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不回家?』阿凯端着酒杯,轻问:『因为我?』
『不是,我现在一团混乱,得等彻底解决才能月兑身。』
『你说,你和蒋昊不是真的?』
『本来就不是,我只是帮忙蒋家。』她举三根指头发誓。
『你知不知道帮这个忙会让自己的名声有损?』将来,一个失婚女子再觅幸福,难度更高。
『在当时的状况下,我无法不答应。』
有人说婚姻是两个家族的事,董事长却说,她的婚礼影响的是一个企业、很多家庭的生计,全球金融风暴已经让人们很难过了,她实在不想再凑一脚。
『你该多替自己着想的。』阿凯摇头,她的性格变了,但骨子里的善良没动摇过。
她口气轻松说:『我没有不替自己着想,董事长说会好好『补偿』我的,说不定,这份丰厚补偿可以让我下丰辈子不必再为薪水汲汲营营。』
他笑着伸出手,横过桌面,揉乱她的长发。
杜绢和蒋昊……怎么会绕过地球一圈,两个人又碰到一起?难道这个世界,真的有缘分这种东西?
在乡下,暑假有个重头戏,叫做中元普渡,这天家家户户会准备大量祭品到庙里面拜拜,几百个圆桌子摆下去,满满的祭品上插着小花旗,上面写了善男信女的姓名住址,要『好兄弟』保佑今年顺利平安。
庙前还有很多流动摊贩,烤鱿鱼、棉花糖、炒螺肉、小鸟蛋……杜绢对这种市集很兴奋,每次都要吃到肚子胀得说不出话才肯回家。
阿凯拉拉她的马尾,『说吧,为什么挑今夭放风?』
『你这样拉很像在拉抽水马桶!』她从阿凯手里抢回自己的马尾。
他笑两声,照拉不误,谁叫他对抽水马捅有特殊偏爱。『不要转移话题,你约人了?』
『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阿凯也。』她勾起他的手臂,用力点头。『我约了阿昊,我介绍他给你认识好不好?』
『不要。』他对蒋昊印象恶劣。为什么?不为什么,纯粹偏见可不可以?
『好啦,你们一个是对我最重要的男生、一个是我最爱的男生,我要你们互相认识。』
阿凯的五官顿时硬掉。
丑丑丑,连三丑,想要个人特色也不必把自己搞得这么丑,才想着他的丑,杜绢立刻动手动脚,把他的五官像搓汤圆一样,搓软软。
阿凯拔下她的手。大爷心情不佳,这招不管用。他闷声问:『我是那个重要的,还是最爱的?』
『重要的。』她想也不想的回答.
『所以不爱?』
她盯住他,想丰天,回答,『爱。』答案到这边就很好,但笨杜绢不识相。又加了半句,『像爱哥哥一样爱。』
阿凯丧气。『以后不要叫我掩护你。』
『为什么不要?』
『我为什么要掩护你去找『最爱』,你的最爱为什么不自己跳出来,让自己变成『重要』?』他在吃醋。
『你把我弄糊涂了。』
她的糊涂不是今天才犯,从她把他当成『重要』,当『哥哥』在爱的时候,就糊涂得厉害。阿凯揉乱她的头发,他该拿她怎么办?
『你在生气?』她拉住他的手臂,笑逐颜开。
『哼。』对她生气根本是浪费力气.
『不气不气不生气,今天带你去看戏,你坐板凳我坐地……』
她勾着他、拉着他,绕着他跳圈圈,一根棉花糖两个人东一口、西一口,一面笑、一面走.
『阿凯、阿绢,我在这里。』莹青发现他们,用力挥动双手。『嗨,阿凯,这是禹升、阿昊;禹升、阿昊,这是阿凯。』她热情的替他们介绍。
阿凯和蒋昊互相打量对方,都不说话,没人搞得懂,两个素昧平生的人怎会用这种不友善眼神审视彼此。
『阿凯就是种出『他爱我』的人,禹升哥,想买专利权的话,你要多巴结他。』
『没错,我是该巴结他.』禹升拍拍阿凯的背,搭起他,和莹青走在前面。
落单的蒋昊和杜绢走在后头。
她对他笑,他不反应,她逗他说话,他不理,她伸出食指、中指、无名指和小指勾上他的手指头,在人来人往的人潮里,动作暧昧又秘密。
但蒋昊不爽,甩掉她的手,走到莹青身边,和莹青说笑。
落单的杜绢,落单的酸涩,她低头对柏油路面叹气。
『你要不要再确定一次?』阿凯走回杜绢身边。
『确定什么?』
『确定蒋昊是你的最爱?』
『不必确定,那是任何言语都动摇不了的事实。』她嘟着嘴说。
『那你是不是他的最爱?我看他,对莹青比对你好。』阿凯问得她语顿。
这么明显啊,想骗也骗不了人。蒋昊的暗恋表现得太过分,让她这个暗恋的暗恋,不是滋味。
『说话。』阿凯又拉两下抽水马捅。
『说什么?』心闷,她讨厌这种感觉。
『他喜欢的人是莹青吧?』
她咬唇,『我有耐心,他早晚会爱上我。』
『凭什么?』
『莹青姊喜欢的是禹升哥。』
『你怎么知道蒋昊不是和你一样,说不定他也在耐心等待莹青爱上他?』
阿凯的话伤到她了,长长的裂缝,从胸口拉到大脑。
杜绢停在原地,一动不动,心情从晴朗转为多云。她停阿凯也停。他眼睁睁看着她豆大的眼泪从眼角翻下。
『阿绢……』
『阿凯最讨厌了啦!』一开口,泪水像断线珍珠,让人来不及接。
『好好好,是我讨厌,你不要哭,被熟人看见,回家我会被妈剥掉一层皮……』他抓头搔脑,学猴子逗她笑。
『我就是要喜欢阿昊,不行呜?』她的泪水还在滴滴答答。
『行!谁敢说不行,我拿刀子去剁了他。』他弯腰,用大拇指替她擦掉眼泪。
他每句话都附和她,没办法,他见不得她哭。
『莹青姊就是喜欢禹升哥;永远都不变心,不可以吗?』她耍无赖。
『可以、可以,莹青要是敢变心,我就给她脖子上挂狗牌、吊在街头示众。』
『不准对莹青姊那么坏!』
『好,不对她坏,我对她很好,好到就算她要变心爱别人,也只会爱上我,不会爱上蒋昊,行不行?』他宠她,宠得无法无天,即使自己会难过,也要把宠她摆在最前线。
杜绢这才破涕而笑,阿凯松口气,大手一揽,把她揽到胸前,爱拉抽水马捅的手,一下一下,顺着她的背。
蒋昊回头,在人潮间找到他们,两个男人、四目相交,他们看彼此都不顺眼。
『在想什么?』杜绢拉拉他的袖子,轻问。
『还是不相信爱情?』阿凯转移话题。
『不信。』她摇头.
别问她为什么,她就是相信,爱情是会吞噬人心的东西,这种坏东西和安非他命很像,千万别相信它的神奇效应。
『所以你和蒋昊……』
『绝对不可能。』她说得斩钉截铁。『我不知道你和舅舅、舅妈在担心什么,那个男人我高攀不起,也不想高攀。』
『你最好说到做到。』
『安啦。』她喝一口葡萄酒,举杯。『这个,没有阿荣婶酿的好喝。』
『同意。』
『真想念阿旺伯的葡萄。』
『那就回去啊。』
『会的,等我结束这边的事之后。』
她找到一份翻译的工作了,往后可以安安稳稳的待在家里,待在那个有亲人、有朋友、有好吃到不行葡萄的老家。
『我等你。』他直觉出口。
她凝睇他,半晌,手履上他摆在桌面的手,语重心长的说:『阿凯,别等我,你值得更好的女孩。』
『谁说我等你?你想太多,『妹妹」。』他大笑。
很多年以前,他就有了觉悟,杜绢和他,不可能。
『谢谢。』她缩回手。『你要去哪里?我开车送你。』
『不必,我再坐一会儿,待会儿我和教授约在这里。』
『好,那我先回去。』
不必上班,不必和那些闲言闲语打交道,轻松的感觉让杜绢想飞。
她想去洗头发、想去替美美的肌肤做SPA,想试试都会女性如何在繁忙的城市中偷出悠闲生活。
阿凯看着她,想说的话很多,却在这当头半句都出不了口,好一会儿,他才说:『保重。』
『表情不要那么凝重,蒋昊不是野兽,他不会把我啃得尸骨无存。』
『最好是。』
杜绢轻笑走开,看着她的背影,阿凯有淡淡的哀愁。
他疼她,从小就认定她,她却没有相同的认定。他以为耐心可以为自己换得爱情,可是天知道,爱情需要很多条件,却没有一个条件叫做耐心。
蒋昊自她的生命中消失,也带走她的心,她从此害怕爱情、否定爱情,甚至说自己是爱情冷感的女性。
最可怕的是……她一直不知道,错不在她自己。
一道欣长的身影在他对面坐下,阿凯抬头,微微诧异。
这个男人,他只消一眼就认出来,同样地,他也相信对方认出自己。
蒋昊更好看了,比起多年前,多了份沉稳和自信,他是社会精英的代表,卓尔不凡。
『我们谈谈。』
阿凯轻笑。跟这个男人要谈什么?多年前,匆匆一面,他就知道对方不喜欢自己。
可是为了杜绢,他非跟他谈不可。
『好.』他点头。
『杜绢不对。』蒋昊开门见山。
他也看出杜绢不对?这样,很好。
『说说看,哪里不对。』
『她似乎……不记得我。』
『她该记得你吗?』阿凯忍不住讽刺。
蒋昊没理会他的嘲讽,自顾自说:『我以为她在耍心机,想籍着婚礼报复我的家族,我以为她想用迂回战术,攻我个措手不及,但是这三个月下来……』
『你看不出她有任何报复动作?』阿凯接下话.
『对。』
她上班下班,尽好每个该负的责任,对他,采取不主动态度,她每天看报纸、找杂志,似手真的在等待媒体对他们的婚姻失去兴趣,以便全身而退。
『她从来就不是会报复人的女生。』
这件事,他知道。
莹青说,小孩恶作剧,杜绢不懂回击,只好由她来罩;那个追杀她的阿旺伯,她千求万求,求他不可以逼阿旺伯离开,她做过最凶恶的事,就是对他撂狠话……偏偏,他就是信了她的狠话。
『我无法解释多年后见面,她会摇身一变,变成我弟弟的未婚妻。』
『你信不信缘分?』
『不信,你信?』蒋昊摇头。
『我希望自己是不相信的那一个,可惜缘分真的存在。虽然我讨厌这种说法,但你和阿绢之间的确有某种缘分,在冥冥中把你们拉在一起。』阿凯叹气,他只是不确定,他们之间是善缘还是孽缘.
『我不懂你的意思。」
『你记不记得自己对她做过什么事?』
『你想和我翻旧帐?』
『并不想,翻旧帐会让我心痛,但是不翻,你永远无法理解,为什么杜绢会不对劲。』
翻旧帐呵……那些旧帐要怎么翻,才翻得出心平气和?
『你去哪里?』
背眷一阵凉,杜绢顿了下,挂起笑脸、回头,『妈早,我去树屋。』
『整个晚上都在树屋?』杜母的声音带着尖锐冷箭。
『嗯……昨天、昨天我有话想跟爸说……』
母亲惨白的脸色让杜绢骇然,她的手脚不自觉的发抖。
『进来。』杜母恨恨瞪她一眼,进屋。
她缩缩肩,垂头丧气的跟在后面,一颗心惶惶然,乱序的心跳在胸口狂奔,她面容惨澹、全身泛起寒意。
她进了客厅,发现阿荣伯、阿荣婶和阿凯都在,他们闷不吭声,脸上满是疲惫。他们找了她一夜?
『去跪在你爸前面!』杜母厉声道。
杜绢低头走到祖宗牌位前,双膝弯曲,下跪。
仰头,她看着爸爸的照片,想着他的话一一阿绢要乖,不能让妈妈生气,妈妈心脏不好,知不知道?
知道啊,所以她努力当乖宝宝,从不为自己争取什么,一次都没有。但是今天……她不觉得自己犯错……
『当着你爸的面,再说一次,你昨天晚上去哪里?不要连你爸都骗!』
杜母转头,发现女儿脖子上的红印,狂跳的心脏让她手脚无力,她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吗?又是一个重蹈覆辙的悲剧?
『我去树屋。』杜绢回话时看见阿凯对她贬眼睛。他们去树屋找过了?
来不及圆谎,咻……啪!鸡毛掸子狠狠地在她背上刷过。
『你有胆子再说一次!』杜母胸口起伏,怒不可遏。
剧烈疼痛印在杜绢身上,她膛大眼睛,眼底满是泪水。她没被打过,从小到大,一次都没有。
『妈……』
『不要叫我!』杜母倒坐进沙发里,红了眼。
她的命怎么那么差,同样的事要一碰再碰,挣月兑不了?为什么女儿非要走她走过的路,为什么苦头她一个人吃不够,女儿也要卷入同样的轮回中?
『妈,你不要生气,我……』
要说下次不敢吗?不,她还是想见阿昊,她仍旧想要他的爱情,就算付出一切,在所不惜。
『你脖子上的红印是怎么回事?』杜母怒指她的脖子,拆穿她的谎言。『我千教万教,不断告诫你,女人的贞操有多重要,为什么你不懂得爱惜羽毛?你知道女人一旦松了界线,男人会怎么看待你、轻贱你?!』
红印?杜绢羞红了双颊。
『说话!』怒气攻心,疼痛在心口泛滥,杜母紧揪住衣襟,呼吸不顺。
『昨天阿昊心情不好,喝了点酒……不过,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真的。』她极力撇清,企图把伤害降到最低。
杜母失望地看着女儿。不管多努力都没用吗?她吃斋念佛、她乐善好施、她助人为乐……怎么做了这么多,还是保不住女儿?
『我一手教养出来的女儿啊,我汲汲营营防备、小心谨慎戒护,谁知道,这样的教养,竞是不堪一击。为什么你不听话?为什么把我的话当耳边风?为什么我要你守身如玉,你偏是自甘堕落··一』
发抖的手再次抓起鸡毛掸子,杜母说一句、打一下,每下落在女儿的身体,却痛上地的心.
杜绢很痛,皮肤火辣辣地烧着,但她紧抿唇、不求饶,因为爱情不是罪恶。
她不懂,只是爱情啊,为什么在别人身上发生便是醉人甜蜜,在她身上就成了罪大恶极?
她不懂,为什么她爱蒋昊,这么简单的事会让母亲变成魔鬼?妈妈不也深爱着父亲?
她拗了、倔了,直捉挺地跪着,不闪不躲,情愿让母亲打个够,就是不说对不起、不承诺丢弃爱情。
『说话!跟我保证,你再不会去见那个男人!』杜母嘶叫。
『我没有自甘堕落,我是真的爱阿昊,我好爱他,我一辈子都要和他在一起。』她固执、不妥协。
『你还顶嘴!什么叫?他爱你,就会尊重你、疼惜你,他会知道你只有十八岁,不应该侵犯你的身体。你要是真懂得什么是爱,就会珍视自己,不会让自己变成人尽可夫的妓女!』
慌乱的心、乱了理智,杜母口不择言,句句都是伤害,可她管不了了,女儿的坚持让她乱了谱,她抓着鸡毛掸子的手,毫不留情。
别别别……藤棍在空气中划出的声音、鞭答在肌肉上的声音……她疯狂地打着,想打出女儿的哭声、求饶声,偏偏杜绢骄傲得不肯让步。
誓死捍卫爱情吗?总有一天,她会发现自己捍卫的不过是笑话一场!
『够了,太太,不要再打了,再打下去会出事,阿绢还小。』阿荣婶靠过来,拉住杜母。
『她还小?她都把一辈子投资在男人身上了啊,我的教育失败,我的心血付诸东流……』杜母哭号着,掩面跪到丈夫前面。『是我的错,你怨我吧、你怪我吧,是我的基因脏了你杜家门风。』
她大哭大号,两手拉扭住女儿,捶啊、打啊,她恨女儿更恨自己。
『我不脏,爱一个人没有错,为什么你可以爱、我却不能爱?我承诺会考上好大学、我会把自己的人生走得稳稳当当,我会等到年纪够大,才让爱情轰轰烈烈,我不懂,为什么妈妈这么偏激?』杜绢死咬唇,据理力争。
『居然是我偏激?哈哈……我偏激!杜绢,不要天真了,你的人生不会稳稳当当,你已经亲手毁了自己,你没有未来……』
她抢下母亲的话,『我会的!我的未来和阿昊在一起,我们会很幸福、我一定证明给你看!』
杜绢忍痛站起来,就要往外走。
『你去哪里?』杜母拽住女儿的衣袖,不准她走开。
『我去找阿昊,我要跟他在一起,十年、二十年,我要证明我们会幸福。』她义无反顾。
她要离家出走?!
恍恍惚惚,杜母好像回到若干年前。看着女儿脸上的坚毅,她恍若看见多年前的自己……是报应吗?报应她曾经这般对待父亲,女儿使用同样的方式来对待她?
『不准走!』她嘶声大吼。
这一走,女儿再没有退路了,她知道、她经验丰富。
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她一把拽倒女儿,直觉抓起地上的鸡毛掸子,劈头就是一阵乱打,她愤恨,顾不得女儿是自己的心头肉,下手不留情。
眼见阻止不了,阿凯抢上前抱住杜绢,替她挡下棍子.
阿荣伯也看不下去了。『太太,你这样子,不必等那个男人来毁掉阿绢,你会先亲手毁掉她!』
她要毁掉女儿吗?不,她怀胎十个月,生她养她,不是为了毁掉她……杜母怔住,鸡毛掸子从手中滑落,失去的理智回笼……她还来得及吗?
女儿说,他们没有发生任何事,那么还来得及吧?!她要阻止,对,用力阻止,只要阻止他们,女儿的人生就会回到正轨。
『把她关进房间,从现在起不准她踏出房门!』话出口,她心如刀割。
『不行,妈,你不能关我!』杜绢慌了,拉住母亲的腿,哽咽。
『我不会再让你和那个男人见面。』
『不要,看不到他,我会死!』杜绢尖叫。
她的心堵着、痛着,那里长了肿瘤,害她喘不过气,害她想起阿昊,像千针万锥刺着。
『你以为死那么容易?放心,到时候你会发现,想死难、活下来更难……』杜母冷笑,这苦她尝过,她知道死活都一样难。
母亲凄绝的表情吓坏杜绢,乱糟糟的念头在她脑袋里混沌,她拉住母亲,哀求,『不要把我关起来,阿昊要回台北了,我们只剩下几天光阴……』
『你也知道你的爱情只有一个暑假?人生那么长,你要这么短暂的东西做什么?』她望着伤痕累累的女儿,心痛。
『我不会让它短暂,我会让它长久……』
『……停止你的天真吧。』杜母凝视女儿的双眼里,满是哀拗。
那天,阿凯在场。
那些内心话,杜绢和杜妈妈对他一说再说,她们都有立场,他也说不清谁对谁阿凯叹气,轻吸一口葡萄酒,阿绢说得对,这酒没有他母亲酿的好喝。
『说吧.想翻旧帐就翻,只要让我明白到底发生什么事.』
『阿绢的母亲反对你,是因为她自己的缘故。杜妈妈年轻的时候在都市里认识一个男人,为了对方,她和家里翻脸,到最后男人还是抛弃她,她狼狈地回到家里,才知道父亲去世,她自责不已,带着肚子里的阿绢嫁给父亲看中的男人一一阿绢的父亲。』
『他不是杜绢的亲生父亲?怎么可能,她父亲对她很好。』
『是的,杜爸把阿绢当成亲生女儿疼惜.但因为自己不幸的经验,杜妈彻底反对阿绢谈恋爱,她为阿绢挑选了未来的丈夫,并让他们朝夕相处,希望他们培养出浓厚感情。』
『那个男人是你?』蒋昊的语气变得冷酷。
『对,可惜朝夕相处并没有让阿绢爱上我,反而让她把我当成哥哥,她说她不能没有我,就像不能失去父母亲。阿绢在十八岁那年,爱上一个从台北来的男人,那个男人很优秀,会爱上他很理所当然,不只阿绢,村里好几个女孩都偷偷爱慕着这个男人。』
他看蒋昊一眼,忍不住深叹气。
『这件事被杜妈知道了,把阿绢打得遍体鳞伤,可是阿绢很固执,坚持自己的爱情是正确的,她晚上偷溜出门,找我帮她掩护,想尽办法和那个男人在一起。有一次,她天亮才回到家,杜妈气急败坏的把她锁起来,她在家里哭闹,杜妈硬是狠下心,任由她去哭,不妥协。』
所以她才会突然失踪,连莹青都找不到她?蒋昊总算懂了当年的事。
『好不容易假期结束,那个男人回到台北,所有的事情告一个段落,我们以为风波就此落幕,事过境迁,谁知道,阿绢怀孕了。』阿凯停话,淡淡地扫了蒋昊一眼,眼底有怨怼。
怀孕?!蒋昊的心倏地抽紧。她居然怀孕了?!是他的错!那时她才十八岁,这不是她该负的责任,她的无助与哀伤呵……心痛,阵阵催。
『杜妈心脏不好,这个消息害她病情发作。在医院里,阿绢仍然和母亲对峙着,她不肯拿掉孩子,重新过日子,她相信她的阿昊会带给她和孩子幸福,这辈子,我第一次见到她那么固执。
『我母亲为了说服她,告诉她杜妈的陈年旧事。这是对她的第一个打击一最爱她的父亲,居然不是她的亲生父亲.』
蒋昊理解这个打击会带给杜绢多大的痛苦。
她常说,父亲是最爱她、懂她的人,她生命中的每个甜美回忆,都是父亲带给她的,她对父亲有着浓浓的依恋。
可是,她怎敢和病重的母亲僵持,怎敢为一个意外错误扭曲自己的人生,她又凭什么相信他能带给她和孩子幸福?
他根本不是一个好人,没有资格得到她的全心信任。
『第二个打击接踵而至一-杜妈去世,死在手术台上……到死,她都不肯原谅女儿。杜绢认定自己是杀人凶手,深信母亲是被她固执的爱情谋杀,在那个情况下,她只有一种选择一一找到你,证明母亲是错的、证实你是个负责任的男人,那么,她的罪恶感就可以稍微减轻。
『当时我不懂,证实还有什么意义,杜妈已经死了,就算知道你是好人,难道她真要嫁给你,用长长的未来.赌你肯不肯负责任?男人的心会变,何况是一个心思不在她身上的男人。
『我抱紧她,不断重复同样的话,我叫她丢开罪恶感,把孩子拿掉,重新生活,我说服她,她的幸福与未来,是杜妈最在乎的事。』
青筋在蒋昊额间跳跃,他死命紧握的拳头蹦出一条条青色血管。
所以,多年前的那天晚上她才会出现,所以她看见他和莹青才会那样愤怒,所以她才会撂狠话……天,他对她做了多么残忍的事?
他想起来了,那时她问他,『我们己经上床了不是?』他回答,『那只是一夜。』然后,他讥讽她,『如果每个和我上过床的女人都有权利来过问我的感情,会不会太有趣?』
他恶劣的说不认为那个晚上具有意义,他说所有的一切都是她自愿的,然后,她带着哽咽声音问他,『你是不是从来没爱过我?』而他回答,『我从没骗过你。』
问到这里,聪明女人早该放弃了,可她不死心,追着他又问:『是不是不管我再尽力,你都不会回心转意?』
他还嘲笑她,不是所有女人都需要靠出卖留住男人。她没有愤怒,只是轻声问:『如果我再出卖一次,能留得下你吗?』
那个千疮百孔的残破笑容浮上心头,现在他终于懂了,懂得在那样的情况下,为什么她还下放弃。
她不能放弃,因为松手,丢失的是一条新生命,她抛开自尊骄傲,想换得一个孩子生存的机会,想卸下她心底沉重的罪恶感……可是,他连一点点机会都不给.
『孩子呢?』他急问。
『你这么问,代表你并不知道孩子的存在?』阿凯反问。
『我不知道。」
那么那天,他们到底谈了什么?又是一个阴错阳差吗?阿凯喂叹。『你在乎?不,我应该这么问,如果当时你知道有孩子,你会怎么做?』
『我会娶她,会把孩子扶养长大。』或者,长时间相处,早就让他爱上她了,她是个好女生,爱上她,并不困难。
『阿绢果然懂你,她知道你是个负责任、有担当的男人。』他轻点头。
『快告诉我,后来呢?』
『阿绢没把我的话听进去,丧事办完,她什么都没带就离开家里.我不知道你们谈了什么,两天后阿绢回家,抱紧杜妈的遗照,哭喊着说自己错了,说她已经乖乖把孩子拿掉,问母亲可不可以重头来过,她愿意付出所有代价,换母亲一个重生机会。
『她哭得肝肠寸断,直说自己是杀人凶手,她说她罪大恶极,一定会遭报应……然后她发烧、昏迷,她压根就不想活下去……当我们都以为没有希望时,她居然奇迹似的好转,更大的奇迹是,她忘记你、忘记那个夏季,也忘了她母亲的死因。』
蒋昊的心扭成团,半句话都说不出来,眼眶泛红,紧抿的双唇泛青。他恨透自己,想亲手捏死自己!
如果可以重来……该要求重来的人是他啊,让他们回到那个风雨交加的晚上,让他有机会挽回一切!
『这样很好,选择性失忆,她念书、考大学,走回杜妈要她走的道路。我们都很欣慰,她终于度过最可怕的难关,谁说,失忆不是一项恩赐?只是,从那个时候起,她没有安眠药就睡不着觉。别担心,这是最小的损害了,用这点小损失换她活下来,值得。
『或许你觉得她性情大变,是,她变得冷淡硫离,不再亲切热情,她和谁都隔了一层墙壁,她下意识躲避男人与爱情,把结婚当成公事。知道她为什么选择蒋誉?因为她知道蒋誉的爱情随着商天睛死去,没有感情的婚姻让她觉得安全、能够掌握。』
阿凯在蒋昊脸上看见沉重哀痛。
后悔吗?每个人的人生多少会做一些让自己后悔的事,也许今日的深谈会造就自己未来的懊悔,没关系,如果能带给杜绢幸福,他愿意。
『你有没有发觉阿绢相当负责任?她很拚命,凡是该做的事,不做到满分绝不罢手,她以高分考上国立大学,年年拿第一、申请奖学金,连当个小秘书也要不眠不休,让自己站上排行榜冠军。
『那是她对母亲的歉疚,潜意识里,她要求自己当乖小孩,负责、认真、合作、有出息,她非常害怕辜负杜妈的期待。』
蒋昊彻底明白了,这三个月里她不是在报复他,而是在当『乖小孩』。
父母亲的过分要求.她接受了;阿誉的可恶,她不抱怨;员工的刻薄,她无所谓;网路、媒体的恶意攻击,她视若无睹……
她很努力、很努力的当乖小孩,即使受伤,还是不肯辜负母亲的期待。
她对母亲的罪恶感……是他造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