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姑娘看起来弱不禁风的,没想到个性还挺倔的?」赵仲骁语带嘲讽地倾身靠近她。
嗅闻到她身上飘来一股淡淡的馨香,他的心神为之晃荡了一下,但随即回复正常的神色。
与赵仲骁相距一大段距离的小七,马上急巴巴地开口阻止。「头目,小心为上啊!」这姑娘煞气太重,一般人是不能随便靠近她的,否则将会招致厄运。
赵仲骁举起一手朝小七挥了挥,示意他能闪多远就闪多远。「怎么?这名姑娘是长了三头六臂,还是会使奇门遁甲之术?瞧你们一个个怕得像是小老鼠一样,这象话吗?」
尤其是小七,他娘可能忘了生颗胆子给他。
「头目,她手上一直攥着用绣帕包着的东西,说不定这件东西杀伤力极强,搞不好是一把匕首,您小心被她伤着啊!」小七神色慌张的叮咛。
小七躲在小三的后面,只探出一颗头来,半瞇着狭长的眼,审视着自己带回来的大麻烦。
「是啊、是啊!头目小心!」一旁的喽啰们也跟着吆喝。
赵仲骁对众人的警语充耳不闻,径自移动步伐靠近她。「把妳手中的东西交给我。」他朝她伸出大掌。
如果她紧握在怀里的东西真的是一把匕首,他更是得将匕首夺下才行,万一她伤着了自己怎么办?
骆吉祥往后退了数步,边摇头边扬声道:「我不会把东西交给你的,这件东西是我娘给我的,对我来说非常重要。」
虽然只是一枝不起眼的梅花而已,却代表着娘对她的心意。
她越不给,赵仲骁就越感到可疑。「姑娘,妳千万别做傻事,咱们有话好好商量。」
「你别过来!别靠近我!」她加快脚步往后退去。
许是她太过心急,脚下乱了步伐,眼看着就要往后跌个倒栽葱,赵仲骁眼捷手快地拉住她的手腕,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夺下她手中紧握着的绣帕,大手一扬,将绣帕连同梅枝给丢得远远的。
「啊?我的梅枝!」她挣月兑赵仲骁大手的箝制,旋身往一旁奔去,寻找落在雪地中的一枝梅花。
赵仲骁及众人压根没想到她手中的凶器,原来是一枝梅花?顿时全都张口结舌地瞪大眼。
他迈步走到蹲跪在雪地上的她面前,将她手中的梅枝抢走。「只不过是一枝梅花而已,有什么好珍视的?」
他实在搞不懂这名女子的心思。
「这枝梅花是我娘亲手从梅树上折下来送给我的,代表着她珍贵的心意,你也是人生父母养的,难道无法体会长辈对子女的爱吗?」她不悦地反问。
听到她的问话,众人皆倒抽一口凉气。
从来没有人胆敢用这种大不敬的口气同头目说话,这名女子还真是不要命了。
更何况,头目打从一出生就没了娘,她这句话问得真是令人胆战心惊。
赵仲骁沉下脸,口气森冷。「我是一个山贼头目,妳想同我说教,未免太不自量力了!」
她的话说到他的痛处,更提醒他大仇未报的事实。
「山贼又如何?是人就该有基本的伦常及孝悌观念,再说,我曾经听闻龙潜山的山贼们都是义贼,专做劫富济贫之事,难道,这些都是讹传罢了?没想到所谓的义贼,竟然连一名弱女子都不肯收留。」她说得义正辞严。
「我错看妳了,妳柔弱的外表根本就是骗人的,妳这么伶牙俐齿,小心招来祸端。」他正色地警告她,觉得女人还是温顺一点的好。
「你听到我说的话,觉得刺耳了吗?」她意有所指地望着赵仲骁。
他不怒反笑。「想在我的山寨里存活,不是耍耍嘴皮子就行的。」
她的倔脾气跟他可有得比了。
「该怎么做,你才愿意让我留下来?」收起自己一身的刺,她将姿态放软,真心诚意地询问。
赵仲骁没料到她话锋转得如此之快,沉吟了一会儿才回答。「本山寨不养无用之人,除非妳能展现出妳的特长,否则,就请妳自动自发一点,乖乖地下山去。」
他就不信,像她这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小姐,真的能在山寨里安然地存活下去。
她真的能忍受没人服侍又粗茶淡饭的日子吗?
「如果头目肯给我机会,我会表现给你看。」她说得笃定而坚决。
胆敢直视他,还与他谈条件的人不多,尤其是女人。
这名女子,确实与众不同。
「好,我可以给妳机会,只要妳表现得当,能顺利通过我的考验,我就让妳留下来。」他爽快地允诺。
像她这种弱女子,想在现今这种险恶的世道中求生存,着实不容易,如果他的考验,能够让她增强求生的意志,以及加强自个儿的自信心,那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小女子先行谢过头目。」她站起身,朝他躬身一福。
赵仲骁往前伸出大掌。「慢!先别谢得太早,我的考验可是很严苛的。」
他得先把丑话说在前头,免得她日后埋怨他。
「小女子既然选择留在山寨里,自然会听候差遣,头目有什么考验请尽管吩咐吧!」她坚决的语气中透露着势在必行的决心。
她左思右想,觉得还是待在山寨里最为妥当。
她不想嫁给妻妾成群、年纪又足以当她爹的杜知县,也不想回到骆府,成为娘亲的负担。
为今之计,她只能死皮赖脸地留在山寨里了。
「很好,妳听清楚了,我要妳即刻去打扫后院里的那间柴房,打扫干净后,妳就住在柴房里吧!」他面无表情地宣布。
话甫出口,瞬间引起众人的骚动,小七率先反对。「头目,这样不妥吧?柴房里从未住过人,不仅脏乱不堪还满是灰尘,不适合让女子居住啦!」
「要不,你的房间让给骆姑娘住,你去住柴房。」赵仲骁凉凉地反问。
小七倏地惊白了脸,赶紧摀住自己的嘴巴。「当我没说、当我没说!」
在场的人,也没有人胆敢再替骆吉祥求情。
「骆姑娘,妳的决定呢?现在反悔还来得及。」赵仲骁双手环胸,好整以暇地等着看她知难而退。
她咬了咬下唇,仰起下巴回道:「住柴房就住柴房,多谢头目让小女子有容身之处。」
她可是很乐天知命的,这点困难还难不倒她。
明白他是想让她知难而退,她更要表现出闲适自在的样子。
「小七,你领骆姑娘到柴房去,拿清扫的用具给她。」他沉声交代。
「这……头目,我……」小七欲言又止,有口难言。
他压根不敢靠近骆吉祥,但他可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没道理会怕一个娘儿们啊?
他的犹豫不决,全被赵仲骁看在眼里。
他神情冷肃地大喝道:「小七,你再蘑菇下去,待会儿就帮骆姑娘一起清扫柴房!」
「头目,小的马上照办、马上照办!」小七大骇,赶紧抱拳躬身,领着骆吉祥退下。
小七领着骆吉祥打开位于后院的柴房门锁后,马上一溜烟似地跑掉。
迎面扑来一股难闻的霉味,骆吉祥掩了下口鼻,便开始打扫布满蛛网和灰尘的小房间。
这间柴房虽然脏乱不堪,但四壁窄小,清扫起来并不特别费力,况且,她的手脚利落,约莫一、两个时辰后,柴房便焕然一新。
经过一日的折腾,她倦极睡去,隔日一早,被啁啾鸟语声吵醒后,她缓缓推开蓬窗,赫见院子里一株梅花绽放,犹如雪中仙子一般伫立在雪地中。
晨曦的光芒将白中带绿的花萼及花瓣映照得闪闪发光,彷佛镀上了一层金光似的。
她青葱般的纤指抚上花瓣,眼里染上淡淡的薄雾。「这是巧合吗?还是特意安排的?」
可能吗?头目真是如此心思缜密的人吗?将她安顿在柴房,目的是为了一解她的思亲之苦?
头目到底是个怎样的男人?她真的被搞胡涂了。
「怎么一大清早就在发呆?」熟悉的醇厚嗓音由她的身后传来,一转身,随即见到赵仲骁背着光迈步而来。
她看不清楚他的脸庞,却直觉地认定他高壮魁梧的身躯及宽阔的肩背,像是可以替人撑起一片天,以及挡下任何风吹雨淋。
但如果他真是义薄云天之士,为什么又无法容她留在此地?
「敢情头目是迫不及待想来验收成果?」她的脸色微变,红润的脸蛋瞬间变得有点苍白。
他就这么急着想赶她走吗?
「如果妳是一名男子,咱俩肯定能够成为知己。」故意忽略她语中夹杂的嘲讽之意,他不以为意地一哂。
刚才经过柴房,他已经看到房里窗明几净,虽未到一尘不染的程度,但已实属难得。
尤其,她还是汴梁城大户人家的小姐,竟然肯屈居于一间斗室?这让他大感意外,也让他对她彻底改观。
只不过,想通过他的考验,并不是一件容易之事。
「头目,这株梅花……」她欲言又止,不知该如何开口询问他,以解开心中的困惑。
「先母在世时也很喜欢赏梅,所以,赵某才会命人在后院栽植梅树。」他直视着她,意外地看见她眼中写满歉疚之意。
「真是对不住!我无意掀起头目过往的伤心事。」她垂下小脸,有点后悔昨儿个当着众人的面数落他没有孝悌观念。
「无妨,反正这是既定的事实。」这些年来,义父楚驭天每天对他耳提面命,提醒他家仇未报,志业未成,他早就听到麻木了。
眼见气氛变得有些尴尬,她赶紧开口。「头目一大早前来,应该不只是为了验收成果这么简单吧?」
赵仲骁的黑眸中有着一闪而逝的奇异光芒,那是对她的激赏。
没想到她不仅凡事逆来顺受,还是名聪慧机灵的女子。
「被妳料中了,妳准备好接受接下来的考验了吗?」
「但凭头目吩咐。」她垂下眼,暗自庆幸自个儿应该已经通过第一关考验了。
「随我来吧!」他转身,领着她穿过厅堂,来到外面。
远远地听到马儿的嘶鸣声传来,她抬眼,惊疑不定地问道:「马厩?」
「没错,我要妳在马厩工作,怎么,怕了吗?」他回视她,从她的小脸中读出她害怕的情绪。
他是欣赏她逆来顺受又聪慧机灵的性子没错,只不过,为了寨中的弟兄着想,他还是无法将她留下来。
骆吉祥迟疑了半晌,才勉强答道:「我不怕。」
事实上,她小时候曾经被二娘陷害,不慎落马,虽然及时被府中的长工救下,只受到轻伤,但对马儿的恐惧感一直不曾消逝。
明白她在逞强,他也不点破,径自领着她走进马厩里。
看到一匹匹高壮的骏马扬蹄喷气,骆吉祥的小脸倏地刷白。
「若真的害怕,可以明说,逞强对妳来说没有好处。」他好心劝说。
见她原本红润的小脸瞬间苍白如纸,他的胸口竟然感到闷闷的,还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这是怎么一回事?他的情绪从来不曾被任何人影响过。
如果再继续与她相处下去,他或许会变得越来越在意她。为了不让自己陷入莫名的情绪中,他只能想办法让她自个儿主动要求离开山寨。
骆吉祥深吸了一口气,力持镇定地挺直背脊。「我不怕,我可以胜任这份工作的。」
她名义上虽是骆府的小姐,但事实上,她做的工作都是丫鬟的工作,她曾经在寒冬提水洗衣,也曾经在大热天里,待在灶房帮忙厨娘做菜。
她过的都是苦日子,却没有怨天尤人的权利。因为她若是喊苦,娘便会替她担心,所以,她才会总是乐天知命且逆来顺受。
「既然如此,我先示范一遍马厩里的工作给妳看,妳再照着做吧。」他挽起袖子,开始做起喂食粮草及清洗马儿的工作。
骆吉祥在一旁跟着做,搬运粮草及换干净的饮水她都还可以胜任,只不过,用刷子清洗马匹的工作就让她感到棘手。
站在一旁的赵仲骁看出她的动作迟缓,他故意扬高音量说:「妳的力道太小,又离马匹太远,这样是不合格的。」
闻言,她咬了咬下唇,接着才移动脚步往马匹靠近。
她立定在马尾处,径自认定这是安全的距离,没想到,马儿突然抬起后腿,就要往她的身子踢去。
赵仲骁心下一惊,迅速地拉住她的手臂住自个儿的怀里带,还来不及思忖这样的动作有多么地暧昧。
鼻端突然窜进浓烈的男子气味,骆吉祥惊慌失措,心口怦怦跳着,连呼吸都变得急促又浅短。
思及自个儿带煞的命格,她用尽全力推开他温暖的胸膛。
「对不起!我的手脚太笨拙了。」
「笨蛋!难道妳不知道站在马的尾巴旁很危险吗?那可是随时都有可能被马儿的后腿踢上一脚的!」他不悦地怒咆。
他不知道自个儿是担心她的安危多一点,还是气怒她推开他的怀抱多一点?
无论如何,她刚才的举动让他一颗心紧紧地悬着,也让他发现他是真的很在意她。
「对不起!我会小心一点的。」自知理亏,她垂下小脸,不敢抬眼直视他。
「妳刚才为什么急着推开我?」难道对她来说,他是毒蛇猛兽不成?
「我、我命格带煞,一般人是不能随意靠近我的。」因为自卑,她的小脸越垂越低。
「胡说八道!简直是一派歪理。」他轻啐一声。
「听着。」他以长指抬起她的下巴,证明他不是迷信迂腐之人。「关于阴阳五行、风水命理之事,我一向斥为无稽之谈,妳大可不必在意自己的命格如何。」
「可是……」
她还想辩解,却被他打断。
「如果妳真的想留下来,就让大伙儿看看妳的真本事,这才是妳目前的当务之急。」他的声音有点嘶哑,因为指月复下的肤触柔软细腻,让他有点舍不得放开。
但,思及他不该如此放肆地触碰她,他赶紧收回手。
骆吉祥还来不及细问,他就迈步离去,独留下巴处那异样的感觉烧灼着她的脸庞。
她捧着自己热烫的双颊,愣看着他离去的高大背影。
从小到大,除了已过世的爹之外,她还没有被任何男人碰触过。
刚才那一幕,一直盘旋在她的脑海里,为了甩掉这不该有的绮想,她拚命地工作,任由额际的汗水滴落。
这一天,她拚了命地找事做,想让自己可以倦极睡去,只可惜,一直到深更半夜,她还是无法入眠,索性起身到后院散步。
突然,她看见马厩上方异常明亮,且火光四溅,心下觉得有异,便赶紧前往马厩查看。
一看之下大惊失色,原来马厩起火了,被拴在木桩上的马儿们全都惊慌地扬蹄喷气。
「不得了,失火了!」她扯着嗓门大喊,无奈声量过小,根本喊不到人来。
眼看着火势越来越旺,马儿们的安危堪忧,她大着胆子冲进马厩里,一一解开套在马儿笼头上的绳子。
「乖,别怕!我会救你们的。」她快速地解开绳子,没注意到火势已经越来越强,马厩顿时陷入火海之中。
由于烟雾越来越浓,她开始呛咳起来,周围的热气让她心神涣散,她知道自己该赶紧逃离火场,但身子却不听使唤。
就在她倒下之时,她听到头目呼唤她的声音,他的声音听起来慌急又焦躁。
「骆姑娘!」
这是幻觉吗?头目亲自来救她了?
不!不可能!他不会这么好心来救她的。
他不是巴不得赶紧将她赶出山寨的吗?如果她被火烧死了,不是刚好称了他的心,如了他的意?
虽说,就这么被火烧死了实在很冤枉,可是这天下之大,早已无她容身之处,她这样已经算是死得其所了。
奔进火场中的赵仲骁将她打横抱起,飞身奔出马厩,不一会儿的功夫,马厩就被大火给烧个精光了。
「小七!你快马加鞭,去山下请个大夫来!」赵仲骁急切地吩咐。
「可是……头目,这三更半夜的,要去哪里找大夫啊?」小七一脸无奈。
「叫你去就去,啰唆什么?」他不悦地啐了声。
「是!小的这就去山下请大夫。」小七苦着一张脸,牵了一匹青骢马,连夜策马赶往山下请大夫去。
赵仲骁将骆吉祥抱回柴房,亲自照顾她。
见她被大火熏黑了脸,他的胸口隐隐揪痛着。
「傻瓜!为了几匹马,有必要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吗?」他边以湿布巾擦拭她的脸庞,边怒骂着。
但即使怒火中烧,他手中的动作却极为轻柔。
他是想赶她走,但心里却又极端矛盾地希望她能够留下来。
今晚,见她舍命救那些马匹,他受到的震撼甚为强烈。
他从未见过像她这么轻率、鲁莽、耿直、倔强又固执的女子。
他被她气得牙痒痒的,却又感到心疼不已。
「骆吉祥,我到底该拿妳怎么办才好?」望着她闭眼昏睡的玉容,他的心湖波涛汹涌。
翌日,当骆吉祥醒来后,她觉得全身酸痛不已,骨头好像被人拆解了一样。「唔……」
小七刚好捧着一碗药走进来。「骆姑娘,妳醒啦!昨晚我下山去请大夫,可惜大夫不肯来龙潜山,我只好照大夫的交代抓几帖安神补身的药方,来,妳快趁热喝了。」
小七将药碗递给她,自个儿退到远远的地方站着。
她垂下眼,神情落寞地询问:「小七,昨晚是你冲进马厩里救我的吗?」她拿起汤匙舀了一口药汁,吹凉了后喝了一小口。
「怎么可能会是我?我躲妳都来不及了,是头目救妳的。」小七答得飞快。
「咳!咳、咳、咳!」
听到是头目救她的,她不小心呛咳了一下。
「骆姑娘,妳保重啊!」他偷觑她一眼,见她似乎无恙,才又接续道:「昨晚头目不仅救了妳,还照顾了妳一夜呢!」
闻言,骆吉祥拿着药碗的手抖了一下。「头目救了我?还照顾我一夜?」
她惊讶地睁大眼。
头目怎么会突然间对她这么好?是他吃错药了?还是她自个儿吃错药,产生幻听?
她盯着手中的药碗,径自发呆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