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驯依偎在迎柏怀中的楚楚问他:“明日这一室混乱,要如何收拾?”
迎柏只顾着嗅闻她身上的幽香。“虽然酒香醉人,但还是你身上的异香迷人。”
“金嫂起先一定误会是你用酒坛砸我。”想到她刚刚指挥人搬桶运水进来,看到自己狼狈模样时的惊诧眼光,楚楚就忍不住笑出声来。
“你还笑,等明儿个全墅都在传言我对你动粗时,我看你还笑不笑得出来?”
“照笑呀,怎么不笑?我告诉金嫂说会搞成这样,全是你少爷玩心大起,拿酒泼我,我不甘示弱,也泼了回去,然后在室内追逐,互相泼洒的结果,不但你我全身湿透,连你的居所也被弄得乱七八糟。”
“我的天啊!”迎柏一拍额头道:“这下会传成什么样子,我更不敢想像了。”
“顶多就是你童心未泯,我们恩爱‘异常’嘛,还会有什么?”
迎柏蓦然俯望她道:“你岂止是我的一部分而已,根本就是我生命的重心,欢乐的源头,你可知晓?”
刚刚在楚楚的不断相逼之下,迎柏终于说出了从来未曾对任何人吐露过,甚至连自己可能也都未曾正视的心声。
“你知道吗?离开元菟郡前的最后一夜,父亲曾带着大哥与我上‘仙人承露台’去看星星,说我们虽与母亲分隔两地,但看的却仍是同一片星空,所以只要肯抬头,就仍能与母亲心意相通,就好像我们全家依然在一起一样,他说时眼神温柔,在那一-那,我什么都原谅他了,也相信他最爱的,仍是母亲;但在那之后,大哥与我却即被谢氏用言语激出元菟,变相的逐离东北,投奔远在邯郸的母亲。”
楚楚偎在他的腿前,什么话也没说,由得他讲下去。
“从那时候开始,我明明就一直跟自己说,我恨他,而藉着恨他,才能使自己更坚强的我,总有一天,一定会把他忘记,总有一天,一定能够像陌生人一般的去见他,到了那一天,我就可以在没有任何遗恨,毫不在乎地离开他,-掉所有过往不愉快的回忆。”
他边说边往下溜,终于换成他改以头枕着楚楚屈起的大腿,侧卧在她怀中。
“但是,直到今天,我才终于明白,每当右手痛时,我就会不由自主的想起父亲的事,知道父亲那种怯懦的习性,原来也存在于我的体内;我竟一直在做着和父亲相同的事情,明明是那么地憎恨他,却……直到今天,我才明白,原来我和我父亲是一模一样的!”
他的话越说越哽咽,最后,终于忍不住低声饮泣起来,楚楚依然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不停抚模他的头发、颈背,就像个慈祥、宽容的母亲一样。
等到他的脊背没有再起伏得那么厉害,啜泣声也渐息以后,她才轻声开口:“承认自己敬爱父亲,并不可耻,而且不敢面对事实,怯于承担责任的人,是你的父亲,而不是你,至少在误会我没有遵守约定,过来与你会合时,你并没有马上骤下判断,认为我也与你父亲一样背弃了你,反而开始马不停蹄、四处奔波的找起我来,炽涛,光凭这一点,我就比令堂幸运,而她,也果然没有白教了你。”
听完她所说的话,心结已解开的迎柏虽然没有放声大哭,但凭腿上湿润的程度,楚楚也晓得他正在用倾尽的泪水,来冲洗掉心中多年的沉郁。
良久以后,迎柏才抬起头,直起身子,疼惜不已的说:“瞧瞧你这一身!”
知道现在不能再继续进逼他内心事的楚楚,立刻善解人意的佯装嗔怨道:“怎么?你是舍不得酒或舍不得人?”
迎柏怎么会不了解她的用心良苦,感动之余,便也故意配合她说:“当然是酒-,这可是上等的葡萄美酒,你却这样子‘喝’,实在浪费。”
“这么小器,”她伸出手来,点点他的鼻尖问:“看多少钱,我赔给你就是。”
“美酒配佳人,一并给我,就算你赔了。”
“美酒配——”楚楚最初的不解,很快的就从他将她推倒在地上,并且往她脸上吮吻的行动中,找到了最直接的答案。“炽涛!”
“酒一向醉不倒我,”他已解开她的衣服,继续用最独特的方式“吮酒”。
“但你却可以,早在允吾县见到你第一眼开始,我便沉醉至今。”
楚楚的宽慰,则全表现在她热烈反应的激情中。
稍后随意套回衣服的迎柏,才叫人送水进来,让身上酒液其实已大半都救他给舌忝了去的楚楚,伴他洗了个畅快的澡。
此刻躺在他-中,听他倾诉爱语,楚楚几乎只余一件心事。
“我真是你生命的重心?”她以手心感受他透胸而来的鼓动问道。
他只发出一阵低沉的笑声。
“你笑什么?”楚楚问他。
“好。”他答道。
“好什么?”
“我随你回江东去治手伤。”
这下换成楚楚哑口无语,娇憨的模样反倒逗得迎柏哈哈大笑。
“怎么?”他笑到边咳边说:“你要我答应的,难道不是这件事?”
“你肯吗?真的肯?”楚楚喜出望外,抬起上身来俯望着他问。
“只要能让你开心。”
“迎柏,你在说什么?手可是你自己的,怎么能够说——”
“嘘,”他举起手来,点住她的唇道:“手是我的没错,但我整个人却都是你的,你一定很希望我把手伤治好,而普天之下,现在能治我这宿疾的人,大概只余你师父而已,这样推论下来,我便猜到你想劝我答应的,一定是这件事。”
“谢谢你,迎柏。”她趴回到他身上低语。
他轻抚着她的发丝说:“该道谢的人是我,而且我也想趁此机会,同你师父提亲,虽然迫不及待想娶你进门,不过转念一想,按部就班,恐怕才是你应得的尊重。”
他的体贴直达楚楚芳心,其实回江东去,除了想请师父治好迎柏的手伤以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那就是要让迎柏和儿子相见、相认。
今日彭鹤临去之前,曾跟她说:“能令你舍下儿子,跟他到这里来,还待了那么长的一段日子,这森迎柏,必有他独特的魅力在。”
话虽说的有些刻薄泛酸,但楚楚体谅他长久以来对自己颇具好感,如今乍然发现她已心有所属,口气自然好不到哪里去,便没有多说什么。
“等过几天我们回江东去后,你自会明白一切。”最后她只对彭鹤如是说,至于他明不明白,或接不接受,坦白讲,一心牵系迎柏手伤的楚楚,也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
“只要你我相爱,所谓提亲、成亲等等,无非都仅是外在的仪式,我并不是那么的在乎。”
“哦?”他并没有忽略了她的言外之意。“那你在乎什么?”
“在乎所爱的人,是不是都在我的身边,”她别具深意的表示。“这次回江东,我要你见一见这五年来,始终陪在我身旁的人。”
她指的是儿子,他却误以为是所有曾帮助、照顾过她的人,因而一口应允道:“好,一切都听你的。”
在他们如此对答的时刻,根本不晓得丕变的造化,已经又悄悄的朝这对迭受命运捉弄的有情人,再度伸出它的魔爪。
由于楚楚坚持治病疗伤均是片刻都耽搁不得的要务,所以隔天一早,他们就分别修书给敦煌的长辈和桂阳的赵云,拜托姨母一家暂时照顾思萱一阵子,并通知至交他们即将返回荆州。
而那两封信,均由楚楚代笔。“你知道吗?子龙曾夸你写得一手好字,其龙飞凤舞之势,完全不下于早就享有盛名的张飞中郎将,并说我必定早已熟知这一点,天晓得我哪得机会欣赏,现在才晓得你惜字如金,是有原因的。”
“等手伤治好,我一定天天赋诗吟咏你,直到你嫌烦喊停为止。”
“一言为定?”见他对治疗手伤抱着如此大的兴趣与信心,楚楚不禁欢喜在心。
“一言为定。”
岂料兼程赶回荆州,一到刘备个人驻扎的武陵郡孱陵县,楚楚和迎柏就发现昔日携手抗曹的孙刘联军,如今已生嫌隙。
“既然如此,”楚楚说:“不如你先暂留此地数日,由我回江东去请师父来此为你检视手疾。”
“万万不可,”迎柏却立刻表示反对。“既是我有求于他,自然该由我过去,没有要他过来就我的道理。”
“但如今情势……?”
“万一刘孙之间的关系继续恶化下去……?”他们两人都没有把疑虑问完,可是对于彼此的心意,却也都了然。
“你在哪里,我便随你往何处,”是楚楚的决定,不过在那之前,她也有她的坚持。“可是这些年来,我均以江东为家,与会稽山阴更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无论如何,也得先回去一趟。”
“那也对,”迎柏沉吟半晌后,即做下决定。“这样吧,你先回去,我最少三日,至多七日,一定赶过去与你会合,见见你的至亲好友。”
“嗯。”楚楚才点完头,已经有一名小厮在门外恭声问道:“奋武将军。”
那是刘备在赤壁战后,大封群臣诸将,所赏赐给迎柏的新头衔,赵云也已经自“越骑中郎将”升为“牙门将军”。
“何事?”迎相应道。
“牙门将军自桂阳转来一封给应姑娘的信。”
“拿进来。”
小厮刚把信呈上,就又说:“另外军师请将军过主公处一趟。”
正因为迎柏赶着赴孔明之请,所以才没有机会见到楚楚读信后的震惊神色,再加上军务繁杂琐碎,一谈便至深夜,等到他终于回府时,便只看到楚楚的留书,上写因周瑜在攻打唯一留守江陵的曹军大将曹仁时,不巧被流失射伤右胁,所以她要尽速赶过去一趟,请迎柏仍旧留在孱陵,一旦确定周瑜的箭伤无碍,她便会返回。
“寒衣!”刚踏进自己居家的楚楚,一见厅内的人影,便又惊又喜的唤道。
“楚楚,”端木恺上前来握住她的手,细细端详。“认识你这么多年,从没见你气色如此好过,看来飞霜与我猜的不错,你这次去见的,果非普通人。”
“他还有三头六臂呢,什么果非普通人。”话尽可以说得轻描淡写,仿佛不怎么在意,但娇美的笑靥却无法掩藏,亦骗不过任何人。“你刚到?”她是因为看到他夹在腋下的金色-冠,才这么问。
“是刚去看过公瑾,但还未到他差人帮我准备的行馆。”
“如何?见过以后,就没当初给我修书时那么操心了吧?”楚楚请他在厅内几旁坐下。“喝杯花茶?”
他先将-冠小心放好,才落座道:“正想跟你要呢;公瑾的伤看来是已无碍,但我仍想听听你的诊断。”
“箭无毒,伤不重,”楚楚言简意赅的奉上花茶,并安端木恺的心。“就怕他一心求胜,想尽快攻下江陵,而不肯卧床多休息几日,等伤完全痊愈后再战。”“早料到他必会如此。”
“所以你才会兼程赶来?”
“不然你以为我舍得离开即将为桩儿添弟弟或妹妹的娇妻?”端木恺一谈起妻子,神情立刻变得温柔至极。“你呀,再不回来,小心桩儿就要改口叫飞霜为母亲,而不仅是干娘了。”
听了之后,楚楚自是急急忙忙的问起儿子这三个月来的种种,并再三感谢端木恺夫妻俩的费心。“我原本是想将桩儿托给令堂的,想不到我们的浪子突然开窍回头,让我家桩儿因而多了个娘疼,端木,你还真是挑对了时间开眼。”
端木恺保持他一贯的潇洒意态,放怀大笑。“想取笑我?无妨,反正飞霜的确是我此生的瑰宝,若不懂得爱惜她,那我可就真是天字第一号大傻瓜了。”
看他拈着金冠上的-尾专注把玩的模样,楚楚不禁笑叹道:“这-冠必是飞霜亲自为你打理的吧?去年底程普老将军跟我说你有个女军师在身旁协助时,我还误以为是位姓‘吕’的智囊人员,怎么也想不到我们的端木将军在上战场厮杀时,身边竟然还会有女相伴,更想不到那个能文能武、既会唱歌,又会出点子的女军师,竟然便是幼时与我初识时,就一心想做漂亮新娘的小小蝶衣。”
“她委实多才多艺,是不?”端木恺听人赞美妻子,简直比听到别人褒奖自己还乐。“还有谁想得到,另外一个与你们在幼时曾互相救助扶持过的难友,竟会是曹贼身边的大将之一——夏侯猛之妻。”
“夏侯猛?”楚楚凝神思索。“我听说过这个人……是深受曹操倚重的夏侯家族中,最年轻的将领,对不?”
“正是。”
“蝉风嫁的人是他?”楚楚惊叹。“上回飞霜怎么没有告诉我?”
“飞霜当时一听说你根本没有兴趣与她共事一夫,早乐翻了天,哪里还顾得及其他的琐事。”
“你少挪揄我们姊妹俩了,你端木寒衣心中只有她一人,有哪个女人会笨到去做徒劳无功的事。”
“尤其是芳心也分明另有所属的你,”端木恺笑问:“对了,那飞霜大概也忘了告诉你,迎桐是东北元菟郡的女太守吧?女太守配镇潭将军,他们那对夫妻的头衔可真是显赫。”
元菟郡太守!楚楚正企图捕捉脑中一个飘忽的意念时,端木恺已经又说:“至于你刚刚说我打仗时‘竟然’还偕佳人为伴,告诉你,刘豫州帐下还有个比找更夸张的人,不但带了女儿过来,且走失了她,后来不是幸好被你救去吗?”
说到这里,他突然叹了口气。“世事多变,我怎么也想不到,当年我们三人各怀互异心态一起去参加桑迎桐所举办的比武招亲,因互相欣赏而私下惺惺相借,但现在为了各异的政治立场,表面上,恐怕仍不得不针锋相对。”
虽然有许多疑惑待解,但楚楚仍不忘先问:“所谓互异的政治立场,是指这次的荆州问题?”
“嗯,荆州共有七郡,赤壁、乌林一役后,刘备先是运用他的老手法,形式上上表给天子,推荐刘表的长子刘琦做荆州刺史,随即又派兵遣将,以刘琦的名义,用武力征询零陵、桂阳、武陵、长沙四个郡太守的态度,结果那四位太守虽先后都表示愿意归顺,但刘备仍以桂阳太守赵范不甚可靠,而把他给撤了,换上了赵云。”
“换句话说,眼前刘豫州已独占四郡。”
“不错,他后来且在刘琦病故以后,叫部下公推他为荆州牧,便宜全教他占尽,公瑾反为攻打曹仁而受伤,天下哪有这般道理?”
这些年来,楚楚虽然自认为江东人,但现在与迎柏已有了百年之约,立场委实尴尬,便避重就轻的问:“如今江陵已差不多快攻下了吧?”
“城池坚固、粮食充足,曹仁又死命效忠曹贼,力求有所表现,委实并不易攻,而他这回原本还想趁公瑾箭伤,一举攻出城外。”
“我听说了,偏将军他在被流失射伤后,曾因疼痛难忍而伏鞍回营,本已卧床休息,却又因曹仁勤兵叫阵,而不得不忍着创痛,起来巡视各营,激励将士,曹仁见后,方知无机可乘,才领兵退回城中去,但也正是因为如此,他的箭伤才会至今未愈,”说到这里,楚楚不禁摇头叹道:“昨日我也见到特地赶过来照顾他的小乔夫人了,你们男人哪,一旦上了战场,个个便均像得了健忘症似的,除了打赢之外,什么都忘得一干二净。”
“谁说的?”端木恺自有他个人独特的见解。“正因为记得太多、念得太牢、心系所敬、所护及所爱,我们才会奋不顾身,一次又一次的上战场。”
“现在的你,我相信确是如此。”
“什么意思?”
“听说前些日子,曹操曾想用劝说的方式,使偏将军归顺于他,特派蒋干前来江陵见偏将军,这事你想必知晓?”楚楚却没有马上回答他,反而问道。
“当然清楚,公瑾深知他的来意,一见面即予以点明,虽然蒋干立刻否认,公瑾仍笑说:‘我虽然不及师旷的耳朵那样聪灵,但闻弦音,犹能知雅意。’”
“他的耳朵不及师旷聪灵?偏将军也太过谦虚了,只是那蒋干也实在太不知死心,偏要等过了几天,偏将军设宴款待他,请他参观军营队列和仓库军资,就是不同他谈军旅之争,再明确表态说:‘大丈夫处世,遇知己之主,外托君臣之义,内结骨肉之恩,言行计从,——共之。即使苏秦、张仪那样的说客再出世前来,也是说动不了我的,这哪是足下所能做到的呢?’后,才无言以对,回去跟曹操报告说:‘周瑜雅量高致,非言辞所能离间。’”
“连公瑾也妄想招降,曹操那奸贼,当真是被一些没骨气的降将降臣,降出了瘾头。”端木恺嘲弄道。
“荆州物富民丰,又居扼要,自是人人想争,如今刘豫州得四郡,吴侯及曹操各得一个半郡,你都深感不服了,曹操又岂会善罢甘休?”
“曹贼南下侵略,本是寸土皆无,现在还让他占去南阳及半个南郡,已是大大的便宜,反观我方,出了大力、倾尽大军,却只得到江夏与半个南郡,不是冤枉到家,是什?”
楚楚深深看了他一眼后说:“你委实已跟过去那个虽与偏将军情同手足,但上得战场仍大半是为了求取刺激的扬威中郎将大大不同,现在我相信你每打一场仗,其中有一主要原因,是为了守卫亲人而打的了。”她到这时,才算回答了端木恺先前的问题,接下去再问:“对了,你刚刚说你们‘三人’曾一起去参加桑迎桐举办的比武招亲,那是怎么一回事,又是哪三人?”
“夏侯猛、我和森迎柏。”
楚楚愣了一下,心思随即活络的转动起来,而在这段时间内,端木恺早已把当年三人“不打不相识”的过程,全部讲给了她听。
“我果然没猜错,”楚楚再开口时的声音已因激动而显得有些沙哑。“他们果然是兄妹。”
“什么人果然是兄妹?”
“迎柏与蝉风,也就是迎桐,他们果然是兄妹。”
“森迎柏确是桑迎桐的兄长,他们——”端木恺猛然打住。“等一下,你见过森迎柏?”
楚楚颔首。
“是送女儿回去给他的时候见到的吗?”
楚楚再点头。
虽然她光是点头,一声不吭,但眼底的温柔和唇角的笑意仍泄漏了心事,于是端木恺接下去便说:“但那并非你们第一次见面。”用的已是肯定句。
这回她连点头都省了,只以一路蔓延开来的微笑充做回答。
“沈潭曾跟我们说过迎柏心中似乎有人,才会迟至今日尚未娶妻,而飞霜与我,亦曾猜过你这回离开江东去见的人,必具特殊身分,想不到……我的天啊!”
端木恺忍不住扣住她的肩膀说:“这真是太好了!”
“好什么?”楚楚首度出声道:“我根本什么都没说,你也什么都不知道。”
“我至少知道江东从此要少掉一位名医,而我的儿子也快要离开山阴县了,”
端木恺难得多愁善感。“想起来还真是舍不得。”
“你知道我永远都不会忘掉你赐予我们母子俩的种种,端木,若非有你——”
“嘘,”他摇了摇头道:“你也给了我许多,至少在飞霜出现以前,能稍稍抚慰我心灵的人,只有你,而能带给我纯挚童真的人,唯有桩儿;真要道谢,也应该由我,而不是你来说。”
“端木,你长大了,成熟了,随师父到一心园为令尊治病,刚结识你时,你还是个心地善良,却一肚子愤怒不满的大男孩,如今却已蜕变成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往后与你相处,我可得调整心态,再不能拿你当弟弟一样看待了。”
“原来你真拿我当弟弟看,”端木恺佯装凄惨的怪叫一声。“你幼时照顾过飞霜,后来又一直关照我,那天我们才在说,从某一个角度看来,你还真像我们夫妻俩的姊姊,但我今年已三十二,分明大你五岁,还得尊你为姊姊,实在有点不服气。”
楚楚笑道:“瞧你一脸趣致的模样,说你比我小,还不肯承认?不过我真是替你感到欢喜,自你有了蝶衣以后,整个人完全都不一样了,答应我,一定要好好珍惜她。”
“这事还需要你吩咐吗?我呀,现在是恨不得能在自己的灵魂上拴条线,再把线头交给她,由得她牵我至天涯海角,永世也不分不离,就像你的他一样,相信他对于你,也怀抱着同样的心思。”
“但愿如此。”
“你少在那儿给我打马虎眼,过程我可以等见到他时再问,但结果我却想先听你说,告诉我,他是不是已经跟你提过亲事了?”
楚楚的脸上悄悄浮上两朵红云,再度颔首不语。
端木恺习见的楚楚,都是冷静、沉着的女大夫风貌,鲜少出现眼前如此妩媚的一面;因此原本就觉得美得清新月兑俗的她,理应有人呵护,理应在所爱之人的宠溺下,展现其明艳动人光彩的端木恺,为了让她一直开心下去,便继续揣摩道:“他一定是说:‘楚楚,嫁给我,越快越好,我们已经分开这么久,你一定不忍心我再等下去,是不是?还有我们的孩子,你不觉得我们早该一家团圆了吗?让我们尽快成亲吧?好不好,楚楚?’”
有了爱情的滋润后,也恢复她三分活泼气息的楚楚被端木恺的逗趣模样感染,心情亦为之一松,便配合着他,顺口应道:“好,事情都已办完,我们应该团圆了。”
“好什么?”端木恺问她:“也没说完全,谁晓得你在好什么?”
“好,我愿意嫁给你,越快越好。”
想到昔日的三位“战友”,如今均已从她们三名“难友”的身上找到幸-,端木恺不禁满心感慨,觉得冥冥之中,老天似乎总自有安排,才会让他们六人的缘分结得这么深、又如此远。
“太好了,楚楚,我保证往后你定能否极泰来,你跟儿子,都不会再孤单寂寞,这一切,全是你应得的。”
“端木,”相识数年,这是楚楚头一次因两人之间犹如兄妹、又似姊弟的亲近温馨,而与他轻轻相拥在一起,交换着道别与期许:向过去道别,并期许各自拥有更加幸福的未来。“我爱——”
随着“砰”然一声将门推开而来的,是铁青着脸的森迎柏,以及他的质问:“端木恺,你与楚楚既已育有一子,为何不在数年前使娶她为妻,反而另娶雪飞霜?”
“迎柏,你怎么会在这里?”是她的第一个反应。
倒是同为男性的端木恺率先意识到不对,连忙放开楚楚,赶着解释:“炽涛,你听我说,事情并非——”
“上回我们在烽火中交会时,你曾说自己绝对无法与妄自跟你争夺伴侣的人化敌为友,那现在的场面又算什么?”迎柏根本不想听他说什么,一口就打断端木恺的话头吼道。
到这时楚楚也感觉不对了,赶紧往迎柏身旁走去。“迎柏,寒衣他是——”
“是什么?”他瞥向她的目光既冷厉又沉痛,让楚楚霎时住了口。“是一个把曹贼的细作娶进门,再让自己的女人到我主公帐下去当奸细,堪称一石二鸟、一举两得的男人?端木恺,为了吴侯、为了周公瑾,你竟然连已为你生下一子的枕边人,都可以双手奉上送给我,你实在教人觉得恶心及反胃!你端木恺想充什么大方,我不管,但你却不应该拖我下水,让我背上婬人妻女的臭名,你——”
“住口!”端木恺的拳头随着喝斥挥去,正中森迎拍下巴,让全无防备的他在连续踉跄几步以后,才勉强站稳脚步,而唇角早已渗出血丝。
“你打我做什么?虽然计谋被我识破,但我并没有说不肯娶她呀,好歹雪飞霜也算是我的旧识,将她的情敌娶走,就当做是在帮她一个忙吧。”
“森迎柏,”端木恺往前冲去,一把揪住他的领口说:“我话只说一遍,所以你最好给我听清楚一点,楚楚她——”
“不要说了。”阻止他的人是一脸惨白却异常冷静的楚楚。“已经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可是楚楚——”
“公瑾的伤已无碍,我想回江东去看儿子,你送我一程,好吗?我想现在就走。”
从头到尾,她看都没看迎柏一眼,自然忽略了他复杂难解的表情。
而他的心声,当然也就继续埋在胸中:我手伤既已难愈,你与端木恺又有共育骨肉之亲,那不如就让你含着对我的深深恨意,回江东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