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城里,人手一张从早上发到晌午的红纸,无疑是有新店开张。
飞在街坊里的红纸如初春的花雨,红得醒目,那模样特是张狂。
来历不明的风云镖局,早上才广发传单,下午就沦为街市小民闲嗑牙的好题材。
而葫芦里卖什么药,市井小民不怎么关心,无非是事不关己,己不操心。
这等大费周章,也不怕惹来同行眼红,看样子是初来乍到,不晓人事,要不便是后台靠山硬,人脉广通千里,没把同行放在眼里。
除非撑腰头的是皇帝老子,或是人脉广如水脉,深根在都城里,否则要在天子脚下做生意,金碧王朝可不会让你称心如意。
尤其在这条百武大街上开市的,后头没两把刷子不打紧,那至少得几座金山银山可以烧,两者皆无就甭想在百武大街称王,只能是个屁,风一吹就散了!
「那新镖局顶下的铺子,之前换了二十五个老板!」
「啧,掌铺的当家眼睛不是长在裤袋里,要不便是打娘胎就没带眼出来,哪里不挑,偏生挑中百武大街最邪门的店面。」
「可不是,最后一个据闻连夜跑了躲债主呢!生意可以做成这般,就属那家『鬼铺子』最邪门了。」
几个人在茶棚底下闲磕牙,一个俊俏俏的小子笑嘻嘻地让老板领着和他们并桌,那笑容实在很滑头。
「爷儿,聊啥那么起劲儿?」
「哎呀,还不是今个儿新开的店头,大剌剌的,很嚣张啊!」
「是吗?不过新店就是要热闹嘛,凉飕飕的没场子,多难看啊。」喝口茶,这茶涩了些,不够新鲜。
「听你这小子的口音,外来的?」
「是啊,初来乍到,天子脚下的都城可真热闹。」他装模作样,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儿的样子。
「土包子!住在这里久了,什么光怪陆离的事都能听说,听久了,就惯了。」
「爷儿说都城哪间店头最邪乎?」他笑嘻嘻地问,最喜八卦小道的消息。
「哎,就那个新开的铺子嘛,叫什么来着?」
「风云镖局。」一旁的人急忙补上。
「对!就是那块地,先前换了二十几个老板,前一个连夜跑了,打前面还有好几个,都是店倒了老板不甘地死在里头。」
「唷,那真是邪乎的地啊!」啧啧,好热闹的宝地!
「咱俩来赌,这掌铺子的老板能撑到几时?看能不能撑过端午过节。」
「爷儿,离端午没几个月呢!」
「能撑得住三个月,就算里头掌铺的当家命硬啰!」
「这样啊!赌什么?」既然如此,他就从善如流了。
「赌五月后,铺子没倒,俺月兑光在城里倒立走两圈。」
「爷儿,这会不会赌得太大了些?」啧,真是豪气吶!
「小子,别管我赌大,倒是你,要赌什么?」
「倒的话,我也月兑裤子倒立走两圈。」
「行!你这小子上道,咱们就来瞧,看谁运气好?十之八九,要你光在街上跑。」
「那就一言为定了。」他模模鼻喝完茶,把塞在腰头的传单发给他们。「各位爷儿,有机会让风云镖局为您效劳啊!」
几个男人表情僵了僵,默默收下他的传单。
「输的话,记得上镖局找我月兑裤子在城里绕啊!」说完,回头发单子去了。
你他娘的,这浑球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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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暗的客房、阴沈的面容。
一脚踏进来的二牙子突见到坐在床上发怔的朝毅,差点没被他如死人般恍惚无神的模样给吓到魂飞魄散。
「朝……朝爷,怎不点灯呢?」这房里暗得吓死人,可怕得简直像闹鬼来着。
「你刚刚,哪只脚踏进门的?」
「回爷儿,右脚……」糟!他忘了朝爷的怪脾气了,真是倒霉。
当初不是说好不上楼叫人才做了镖局的掌柜,结果现在咧?他连茅厕都要扫!
「……右脚!」
朝毅用力吼一声,接着赤脚直奔二牙子而来,吓得他还来不及退出门,就被人一手逮住。「你忘了进我门,要左脚先进来吗?」
「爷……爷儿饶命,俺退下便是,回头去庙里给您讨净水来拖地。」
朝毅爷是个怪脾气的人,尤其是迷信得紧,凡事都要订规矩。
最好笑的是,他把一天的吉凶全放在一个小签筒上,出门东南西北寄托在一本黄历上,不管今天往南走北,哪边是吉就往哪儿走,就算白绕路也要讨吉事,是个迷信到极点的人。
重点是,这样的人却完全不信佛,也不拜佛!只对吉凶二字情有独钟,听说好像是发生了什么事,才让他走火入魔成这般,不过这点二牙子就没那么清楚,招进来镖局做事,也是半个月的事而已。
「镖局开张快三个月,有生意上门了。」
「与我何干?」朝毅阴沉沉地问。
「您中签了。」二牙子怯怯地递出牌子。「是头签呢!」
风云镖局里做事很公平,出门办事全靠抽签,谁中签,谁就出门办事。
朝毅拿着那个刻有自己姓氏的牌子,上头不知怎地缺了小小一角。
「不吉利!」这签牌让人感觉很不舒坦。「给我换个牌子。」
「换牌子还是得做事。」
他往二牙子头上搧一掌。「有说不接吗?给我滚出去,等会儿下楼。」
「好的。」二牙子模模头,赶紧退下去。
朝毅回身甩上门忙梳整,套上丝绸黑衫,腰上缠着织云纹的腰带,套上鞋,理完门面才出房。
下楼时,不闻半声响,脚步轻得像只猫,工夫很了得。
不过后来,楼下的人和他打声招呼,朝毅一时不察从末几阶摔了下来,滚下地时,身上的小签筒跌出「凶」字,揣在怀里的黄历翻出来,摊在地上正巧是今天的日子。
历上注记着:蕤宾五月初七,诸事不宜,失物不易寻,勿远行。
朝毅瞪眼,看着那一排字,只差眼珠子没滚出来。
「诸事不宜、不宜!」压下心底的惊疑,故作镇定的收拾签筒与黄历,朝毅起身撢落衣上的尘。
「哇,朝毅,要你接个牌子而已,没那么慎重,你给大伙伏身磕头行大礼,这怎么好意思呀?」
朝毅瞪眼,坐在旁边闲嗑牙的虞歌,一脸幸灾乐祸的嘴脸,让人看着就有气。
「闭上你的嘴!」
「朝毅,生意上门了,准备一下。」坐在边上,凉凉搧着扇子,凤非话声不热不冷的说道。
风云镖局初入都城,在同行里顶着一句话:爱钱第一,高价收购烂摊烂债,别人不敢收的,就到风云镖局,一切稳妥。
这话既出,摆明是和同行撂话,普通凉差风云镖局不收,会收的绝非是闲差,盼望高抬贵手,别互挡财道。
今世直道不行,逢人就要生嫌隙,尤其在金碧王朝里,为商不易,普遍重农轻商,以农为本的国都,哪里看得起贾人?
幸好在天子脚下行商,银子赚来缴去的税银不少,稍稍给商贾几分面子,其实说穿了就是势利。
嬴弱的国势,重文轻武,顾农轻商,却繁衍出金碧辉煌的朝代,国库充实,年年拿着大把白银往邻国砸,换来短暂的和平。
一年复一年,眼前的平静都是花银子买来的。
「贵客登门,没能挑了。」摇着扇,凤非气定神闲的说,比起朝毅的阴沈死板,实在显得相当沈稳有度。
其实风云镖局以他为首,镖局接下的生意,让谁承接,由谁负责多是他来分配。
说穿了,镖局内的人是凤非的左右手,没人缺了手脚可以行动自如,也无人失去shen体还能随心所欲。
「那也是对方开了高价。」朝毅冷哼一声,谁不知道有钱能使鬼推磨。
「是很高,但差事不易。」他懒懒一哂,俊俦的面容温润洒月兑,一派轻松。
「对方跟你有没有关系?」凤非的本事,朝毅相当清楚。
凤非喝口茶,回避他的问题。「听过火鼠银狐衫没?」
「喔,传说那件入火不烧、下水无痕的宝衣?」这宝物,很稀罕呢!朝毅倒也知道它的来历。「谁想要?」
「睿王爷。」
「半夜来敲镖局的后门,看来是无计可施了。」虞歌笑嘻嘻地说,依旧一副幸灾乐祸样。「宝贝在自家不见,事态严重哩。」
「不就是一件破衣衫。」再怎传奇,也不过是传言,坊间的谣传最不可信了。
朝毅倚在柜台边,二牙子赶紧端上热茶。「朝爷,话不是这样说,听说那火鼠银狐衫,是先帝御赐的,如今不见,传到小皇帝那儿去,没准是个灾难。」
「人海茫茫,要我上哪儿找啊?」这可比在路上寻根针还难,当他无所不能吗?
凤非拿出一块素帕,「东西在这儿,收了就该出门了。」
「什么东西?二牙子!」朝他努努下巴,二牙子很勤快地上前把帕子捧来给朝毅。「好特别的味道。」
帕子简单得寻常,就是气味很特殊,那香味不是常常闻到,却也说不出个什么味儿来。
「这味道是当晚宝衣丢掉后,现场留下的气味,睿王差人把味道留在帕子上,费了一番工夫。」凤非觉得有趣,索性就接下这份差事了。
朝毅冷冷地扯扯嘴角,怨叹自己时运不济,才会头签就中!
见他担下这职,凤非很快拍板定案。「两个月后,等你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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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墨黑伫足在屋檐边,躲着顶上日头,抹掉脸上薄汗。
朝毅咬着包子,手里翻着黄历,身背弯弓大刀,那模样在人潮中很惹眼。
无非是他浓眉大眼,神态里露出淡薄的杀气,与凡夫俗子有所不同。
一身墨黑,更添他酷冷气息,背上那把入鞘的大刀,不似普通兵器,那模样看来特别张狂。
来这小城不到几个时辰,一路从都城打探来这儿,据说这座落霞城专门在制香,金碧王朝里流通的香料胭脂粉气,都是来自此城。
「哈……哈啾!」朝毅揉揉鼻子,进城没多久,他接连打了好几十个喷嚏,这城里的香气比其它地方还要浓烈。
街市里若是小贩吃食多,吃食的香气就重,而这落霞城的街市同样的寻常,就是飘散在风中的水粉香味太浓。
看来,地方是找对了,说不准有人知道这帕上的气味是何来头。
不过,他随身带了几日……朝毅低头模模自己心口,觉得实在有点不太妙。
「不知道会不会有汗臭味?」嗅嗅自己,忍不住叹出一气。
真憋!好好日子不过,他做啥要拣这种事做?要是换作从前,王朝没那么轻武的话,他们也不须……
朝毅的心绪就此打住,要自个儿别再想起过去。
凤非的决定是对的,王朝已无人再需要他们,换个身分生活下去,是势在必行的事。
寻常百姓,有寻常百姓度日的方式,活着能够图个安身立命之地,已是万幸。
包子啃完,收回黄历,朝毅慢悠悠地走在街市里,略有疲态。
没日没夜的赶路,为的就是赶紧入落霞城打探,好能寻个梗概,总比没头没脑的瞎找好。
如果有人可以为此指点一二,那么找回失物是指日可待之事了。
朝毅走着,一径地想着事儿,忽地察觉到什么,shen体一绷,居然被人硬生生地推开,手劲之大,差点让他站不住脚。
「喂,搞什……么……」
啪地一声,摔在地上的花盆声极其响亮。
艳红的花儿,柔弱无力的摔在石板上,只要再慢一点,他的脑门儿也会迸出和花瓣一样的血色。
真是有惊无险啊!朝毅面容未改的看着前头的女人。
「你……没事吧?」她小心地问,那男人像只呆头鹅。
「没事。」就算没有这女人出手相救,他仍旧躲得开,由于时运未济的缘故,诸如此类的怪事他已见怪不怪了。
坐车,轮歪车全毁;骑马,马死他半路摔;前不久入落霞城时,他还遇到山崩,暴雨过后山洪一路冲下来,差点没将他活埋。
总之,自己能活着不是命太硬,就是阎王爷的生死簿上没记他的名。
所以这一点点小灾,可谓九牛一毛,实在不足以挂心。
「只要再晚一点,就会没命了。」
朝毅配合地颔首,已经懒得大惊小怪。
「谢姑娘了。」他往楼上一瞟,没有半个人影儿,可见这盆栽也是莫名其妙突然掉下来。
见人安然无恙,水艳君放心地离开,在越过对方身侧时,突然被拉住。
「爷儿?」
这唐突的举动,朝毅没有半点不好意思。
浓眉微蹙,鼻端前那淡淡的气息令他发怔了。
水艳君见他不言不语,一径地捉着自己不放,敢情是要吃她豆腐?
「你……」
「我们见过?」朝毅怎样也想不出这张脸,究竟是几时遇上的?
「方才算吗?」
「更早之前。」一定有,否则他不会有如此熟悉的感觉。
「大白天的,爷儿就在发梦!」水艳君甩开他的手,这家伙未免也太过荒唐,当她良家妇女好欺啊?
亏她还救了他一命,结果居然这么回报她!难怪有人说世道坏,甘愿自扫门前雪也不愿多管闲事。
朝毅模模鼻,不怪她撒气,看来应当是自己多心了。「冒犯姑娘了。」
她狠狠地睐他一眼,「下回小心些,走路看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