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未被敖仲软禁在东厢房里。
整日,她总是趴在窗台上,期望有个丫头、嬷嬷走过去,就能抓住机会问出个什么消息来,哪怕是匆匆忙忙的两三句话,人来人往的累积起来,自然就多了。
这么断断续续的,她听到不少片段的消息。
“二少爷现在西厢房养伤。”小丫头寿儿告诉她。
“二少爷还在昏迷中哩。”一个老嬷嬷说。
“听说是老爷向府台大人求情,才能让二少爷暂时回府疗伤,伤好了之后,还得关进大牢。”老园丁说。
丹朱得到这些三言两语的消息,知道敖倪活了下来,只是虽然两人身处在同一幢宅哪里,却是无法相见。她不怪敖仲派人看住她,阴错阳差的事件发生,敖件也算受害者之一,是她误导了他的感情,无端将他卷进了漩涡,心虚自责之余,只希望自己的柔顺能化解他心中的怒气,能够对她和敖倪不予追究。
虽然这样想太过一厢情愿,但她总期盼敖仲能善待敖倪。
白花花的阳光自窗榻泻下,她仰起头,将手臂伸出窗外,缓缓地浸到了阳光里去,她轻轻摇动手腕,聆听金环所发出的清脆响声。
远远地,她看见了小丫环寿儿从前廊走了过去,急忙招手叫唤:“寿儿,寿儿,你来一下好吗?”
寿儿是打从心底同情这个少夫人的,她左右望了一下,便飞快地奔到丹朱的窗前来。
“少夫人要问二少爷的事吗?”不等丹朱问,她便抢先说了。“二少爷今天有点反应了,大夫说这两天就会清醒。
“是吗?”丹朱终于放下了心,幽幽地一笑。
“我得赶紧走,被大少爷看见可不得了。”寿儿说完,便匆匆忙忙地走了。
丹朱紧绷的情绪得到了一些平复,整整三天以来,无一刻不思念敖倪、不担忧他的伤势,一颗心凄凄惶惶地悬吊着,日夜承受着波涛汹涌般的折磨。
没有什么比知道敖倪还活着更为珍贵了。
然而该怎么样,才能平静地让敖仲知道,她无法失去敖倪的心情呢?
宁静的午后,丹朱倚着窗台,眼神迷茫地望着柳树下的莲花池,阵阵淡雅的幽香随风飘来,暖风阵阵,吹在她的睫毛上,吹进她的耳朵里,她只幻想着是敖倪用他宽阔温暖的胞膜覆住她,温柔地拥住她。
恍愧间,她仿佛看见敖倪自柳树后走了出来,一步一步走向她。
“敖倪——”她惊喜交集,梦吃般地轻喊出声。
“刹那间,“敖倪”的脸色由阴沉转为铁青。丹朱惊然一惊,这才发觉自己认错了人,她浑身紧张起来,看着敖仲怒气冲冲地推们而入。
“你是我的妻子,为什么满脑子就想着别的男人!”敖仲怒吼着,苍白的脸上隐约责起青白的筋络。
丹米仓卒地退进墙角、远远避着他。
“敖仲,你听我说,我和你的婚姻根本就是一场误会,打从一开始,我就将你误认为敖倪,这件事,我想你的心里应该也很清楚才对。”她的语调客气得近乎生疏。
“我知道,但是我不说破,是因为我爱上了你。”他看着丹朱,低哑地说。“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爱上了你。
丹朱一阵心慌,酷肖的脸孔对她诉说着动人的话语,紊乱了她的心绪,几乎混淆了她的感觉,太恐怖了。
“敖仲,我只爱敖倪一个人。”她镇定着,平静而清晰地说。
“但是我们早有婚约在先,你已经是我的妻子了,至于你爱的人是谁,对我来说并不重要。”他的声音淡漠地。
“不,我就是要找你谈这件事,”丹未觉得心神恍惚,几乎不能集中思考。“我和敖倪已有夫妻之实了,你要这样的妻子做什么?休了我吧!”
“我木会休了你的。”敖件森冷地一笑。“这一辈子你都是我的妻子,谁都不能改变这个事实,包括敖倪;更何况,敖倪伤愈之后又会被押回大牢,你想等他多久呢?”
丹朱无法置信地看着他。这男人,那么无情。那么可恶,冷静地看着敖倪为地下地狱,依旧神态从容、面不改色,狠心若此。
“该被送进大牢的人是你,你怎能这样一次又一次的算计他。”丹朱怒火中烧,再也找不到那个曾经令她倾慕过的敖仲。
“听说过我和敖倪出生时的预言吧!”敖仲兀自冷冷地笑着。“可怕而且真实的预言。”
丹朱一凛,听敖仲徐徐说道:“打从娘胎起,我们兄弟就开始附和着命运生存了,刚出生时,我瘦小尾弱,终日为病痛所苦,差点活不下来,可是.敖倪却健康壮硕、活蹦乱跳的。我猜想。在娘胎里时,敖倪就已经在克我了,可惜他并没有得逞,直到现在,我当然更不可能被他抢走任何一样东西,包括你在内。”
丹朱听得匪夷所思,沉浸在不能理解的困惑之中。
“我不是没有生命的东西,我有我自己的想法,你必须尊重我,不能勉强我。”她费力地说服着。
敖仲僵冷地一笑,眼中已有不耐之色。“当初提亲之时,你的表现可是一点也不勉强。”
“我说过了,那是因为我误以为你是敖倪呀!”她情急地喊。
“那么…·。·”敖仲的眼光寒冷如刀剑,令她背脊发麻。“你现在一样可以把我误以为是敖倪没有关系。”
“你在说什么啊!”她愕然,怔怔地看着他。
敖仲冷哼一声,眼底有着残忍的快意。‘我们的脸孔几乎一模一样,声音也几乎一模一样,对你而言有什么不同?”
当然不同!”丹朱语气强硬,目光直视着他。“敖倪的心便与你的心大不相同——他的心是热的,你的心是冷的;他的血是热的,你的血是冷的。”
一向儒雅斯文的敖仲,被她彻底激怒了!
他猛扑向她,用力抓住她的双手,狠狠将她摔在床上。
“你来试试我身上的血究竟是热的还是冷的!”他突然变得声色俱厉,粗暴地将她的手脚压制住。
丹朱拼命想甩开他,嘶声地大叫:“放开我
敖仲扳住她的脸,霸道地强吻她,一双手紧紧箍住她的两只脚,强硬地分开。
“住手!住手,”她惊慌失措,紧闭着眼,死命踢蹬着。
“看着我,丹朱,为什么不敢看我,我要让你知道我比敖倪更好!”他大吼,两手扯开她的中衣,跪在她的两腿之间——
丹朱奋力朝他脸上抓去,指甲锋利地划过秘的脸,倏地抓出三道血痕,他松了松手,丹,朱更是拼死地挣扎,用力抽出右脚狠狠朝他腰间踹去。
敖仲痛叫一声,抱着腰翻倒在地上,瞬间,令他疼得冷汗涔涔了。
丹本知道自己踢中了他的要害,这一下非同小可,吓得她急忙奔出去求救。
她一路奔出后花园,逢人便大喊:“大少爷受伤了、大少爷受伤了!
她的喊声震动了敖家府邪,引起一阵不小的骚动,丫头、仆人吓得纷纷赶到东厢房去一探究竟。
丹朱抓住这个难得的大好机会,飞快地朝西厢房狂奔过去,好不容易有这个机会,她一定要见见敖倪!
赶到西厢房,丹朱连门也没敲就冲了进去。
房里只有秋娘一个人守着,她看见昏睡中的敖倪,眼泪不禁夺眶而出。
她飞扑到床前,小心翼翼地轻抚他的脸、挺直的鼻梁、和毫无血色的嘴唇,颤抖地低唤,“敖、倪、你现在怎么样醒一醒啊……”
秋娘被丹朱的举动吓住了,惊讶地低呼出声:“丹朱……你……你这是怎么了…,,
丹朱回眸望她,眼中蓄满泪水,声音凝噎。
“我和敖倪已是夫妻了,不能再嫁给敖仲,求求您,成全我们。”
“怎么会这样?”秋娘震惊地看着她,张口结舌。
丹朱轻轻撩开衣袖,露出腕上的金环,秋娘一看见那只金环,惊讶不已。
“这只金环难道是倪儿弄丢的那一只吗?”
“是。”丹朱低低地说。“不过不是敖倪弄丢的,而是他在十二岁那年送给我的,他说要娶我当媳妇,让我戴着这只金环等他,没想到竟然会阴错阳差,无意间让我遇上了敖仲,把他当成了敖倪,轻率地应允了婚事,敖倪得到消息之后,气愤得掳走了我,这才知道完全是一场天大的误会。”
秋娘踉跄了一步,整个人都怔呆了。
“你……和倪儿已经成了夫妻?”她颤声问。
丹朱抿着嘴,点了点头。
“这可怎么好啊!”秋娘已然方寸大乱,失措地喊。“这下子,该怎么向交代,老爷一定会气疯的、仲儿……仲儿又岂会罢休……”
“我当然不会善罢干休!”敖件大声咆哮,蹬开房门冲了进来,脸色灰败,扬起手就要去抓丹朱。
丹朱惊叫,闪避着。
“仲儿,你冷静一点!”秋娘大喊,伸手拦住激动的敖仲。
敖仲拂升秋娘的手,大声地一直问到她脸上。“是你的宝贝儿子干的好事,你当然会叫我冷静!
秋娘听见这样的顶撞,心痛得要碎了。
“仲儿,你这是什么态度!”她扯住他的手,轻斥着。
敖仲推开她,嚣张而无礼地嚷道:“从小,我眼中就只有大娘这个娘,而你这个娘尽可以让给敖倪没有关系,我告诉你,梅丹朱我是娶定了,有本事,你去找爹替敖倪要媳妇吧!
秋娘怔住,似被撕裂般的剧痛,她全身战栗,看着敖仲半疯似地拖走了嘶声哭叫的丹朱,瘫坐在椅子上,绝望地,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丹朱凭窗而立,低怄地,仰望着晶莹而冷漠的圆月,她强迫自己相信,无忧谷中美好的短暂辰光已经回不来了。
缓缓回眸,她看见敖仲赤红着眼、敞露着白皙的前胸,带着微醺的醉意,脚步凌乱地转过莲花池,朝她走来。
终究还是躲不过的。
她下定了决心,回过身,缓缓在床沿坐下,低首敛眉,神色淡然地,等着他进来。
敖仲推开门,看见她邪异莫名的举止,微微一怔。
她抬起手,轻轻解开领口的盘扣,顺势,—一解了下来。
“你干什么?”他错愕地。
“我想敖倪。”她褪下了外衣,声音平静无波。“我很想敖倪,满脑子无一刻不想他,你既然来了,就代替他,解我的相思之苦吧!”
敖仲震住,瞪着眼睛看她,咬着牙说:“我不知道你在玩什么花样,不过,既然是你的要求,我就成全你。”
他上前抱住她,俯下头激烈地狂吻她的唇,她没有半点抵抗,反而热烈地反应着,把双手紧紧攀住他的肩,轻端微微,迭声低呼:“敖倪,我好想你,敖倪,这一生一世,我只爱你一个人……”
“闭嘴!”敖仲暴怒如狂,举起手,狠狠给她一个耳光。“你给我闭嘴!”
丹朱被打得眼冒金星,耳朵里一片尖呜,她尝到了血的味道,扬起头,颤栗地喊:“是你说要代替他的!”
敖仲因内心受伤而怒不可遏,他斜眼看她,嘶嘶冷笑。“丹朱,我真是小看你了,你真聪明。”
她舌忝了舌忝唇角的鲜血,定定地看着他,剧烈喘息着。
敖仲的脸变换了数种颜色,咬牙切齿地说:“你是我敖仲的妻子,就该做敖夫人该做的事,从明天开始,把脚缠起来,别以为你想做什么都能随心所欲。”
说完,愤恨地掉过头,大踏步地走出东厢房。
丹朱虚月兑地软倒在枕上,双手蒙住了脸,低低啜泣起来。
“敖倪,这一回我赢了,可是下一回呢?我们到底该怎么办?”
忽然,她听见了“托、托”的叩门声。
“是谁?”她定了定神,疑惑地问。
来人是秋娘,迳自开了们走进来,抬眼里着她,眼中盛满了忧伤。
丹朱迅速理了理衣服,秋娘的出现令她直接联想到了敖倪。
她的心一慌,忐忑不安地间:“敖倪怎么了吗?”
“他醒了,想见你。”秋娘叹了口气,说。
“走吧,你跟在我身后,不会有人为难你的。”
“谢谢……娘。”丹朱轻声说。不管嫁给敖仲还是敖倪,她都是自己的婆婆。
秋娘淡淡一笑。“也罢,既然木已成舟,我自然不会加以阻拦,但是……老爷和仲儿那一关都不好过呀”
丹朱低头不语,怀着一颗忐忑的心,安安静静地跟在秋娘身后。
两个人穿过后花园,走在清寒的月色下。
秋娘喟叹着。‘我真没有想到,十几年的分离,让我们一家人之间形同陌路,感情竟是如此淡薄。”
丹朱望着秋娘哀伤的背影,想起敖仲愤恨而不甘的眼神,自己也陷入了这样凄楚的情绪之中。
“那个预言如同符咒,影响了敖府里的每一个人。”丹朱意味深长地低叹。“太在意了并不是件好事,我觉得……敖仲就是太在意了,他始终害怕敖倪会克死他,所以极尽所能的保护自己,唯恐……被敖倪夺走一切,甚至是他的生命。”
秋娘转过身,惶惶然地握住她的手,泪如雨下。“事情演变到这个局面,我担心仲儿会愈陷愈深,该怎么办才好?”
丹朱陷入了沉思,遥望见西厢房,心中有无限凄怆在辗转,怎么办才好?现在的她根本无法去想那些事,她只想快点见到敖倪。
她加快了步子,喃喃地低语着:“我们不能留在这里,我们无法在这个地方活下去……”
她匆匆跨进西厢房的门槛,站住,看见敖倪斜倚在床沿,脸色空前的苍白、惟淬,唯独那双深沉似潭的黑瞳,在乍见她的那一刹那,点燃了眸中的火焰。
她的视线模糊,酸楚的情绪剧烈翻涌,泪倾如雨,她飞扑向他,投进他的怀里,无法遏止地哭起来。
“别哭,我还没死。”敖倪圈住她,把脸深深埋进她幽香的发丝里。
听见他的声音,丹朱心理有说不尽的欢喜。
“你怎么会伤成这样的?桀琅死了吗?”她吸了吸鼻子,便咽地问道。
敖倪的目光涣散,望着半空,轻轻地说:“我亲眼看见他掉下了悬崖,不知道能不能活命。”
丹朱在他怀中抖瑟了一下。
“对了,擎天呢?”敖倪猛然想起。
“他已经逃了,我想应该不会有事才对。”她不安地看着他说。“我比较担心的是你。”
秋娘忧心冲忡地看着痴痴依恋的两个人,不忍心见他们受到丝毫苦楚,也不忍心见敖倪的感情再次被焚毁。
“倪儿,你们逃吧——”秋娘的声音紧绷着,颤巍巍地说。
“娘不能再让他们把你送到大牢里去,这一回,你爹虽然动用了与知府的交情,才得以把你送回家来疗伤。但是,逃狱再加上盗匪这两桩罪名,十年的牢狱之灾定然无法避免,你爹也不能保你平安无事,你们还是快逃吧!
“娘——”敖倪惊愕地看着她。
“后果自有娘来承担,你们不必担心。”
“这怎么行!”敖倪犹豫着,进退两难。
秋娘叹口气,正色地说道:“倪儿,娘不能让你拥有公平的对待,但是最起码的保护,娘还能做得到,你爹和仲儿不会对娘怎么样的,尽管放心。衙役还不知道你已经醒了,府里没有戒备,要走就得趁现在,迟了,就算想走也走不成了。”
敖倪和丹朱对望了一眼。
“走吧!”丹朱毅然地说。“再不走是会后悔的,你不能入牢,而我也不能嫁给敖仲,逃离这里是唯一的方法。”
敖倪瞥了一眼秋娘,不忍让她背负放走囚犯的罪名,但是,却想不出更好的方法来。
“傻孩子。”秋娘爱怜地望着敖倪“‘娘已经失去一个孩子的爱了,怎经得起再失去一个,你要明白我的苦心。”
敖倪心中一阵怆恻,无奈、艰辛地点了点头。
秋娘命忠仆秦草连夜驾马车送他们出城。
漆黑的天幕点缀着满天星斗,夜色深沉,只见群山材木黑蜡蝗的剪影中,贴着一辆马车的剪影。
秦草驾着马车,敖倪和丹朱躲在装满药材的车厢中。
丹朱靠在敖倪没有受伤的手臂上,忍不住住轻笑着。“等我们下了马车,浑身都是药味了。”
敖倪的唇边涌出笑意。“就算车里不放药材,我的身上也全是药味啊。”
丹朱凝视着他的侧脸,把耳朵贴在他温热的胸膛上,对这个世界她一无所求,只求能像现在这样,直到永远。
“我们一定逃得了,一定可以的。”她轻缓地说,十分坚信。
“嗯。”敖倪拥紧她,温柔地说。“我们一起到役有人能找得到的地方。”
马蹄声单调急响,尽管前路茫茫,但是他们深信——
人生意专,必果夙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