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为什么笑?
华阳子愣了愣,却在下一刻就知道了为什么,因为,倒在地上的杜重九动了。跳起的身子站定之后,修长的手轻轻在他的手指上一点,一股强劲的内力就将他的手震了开来,然后那瘦弱的身形一转,对着他的胸口就是一掌,将他的人震了开来。
华阳子与寒文止对战的时候,就已经受了伤,这一掌,将他击退了好几步,而他手上捏着的段今生也在这一瞬间月兑手,被那人救了出去,吃力地站起身,华阳子恨恨地看着那个带着淡淡笑容的杜重九,一字一句地道:「你,这是做什么?」
段今生感受着那指尖慢慢地陷入喉咙,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了下来。慢慢地闭上眼眸,准备迎接死亡,却在瞬间,感觉到身体被拉了开来。他张开眼睛,看着挡在他身前瘦瘦高高的身影,那是……
杜重九。
段今生轻笑了一声,杜重九果然还是念着兄弟亲情的,更何况他又知道当年的杜家灭门并不是段家所为,更不会怨恨段家。
「只是因为他是你大哥?」华阳子看着那张淡淡笑着的容颜,再看看地上状若疯狂的罗不古,脸色惨然,喃喃地低语道,「所以你就害我?」
杜重九皱了皱眉,并不答话。眼神冷冷地凝视着那在地上翻滚的罗不古,冷哼一声,低语道:「他是我的灭族仇人。你说我会怎么做?」
原来如此……
「哈哈哈。」华阳子笑了笑,「好,好,好,好!」
他连叫了几声好,再次抬起眼眸,看着那因为他这几声好而脸色微变的杜重九,忽地对他嫣然一笑,对着他招了招手:「杜重九,如果不是碰见你,我不可能败得一败涂地。我如今身受重伤,命不久矣,我也不怨你。你过来,我再亲亲你……」
杜重九看着那脸色苍白,却笑意盈盈的华阳子,脸色微微地变了变,他深知华阳子的个性,他绝对不甘心这么死去,正如他所说的,临死也要找一个垫背。只要他走过去,他就会被华阳子一掌劈死。
「重九,你忘了我们是怎么在一起的吗?」看杜重九没有靠近他,华阳子也不恼,脸上的笑容更甜了,「五年前,是你救了我。你忘了吗?」
杜重九看着那笑意盈盈的容颜,不禁有些出神。华阳子容颜妖美,这般笑起来更显得诱人。五年前,他救下了身受重伤的华阳子,为他治好伤,也让华阳子成为了他的情人。
「你忘了我们第一次在一起吗?」华阳子苍白的容颜流露出一抹淡淡的羞红,「你说我的身子美妙无双,任何的女人都比不上……我说你勇猛无双,令我沉醉。我们在一起,十分快乐……重九,你忘了吗?」
羞赧的声音,带着的气息,让所有的人禁不住都涨红了脸。
杜重九愣了愣,想起了那美妙的躯体……
看到了杜重九的犹豫,华阳子的声音更柔媚了:「所谓一日夫妻百日恩,重九,你过来,过来让我看看你。」
一日夫妻百日恩……
杜重九叹了一口气,一日夫妻百日恩。他与华阳子做的又何止是一夜夫妻。心里作了一番计算,杜重九抬起头看着那美丽妖娆的容颜,看着那双柔媚勾魂的眼眸,他笑了笑。
这个世上,他的亲人也只有段今生一个。可是,恨了段今生好几年,他与这个一半血缘上的兄长却并不亲近。说起来,倒是华阳子亲近一些,知冷知热的,平时又对他极好,以后少了华阳子的陪伴,这个人世间,实在是有些寂寞呢……
罢了,罢了。
即使华阳子叫他过去只是为了杀了他,他也不会犹豫。
「大哥,记得为杜家满门讨个说法。」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杜重九头也不回地走向了那个对他浅浅笑着的华阳子。双眸对着那双邪气的眼眸,看着那眼眸里的惊喜,心里也泛起一抹柔软。华阳……
看着杜重九慢慢地走向那个眼眸里带着邪气的妖美道人,段今生心里暗叫了一声不妙,有心想要叫住他,却哪里比得过华阳子出手的速度,电光火石间,华阳子已经将那杜重九抓在手上,白皙的手掌狠狠地落在了杜重九的胸口,看着那杜重九带着一脸淡然地笑吐出大片鲜血,段今生叹了一口气。
「重九,我一向不喜欢冷清,到了阴间,我再陪你……」妖美的眼瞳看着那连反抗也没有就倒下去的杜重九,他笑了笑,抬起眼瞪了一眼段今生,眼眸里的阴森和诡异让段今生禁不住浑身一寒,却只见他抬起手,又狠,又准地落在天灵盖上。
一切的变故发生得太突然,让所有的人都措手不及,根本来不及去救。
段今生站在华阳子和杜重九的面前,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重九其实可以避开华阳子的,却没有避开。想来他是心甘情愿被华阳子杀死的。
只是……
终究觉得有些遗憾,毕竟,他还是他的亲人。
正感慨的时候,意外发生了。一直站在廊檐下默不作响的道童忽然冲了出来,一声不吭地向段今生发动了攻击。
因为变故实在太多,所以多数的人都没有反应过来,就连这里武功最高的寒文止也有些呆愣。眼看着段今生就要被那道童打倒在地,寒惊秋的心都要跳出喉咙口了。唯一看起来镇定自若的,恐怕就是那俊朗的段天漠了。
说时迟,那时快,段今生的足尖一点地上,整个人跳了起来。轻盈的身形在空中展开,仿佛大鹏展翅,轻易地躲过了道童的攻击。然后,灵巧的手在道童身上数处穴道快速地落下。
看着那灵巧的手势,寒惊秋觉得十分眼熟,仔细想了想,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久得他到现在才想起来。
在玉石斋里,他并不是第一次见段今生。
那是十年前的事情了,他在自己的房里修练内功心法。因为师父教的武功十分霸道,所以他是赤身地在浴桶里修习,以水压制火性,避免他走火入魔。就在那个时候,一身黑衣的小男孩闯了进来。
明明是一个年纪看起来比他小的孩子,可是却有着十分凌厉的气势,从来没有见过外人的寒惊秋对于那个相貌俊秀的小男孩自然很是好奇,所以瞒过了父亲,将他留在身边。
两人同吃同住一起练武,好得就像是一个人似的。两个人所学不同,有些时候,寒惊秋会把自己从师父那里学到的东西,教给那个男孩儿,有些时候,那个男孩儿也会把自己所学的教给他。而他们两个也会一起琢磨一些新的武功。虽然大部分的功夫都被师父说是华而不实的无用功夫,但里面也总有那么一两套是被师父赞赏的。
那里面,就包括那套点穴手。
只有他们两个人会的点穴手法。
「是他。」寒惊秋眼神复杂地看着那个身形挺拔的男子,暗自苦笑了一声。段今生就是那个男孩儿。
原来,一直以来都是他自作多情了。段今生根本就不需要他的保护,他一直都对所有的事情胸有成竹,早有谋算。甚至,他的手也是……
看着那虽然有些笨拙,但却还能灵动的右手,寒惊秋想起那一日的情形,那一日,段今生因为韩七的一个推搡而摔倒,使得手折伤,现在看起来,身形灵动,武功极高的段今生是怎么也不可能会因为韩七一个不含内力的推搡而摔倒。即使会摔倒,也不可能严重到伤了手。他还傻傻地给他送寒玉膏去。
心里的苦涩淡淡地涌到了喉底,寒惊秋的眼眸静静地看着那道童灵巧的身形与段今生修长的身影缠成一团。呼啸的劲风不时地刮过脸颊,让他隐隐作痛。却比不过他心里的痛。
段今生一直在骗他!
心里仿佛是在滴血,可是眼睛却依旧不舍地看着那两个缠斗在一起的人,看到道童的手掌击中段今生,寒惊秋的心就禁不住一阵急跳。看着段今生气定神闲的飞速闪过,一点也没有受伤的样子。
一声震天的巨响,那年纪小小的道童嘴角含血地退了下来,一双阴狠的眼睛狠狠地瞪了一眼所有的人,然后一把抱起了倒在地上的妖美道人,飞快地消失在道观里。
一切,归于平静。院子里静得连所有人的呼吸都能够听得清清楚楚。
段今生转过身,看了所有的人一眼,最后对上了那双清澈温润的眼眸,只见那双眼睛缓缓地避了开去,暗自皱了皱眉,举步向前走了两步,轻轻地拉住了那人的手,柔声唤了一声:「惊秋。」
寒惊秋微微一愣,抬眼看着那双含情脉脉的桃花眼,苦涩地笑了笑,缓缓地抽回了自己的手:「段公子,我与你似乎并不相熟,还是称我一声寒少爷吧……」
哑然地看着那一抹修长的身影缓缓地走向一身白衫的寒文止,然后看着他们渐渐地消失在视线里,段今生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怎么不追去?」轻悄靠近的段天漠缓缓地走了过来,低声问道。
「爹,你可还记得十年前,我不见的那段时日吗?」段今生垂首看着那因为羊皮卷被烧毁而大受打击,因此有些痴傻的罗不古,脸上的表情带着一抹温柔。
「十年前?」段天漠沉吟了片刻,脸上露出了一抹疑惑,「那个时候,你虽然不见了一个月,但是经常有信捎回来。但是我们都不知道你去了哪里……」
「那个时候,我在寒家呢。」段今生轻轻地笑了笑,想起了十年前的那一段时光,想起了那一天因为急着抓那只凶悍的飞鹰,因此掉进寒家的后院,却也因此遇到了那个让他牵挂了十年的人。
玉石斋里看到那个温润的人,他就认出了他是十年前那个漂亮的娃儿。只是……
眼眸看着罗不古,段今生提起那被绑成一团的人,扫了一眼倒在地上的杜重九,轻声道:「爹,重九说要我为杜家讨个说法,我去知府衙门将这件事做个了断,重九就麻烦您了。」
「我会把他的后事办得风风光光的。」段天漠看着那张与儿子有着五六分相似的脸,眼睛里显出了几分疲惫。
沉默了片刻,段今生摇了摇头:「爹,不必将重九下葬,您只需将重九换身干净的衣服,然后再将他放在这道观里。」
眼睛对上段天漠讶异的眼神,段今生轻笑了一声:「那道人临死也要与重九在一起,那道童一定会回来带重九的。重九即然甘愿放下一切赴死,一定是十分喜欢那道人。我们不如成全他们吧。生同衾,死同穴,这是他们的心愿。」
看着那淡笑提人远去的身影,段天漠俊朗的脸上缓缓地流露出一抹深思。
生同衾,死同穴吗?
三十年前,如果他能够果断些,恐怕,就不会有那么多恩怨了吧?
***
「爹,一切都了断了吗?」寒惊秋拾级而下,青翠的山林里,鸟儿清脆的啼叫声,清幽而婉转,煞是好听。
寒文止愣了愣,不解这一问是什么意思。
「一切看起来都好像水落石出了,可是为什么秋儿总觉得眼前还是一团迷雾?」寒惊秋抬起眼眸,看着那临风而立的父亲,山风吹过,那一袭白衣衬得他如仙人下凡,丝毫看不出岁月的痕迹。
「你还有什么不明白?」寒文止的脸上露出一抹奇怪的表情。
「为什么您会突然出现在道观里?段寒两家又是为了什么绝裂?」寒惊秋认真地看着那张脸庞,看着随着自己一个字一个字出口而慢慢冷凝的脸色,心里明白,果然有些事情是他不知道的。
为了什么?
寒文止看着那张与自己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容颜,微微地笑了一笑,眼神却有些飘缈。为了什么?
那已经是三十年前的事了呢……可是,现在想起来,却好像历历在目,仿佛就在昨天一样。
「段寒两家自从来到这江淮城,就是世代交好。百余年的时间里,两家曾经两次结为姻亲,感情一直极好。四十五年前,段寒两家的夫人同时有了身孕,两位夫人私交甚笃,相约若是一儿一女,就结为亲家。」寒文止的声音微微停顿了一下,冰艳的脸庞上显出一抹怅然的神情,「只可惜,两家生的都是儿子。」
寒惊秋看着父亲那冰艳的脸庞上怅然的神情,心里泛起一抹微妙的感觉。
「虽然结不成亲家,两家的感情却依旧很好。两个儿子更是从小一起长大。同吃同住,同出同入。」寒文止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两家的长辈乐见晚辈交好,却从来没有想过,两个小辈的感情早就已经不是他们想象中的兄弟之情。」
寒惊秋微愣地张大了清润的眼眸,心里忽然明白过来。爹与那俊朗的段家家主竟然是……
「我与段天漠从小一起长大,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起,眼睛里就只有彼此。恨不得时时刻刻都在一起,分开一会也像是生离死别。」在山涧的一边,寻了一块石壁坐下,寒文止的脸上露出一抹甜蜜的表情,「十五岁那一年,我爹在外面救了一个书生回来。那个上京赴考的书生因为遇到了山贼,所有行李都被抢盗一空,险些饿死。后来书生为了报答我爹就留了下来,做了一个账房。那书生为人机灵,在外又有些阅历,所以,做事很得家里人的喜欢。连我也经常去找他,听他说些外边的奇闻佚事,因此还惹得天漠时常生气。」
看着那敛去了冰艳的气息,满身甜蜜的人,寒惊秋的心里忽然想起了段今生,那张俊俏的脸庞,那双勾人的桃花眼,心里禁不住也是有些痴了。只是,心底却是隐隐地有些痛,仔细想起来,爹与段家家主还曾有过那般甜蜜的往事,而他与段今生之间又有些什么呢?他与段今生看起来,与陌路人有什么两样呢?所有的牵连,不过是那一个青玉卧牛扯出来的祸事……
「后来又是怎么一回事?」虽然不忍打断回忆往事的父亲,可是寒惊秋却十分想知道后来的事情,禁不住开口询问。
甜蜜的神情化为一抹浓浓的悲伤,寒文止叹了一口气:「想不到我爹纵横商场数十年,也会有看走眼的时候。那书生竟然是个暗藏祸心的人。他无意间得知寒家藏有一份藏宝图,因此起了贪念。他的阅历比我们丰富,早就看出我与段天漠之间的情意,就找了个机会,将我们的事情捅了出来。段寒两家为了保守藏宝图的秘密,百余年来都是血脉单传。我与段天漠两个相好,段寒两家就要绝后。这是长辈们的大忌讳,所以,这事一揭开,两家就乱了套。那书生就趁此机会将藏宝图偷了去。」
「爷爷就不曾派人去追吗?」寒惊秋听得出神,禁不住讷讷地问道。
「因为,那个时候,我与段天漠相约私奔,他们根本就无暇顾及那半张藏宝图。」寒文止姣美的脸颊微红,显出几分娇美的神情,只是稍纵即逝,脸上又回复了冷漠,「我们出江淮不过三百里,就被两家追了回来。后来,段夫人病重,段天漠终究还是抵挡不住,娶了妻子。我心灰意冷之下,也就在我爹的安排之下与你娘成了亲。」
寒文止几句话娓娓道来,寒惊秋却能够明白,那话语里隐藏了多少的过往,轻叹了一声恍然道:「那书生就是罗不古?」
「我会来到这道观,是因为段天漠来玉石斋找我。这三十年来,我们遵守对两家长辈的约定,一直避不见面。想不到是因为你们两个破了相互的约定。」寒文止凝视着缓缓流动的山涧,平静了心绪,轻轻地点了点头。然后,抬起眼睛,直直地注视着寒惊秋,沉声道,「惊秋,你告诉爹。你是不是喜欢段今生?」
寒惊秋想起那张俊美的脸庞,又想起了那道观里灵动的身形,心里一片苦涩。即使段今生一直在隐瞒他真相,可是现在想起他来,却依旧是担心多于怨恨。这样想来,他是喜欢段今生的。可是,究竟是什么时候喜欢上的呢?
是十年前的两小无猜?是玉石斋里的惊鸿一瞥?是段府大厅里的四目相交?是天绣坊总号被烧的废墟上的寥寥数语?是拢翠园里因为无心而伤了段今生的手,盈满的无限愧疚?是醉月楼里相对独处,浅笑相谈?是道观里的肌肤相亲?
他以为,他与段今生并无多少可以回想的,可是这一刻,却有许多场景历历在目。
原来,短短的时日里,他与段今生竟然不知不觉地共同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
「你是喜欢段今生的。」寒文止看着那惊疑不定的神情,轻叹了一声,从怀里掏出了那只大的青玉卧牛,眼神里带着肯定。
默默地在石壁的另一边坐下,寒惊秋苦笑道:「我喜欢他又如何?他并不喜欢我……」
「段今生不喜欢你?」寒惊秋讶异地抬起了眼睛,看着那清润脸庞上痛苦的神情,无奈地摇了摇头,「很多事情并不如表面所看到的。当年,段天漠成亲,并不是他负我在先。当年两家人把我们关了起来,互相不能见面。为了缓和情势,他假意答应成婚,然后再寻个机会逃出来找我。可是,我却不知道他的想法,一听到他成亲的消息,就气得立刻答应了爹安排的婚事。如果我肯再等他一阵子,一切就完全两样了。秋儿,爹不会因为香火的传承而去阻碍你。很多事情是表面上看不到的,段今生未必不喜欢你。如果,你确定段今生不喜欢你,那么,你再去放弃也不迟。」
寒惊伙愣愣地看着寒文止,眼眸里是满满的困惑。白皙的手,将泛着盈盈流光的青玉卧牛缓缓地递了过来。
「段家的青玉卧牛还在玉石斋。他心中有没有你,就看他对那只青玉卧牛是怎么处置了。」寒文止看着儿子接过那只青玉卧牛,起身拂了拂衣襟,然后身形一动,雪白的身影,消失在了清幽的山林里。
青玉卧牛……
涂了药汁的纤细手指,缓缓地抚模着那滑润的线条,心里忐忑不安,嘴角却盈起了浅浅的弧度。
段今生,你会怎么处置那只青玉卧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