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衡渊消失在她的生活了,即使心里曾有过一小簇企盼的火苗,终究在时间的流逝下熄灭。
绝望的、空洞的、虚浮的……任何情绪她要强压下去,因为此生第一次担纲吃重角色的舞台剧就要巡演了。
与屈衡渊的争执使她做出决定,不要做个脚踏两条船的讨厌鬼,那就专心对待一个人吧,老天也算厚爱,多年理想的偶像当情人,敢许是最好的选择。
从此之后,屈衡渊的一切将不再与她相涉!
为了坚定自己的决心,她告诉爹娘靳韦的存在,然后以虔诚无比的口气说道:“靳韦是我的男朋友。”
俞夫人不可置信的惊问:“你不是跟衡渊在一起?”年轻人的感情怎么说变就变?
虞希苦涩地扯动嘴角。“也许本来有机会吧,可是实际状况是没有。”
俞家老爷闪着不赞同的目光。“说话语无伦次的,衡渊有什么不好,让你挑剔成这样?”
“不是他不好,是我怕自己不好。”
“这是什么话?你是人见人爱的宝贝,怎么会有这种奇怪的想法。”俞老爷搞不懂自己女儿的鬼鬼怪怪。
“反正得失心就是很重嘛!”
俞夫人迳自咕哝。“那你就这么坚定对这个导演没有得失心。”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虞希恍然惊觉,为什么就从没想过靳韦自己配不配的问题?
甩掉这个想法,她要快乐起来,不然对不起太多人了。
“等公演完我会带靳韦回家见爹娘,希望您们不要反对。”
俞家爹娘也不好说什么,其实他们很开明,女儿幸福比一切外在物质金钱利益都重要,如果女儿执意喜欢,他们也乐观其成,虽然不免遗憾。
“先别烦恼这回事儿,要好好练习,过几天是你的大日子,爹娘还要号召一大堆亲朋好友替你捧场喔。”
虞希恢复心情,不忘调皮说道:“我的演出可是既前卫又意识流,你们带一些阿公阿婆来的时侯可别睡着。”
马上遭受两老的白眼,她一边上楼梯,还一边故做宽容的表情。“好啦,睡着没关系,别打呼噜就好。”乘着爹娘还没发飙,她一溜烟冲进房里。
“看看你的女儿,被你宠成没大没小。”俞夫人嗔着老公。
俞家老爷可一点也不介意,宠溺地看着老婆。
“不会啊,她跟她娘年轻时的脾气一式一样,我早习惯了。”
俞夫人柳眉倒竖。“我哪有这样!”
俞老爷觑她一眼,忍住笑意。“连生气时动作也一样,还否认哩!”
“真的吗?”俞夫人停下来观察自己的动作,忘记脾气发了一半。
这下子俞老爷可真的忍不住了,宏亮的笑声爆出,母女俩一样单纯,不是生气的料呵!
虞希的爱情随着《之女》而起,靳韦艺术家的疯狂的热情燃烧了她的生命,不论台上台下,他们的目光总是胶着缠绕在一起,剧团里所有的人都看出他们的热恋。
巨大的公演压力与密集的排戏练习,她无暇思考细微的感情,拚命说服自己的现况是甜蜜的,而幸福如此来势汹汹,她是该满足的。
象现在,她愉快得象个小女人在厨房炒炒弄弄,为心爱的男人准备晚餐,平凡的家庭主妇一直是她的愿望,如果有小孩围绕在身边会更好,她是独生女,没有兄弟姐妹的生活让她很遗憾,她忍不住幻想,快乐的父亲和小孩在草地上嬉戏游戏玩,玩累了让妈妈温柔地擦汗……
“在想什么?”
靳韦贴住虞希的背后,不等她的回答,便双手收紧俯身吻住她。
虞希对于靳韦的突击一直很不能适应,甚至在靳韦吻她时,都会有一瞬间的抗拒,有时甚至会想起屈衡渊,真是要命,每次一思及此,她就很自责。
为了摆月兑这种感觉,她佯装甜蜜地对靳韦说:“我娘我爹想见你呢!”
“喔,是吗?”靳韦的反应冷淡。
“是呀,我娘我爹就象小孩子一样,成天就想算计我,还找不同名目想诓我带你回家呢!幸亏我是聪明的小孩,希望我以后的孩子别遗传外公外婆的调皮。”虞希自顾自地说得很高兴,没注意靳韦陡然暗沉的眼神。
“小孩只会令人厌恶。”靳韦口气嫌恶,英挺的脸庞因回忆显得痛苦。
“你不喜欢小孩?”虞希惊讶地问。
靳韦动作利落的燃起烟,在吞云吐雾的弥漫中说道:“我讨厌小孩。”
他的眉心紧紧纠结,脑海中回忆的尽是不堪的印象。
“小时侯家里总共有十个小孩,哼!没知识的家庭就只拚命生孩子,自有记忆开始,我首先学会的不是兄友弟恭,而是弱肉强食。谁的力气大,就可以抢走弱小的三餐,我就是弱小的那一个,挨饿受冻完全是家常便饭。”
靳韦的眼神全然失去焦距,目眶空荡荡的,只沉醉在自己的回忆。
“小孩是最恐怖邪恶的东西,他们还不知道要学会虚伪的礼让与手足之爱,于是豪取强夺血淋淋的每天上演。”
“你的父母呢?他们怎么可以放任这样的事?”虞希好难过,从小家庭幸福的她根本不能接受世界上有不爱孩子的父母。
靳韦跟角噙着冷残的寒意。“他们自顾不暇了,一整天在外奔波讨生活,哪管得到一窝小孩。”
虞希虽然为他感到心疼,却希望他不要对小孩子有这么深的敌意,于是热切地说道:“可是现在的情况不一样,小孩子被父母呵护,学习与教育会使他们明理,不会再有你小时侯的苦难发生了。”
靳韦嫌恶的表情令虞希顿感狼狈,“我从小就发誓,这辈子决不让自己沾惹上那种魔鬼,一辈子都不!”
靳韦决绝的语气让人难过,虞希想到自己那么希望有小孩而靳韦却痛恨,这种感觉好失落。
看见她的表情,他原来已布寒霜的面容更加阴沉,这使他狂野的气质有着嗜血的疯狂。“你该不会正巧该死的喜欢小孩吧?”
“我……”虞希根本怯懦得不敢回答。
靳韦飞快地箝制住她,力道之猛令人心悸,威胁性十足地吐出刺寒的言语。“如果决定当我的人,这辈子别再提小孩的事,永远都不行!”
一阵阵冰凉的寒意自体内升起,为了爱靳韦,她将放弃另一种爱,原来,所有的爱情都有代价,都要牺牲。一时间,虞希也迷茫了……
筹划排练许久,“无象剧团”一年一度的压轴戏——《之女》终于在各大城市巡演,每一站的演出都比上一站热烈,看戏的不再只是专业戏剧人员,更是吸引无数热爱戏剧的人们进场欣赏,“无象剧团”经营几年以来,终于因为今年的年度大戏窜红,正式成为国内剧团的主力。
最高兴的莫过于主角虞希,报上艺文版对她的表现赞不绝口,认为她演活了剧中的女人,无论是脸上的表情、肢体的表达,都精彩得令人喝采,甚至议论纷纷,觉得只有沉浸在爱河的女人才会有这么突出的表现。
随着她全力的演出,《之女》在巡回全省一个月后,风风光光的落幕了。这阵子全部的人以剧团为家,战战兢兢,现在随着戏剧的落幕,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为以后的美好远景继续努力。
虞希觉得粉墨登场的这阵子乱得要命,却也充实得可以。每天象上紧发条的紧绷着,不敢松懈。
其实让她神经紧张的还有另一件事,她意外的发现衡渊来看了她所有场次的表演。
虽然他是剧团赞助人,又是靳韦的好朋友,出现是理所当然的,但每次在台上接触到他专注的灼热视线,她心有灵犀的感到他是为她而来,于是每一场演出,搜寻他的目光成为她的习惯,仿佛是绝望的人拚命寻找光亮,她和衡渊注定要这样子下去吧!
虞希用最精彩的演出回报他炽热的视线,只要有他在台下,她都倾全力,用发自灵魂的呐喊回应他,以为这样,就能让自己的缺憾少一点。
从头到尾,他都不曾对她说过一句话。
一直到最后一场,在台北新舞台演出,她接到一束寻常人不会送的花——白色的朝颜。
她模着柔软的花瓣,内心翻腾不已,即使没有任何署名,她仍知道这束花是衡渊送的。
他们曾经讨论过朝颜,那时她说过这么美的花被人们取的名字贬俗了,叫什么牵牛花,真是难听。
衡渊却告诉她,日本人称牵牛花为“朝颜”因为它总是早上开花。当时她多为这个名字所感动,好美。
只不过,它不适合拿来送人。
衡渊说它的花语是“短暂的爱”,只能在太阳照射下的第一道曙光灿烂开放,不久就谢了,真是令人辛酸,而如今,稀渊却拿来送给她。
她为自己做的选择,到底错了吗……
春天是剧团的淡季,伙伴们都回老家过年了,学校的戏剧培训计划也刚好告一段落,所以虞希实在闲得慌,当初公演时的喧哗对照现在的冷寂,实在令人唏嘘。
一直害怕的时间问题却慢慢浮上台面,少了《之女》,当初投入的精神拉回来后全成了恍惚,虞希觉得那一阵子仿佛是烈日灼身,燃烧掉所有的热情,她靠靳韦的爱释放自己的肢体达到演出的完美,而靳韦因她动人的演出而看到自己剧本的精髓,两人的爱全系在这出戏上。
虞希感到疑惧,真的吗?
最近,她与靳韦间明显冷下来。于是她终于能静下心来看待这件事,当初她曾经惶惶然感到空虚,以为是和靳韦间少了些什么,如今想想,这个空虚仍然没有填补,难道他们的爱不是真爱?
除了排练与公演之外,他们居然很少说话,靳韦很少与她贴心的交谈,最深入的话题只有他不要小孩这件事,大部分都是他说什么而她做什么。
其实,他俩陌生得紧。
靳韦从不想了解她,而她居然也没多问他的身世或什么的,这是奇怪的现象,因为就连不认识衡渊前都调查过他,更别提后来一起聊戏剧、说理想……
噢……她不敢再想,因为她怕想下去会发现,原来她没爱上他!
虞希忍不住申吟出声,难道真如衡渊所说,她只是盲目地崇拜靳韦,因为他是一个好久以前自己就膜拜的偶像,一个遥不可及的理想,所以一旦能接近,就因为是上天垂怜,不肯仔细思考是不是爱情,就如飞蛾扑火般靠过去。结果,她苦笑,结果是可能是被烧得尸骨无存罢。
不是她悲观,实在是她难过的发现与靳韦的话题好少,而且自从公演结束后,他的注意力全部投注在下一个剧本。
她已经连续三天来到靳韦的公寓,他埋首在工作室里没出来,虞希不敢叫他,靳韦讨厌人家打扰他的创作。
于是除了第一天虞希动手整理他凌乱的住所外,其他两天则发现整个房子没被动过——仍维持她第一天整理后的样子。
靳韦三天不曾离开工作室,他的热情转地点了。
虞希呆坐在客厅,一时间脑袋如被卡车辗过,炸成无数星星碎片,靳韦只谈戏剧,为的也是戏剧,那她到底在哪个地位?难道当初的浓情蜜意只是一种情境,公演结束,一切也如过眼云烟?
她害怕再想下去了,她决定要自己问个明白,即使结果不堪,她也不要自己坐困愁城,胡思乱想,如果情况不堪设想,她也要勇敢的挥剑斩情丝。
她敲敲工作室的门,里面没有回应,她毅然的打开门,走了进去。
工作室满室烟味,一时间她看不真切靳韦的样子,只好先习惯一下云雾缭绕的环境。
靳韦转过身来,又燃起一根烟,语气不太平和。“我正在编作,不能断了灵感,你有事吗?”
虞希望着他,在未散去的弥漫烟雾中,靳韦的样子有点遥远,不曾梳洗造成蛮横强狠的野态,说话的不经心与抽烟的动作,勾靳出狂放不驯的气质。她怎么会觉得自己驯服得了他?
“你很久没有跟我说话了。”虞希咬着下唇,小声地质疑。
靳韦烦躁地想扁人,尼古丁让他的情绪达到最烂点。
“就为这个蠢问题!”
虞希从他不耐烦的怒意中,反而慢慢沉淀不安心绪,该来的、该问的、该随的,一次都解决罢!
“你知道你有多久没有抱我了吗?”
“你看得出来我很忙罢。”他压抑烦躁之意,在创作期间,管他是谁都要滚远一点,这是他身边的人都知道的事,虞希怎么反而在这时侯闹脾气。
“忙没错,但是你已经有女朋友了,有时该顾顾我的感受,不可以把我晾在一边。”头一次深刻体验靳韦的自私。
他的脸色顿时阴鸷。“你这是在指责我?”
虞希的心有点痛,却仍勇敢地说:“我是在阵述事实。”
“你明明知道剧团对我重要,还闹什么小姐脾气!”
虞希气苦。“我不是闹小姐脾气,而是提醒你我的存在,我不是附属品,不是你想到的时侯爱爱我,没空的时侯就打发我。”
靳韦狠狠吸了一口烟,她说得有道理,可是,他就是没法做到,还不习惯一个固定的女人在身边,他揉揉眉心,不能克制的冷了眼眸,黯沉的脸色显示阴郁的强度,他沙哑问道:“你想怎么样?”
“我想怎么样?你问我?”虞希觉得好笑,这句话问得够敷衍,好吧,既然他看不清楚真相,就由她来提出。
于是,虞希冷静的问一个蠢问题。“我重要还是你的剧重要?”
靳韦一连串的诅咒滑出口来,真是受不了女人总是这么无聊,他弹弹烟灰,不再理会虞希,又伏上案头,振笔疾书。
虞希悲哀地想,艺术家的妻子恐怕不是普通人能胜任,她们是超人。
这一刻,她突然顿悟,原来爱与崇拜是两个世界的事,这阵子她太强求了。放下心中所有的忐忑与悬浮,她知道自己将要怎么走下去。
在靳韦还没有意会过来前,她已经轻吻上他的额,她做不起超人,只有决定离开。
靳韦意识到她的念头,皱眉的拉住她转身离去的身影,紧紧箍入自己的胸膛。“别这样,你不要走,我的心里除了剧团,全是你了。”
“有多少?一坪?还是一个角落?靳韦,别骗自己了。”她有点眷恋,有点不舍,却仍推开了他,这回她看得比他清楚。
他爱虞希的,只是他很少真正去爱人,或者说他遗忘了这项本能,他一直以为跟虞希在一起可以找回来,原来仍是徒劳。
“你是我目前最爱的女孩子。”靳韦苦涩地说,试图作一些努力。
“可是还不够爱。”虞希知道他并未真正敞开心胸,体会缺少对方就惶惶然、若有所失的那种心情。
爱得不深,其实是一种难堪。
“也许你觉得衡渊爱你比较深吧。”靳韦难掩心痛。
虞希不置可否。“这个问题也他无关,我们之间,应该说,是我激不起你的狂烈挚爱。”
靳韦挑眉示意她解释。
“这也是我最近思索出来的,我们的爱情起于公演,那种压力下的烈火烧得非常绚烂,当一切恢复平淡时,压力释放了,一切都不对劲,感情也淡了。”虞希在顿悟后,一切看得很清楚。靳韦这样的男人她要不起,她对自己苦笑,继续说道:“许多人的恋爱平平凡凡,细水长流,但决不会是你。”
虞希晶亮的双眸看着靳韦。“你要的是一个跟你势均力敌的女人来燃烧你的生命,不只是一段时间而已,是能一直激发你的狂热,给你不断的挑战……靳韦,我忍不住期待起来。”
靳韦淡漠地勾起讽笑。“你自以为了解我?”
虞希不以为意。“我们拭目以待吧,无法激起你持续的狂热是我的遗憾,但是我希望你能真正去接纳爱你的人。”她是个很平凡的人,需要很多的爱,这是从跟靳韦交往中慢慢发现,既然爱人做不成,就升华吧。
“再见。”虞希轻轻说道,语气中充满珍惜。
以后也许会再踏入这里,但不再是以他女朋友的身分。
望着虞希落寞的背影,靳韦满是心痛,他真的爱过她,可为何她觉得不够。难道女人的血液里只容得下爱?
把爱情视为生命全部,这是亘古以来女性的弱点,他才不相信这种鬼话,女人哪!
灵光一闪,新剧的女主角诞生了,他欣喜若狂的下笔,血液里要只有爱的女人,是个多棒的题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