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士琛赶到时,尹朔唯跟对方的车都移到一旁了。
现场有两名警察,一个负责指挥交通,另一个则在询问双方要怎么解决。
与尹朔唯撞车的是一名女子,她们一个要往承德路,一个要转弯,就这样撞上了。
那名女子打电话找人来,来的是一个剌龙剌凤的大哥。
尹朔唯眼看事态不对,只好打电话讨救兵,不过远水救不了近火,她实在不知道怎么理清责任。
所幸警方也来得很快,整理好现场后,警察要她们把车移到旁边,然后开始指挥交通,舒缓因为她们的关系而堵塞的马路。
“你现在想要怎么解决?你看看,这车子的保险杆在出门的时候是好的喔,这个引擎盖很明显是被撞凹的,烤漆……我马子精神上受到的伤害……”
尹朔唯看著那位大哥,听著他细数车子擦撞摩损的地方,摆明了就是想要坑钱,她的笑容愈来愈僵硬。
“老公……”
“乖,你受的委屈,我知道。”
靠,那谁来知道她的委屈啊?要不是女子要转弯时没打方向灯,她会撞上她的车子吗?不能因为她的车子受到的损伤比较小,就吃人够够吧?
尹朔唯扬高眉头.火气逐渐旺盛。
“警察先生,你来评评理,这样对吗?不是我不给她面子,而是你看我马子,吓到又哭又闹,搞不好等等我还得花钱带她去收惊,这车子现在撞成这样……”
“我说先生……”尹朔唯很是隐忍的打断那位大哥活像她才是不遵守交通规则,该被抓去警局的人的话语。“你这样说……”
“你别否认喔!这车子是不是你撞的?”
“你……”尹朔唯深吸一口气,准备要发泄一下郁闷的情绪。
“朔唯。”简士琛的到来,正好拯救了那位大哥。
她转头一看,脸色微变,“你怎么来了?”
“一号打电话给我。”简士琛在她身边站定,先用眼神梭巡她全身上下,再不放心的用手碰了下她的脸颊,确认她没有受伤后,才自然的接手后续的事项,“这位大哥,我们旁边谈一下,好吗?”
“干嘛?警察先生在这里,我可是合法的公民。”
“我是想说你太太的脸色不太好,可能需要稍事休息,加上天气这么热,让她一直晒太阳也不太好。”简士琛笑容满面,像极了无害的可爱小狗。“车子的事情,我们自己解决就好,不用麻烦警察先生,而且有些东西我们也……”他隐去话尾,意有所指的看看引擎盖。
那位大哥脸色遽变,大气的挥挥手,要马子先上车吹冷气,然后跟简士琛走到一边去“私下聊”。
只见简士琛先奉上一根烟,再为那位大哥点燃烟,相谈甚欢的模样,好像两人己经认识一辈子,而非事故的案主。
不久,简士琛与那位大哥勾肩搭背的走了回来。
“那就劳烦大哥了。”简士琛双手抱拳的说。
“哪里的话,我最喜欢跟你这种人讲事情了,不啰唆。”那位大哥亲热的拍了拍简士琛的肩膀,“你说的那位闵先生……”
“啊,他到了。”简士琛认出修车厂的闵肇棠,朝他挥挥手。“这里。”
闵肇棠叼著烟走过来,跟一旁的警察示意了下,警察会意的点点头,让他的员工把车拖走。
“到修车厂再说。”闵肇棠简单的下令。
简士琛点点头,跟那位大哥又说了几句话,然后他们各坐各的车,一路跟著闵肇棠来到修车厂。
最后,闵肇棠应允以优惠价格修理好那位大哥的马子的车。
那位大哥也极为爽快,竟然跟简士琛、闵肇棠互换名片,还约好下次一起出去喝洒。
先前尹朔唯跟警察、大哥、马子谈了两个小时都没结果,没想到从简士琛出现到事情解决,只花了不到半个小时。
“给你。”简士琛递了罐冰镇饮料给尹朔唯,等她扣上安全带之后,随即转动方向盘,离开修车厂。
“你跟那个大哥说了什么?”她的车也有一点点擦撞,但情况没有对方严重。
“没什么,就一些修理赔偿的事情。”
“那要多少钱?”
“只要赔他保险杆的钱就好。”简士琛云淡风清的说。
“你到底跟他说了什么?”尹朔唯怎么也不敢相信原本要坑钱的那个大哥会愿意退让。
“就修理赔偿的事啊!”他失笑,看她一脸怀疑,只得重复一遍,“真的。”
尹朔唯咬了咬下唇,“谢谢。”
“你没事就好。”简士琛安心的扬起嘴角,“你怎么会在那里出事?”
“我送心亚回家。”
“心亚回来了?”他不无讶异。
“少装了,不就是你叫她回来的吗?”虽然在白心亚那边得不到肯定的答案,但是她很确定自己的猜测至少有八成是对的。
“她那么讨厌我,怎么可能因为我一句话就结束蜜月旅行回来台湾?”
简士琛的态度自然大方,反倒显得尹朔唯这个受害者很小家子气。
“怎么不可能?你们很了解对方,很有默契。”她舌忝了下干涩的唇瓣。“而且你前两天才问过我,心亚什么时候回来?”
“我提起心亚,是找话题跟你聊天。”简士琛坦承他的目的。
尹朔唯没好气的飞快看他一眼,根本不相信他的理由。
“不然你跟我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很紧张,讨论完工作上的事就没什么好说的,如果我不找些话题,你见到我就像老鼠见到猫一样,即使没逃走,也总是提心吊胆的等著我问你告白的答案,不是吗?”他莫可奈何,甚至悲伤的问。
“你早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的。”尹朔唯咕哝。
“我是知道.但我并不后悔。”
她又飞快的看他一眼。
“我不想娶一个我不喜欢的女人,一辈子隐藏我对你的心情,当你的好朋友、好学长,我不想临死之际回忆我的人生,全都是你的影子,全都是我没有跟你告白的悔恨。”简士琛笑道。
“好端端的,说什么死?”尹朔唯很不喜欢他这样诅咒自己。
“人都难免一死.时候早晚而己。”他倒是一点也不介意这种生死的事。“现在说出口了,老实说,我松了一口气。”
“为什么?”她一点也不觉得轻松。
“因为我可以亲你、抱你、吃你豆腐,不用顾及会不会被告。”他露齿一笑。
“这有什么好开心的?”
“这对我来说,意义重大。”他的手指抚过她的手背,“我不用一直压抑对你的情感,虽然你迟钝得很,我还是很怕万一你察觉到我的心情,就会在我没准备的时候把我推开。”
尹朔唯紧抿著唇,不愿再开口。
“还在生气?”
“生气的人是你吧?”她以为他在提前两天晚上的事。
“我是说,你还在气刚刚的车祸?”简士琛加以说明。
“有什么好气的?”她瞪著前方的路况,“你都帮我处理好了,我只要付保险杆的钱,有什么好气的?”
“嗯,也是。”他无奈的笑说,仿佛看见她的头顶冒烟。
“你呢?”尹朔唯冷硬的口气里透著在意。
“我没什么好生气的。”简士琛微笑,“我永远没办法对你生气。”
“永远?人生没有永远这回事。”她嘲弄。
“也许,人对永远的定义总是不太一样。”
“我不想做逻辑辩证。”她立刻竖起己有裂痕的心防,不让他越雷池半步。
简士琛也没有乘机进攻,模模她的头,一贯的宠溺。
她不由自主的感到鼻酸,情绪低落。
“怎么了?”他察觉到她的变化。
“我不想失去你这个……”现在她连怎么定位他都不知道了。
“你永远不会失去我。”
“即使我到最后拒绝你?”
简士琛沉默半响,笑说:“我正朝另一个答案努力中。”
他的笑容少了许多东西,她唯一分辨得出的仅剩绝望。
“我知道自己应该强势一点,但是我最擅长的是等待,我也知道等待到最后,希望会愈来愈渺茫,还是忍不住希望你对我的情感就像我对你一样的深。”他一顿,耸耸肩,“不过那是不可能的,因为我先爱上了你,而你的防护罩非常坚硬,即使我撞得头破血流,你也无动于衷。”
多年来,尹朔唯就是用这种方法让所有对她有意思的男男女女断绝念头。
如此被了解,不知是幸还是不幸,她的表情十分难看。
假使说尹朔唯的人生没有遭遇过什么重大的巨变,致使她现在对情感避之唯恐不及,那是假话。
她生长的家庭很平凡,父母亲从事有机农业,有个妹妹,简单的四人小家庭,居住的村庄里有一半是亲戚,虽然人多嘴杂,但也相对热闹。
尹朔唯的父亲毕业自农业系,他学以致用,继承了家里的田地;母亲跟父亲是青梅竹马,两人胼手胝足的打拚,养活他们全家,供她与妹妹读书。
她妹妹不爱念书,早早就出社会,在美容院当学徒,现在顶下一间店,请了几个设计师,一起合作,在渐渐走向观光化,年轻人回流的村庄里经营得有声有色。
“朔唯,来吃西瓜。”尹父从厨房里端了盘西瓜出来,呼唤坐在门外,仰望天空,闲适自得的女儿。
“喔。”尹朔唯起身,拍掉裤子上的灰尘,走进客厅,坐在竹椅上,与父亲一同大快朵颐。“这西瓜是三伯公家的吧?”
“对啊!你要回台北的时侯,别忘了跟三伯公买几颗,带去给你的同事跟士琛吃。”
“爸,学长每次吃西瓜都会拉肚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尹朔唯失笑。
“对喔!士琛的身体就是欠锻炼,这个不能吃,那个过敏的,叫他来我们家住个半年,包准什么病都没了。”
尹朔唯随便应了一声,却没说定时间。
“对了,这次士琛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父亲的问话再平常不过,但是她因为不想让父亲担心而不敢说实话。
“公司还有点事,得由他处理才行。”
“你们公司不是忙一阵、闲一阵的吗?”尹父有些混淆了,不太了解大女儿从事的工作性质,只是每回见她回来的时间都跟别人不一样,才知道她的工作属于忙的时候很忙,闲的时候闲到打蚊子,至于灯光舞台音响这种东西,他只会联想到村子里庙会演的布袋戏跟歌仔戏。
“是啊!”
“那你还回来?怎么不留在公司帮忙士琛?”
尹朔唯苦笑,不敢说就是因为她愈帮愈忙,才会被强制放假。
回乡的前一天,她才摔坏公司那对由德国进口,两支总价一百六十多万的麦克风。现在麦克风坐飞机回德国修理,她也放假回家散心。
“我有点累了,所以学长先让我放假。”
“朔唯。”尹父突然一本正经的开口。
‘嗯?”
“你不会是失业了吧?”本来尹父就对大女儿从事的工作感到忧心,现在景气又差到不行,她选在这时候回来,他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她失业了。
“没有。”公司忙得要命,是她不停的出错,学长看不下去,才要她回来休息几天。
“那是不是公司出问题了?”尹父又问。
“也没有。”今年反而是公司近年来最好的一年。他们公司有一天要是结束营运,肯定是因为简士琛懒了,或者像一号说的那样——那是她最不乐见的。
“如果有事,一定要说。”尹父强调。
“没事啦!真的。”尹朔唯勉强笑说,怎么也不可能跟父亲谈感情上的烦恼。
“你阿爸就是爱操心。”尹母端著另一盘水果走出厨房,正好听到尹父的最后一句话。
“反正我们村子也发展起来了,你跟士琛要是做不下去,回来种田也好。”
尹朔唯差点被西瓜呛到,不停的咳嗽。
“你这孩子,吃个西瓜也会呛到。”尹母边拍女儿的背边骂。
“学长才不希罕我们家的田呢!”尹朔唯咕哝,恨不得插翅飞到一个听不到“简士琛”三个字的地方,让耳根清静几天。
“别人要动,我还不让动,是士琛那孩子,我才肯的。”尹父三句不离简士琛,足见对他的欣赏。
“他来种田?不被田种就不错了。”尹朔唯好笑的说,简士琛的力气搞不好比她这个女生还小。
“所以我说,他来我们家住个半年,包准他勇健,什么病都没了。”
“对啊!士琛怎么没跟你回来?”尹母在尹朔唯到家的第三天,终于发现少了什么。“难怪我一直觉得你这次回来少了什么东西,原来是少了士琛。”
“我问过了,士琛在台北还有工作,一时之间无法回来。”尹父说得理所当然,仿佛这里是简士琛的家。
尹朔唯皱起眉头,看两老左一句士琛、右一句士琛,活像她跟简士琛是连体婴,到哪里都得在一起,绝对不能少一个,心里就有一把火,慢慢的烧,烧得她全身不舒服。
“是哟!士琛的身体也不是太好,这样拚好吗?”
“人家在台北有事要忙,总不能老叫他陪我回来吧?人家是大少爷,住我们家很不习惯。”尹朔唯的口气酸溜溜的。
本来是为了躲开学长才回家的,可是回到家里,学长对她的影响更甚,见不到学长,他却如影随形,现在连父母亲都三句不离学长,根本就是连续的疲劳轰炸,完全不给她喘息的空间。
尹家夫妇这才发现事态有异,对看好一会儿,你推我,我推你,都不敢追问。
“我回来了。”尹家的长孙,今年就读小学一年级的尹瑞年由外头冲了进来,嗓音稚女敕的打招呼,“阿公、阿嬷、大阿姨,我回来了。”
“乖,去洗手,然后来吃水果。”尹母朝孙子招招手。
“好。”尹瑞年冲到外面去踩水洗手,把自己玩得一身湿,又冲了进来。
尹瑞年的母亲尹思琪慢慢走进屋里,看见儿子湿透的模样,无关紧要的说,“尹瑞年,你穿衣服洗澡啊!”
“哎哟,这样会感冒啦!”尹母看不下去,带著孙子进房间。
“阿爸,姊。”尹思琪笑著开口,随即发现父亲用眼神暗示她,“老姊,你这次回来,要待多久?”
“不知道,看心情。”尹朔唯假装没看见家人们的眼神交会,惬意的吃西瓜。
“找个时间,我帮你把那头杂草剪一剪吧!”尹思琪皱起眉头,打量姊姊。
“我的头发这么短,再剪就光头了。你想我当尼姑吗?”
“好歹剪个型吧!”尹思琪看不下去。“你到底是不是女生啊?”
尹朔唯沉默两秒,“要我月兑衣服给你看吗?”
“三八!”尹父轻声斥责。
尹朔唯挥挥手,“开玩笑的啦!”
“是啊,要月兑也月兑给简大哥看,给我们看,一点用也没有。”尹思琪将她一军。
好不容易挤出来的笑容顿时消失无踪,尹朔唯没好气的叹口气,没想到连回家都不得安宁。
尹瑞年洗完澡,只穿了一条内裤就跑到客厅,尹母拿著他的衣裤,在后面追。
“大阿姨。”他冲到尹朔唯旁边,对著她微笑。
“干嘛?”直视他清澈的黑眸,她不禁想到另一个拥有这般纯澈眼眸的男人。
“这个送你。不要跟妈妈说喔!”尹瑞年靠近她的耳朵,小声的说,放开一直紧握著的手,将小车子放到她的掌心。
是一辆绿色的小乌龟车钥匙圈。
“谢谢。”尹朔唯又想到了那个拥有大乌龟车的男人。
“啧,小鬼有阿姨,就不要妈妈了。”尹思琪假装吃醋的说。
“年年最喜欢妈妈了。”尹瑞年连忙强调。
“那阿嬷呢?”尹母将衣裤交给小女儿,要她帮孙子穿上。
“我也最喜欢阿嬷了。”
“花心小鬼。”尹思琪为儿子穿好衣裤,拍拍他的。
他尖叫著跑开,冲进外公的怀里。
在场的大人们全都笑得合不拢嘴。
“思琪,你的脖子怎么了?”尹父瞧见小女儿的锁骨贴了块贴布。
“啊,没什么啦,不小心被剪刀戳到。”尹思琪脸色微变,笑笑的说。
“小心点,你是拿剪刀工作的人,怎么还会出事?”
“就是习惯了才会受伤啊!”尹思琪这话说得十分有哲理。
尹朔唯不由得将她说的话用来比照自己现在的状况,就是因为太习惯简士琛在身边,所以听到他的告白,她才会那么惊惶失措,活像世界末日到来,也才会为自己的迟钝感到难过。
可是她的脑海又出现另一道声音,提醒著她也很习惯与白心亚的友情,为什么没有因为白心亚的告白而感觉困扰?
面对白心亚时说的理由,尹朔唯很明白都不是理由,原因出在她的“心结”。现在她的“心结”就在自己面前.跟父亲有说有笑,锁骨上的贴布白得剌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