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夫人只带了一个贴身丫鬟来到舒寒熙所住的“清风阁”。
她看到站在大门外却徘徊不定的儿子,不禁诧异道:“熙儿,你在这里做什么?公主把你赶出来了?”
满脸怒色的舒寒熙陡然从沉思中清醒过来,看到母亲,脸色有些尴尬,“娘,您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公主,你没有欺负人家吧?”
知子莫若母,只有舒夫人最明白自己儿子的性格,虽然他生得一张人见人爱的女圭女圭脸,实则性子比谁都倔强,这样的儿子,是不可能会被公主牵着鼻子走的。
舒寒熙尴尬的一笑,“我还没有进去,怎么会欺负她?”
他一路追着云碧落过来,本想直接进去教训她一番,可在大门口却硬生生止住了脚步,他知道自己的脾气不好,在盛怒之下不知道会做出什么荒唐的事来,万一伤害了他最心爱的女人,他定会后悔一辈子的,所以他才一直在大门口徘徊,试图等自己心中的怒火稍微平息之后再进去。
“娘,您去看看她吧,或许您能劝说得了她,我出去散散心。”
“去吧,可不许胡思乱想。”舒夫人疼爱地看着为情所困的儿子。
“嗯。”舒寒熙转身大步离开。
舒寒熙并没有走远,他还是不太放心自己那个狂妄过火的小妻子,怕她和自己的母亲吵起来。
所以他犹豫了一会儿,又重新折回来,进了隔壁的院落“揽月阁”。
这里有他的私人书房,也是他的至交好友平时来访所暂住的地方。
在阁楼上,冷辛岩正独自一人品着酒。
看到面色不快的舒寒熙走上楼采,冷辛岩微笑道:“怎么?
才刚度过洞房花烛夜,怎么新郎倌却一副被戴了绿帽的颓丧样?“
舒寒熙瞪着他,他反而笑得更开心。
舒寒熙无奈地叹口气,他这些朋友啊,尽是些嘴巴歹毒的家伙。
“拓拓和小狐狸呢?”
“啊,忘记告诉你,昨夜接到珞珞的急函,一大早他们就赶往京城了,高阳国仿佛要出大事了。”冷辛岩一副期待看好戏的样子。
“怎么?”舒寒熙有些担忧,“这么快就打起来了?”
“还不是因为公主嫁给你,四皇子那边的权臣有些慌乱,以为你要倒戈帮助太子殿下了,所以开始骚动,两边的斗争越来越明显了。”冷辛岩喝了一口酒,淡淡地说。
明明在谈论的是攸关朝廷的大事,他们却像在谈论今天吃什么菜、喝什么酒一样淡然。
舒寒熙没有说话。
“珞珞现在还好吧?”过了许久,他才闷闷地问。
“应该吧?”冷辛岩微皱了皱眉,眼底是同样深切的关怀,“那家伙,冒险的事总喜欢独来独往,明知道太子殿下这边的兵部尚书独孤凡不是个好意的家伙,他偏偏要招惹人家,也不知道现在情况如何了?”
“吉人自有天相,他不会有事的。”舒寒熙喃喃地说,不知道是在安慰自己,还是试图安慰冷辛岩。
“其实我也很想进京城,不过,看起来保护公主也很重要。”冷辛岩笑道,“你怎么郁郁不快的样子?娶到自己想要的女人,不是应该很幸福吗?”
舒寒熙摇头叹道:“她太嚣张跋扈了,得罪了老太君,我怕她日后在舒家的日子不好过。”
“这么严重?,冷辛岩挑了挑眉。
舒寒熙继续叹气。沉默了一会儿,冷辛岩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舒寒熙诧异地说:“怎么了?有什么话尽管说啊。”
“呃……那个……其实拓拓和小狐狸也一直很想问,你为什么非要娶她呢?根据宫中的传言,还有那些王公贵族之间的风言风语,解忧公主并不是一个讨人喜欢的女人,狂妄自大目中无人,除了脸蛋漂亮之外就一无可取。”
冷辛岩终于说出朋友们心中最大的困惑。
“说来话长了。”
舒寒熙的眼睛眯起来,回忆将他拉到了十年之前。
十年前公主云碧落七岁,舒寒熙十七岁。
时值初秋,刚十二岁的太子殿下云青澜和唯一的妹妹云碧落,在自己舅舅的带领下,出宫到皇陵祭奠自己的生母。
当时皇上正宠幸黄贵妃,对因病去世的皇后根本不闻不问,更别说让他离开皇宫这个安乐窝去祭奠了。
所以祭奠的队伍并不大,只有寥寥几个侍卫跟随。
因为皇后已逝,又因为皇后的娘家势力微弱,再加上太子公主还小,根本没有自己的辅佐势力,所以云青澜兄妹虽然贵为皇上的儿女,其实生活却极为冷清。
皇陵距离皇宫有两天三夜的路程,这一路兄妹二人都颇为哀伤,一想起自己亲娘曾经慈爱的模样,小公主就忍不住哀哀的哭泣。
继承了皇后善良、懦弱个性的小公主,是个娇弱可人的小女孩,平时总是躲在自己哥哥的身后,用那双乌黑明亮的大眼睛怯生生地打量着陌生人,平时只会乖乖的待在自己的宫殿中,很少和其他兄妹一起玩耍。
云青澜一开始还能劝劝她,可后来也忍不住抱着她一起哭,连他们的舅舅也束手无策。
云青澜说:“如果我们不生在皇宫就好了。”
云碧落并不太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但直觉告诉她,哥哥是不会欺骗她的,从那时开始,她就开始厌恶皇宫内的生活。
“那咱们就永远陪在母后身边,不要再回宫了好不好?”
云青澜苦笑,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事。
祭奠的事情原本进行得颇为顺利,但是在他们回宫的路上却出了大乱子。
不知道那些穷凶极恶的人是怎么知道了他们的路程,在夜里,他们被袭击了。
几个皇宫侍卫当然以太子为重,全部保护在他的身边,仅有两人保护的小公主则被敌人掳走,而他们的舅舅则在保护公主的时候不幸被杀。
当时在京城的天牢里囚着一个杀人越货的大恶贼,秋后即将问斩。而据走公主的就是这个恶贼的兄弟和手下。
这些人言明要以公主交换那大恶贼,京城的官员都战战竞兢,等着皇上的决定。
皇上陷入左右为难。
他是个懦弱无能的皇帝,只是继承了父辈打下的江山,再加上有一批忠心耿耿的大臣辅佐才得以保住江山,遇到这样的事他根本就无法自己拿主意。
云青澜决定自己去营救妹妹。
他找上了当时还只是个皇宫侍卫的独孤凡,要求他带自己去营救妹妹。
独孤凡知道这是自己升官的一个绝佳机会,在衡量自己能力的高低之后,只好向自己认识的一个奇异少年求救,那个少年有着一头银白色的头发,漂亮得宛如天人。
少年名为沈瑛珞。
沈瑛珞是个奇怪的人,结交的朋友也个个怪异,三教九流都有。
去救公主的时候,他只带了一个刚认识不久的小伙伴——舒寒熙。
舒寒熙那时才刚独身涉险江湖,认识了沈瑛珞自是兴奋不已,当然也不会考虑这件事到底有多危险,二话不说地就跟着去救人了。
但是,敌人的本事之高强,人数之多超过他们的想像,沈瑛珞为了掩护舒寒熙被敌人抓去,舒寒熙虽然勉强背负着公主逃出来,却也中了敌人的毒箭。
那毒很奇特,但是他约略知道毒性,需要以阴性之血辅助身上携带的药草服下才能解毒,可躺倒在一个偏僻山沟里的他已无力再走动。
他只好哀求那个快吓傻了的小公主,“去帮我抓一只母兔吧,母鸡也行,只要是母的,什么动物都行。”
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公主怎么可能抓得住奔跑的猎物?
最后,舒寒熙绝望地陷入昏迷,他想自己也许会就这样死在这里吧,也不知道珞珞如何了…
传说中的侠客行侠仗义都是轻而易举,为什么他们就这么惨呢?
不知过了多久,舒寒熙缓缓醒了过来,当看到头顶上的太阳时,他正奇怪自己怎么捡回一条命?然后,他发现自己嘴边有一条细细女敕女敕的小胳膊,还有温热的液体缓缓落人他的口中……他霍地翻身坐起来,躺在他怀中的云碧落早已因为失血过多昏迷过去,脸色苍白如纸。
原来是云碧落咬破自己的手腕,把自己的鲜血喂他和着草药服下,救了他一命。
原本挺讨厌皇宫中人的舒寒熙顿时怔愣住,整颗心纠结在一起,不知道为什么狠狠地痛了起来。
他紧紧抱住小公主,情不自禁地在她苍白的额上烙下一吻。
后来,云碧落在一个农家渐渐康复,和舒寒熙成为好朋友。
在分手的时候,舒寒熙问她:“为什么救我?”
云碧落的眼睛乌溜溜的眨动着,咬着女敕女敕的唇瓣说:“因为你对我好,救了我,所以我也要对你好啊。”
“你知道那样做可能让自己丧命吗?”
她点了点头,“没关系,因为除了太子哥哥,从来没有人对我好过,所以我在母后陵前发誓,如果有人对我好,就算要我为他死掉也没关系。”
听她这么说,不知道为什么,舒寒熙为这样的她感到心疼。
她才七岁,本该是受尽呵护疼爱的年纪,然而她却说出这么令人辛酸的话。
“大哥哥,你能永远陪着我吗?”
舒寒熙轻轻地摇了摇头。
云碧落的眼睛立即红了起来。
舒寒熙笑道:“或许,等你长大,我就可以永远陪着你了。”
“真的吗?”她兴奋地叫起来,“为什么?”
“因为长大后,我就可以迎娶你,宠爱你一辈子啊!”
当说出这样的话时,舒寒熙自己都被惊吓住。
或许是小公主那乌黑的眼睛吸引了他,或许是小公主那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也要换取一分疼爱的决绝折服了他,他知道自己再也不可能忘记这个小女孩。
“娶我?哇……”云碧落高兴得又蹦又跳,“真的吗?不许骗我哦,我会等你来娶我,我要快快长大。”
舒寒熙微笑地看着她。
“大哥哥,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见龙在田。”
这是珞珞给他的名字,他非常喜欢。
“见龙在田……好奇怪的名字,大哥哥,你要记得哦,等我长大了,要来娶我!我叫碧落,云碧落。”
“这么说,她小时候应该是个惹人喜爱的孩子?”冷辛岩十分诧异。
他没想到在公主和舒寒熙之间,竟然还有着这样的渊源,难怪舒寒熙会这么执着要迎娶她。
舒寒熙点点头。
“那为什么后来她的性格会变这么坏?”
舒寒熙皱紧了眉头,“我也想不通,也许……是因为从小生活在皇宫里的关系吧!”
冷辛岩沉默不语。皇宫,那华丽的宫殿里,到底埋没了多少女子的青春和欢笑?大概没有人数得清楚吧!
“好好爱她吧,我想,等她想起那段记忆,会有所改变吧!”冷辛岩微笑着给好朋友打气。
舒寒熙站起来,“我也该回去了,不知道母亲和她谈得如何了。”
“一切小心。”冷辛岩拍拍他的肩。
舒夫人走进清风阁的时候,云碧落正坐在椅子上呕气。
“公主,是驸马爷的娘亲来了。”欠欠附在她的耳边小声提醒着。
“那又怎样?”云碧落扁了扁嘴巴,她现在一肚子火,都是被舒寒熙那个霸道土包子给气的。
“我的好公主,她好歹是驸马爷的母亲。”皮皮也忍不住哀求主子。
天知道是怎么回事,其实主子并不是这样没大没小的,虽说脾气坏了点,但对于长辈一向保持着起码的礼仪,怎么一到了逍遥庄就完全变了样?
还是说她真的这么讨厌他们的驸马爷?
云碧落扁着嘴巴站起来。
“公主干岁,妾身舒周氏,是熙儿的母亲,冒昧打扰,还请见谅。”舒夫人说着当真要给公主行礼。
云碧落心慌之下急忙伸手搀扶,见舒夫人眼中隐藏的笑意,随即又收回手,“那、那……你请坐吧!”
“谢谢。”
舒夫人坐下来,打量了一下房间,用她独特的柔和嗓音微笑问道:“公主在这儿还过得适应吧?如果有哪里不周到,你尽管跟我说。”
原以为她是来兴师问罪的,云碧落正绷紧了全身的神经准备应战,岂料这位夫人个性这么温柔。
这会儿,云碧落反而乱了分寸,“啊,这……还好。”
“熙儿没有欺负你吧?”
“他……”云碧落的脸红了起来,“还好。”
看到她脸上羞涩的红云,舒夫人一直悬挂着的心总算放下了,看起来儿子和公主之间的关系并没有她预想的那么坏。
这个发现让舒夫人的眼神变得更加温柔,“咱们家世代布衣,都是些在田野中长大的人,可能不太懂得宫中的规矩,如果丫鬟仆人们有冒犯得罪的地方,还请公主多多包涵,我也会教训他们的。”
“呃……还好…”
皮皮和欠欠都忍不住掩嘴偷笑,他们这位公主啊,就是典型的吃软不吃硬,一遇到像舒夫人这样温柔的妇人,她就只会说“还好”两个字。
“虽然这样说有些冒犯,但公主已是舒家的媳妇,我也就不再见外了,熙儿是妾身的儿子,他还有个弟弟,但是妾身膝下无女,一直渴望能有个女儿,俗话说女儿是娘的贴身小棉袄,是最暖心的。现在公主嫁入舒家,妾身便把公主当作自己的女儿一样看待,如果公主不嫌弃,可否叫妾身一声娘呢?”
云碧落吃惊地抬头看着舒夫人。
娘?她从五岁就失去娘亲,早巳遗忘被母爱温暖的滋味。
舒夫人殷殷地望着她,渴盼着她的回答。
欠欠在后面推了云碧落一把。
云碧落怯生生地喊了一声:“娘。”
舒夫人微笑着走上前,把她揽人自己的怀中,抚模着她微微颤抖的肩膀。
“娘……”云碧落顿时泪落如雨。
“乖,乖孩子。”
“寒熙欺负我……呜……”云碧落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
“哦?”舒夫人有些惊讶,“他怎么欺负你的?”
“他……”云碧落泪眼汪汪地看着她,却说不出话来。
他怎么欺负她?
他强行占有了她,可是有时候他又很温柔。
他温柔地为她梳头,却又霸道地要她一起参见长辈。
这一切的一切,不都只因为——她是他的妻。
云碧落忽然发现自己没有什么理由抱怨舒寒熙。
舒夫人微笑着说:“身。为一个女人什么最重要呢?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这句话公主应该听说过吧?不是我夸自己的儿子,他是个痴情的好男儿,如果他有不对的地方我会教训他,但公主千万也别太为难他,好吗?”
云碧落低下头。
舒夫人笑着从自己的手腕上取下一只玉镯,那是一只通体翠绿的翡翠玉镯,“这是舒家媳妇的信物,老太君传给我,现在我把它传给你,你可要好好珍惜哦!”
云碧落专心地看着镯子,碧绿鲜翠的镯子映衬着她雪白纤细的手腕,十分炫目。
皇宫中有成千上万的珍宝,却没有任何一件比这个镯子好看。
“娘,碧落。”舒寒熙走了进来。
“我该告辞了,你们小俩口慢慢聊。”舒夫人要离开的时候,把舒寒熙拉到身边,悄声在他耳边说:“公主吃软不吃硬,对她温柔点。”
舒寒熙诧异的看着母亲。
舒夫人拍拍他的肩膀,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