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内,暗色沉沉,寂静无声。
凤非坐在窗边,远望着灰蒙的天色,透着一丝金色流光。
晨曦即将穿透厚重的云雾,崭新的一日即将到来。
他总是仰望着这片天空,将自己放逐在过往的记忆中。
已经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忘记最初的想望,随着俗世载沉载浮。他以为自己是与众不同,所有的一切,包括命运在内,都能够被自身所掌握。
兴许是遇见那双眼的时候,自己的命运便偏离了正轨。
握着手上一块温润的翠玉,那是他第一次接受别人的馈赠,是最初也是最后。
他不曾忘记,在接过翠玉的同时,她眼中透着一丝极其隐然的光彩。那是她最大的努力,鼓足勇气才决定做到的事。
凤非比谁都清楚,在自己第一眼见到她的同时,眼里再也看不见其它更美的风景。
在这一刻天刚破晓的短短片刻中,他不置可否地又将自己沉浸在从前的岁月里;而后来,她成为他心口上,最深刻的一道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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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花争妍的园子里,有初春绽放的光彩。
「凤非,你瞧!那是我妹妹,和我像不像?」
凤非拧着眉头,俊颜微微地不耐。这么远的距离,谁能看得清?就算是献宝,做人也该有个分寸吧!
「左元海,该回房了,别忘你之前还病到下不了床。」
回过头,苍白的脸庞透着骄傲的笑容。「青青终于回家,做哥哥的怎么可以还躺在房内。」
凤非跟着他的步伐,面对友人随意至极的性子,到底也是惯了。
亭子里,一道淡蓝身影背对两人,身形单薄,却相当匀称修长。
微风吹起的青丝,在春光的照射下,闪现晶亮漆黑的发色,迎风飞舞极为美丽,彷佛就像一幅仕女图。
凤非知道左元海对这唯一的妹妹十分宝贝,将她当作珍宝,捧在手心里珍藏着、呵护着。
总有一天,她一定会成为左元海的弱点。几回凤非想要对他说,最后还是没有开口。
「青青!」左元海迫不及待的开口,纤纤身影耳闻后,转过身来。
那是凤非第一次,见到她的模样,有别于其它姑娘的娇媚,左岑青身上有一种介于女人与男人的美丽,多一分则太妖艳,减一分则太文弱,英姿勃发得恰到好处。
无所谓绝艳,更无所谓刚强,那张白皙娟秀的脸庞,五官十分精致,让人印象深刻。
「大哥。」左岑青拢拢被风吹乱的发,浅浅一笑,风情万种。
重新穿回女装,还真有诸多不便呢!她时不时理理衣襬,衣料子偏软容易发皱,若没有稍加注意,恐怕娘要念她了。
「青青,何时回来的?我等了妳一夜呢!」左元海难得笑开怀,病容添了一点血色。「终于盼得妳学成下山,这几年我想妳想得紧,想到头发都要花白了。」
「大哥,有客人在还这么口无遮拦。昨晚进城的时辰太晚,怕惊扰你跟爹爹。之前姑姑说无论如何,回家前要到她那里,所以才在姑姑家住一宿。」
「说什么啊!不管怎样,都该先回家报平安,无论多晚都行,居然让我盼不着妳。」左元海忍不住抱怨,可是语气听不出来有任何责备。
「这不是回来了?」左岑青偏着头,瞧了左元海身后的人。「大哥要冷落客人多久呀?」
「左小姐。」那双眼透着灵秀的气质,莫怪乎左元海,左老爷疼得紧。据说左岑青想做任何事,府里人从不拦着她。
若不是宠爱至极,根本不会如此用心。
「青青,这是凤非。」
「谁人不知金碧王朝的凤太师。」他的名声,左岑青很早就听闻,总是揣测着他是怎样的人。
人说凤太师年轻气盛,锋芒展露过早,金碧王朝里的天,有一块是由他顶着,在在说明他是庙堂不可或缺的角色。
人说少年得志大不幸,左岑青以为他定是桀傲不羁,架子摆得忒大,如今一见,气度却是沈稳内敛,与大哥是南辕北辙。
「不敢当,左小姐过奖了。」
「唉,无须这么客套,凤非和我交情好,他这人啊……」
凤非失笑,对左元海没辄,他这人对喜欢的人,便是有话直说,总藏不住。
左岑青耳里听着大哥的话,那双眼却对着凤非笑,似乎明白他眼里那抹无奈啊。
确实,大哥这人是任性惯了,只顾着自个儿高兴,哪里管别人怎么想,怎么看。
想必凤非,常常感到头疼吧?
左岑青抿着笑,那双灵秀的大眼,头一回映着凤非的身影。
这个男人,确实与众不同。兴许,世间少有人能与他比拟吧!
若说命运造化喜爱弄人,那么他们这一刻里,并不知道彼此已陷入那样的缘分中,还一径地笑着,感受到春日妩媚的风光,却不知道接下来迈开的脚步,是走得沉重疲倦,甚至无法如愿以偿。
因为青春,所以无惧;因为青春,所以只盼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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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夜,令大地浸婬在蒙蒙水雾里,泛起一丝的透冷,熨贴在肌肤上的寒气直穿透骨,消磨心志。
太师府花厅内,难得娇客造访。
凤非不意外她的到来,似乎已是意料之中的事,老早就做好面对她的这一刻。
局势早已转变,很快要掀起波澜,他行至此处,明知前头是险路,却已然无法回头。
左岑青手握征军令,水气沿着腕子滑落到掌心底,濡湿信函,墨色染成她心头上一道印子。
「你居然煽动皇上派兵到边境,引发战乱,甚至向王朝征兵十万人!」她不敢相信,做人温文尔雅的凤非,骨子里也和那些官僚相同,嗜杀酷斗!
「原来,左家也收到军令了。」凤非颔首,说得云淡风轻。
他的从容,让左岑青更加恼火。「你清楚我们左家,已经没有男人可以上战场了!」
大哥身子骨自小不好,爹爹年事已高,唯一的小弟方满十五就夭折,他们左家哪里有男丁可言?
「普天之下家中男丁老弱病残多少余人,并非仅出左家。他们收到军令,同样得亲赴沙场,不得反抗。你们左家,凭什么不从?」凤非话说得直接,一针见血。「妳大姊左岑兰入宫做嫔妃,至今不过是个才人,妳以为左家能得天子怎样的关爱?」
凤非的话,尖锐的像根刺,用力的扎在自己心版上,左岑青一股气无可抒发。当初大姊执意入宫,为的就是庇佑家族。她年纪尚轻,不似姊姊貌美如花,更没有出众的气质,有的不过是莽撞的性格。
就算她不止一次希望成为家中可靠的支柱,到头来,自己还是一无可取!
「所以,你真要我左家绝后?」
大哥前些日子还病到下不了床,小小风寒却让他鬼门关来回走一趟,爹娘备受煎熬,一颗心悬在独子身上,宝贝女儿入宫却不得皇上临幸宠爱,抑郁寡欢红颜憔悴。
左岑青全看在眼里,如今军令一来,无疑让这个家雪上加霜。
娘亲不知道为了这封军令哭醒了几回,根本不敢让大哥知道。爹爹镇日坐在房里不发一语,整个家里阴沉沉地,像座死牢,将人压制得动弹不得。
她活在那个家,从没有过得这么痛苦。离家的这几年,她一心习武,为的不是别的,因为爹爹的一句话,让她毅然决然做了改变。
「若今日左家不从,日后势必有更多人反抗,左家还称得上是皇室里的人,所有人都在看,皇室真有人肯上沙场吗?」凤非知道她有多怨恨自己,但事实摆在眼前,眼下已是不可违逆的局势。「王亲贵爵没人肯将子弟推上前去做先锋,百姓们都在讥笑贪生怕死的皇族,如果左家也是如此,以后要妳姊姊在皇上面前怎样抬起头?」
左岑青咬牙,军令握在手里紧紧的,甚至将指尖陷入掌心里,握出个红印来。
「战乱有多可怕,你难道不知道?煽动战争,本就不该。」王朝这几年来的日子过得安稳,百姓们富庶安逸,哪里需要派兵征战?
「金碧王朝年年向蛮夷进贡银二十五万两,绢匹二十五万匹,粮米三十五万石……他们对外向金碧王朝称臣,对内却不断剥削挖王朝的墙角!」凤非沉着脸,话声极为冰冷。「妳知道今年百姓们加了多少税收?征了多少亩农地吗?前些日子,他们派使来函,要王朝再加粮米二十万石,共是五十五万石!眼下能出那么多粮,靠的是老天爷赏脸,给王朝一口饭吃,以后若是遇旱年,哪里可以挣那么多粮给他们?」居安思危,他若没有这样的想法,恐怕哪日真是赶上,这片后土最后必是人间炼狱。
左岑青无话可说,自己到底也是个局外人。
比起普通的寻常百姓,左家实在好上许多,说穿了就是富裕之家,因此,她自然不懂民间疾苦。
「妳说,这座王朝到底得任人宰割到何种的地步,我们才能够觉得到此为止?」难道他图的,是一己之私?「这般过下去,总有一天我们会连立足之地都被别人夺走。」
她眼中浮现淡薄的水雾,「这座王朝重商轻武,那是必然的结果,难道不是?」
「所以,就该把百年江山拱手让人?」在他眼里,绝对不允!「金碧王朝里,应当有个英雄。」
「太平盛世,岂有英雄能寻?」
「乱世之中出英雄,既然眼下王朝骄奢浮华至极,若不及时悬崖勒马,必然会走到无可挽回的地步。」墨黑的瞳眼定定地望着她,语气异常坚定。「岑青,既然妳认为金碧王朝里没有英雄能寻,那我定要创出个令人折服的旷世英雄,让所有人眼睛为之一亮。」
左岑青知道他的心思向着王朝,因此深得圣上倚重,若不是他雄才大略,恐怕斗不过官场险恶的角力。
爹爹可惜她是个女儿身,大哥常说能与她匹敌的男人太少,她的心太野太广,装不下儿女情长,普通同龄姑娘家已是嫁做人妇,她却不甘这辈子仅能平淡地这样过下去。
有时候她看着凤非,内心是异常羡慕的。
他以从容的姿态,游走在官场里,然后一心将王朝推向富庶之路,并且洞烛先机。若说她没有半点怨念,其实是假的!
他的眼里,看的也只有这座天下,其它的,亦是盛装不下,这也是左岑青心里的遗憾。
她仅能在凤非久久一次来左家时,听闻他与大哥谈论天下事,偶尔与他几句的交谈,说着无关紧要的家常话,再多的也就没有了。
如他这般豪气万千的男子,一心系着天下安危,哪里又能顾及其它?
大哥说她这人寡情无泪,除了对家人有心之外,对谁都无情。左岑青没有让人知道,她也是有家人之外,更在乎的人。
但是,她却从来不肯说,更无法追逐于他身后。既然如此,那么她宁可当成永远的秘密。
若有一日,她能够追随于他身后,左岑青相信自己定不会错失这机会。而眼前,就是她唯一的契机。
「凤非,如果有一天,你找不到真正的英雄时,可不可以让我……成为你心中的英雄?」
凤非望着她,俊杰尔雅的脸庞亦无半点波澜,让人无法得知他心中真正的思绪。
他的沉默以对,让左岑青忍不住两颊泛起红润的色泽,脸皮薄的她,毕竟还是个姑娘家,说出这样的话,是她鼓起最大的勇气了。
「这是妳最大的心愿?」他低语,微微俯身望着她。
他知道她一向过得很不痛快,这副皮囊将她困得很不舒坦。即便与她相处不长,他仍可见到她眼中不甘平淡的寂寞。
打从第一眼,他就明白这样的女人,注定不是活在男人身后。事实证明,她确实是这样的人。
「妳要做,就要做天下人的英雄!」那双眼,透出炯亮的光彩,耀眼夺目。
左岑青不由得想要退一步,因为他的气息,与她纠缠得那么靠近,因为他的话,听来是在拒绝她的心意。
凤非看穿她的意图,在她退开之前,伸手将她拉往自己的心口。
「我的眼里,只有这座天下,若妳想要吸引我的目光,就要站在万人之上!」他明白她的渴望,就如同他清楚自己头一回看见她时,也有同样的愿望。
只是,他得藏敛得极为隐密,才不会令她成为自己的弱点。
「如此一来,我的眼里才有机会看见妳,懂吗?」
她看见自己的身影倒映在他眼里,左岑青顿时有种莫名的惧意。她是不是一开始,就泄漏了自己的秘密?
「若是我错过,这辈子再也不可能了,是不是?」就像是要确定他的心意,她忍不住再问。
「这是我给妳的机会,是最初也是最后,端赖妳自己抉择。」
他的弦外之音,左岑青很快就明了。「所以,这一切是我造成的?」举着被浸湿的信函,她不敢相信真是如自己所想那般。
「如果妳的眼里,从不曾泄漏那些野心,那么我永远不会知道。」但是,他偏偏读出她的心音,甚至清清楚楚的。「不要告诉我,妳从来不曾这么想过,平凡安逸的日子,不是妳该过的生活。」
「凤非,你不了解我。」她又惊又怕,更带有一丝丝的喜悦。左岑青没想到自己是这样疯狂的人。
她应当害怕才对,因为他是如此深入她的心底,明白地读出她的心思,窥探她所有的秘密。
「比起我,左元海更是不曾了解过妳,他们不清楚,妳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凤非握紧她的手腕,温热的体温传到她的身上,甚至将她圈在怀里。「没有人,比我更懂妳。」
她没有抗拒,更没有后悔,让他温暖的双臂,在今夜包围住自己。
左岑青自怀里掏出一块和田翠玉,上头雕着一对交颈凤凰,交付于他的手里。
「是你给我机会,日后你没有反悔的余地。」她的人生,从不曾将自己当作赌注。然而今夜过后,她将全力以赴,绝不回头。
「我会等妳迎头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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