不行么?”
主编盯着小菅。对着那锐利的目光也不示弱地看回去,足足过了三分钟,他才张开薄薄的嘴唇:
“带你去是可以,要是久保山不高兴了那你可要当时就走。”
“是。”
“就算对方问你,关于作品的一概不要谈及。”
“我明白了。”
低着头在主编面前答应的时候,对方又加上了一句“还有一点”,抬起头去,见主编眯着眼睛捉弄似的笑着说:“别迷上久保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