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仲凯一向是个言出必行的男人。
如颜静绘所愿的,他在百忙之中特地抽空偕同她前往户政事物所补办足足迟了八年的结婚登记。
因此,从今天起,他们才算是名正言顺的真正夫妻,而今晚更是他们真正的新婚之夜。
只可惜,她这个“新娘子”却一点也开心不起来,躺在床上已经超过一个半小时仍是翻来覆去,保持著睡前的清醒,怎么也无法安然入眠。
此刻她脑海里不断想著今早齐仲凯对她说过的那些话……
别吻了我之後,才又告诉我,你有多么想离开我,那对一个男人而言,就跟凌迟没什么不同!
她伤害他了嚼?
她不懂,在分手多年以後,为什么他看她的眼神还可以那样真诚、那样深情款款、那样充满了眷恋?
最初先背叛这场婚姻的人,不就是他吗?为什么他还可以对她露出那样心碎的目光,仿佛她随意一句话,都能轻易将他击垮似的?
满满的问号,教颜静绘再也无心於睡眠,著实好奇,她对于他究竟还拥有多少影响力?
黑暗中,门锁突地被扭了开来,一道颀长身影背著光线缓缓走了进来,中断了她飘散在半空中的思绪……
“怎么还没睡?”
瞥了跟半卧於床头的她,顶著一头微湿乱发的齐仲凯打趣地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的美容觉时间已经超过很久了。”
“我知道。”她红著脸,沒想到他还记得她一向的睡眠习惯。“可我睡不著。”
“哦?”伸手随意把半乾的发梳往脑後,他凝视著她,漫不经心地问:“是因为从今晚起我们将同榻而眠吗?”
身受女乃女乃之命,徐嫂这几日对他几乎算是紧迫盯人了,每当下班回到家,怎么也不让他有藉口在书房逗留超过一小时。
“放心。”他在床旁松软的躺椅上坐落,身子朝後一仰,疲倦地闭上眼,“没有你的允许,我不会碰你的。”
语毕,他兀自闭目养神,没有再多说话。
“可是,今晚是我们的新婚之夜。”直到今天,她才真正成为他的妻子。
他咕哝了声,双眸依然微合。
不知怎地,今晚光是看著他,她的一颗心就像是擂鼓般悸然跳个不停,心中像是揣了只小兔,扑腾乱跳,全没一刻安宁。
难道是方才的思维在她心中发了酵,迷惑了她?
“你不认为今晚……我们应该做些什么吗?”她嗫嚅地问。
黑暗中,齐仲凯睁开了双眸,却没有将目光调向她。
“想想你在说什么。”他的声音紧紧的。“你在引诱我吗?”
他的语气相当缓和,语意却略显讽刺,原以为脸皮薄的她会为此而恼羞成怒,开始责备他的狂妄与自大,然後听见一连串诋毁他的粗劣字眼和叫嚣。
但令人意外的是——她没有,却说出了一辈子都不可能对他说的话来……
“如果我说我是呢?”粉红色的脸颊映著火光,散发著掩不住的怯意,浑然不觉自己正在开口“邀请”一个男人。
一个四肢健全,对她的指数高达百分之两百,只要一声令下,轻易就可以将她啃得连一根骨头都不剩的男人!
只是,被唬弄多了,让齐仲凯再也不将她的话当作一回事,仅是翻了个身,再度将眸子合上。
最多,意思意思丢下一句警告,以聊表心意。“不要随便戏弄男人,这样很危险。”
“那又怎么样?”她故意刺激著他。“难道你这样一个大男人,就连我这样一个小女子也应付不了?”
话落,空气中静默了一会儿,须臾,他缓缓启口,“就当是帮我一个忙吧!”
他声音平板,也透著澈骨寒意,皮质沙发随著他的动作嘎吱作响,他缓缓转过身来,靠著椅背凝视著她,她无法闪躲,被他的目光牢牢攫住。
“如果你心里已经没有我,就不要再给我任何机会,让我像个傻子一样,以为还可以对你有所期待。”
他声调轻缓,不带任何感情,但目光却锐利得可怕,野蛮的怒意笔直灼烧她的心口,令她有一瞬间的怔然!
“听著,我成天要忙的事已经够多了,不想在被疲劳轰炸了一天之後,还得被你耍得团团转!”怒气开始慢慢扩散到他的声音裏,声音裏的火药味,足够让他的小妻子意识到事态的严重。
“你知道吗?我宁可你给我一个痛快,也不要再继续承受这样的折磨,我已经为你受伤太多次了,那种滋味并不好受,不要再做出令我更加痛恨你的事!”他真是受够了!
只是脾气一向来得快、去得也快的齐仲凯,一旦冷静过后,烦躁的心绪也逐渐淡去,他轻轻叹口气,率先打破了沉默。
“对不起,我失控了……”他困难地站了起来,疲惫地丢下了一句:“今晚我到书房睡。”
“不。”她阻止了他,赤果著一双纤足奔至他面前。
他转身直视她,眉头询问地蹙了起来。“还有事?”
此刻,她的凝视充满了挑衅,一抹他难以解释的坚决在她眸底打转,他眨著眼睛,心底自然而然地衍生出一股防卫之心。
看见他一副设防的表情,她微微地笑了。
“你不是要我给你一个痛快?”她问著,声音轻柔而刚毅。
齐仲凯一头雾水,猜不透眼前的小女人那颗小脑袋瓜子里又在打著什么鬼主意?
无预警地,在他的注视之下,她扬手放下一头如云秀发,并在他面前月兑去睡袍,展露一身如白壁般无瑕的粉女敕胴体。
现下,齐仲凯的表情就像被雷击中了般!
“你做什么?!”他寒著脸,大皱其眉。
“我要你抱我。”她搂著他的脖子,用一丝丝柔情缠住了他。“以一个丈夫的身份。”
齐仲凯下颚微微一抽,平静的表情立刻像镜子般裂开!
“你还没玩够吗?”苍天可证,就算他有著钢铁般的冷静意志,也无法继续忍受她的刁蛮了。
“我是认真的!”她反驳:“对你,我绝不是一时冲动。”
好吧,她承认,眼前这个决定是来得有些急促、有些教人模不著头绪、甚至还有些些儿戏,但此时此刻,她对於自己即将要做的事异常冷静——
她要他,也要这一场婚姻。
这个决定清晰而鲜明地在她脑海中翻腾著,尽管她还没来得及向他分享这项突如其来的“了解”。
但他愈是抵制她、愈是想将她推开,反而更加激发她战胜他的决心!
他还能坚持多久?而她,是不是该适时地用一些小策略来突破他最後的防线呢?
“你最好不是。”他有点冒火地瞪视著她,并以森冷的语气一字一顿地警告,“否则我会很乐意亲自动手将你那可爱的小脖子给扭断!”
他俊秀的脸孔扭曲成一团,声音低沉、克制又充满怒气!
但她无所惧怕,反而向他逼近了一步。“如果,我们之间真的只存在著彼此利用的合作关系,无关乎於爱情,那么……”
她伸手温柔地拂开他额上的发,令他上臂颤动,而她暖暖的、略带沙哑的嗓音,则刺激著他的耳朵和神经。“你的心绪,为何总是那么容易受我所左右?”
“我……”
她不让他思考,柔声打断了他:“因为你爱我;而且,从不曾改变……”
此话一出,宽敞的主卧房瞬间变得紧绷、狭隘不已!
加上他猛地扭开视线,这个动作告诉她,她的话已经正中他的下怀。她看得出来,他极力回避著不去看她,所以她更有信心地一步步靠近他、诱惑他。
当她的柔软触及他胸口的那一刹那,他申吟了声,忿忿地心忖著:好一个该死的鬼丫头!
她明明知道他多么渴望她、需要她,还故意这样肆无忌惮地勾引他、迷惑他,让他心智浑沌、神魂颠倒,几乎把持不住控制力。
他不懂,这一回她又想做什么?心中又有何盘算?
以往的经验告诉他,两人的关系就如同两块相斥的磁铁,总是一个跑、一个追,绝不可能发生主动投怀送抱这类天上掉下来的好事。
受过太多次亏的齐仲凯深知,从这个小女人身上太容易得到的温柔,绝对是非奸即诈,断然不可尽信!
如此极尽能事地媚诱著他,想教他因此而卸下心防,在对她无所防备之际,再一次将他赶尽杀绝吗?
不,没那么容易!齐仲凯暗暗警惕自己,这一次,他绝对不再愚蠢地掉进她充满瑰丽颜色的陷阱里去了。
“你真的要我?”他按捺住火气,既然她想玩,那么他就奉陪到底。
她什么也没说,仅是朝他微微一笑,那红润的、微微弯曲的粉唇,在迷人的微笑中更具诱惑力。
“那么,我们还等什么?”他灼烫的气息逗惹著她敏感的耳壳,一阵酥麻快感让她有点不能控制自己,好似他这般的温柔,是一种她不曾注意过、被巧妙隐藏起来的秘密武器。
他的大掌徐徐熨烫过她泛凉的背脊,他的缓慢且极为细致,似乎要将她娇媚的身形一一刻印在他记忆里。
“记住了,这是你要的,就算中途反悔了,哭喊著要我停,我也停不下来哦!”他目光闪烁,用指关节摩挲著她美好的下巴曲线,专注的神情似乎正在衡量些什么。
“我绝不会後悔。”她享受般地半眯著眸,像温驯的猫儿般沉醉在主人温柔的抚触之下。”很好……他目光显示热切凝视着她微阖的眸,荡过她嫣红的双颊,尔後是她水女敕的唇。
他几乎有些犹豫不决地缓缓俯下头,用嘴封住那两片柔唇,并趁它微启之际,让他的舌尖冲进去,品尝其间的温润与甘美……
“回答我!”他命令,“难道你对每个男人都如此热情吗?”
“不……我只想要你。”一股撩人的淡淡香气,在她吐纳之际弥漫开来,令人迷恋而沉醉不已。
“如果这是谎言,也真是够美的了。”他盯著她,唇角逸出一抹讽刺的笑,尽管她此刻妩媚惑人,浑身盛满了甜美的激情,并且不断撩拨著他,但一旦想起她心底打算的鬼主意,又令他感到一阵刺骨冰寒。
“我没有说谎……”她柳眉微蹙,娇声反驳:“你不信我?”
他的手倏然停止了,她能感觉到他身子一阵紧绷。
“你明明知道我们之间还存在著一场未完成的交易,却还不断引诱我、挑逗我……这,又是何居心?”他慢慢地、几近残忍地推开了她,完全无视於她湿润的唇辦,依然呢喃著热情的申吟。
“我不是笨蛋。”突然,他往後退一步,好似他必须与她保持距离,不然就会完全失去控制。他瞪著她,深深吸人一口气,恨声说道:“不要再拿我当玩具,我可不是你在外头豢养的男宠,如果你真的那么‘需要’,我没有栓著你,你大可去找那些愿意奉承你、愿意受你摆弄又不会令你感到困扰的新欢们,而不是我!”
言毕,他生硬地移开视线,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徒留下一身狼狈的她怔怔呆立原地,任由泪水如断线的珍珠般抛洒,泪溢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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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一连几日表现得相当出色,让颜老夫人真的以为小俩口确实有心增产报国、努力“做人”。
於是,某天午后,颜老夫人忽然意外地宣布提早离台,决定回日本继续安养天年去了。
虽说专制的西太后离台是喜事一桩,可自从那晚两人不欢而散後,他对她的态度变得愈加疏远及冷淡,两人之间更是出现了一道深不可测的鸿沟。
在女乃女乃面前,他依然扮演著好好先生、好好丈夫的模样,但在两人独处的时候,他立即换上一张冷漠的脸庞,始终与她保持著一段距离。
就好比现在……
“你还要摆著那张臭脸多久?”一阵微怒绷紧了颜静绘的嘴角。
“不会太久的。”齐仲凯全然漠视她的歇斯底里,面无表情地瞥了眼手表淡道:“再一个半小时你就可以解月兑了,而且……”
他略一停顿,转过头来面对她,薄唇略掀对著她微微一笑,但那笑是阴郁的,目光则似冬天的寒雪。
“你永远都不用再看见我这张臭脸了。这真是个好消息,是不?”
他每一个字都说得讽刺极了!
“你一定要跟我这样说话吗?”如果是她哪里得罪了他,他有嘴巴,可以对她说呀!老实说,她宁愿他对她大发一顿脾气,也不愿继续面对他漠不关心的对待。
面对她的指责,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咀嚼著这一份痛苦。
对於这一段婚姻,他何尝不愿能再乘云布雨,挽救沉沦?但想著有关她的一切,每一份记忆都在他心上刻画下一道伤痕,如此的苦涩与悲伤,让他爱她却也恨她!
见他没给下文,一向耐性极差的颜静绘正想扬声,耳边却传来一阵轻脆的敲门声……
“齐先生、孙小姐,您们准备好了吗?老夫人已经在大厅候著了。”是徐嫂的声音。
“好的,我们马上出去。”当他回应门外的声音时,脸上的表情恰颜悦色多了。
但也就那么一瞬,待徐嫂离去的脚步声走远後,他又恢复先前冷凝的神情,讲话时甚至懒得费神看她。
“现在,我们必须一同送女乃女乃到机场去,至於我们的事……”他目光炯炯地望著她,不带一丝温度地道:“我会给你一个合理的交代。”
交代?怎么样的一个交代?一张离婚协议书吗?
她看著他,愤怒的泪水刺痛了眼眶,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心中满是旁徨与无助,心中不禁暗想:多么讽刺啊!她好不容易坦承了自己的情感,换来的竟是他的冷嘲热讽与不屑!
她该怎么办?是该继续让自己沉沦下去,还是努力挣月兑这场禁锢她多年的情感枷锁?或者……签下那张要命的离婚协议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