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常在演出或是展出的前一周至两到三天前,他们就得到场去装设装备与场地,这次的案子接下后,主办单位一直无法决定场地,直到前两天才作出决定,那时他们正在世运会准备闭幕,没办法的情况下,只好把该用的器材直接载回台北,不托货运。
不过,有事忙总比没事忙好。
尹朔唯朝在搭放映萤幕的配合厂商点了下头,走向主控室。
林清江趴在地上,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你在干嘛?”她蹲在他的旁边。
“找插座。奇怪,上回来是在这边啊!又改地方了吗?”林清江扬了扬手中的电线。
“在这里吧!”尹朔唯移动身子,拉开地上的吸音地毯,果然看见插座。
“真是的,一天到晚改地方,这些人都乱花钱。”林清江抱怨归抱怨,还是认命的拉长电线,插上插座。
尹朔唯把机器打开测试,“一号。”
场地里的林清楷挥挥手,表示听见。
“扩音箱是不是有问题啊?”尹朔唯听到回传的声音,感觉声音不是很清晰。
“这个场地本来就不适合做这种表演。”林清江又抱怨了。
“二号,你很多话耶!”尹朔唯熟练的操作机器,一边瞪著他。“业主要在哪里办活动,我们没有第二句话,不然你不要赚他的钱。”
林清江不敢再大声抱怨,只好小声模糊的碎碎念。
会场里很热闹,负责承办这次晚会的公关人员来回穿梭,指挥人员做事,一会儿要他们把扩音箱移开,一会儿要他们把乐器搬走。
林清楷一脸不豫的看著那个公关,正要发作的时候,尹朔唯眼看情况不对,用对讲机叫他去做别的事,然后她亲自下去会场跟公关沟通,没想到公关的立场踩得很硬,要怎么摆设跟怎么使用都有他自己的一套说法,沟通无效,她只好顺著公关的话去做。
林清楷瞪著什么事都要插一手的公关,尹朔唯将他拉到一旁,要他去当木工钉板子。
“尹姊……”
“我知道。”她了解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尹姊,这样一定会……”
“没关系,等明天指挥来了,还会再变一次。”尹朔唯耸耸肩,“当运动就好。”
林清楷气呼呼的去钉板子。
“你们简哥咧?”尹朔唯没有在现场看见简士琛,不能不说她有点松口气,不过他不在场也很麻烦,她只是半吊子,很多细微的工程部分还是需要他出马。
“他跟水映瑶小姐出去了。”林清江在对讲机里说。
水映瑶?一想到水映瑶,尹朔唯就想到结束没多久的车展,想到车展,就想到那辆到现在都还没找到的高级轿车跟花艺展。
她对水映瑶的印象很好,水映瑶很尊重他们这些工程人员,绝对不碰自己不了解的专业,不会随便指挥人,每次跟她一起做事都很愉快。
“最近好忙喔!”
“忙不好吗?”尹朔唯希望接下来愈忙愈好,忙到她不用思考跟简士琛之间关系的变化。
“也不是不好啦,但是总觉得好像这摊赚完就没钱赚,怎么说……”林清楷说话的口气还蕴含著火气。
“像是没有明天一样的赚啊!"林清江跑出主控室,接著说下去,还做出西子捧心,皱眉的样子。
尹朔唯忍不住巴了下他的后脑勺,“恶心。”
“对了,尹姊,公司没有要再征人吗?”估计下半年会天天忙到恨不得变成千手观音,林清江忍不住哀求。
“再请人,薪水你付吗?”尹朔唯好笑的问。
“当然是简哥付嘛!我又不是老板。”林清楷跟著撒娇。
“你们两个没事干啊?装什么少女?”她鸡皮疙瘩掉满地了,“东西都弄好了吗'”
“差不多了。”林清楷和林清江异口同声。
“今天谁要留守?”尹朔唯问。
“我先吧!”林清江自告奋勇。
尹朔唯觉得有异,“二号,你可别带双人睡袋进来喔!”
“我……我才不可能咧!”林清江支支吾吾。
尹朔唯挑眉看他一眼,不置可否的看看手表,凌晨两点半,随后将钥匙丢给一旁喝饮料的林清楷,“好了,一号,你开车,我们回公司。”
“二号,你自己多注意点。”
林清江点点头。朝他们挥挥手。
“尹姊。”林清楷趁著遇到红灯,车子停下来之际开口。
“嗯?”尹朔唯拉开易开罐拉环,仰头就喝。
“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说?”他看她坐立难安,于是这么问。
“噗……”她被呛到,一直咳嗽。
“尹姊,你还好吧?”林清楷转身探向后座,拿起面纸盒,递给尹朔唯。
这时,绿灯亮了,后面车子的驾驶催促的按了下喇叭,眼看前面的车子毫无动静,随即绕过它,往前驶去。
林清楷正要踩下油门,车子熄火了。
“你别慌,慢慢来。”深夜开车,没什么比安全更重要。
“嗯。”他擦拭额头上的冷汗,专注的开车。
尹朔唯抽了几张面纸,擦干身上沾到的饮料,再把饮料喝完,这才开口,“你刚刚为什么那样问?”
林清楷分神看她一眼,“尹姊,你看起来就是有事想说的样子啊!”
尹朔唯满脸心虚,清了清喉咙,“呃……今天你们简哥有没有什么不对劲?”
原本做好心理准备要为方才在会场差点顶撞公关的事被责骂的林清楷,明显一愣,“简……简哥?”
“算了,当我没问。”
真是的,她在干嘛?分明不想接触到简士琛,竟然还会想要知道他的状况是不是跟她一样混乱。
问了又如何?问了她就会比较开心吗?
“简哥今天没什么不一样啊!”林清楷完全不知道她的想法,憨直的说,“而且感觉他特别开心,不知道在爽什么。”
“是吗?”尹朔唯在心底叹息。果然,只有她这个大笨蛋在烦恼,他可是开心得很呢!
“尹姊,你还好吧?你……你跟简哥吵架喔?”林清楷从她晚餐没吃多少,又问了奇怪的问题,推论出她与简哥可能出了什么问题。
他很识相,不再追问。
“喂,一号。”
“啊?”
“我问你。”
“让你问。”
“你觉得我跟你们简哥是什么关系?”
林清楷露出警戒的神情,抽空在她脸上寻找玩笑的痕迹,久久,才迟疑的问:“尹姊,你在开玩笑吗?”
“我看起来像开玩笑吗?”尹朔唯斜睨著他,“当然是认真的,不然我问你干什么?”
无端被台风尾扫到,林清揩很委屈的说:“我怎么知道你是认真的还是开玩笑……”
“你说什么?”
“没有,没有,什么也没有。”他连忙摇头。
尹朔唯挥挥手,“所以呢?”
林清楷呆愣好一会儿,才明了她的意思,“呃……你们不是情侣吗?”
事己至此,他肯定尹朔唯与简士琛一定是吵架了,而且吵得很凶,到了要放火杀人那种地步。
尹朔唯像是被雷打到,脸色刷白,似怒似恼的抿紧唇,不停的深呼吸。
林清楷心生恐惧,愈开愈靠近中间的分隔岛,深怕被她揍。
“你干什么?快撞到分隔岛了。”尹朔唯怒声警告。
“啊……喔!”林清楷连忙转动方向盘,车子回到原位,继续往前驶。
“所以……为什么你会觉得我跟你们简哥是情侣?”她就是不懂,在学校被误认就算了,那是因为他们不管上课还是参加社团都在一起,出了社会之后,他们除了在同一家公司工作之外,还有什么行为会被别人误会成是情侣?
“咦?你们不是吗?”林清楷讶异的反问。
“我们哪里看起来像是情侣?”
“就感觉是啊!”他理由充分的回答。
“感觉哪里像是?”尹朔唯锲而不舍的再问。
“尹姊,不会吧?你都没发现你跟简哥之间那么强大的吸力吗?”
她一头雾水的看著他。
“我们一进公司就知道你跟简哥是一对了,感觉得出来……要怎么说那种感觉?我也不会说,不过我跟我弟都认为你们是一对。”林清楷诚实的说。
尹朔唯不禁傻眼,觉得自己的额头贴满了“傻瓜”、“笨蛋”、“智障”、“白痴”、“呆子”这类的标签。
“而且别家公司的人有时候也会问简哥有没有女朋友,我们都说你是他的女朋友,简哥偶尔也在场,从来没有否认过啊!”
她不想再问其他人这个问题了,因为“简士琛与尹朔唯是一对”这个错误的认知,多年来己经深植于所有人的心中,现在她再站出来否认或是澄清,也没人会相信了。
“尹姊,你跟简哥吵架了?”林清楷关心的问。
“没有。”尹朔唯用力撞了下车窗,发出一声巨响,“我们没有吵架……如果,我是说如果。”
“嗯。”他轻应一声,表示听到。
“我跟你们简哥‘分手’……”唉,明明还没有在一起,就得说出这两个字,她心里的无奈,说出来只怕会被旁人揍死,认为她身在福中不知福。“呃……你觉得呢?”
林清楷皱起眉头,“这个……问我喔?”
“嗯。”尹朔唯点点头,“你老实说,我不生气。”
“你们要分手,是没差啦,但不要闹到公司做不下去就好。”他说出第一个忧虑,“这个工作虽然比当兵还操,可是我跟我弟都挺喜欢的。”
“怎么可能会做不下去?我会失业倒是真的。”尹朔唯失笑。
林清楷看她一眼。
“怎样?”
“尹姊,我必须说……”
“说什么?”
“你真的很迟钝耶!”
尹朔唯不服气了,“我哪里迟钝?”
“你不知道简哥很爱你吗?拜托,要不是你,我看简哥早就把公司收起来了。”
除了这间公司,简士琛还有其他投资,因为家族蕴染的精准目光,使得他在投资大陆房地产上面赚了不少钱,这间灯光音响公司反而成了他的副业,他在房地产上赚的红利,几乎全拿来填补公司买器材和亏损搞出的负利大洞。
在台湾,灯光音响,舞台设计这行,同业并不多,也没有专门学校是教这一科的,大多是靠著失败的经验获得技术与知识,而大部分的失败伴随而来的是观众的怒骂、厂商的指责,以及无尽的懊悔。
他们公司成立了五年,一直都在亏钱,迈入第六个年头,也才刚开始打平而己。以简士琛在房地产的投资,一出手便快速获利的回收率来看,公司的确是回收得不够快,与其继续让公司亏钱,不如收起来不做。
“想太多,当初是他成立公司的,我只是进公司帮忙,现在公司收不收,倒变成我的责任了?”尹朔唯的嘴角抽搐。
“现在公司自然是不会收,也倒不了。不过,如果你跟简哥分手,搞不好他因为心碎而一蹶不振,公司就不一定不倒。”
“你当他真的那么脆弱吗?”
“我不知道,你跟简哥认识比较久。”
尹朔唯沉默了。一号说的话不见得全是真的,但仍有参考的价值。
“男女朋友,床头吵,床尾合,你有什么话,跟简哥说清楚就好了,真的要闹到分手吗?”林清楷不可免俗的劝说,“而且尹姊,你这个样子,除了简哥,谁受得了啊?”
她没有发怒,很清楚一号所说的话里,就这句话最实在。
“我本来就没想过要有男朋友或是结婚。”尹朔唯咬著下唇。
直至今日,她的人生规划仍然没有婚姻或是恋爱这一项。
结果,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好友结婚当天,她的世界颠覆了,这不是几句玩笑或是吐一吐便能释怀。
这天晚上,她没见到简士琛,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回家,一夜无眠,满脑子都是简士琛的她,比宿醉还难过。
果然,前一天在公关的指使下搬动位置的物品,在指挥到现场后,全都回归原位。
这次的晚会包含不少类型的演出,开场就是演奏会,预备演奏三首曲子拉开序幕,然后才是舞蹈与其他表演。
光是开场那三首曲子的彩排,就耗费大半天的时间,指挥对参与演奏的乐手们非常不满意,陆续开除了编制内的两名小提琴手,还剔除定音鼓,更要弹钢琴的乐手回去把谱背熟再来。
尹朔唯面无表情的看著台上的彩排,同时记下流程,以及指挥需要的音控事项。
一直到晚上十点,指挥才放人,其他表演也终于得以彩排。
“这次真惨。”简士琛突然出现在她身边,安之若素的看著台上的舞蹈彩排。
“是啊,明天就正式演出了。”尹朔唯的心漏跳一拍,打量著他,看他跟平常没什么两样,才也用平常的态度应对,“还有人连谱都没背熟,明天的晚会可以想见会多么的‘精采绝伦’。”
“这次请来表演的不都是在交响乐团任职的职业乐手吗?怎么彩排得这么糟糕?”简士琛翻看著手中的节目简介,微拢眉头。
“我也不知道。”尹朔唯会心一笑,“彩排糟糕没关系,希望明天正式来时能尽善尽美。”
“你这句话真官方。”简士琛失笑,“我刚才跟公关谈过,他说明天的通告是六点。”
“六点?”尹朔唯一愣。“不是七点开始吗?”
“嗯哼。”
“好吧!我会在六点以前到。”主办单位这么有信心不会出错,他们自己先做好准备比较稳妥,“明天你上场吗?”
“你在你控就好。”简士琛笑望著她,“我等等会把机器调整好。”
“嗯。”尹朔唯点点头,不安的动了动肩膀,维持面无表情。
“不用紧张。”他语带笑意的安抚她。
她的身子一震,“我没紧张。”用铅笔把记事本的纸张边缘涂黑。
“我并没有要你马上回应我的告白,你只要照常跟我相处就好。”简士琛一如往常,温柔又善解人意。
就是这样才难啊!尹朔唯叹口气,“你能等我多久?一辈子都在等我回应吗?”
“我不知道我能不能等那么久,不过我受不了的时侯会跟你说。”他就像没有硬度的软糖,任由人怎么搓揉也无妨。
尹朔唯瞪著他,他扬起笑,深情回望。
两人四目相交,最后败下阵来的仍是她,狼狈的别开脸。
“不要这样看我。”
“我向来都是这样看你的。”
“哪有?”
“一直都是,是你没发觉罢了。”简士琛宠爱的抚模她的发梢,亲匿的态度就像他们两个人已经牵手一辈子。
尹朔唯觉得自己快要进精神病院了,挥开他的手,“我去看一下音箱。”
“好。”他仍然面露笑容,“我今晚不回家!”
她离去的脚步一顿,回头看他,想像以前一样问他的行踪,又怕他误会什么,加上看见他温柔的笑容在瞬间消失无踪,流露出一丝悲伤的情绪,于是她知道他只是不想给她压力,其实搞不好比她还在意,害她整个人变得毛躁,动动手,动动肩,动动脚,全身没一处安定。
简士琛先别开脸,整理好情绪之后才正视她,“朔唯?”
“没事。”她耸耸肩,撤撇嘴角,硬是扯出笑容。
“我住家里。我这几天会比较忙,大嫂的妹妹回台湾看她,刚好大嫂生小孩还在坐月子,所以我得当一下地陪。”他主动交代行踪。
“大哥的?”她忍不住问。
简士琛在家里排行最小,上头有三个哥哥,除了他还没结婚,其他三个都早早步入礼堂,跟他感情最好的是大哥。
“是啊!对了,你送我大嫂的胸衣很实用,她特别要我谢谢你。”
奇怪,明明简士琛无论是态度或是说话的方式都与平常无异,可是尹朔唯偏偏敏锐的察觉到他话语里渗透著无边无际的情感。
以前没有发现的一些事情,她慢慢的觉得不对劲。那些在她眼皮下不断累积的情感,以前为什么都没发现?
“没什么,我妹生完孩子以后也有那样的困扰。”
“大嫂说要找个时间好好的谢谢你,看你什么时候有空,我带你去见她。”
她不知道该应还是不该应,最后随便点了下头,转身欲走向音箱时,方才乐团里的女乐手与她错身而过,女乐手身上淡淡的香气让她微皱眉头,因为女乐手身上的香气使得她闻到自己身上的汗臭味。
“琛,我们走吧!”
尹朔唯的脚步定在原地,忍不住回头,想看看那恶心的称呼是出自谁的嘴巴。
这一看,不得了,原来乐团里那个不记谱的钢琴女乐手跟简士琛是认识的。
只见女乐手挽著简士琛的手臂,跟他窃窃私语,他很体贴的替她拿包包跟乐谱。
顿时,尹朔唯觉得胃像是被人揍了一拳。
朝外走去之际,简士琛回头,凝视呆立当场的尹朔唯,以眼神告诉她,女乐手的身分便是他方才提过的大嫂的妹妹。
一个眼神就能参透的情绪与超越语言的默契,让她再次觉得自己已经一脚踏进疯狂边缘,否则怎么会因为如此便觉胃的痛楚瞬间消逝?
“琛,你在看什么?”女乐手转头,想要顺著他的视线看看他在看什么。
简士琛收回视线,低头朝她一笑,“没什么,你等等想去哪里?”
“我想喝点洒,你有推荐的夜店吗?”
“可是明天你就要上台演奏,喝酒好吗?”简士琛不无顾虑的问。
“我的酒量很好,不信,等等拚酒啊!”女乐手几乎整个人挂在他瘦长的身体上。
尹朔唯不禁怀疑,简士琛回家,也许得找推拿师帮忙推拿因为提挂“重物”而造成的运动伤害。
她真的不懂,那女的没脚吗?这样挂著走路会好走吗?也不想想简士琛搞不好比她还纤弱,万一他因为这样受伤,她赔得起吗?
“尹朔唯,你在想什么?”察觉到自己起伏剧烈的怪异心绪,她摇摇头,大力拍了下脸颊,“清醒点,尹朔唯。”
是啊!清醒点,再不清醒,恐怕就得去精神病院排病床,入院病因是:恋爱适应不良症。
为了这种事情进精神病院是很丢脸的,她可不想被亲友笑掉大牙。
“所以清酲一点,那没什么。”她自言自语,要自己牢牢记得,学长只是学长,不会再有其他的称呼。
她也明白,这只是自欺欺人,但也只能如此苟延残喘的挣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