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我……”姚子夜凝视他,说不出满心纷乱。
“不想报恩了?不怕我终止两家事业上的合作关系?”
她百般为难,但岢易躺在里面,他需要她……
她没说话,但表情给了Edward答案。竟然,他输给了自己最看不起的爱情,输得彻底。
最后两天。
姚子夜决定,暂且抛掉一切,忘记工作、忘记过去,也忘记自己是别人的未婚妻。
“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杜岢易问。
想不出来,她在脑袋里搜寻过所有的重大节日,甚至连两个人的生日都想过……生日?微怔,她没想到自己还清楚记得他的生日。
他捧起她的脸说:“我发现,你好像变笨了,是不是英国的食物太差?”
“有没有说错,总编辑这个位置,我是靠脑袋爬上去的。”
“会不会英国人天生比较笨?”他决定为了某个男人,开始讨厌英国人。
“对啊,就杜岢易最聪明。”她嘲笑他。
“你老是发呆。”他指出事实。
“再好的电脑都会当机。”
“比喻得好,果然是靠文字吃饭的。”他松开手。
“快说吧,今天是什么日子?”
姚子夜身穿白色洋装,裙子短短蓬蓬的,在高中时期这套衣服她很喜欢。昨天她一时兴起想要回家,那个“家”,他去过无数次,闭着眼,都可从厨房走到客厅。
回家时,她讶异他有钥匙,他解释,“我说过,我曾经疯狂的找你。是锁匠帮的忙。”
他的疯狂,创造她另一波心疼。
她说:“这是非法入侵。”
“没办法,当我窒息的时候,需要一个地方,好好想你。”
那种感觉叫做窒息啊,她还以为心脏上方那个重重的东西叫做压抑,原来是想他想得窒息。
“有用吗?”她主动把手放进他掌间。
“相当有用。”
他笑了,那张笑脸和高中时相差无几,只是眉心处多了条痕迹,是相思折腾?哀愁染上她的脸……
“叩叩,姚子夜在家吗?”他敲着她的额头。
回神,她看见他的笑颜。“对不起,又当机了。”
“没关系,我帮你修一修,我对电脑很行。”
如果她的当机是因为他的磁力太强呢?如果他走开,她的脑袋就能正常运转呢?如果非要这样,她不是那么介意当不当机。
“快说,今天是什么重大日子?”她拉起笑脸问。
“校庆!”
答案出炉,他们回学校,选中一颗写上“记忆里的甜蜜”的椰子,一根吸管,分享。
顶楼、图书馆、篮球场、教室……他们走遍过去的足迹。
他们还去坐摩天轮、去秘密花园、去吃冰淇淋,做了所有回忆里最甜蜜的事情。
最后他们去礁溪。同一个饭店、同一问房,光阴让这个地方变老,他想换新饭店,她却说,除了这里,哪里她都下要。
是吗?如果她对事物可以那么坚持,为什么对人不能多坚持几分?
他们开了一瓶红酒,比当年那瓶昂贵,可是喝进嘴里,却尝不出好滋味。
坐在地板上,姚子夜跪起身,揉揉他皱得乱七八糟的眉毛,告诉他,“Edward的家世背景很好。”
他嘲笑。“他走到哪里,都要炫耀自己是某某爵士、身价有上百亿?”
“你怎么知道这个?杂志上没写。”她侧脸看他,很快就猜出答案,他有一个网路教师。
“知己知彼,不过我没找到他的照片,照片见不得人?”喝了酒,杜岢易变得大胆,手一拉,把她拉到自己身前坐下,弓起两腿,把她锁在胸前。
“你已经见过他了。”她往后靠,靠进他怀里。
“他不上相?”不是每个好看的男人都能变成偶像。
“才怪,他是我见过的男人中,最帅的一个。”姚子夜咯咯轻笑,酒精让她松弛戒备。
“有比我帅?”
“我很想为了你的自尊心说谎话,可是说谎不是我的强项,他……的确略胜你一筹。”她笑得弯腰。他气了,双臂用力,自后头将她抱紧。
“这话我假装没听见,因为你的眼光值得商榷。”他绷着脸,满脸不爽。
自欺欺人的家伙。
姚子夜继续说:“至于照片,他八岁时曾经被绑架,付了大笔赎款才把他从歹徒手里救出来,虽然歹徒最后被逮捕、但这件事在他心灵上烙下阴影,所以他很少应酬,公司里的人,能见到他的也不多。”
“那你还敢嫁!说不定他有某个程度的精神病。”
“杜先生,你太刻薄。”
“如果刻薄能让我心想事成,我很乐意当个刻薄男人。”杜岢易他用力吸气,企图把她的气息留在心底。
她回头望他,凝住笑脸,手指头画着他眉心的痕迹。“岢易……我逃婚了,在结婚典礼当天。”
“逃婚?”
她的话,瞬间翻转了局面,所以他们之间不是死棋,他还有机会扳回胜利?心雀跃着,办法纷纷跳进脑袋里,每个办法都告诉他——杜岢易,你必须要赢。
再次背对他,她不忍心看见他脸上的过度期望。
“对,我逃婚了。Edward是很好的男人,如果就这样嫁给他,我于心不安。所以我必须回来,把过去做个总结。”
“不对,我们之间只有延续没有总结。”他固执,抱住她,把头埋入她颈问。
“Edward对我很好,尊重我、照顾我,和多数有钱的男人不一样。我母亲说,我再也碰不到比他更好的男人。”
“那是因为你母亲没见过我,无从比较。告诉我,他能让你幸福快乐吗?你爱他、他爱你吗?我要听实话。”杜岢易郑重问。
“年纪越大就会越发现,生命本身不够完美,很多时候你不能事事要求。”
“所以你不对他要求爱情?”
“对。”
“太好了,我的爱情可以让你无限制要求。”他赢一分。
姚子夜摇头。“爱情可遇不可求,何况它那么容易错过,因此,我现在要求其他的东西。”
“比方?”
“现实一点的,比方财富、地位、安稳。”
“那些东西,我给得起。”他把她整个人扳过来,面对自己。
“过去五年,都是他在我身边。”
“未来的五年、十年、五十年,我会在你身边。”
“我和他有过约定。”
“你和我也有过约定,我们约定四年大学要在一起,你失约了。”手一用力,他将她抱进怀里。
姚子夜瞬地无语。对,是她的错、是她失约,她是个很糟糕的女人,不值得这个优秀男人对她好。
“岢易,记不记得我抱怨过我爸妈?”她贴在他胸口,轻声说。
“记得,他们为了工作,把你一个人留下,让你在成长过程倍感寂寞。”
“我错怪他们了。他们工作辛苦,不是为名利,而是要负担爷爷留下的庞大债务,他们受连累,在台湾信用破产,不得不远渡重洋,从头开始。
“哥哥说,即使他留在父母亲身边,也和我一样寂寞,但他从不埋怨,因为他亲眼看见父母亲深夜回到家里时的疲惫身影。”
“然后呢?”
“在英国,中国人想占有一席之地,并没有那么容易。”
“我相信。”
“后来,爸妈慢慢把债务还清,把台湾的房子重新翻新,所有人都告诉女乃女乃,我爸妈终于出头天,我不懂,为什么他们出头天了,还不带我回去?”
“为什么?”
“因为女乃女乃离不开我,她行动不便也离不开台湾这块上地,而爸爸是个孝顺的儿子。女乃女乃过世后,爸爸一直希望我回英国,可是我却赌气不肯。
“刚回英国时,我经常从梦中哭醒,妈妈什么都不问,只是躺在床边陪我到天明,那一年,妈妈把欠我的床边故事一个个还给我。
“后来,公司越经营越大,哥哥接手之后,初生之犊不畏虎,大量投资、大量并购其他公司,当公司里保守派的元老不断发出反对声浪时,他开出亮眼的成绩让他们没话说。
“可是去年的金融风暴我们没逃过,爸妈为了周转不灵四处找人想办法,我说过,中国人想在那里占有一席之地本来就不容易,何况这些年对我们家虎视眈眈的大有人在。
“我们的公司健全,是个会赚钱的企业,但大家都不愿意对我们伸出援手,只想要接买我们公司。知道吗,那个时候是谁出头帮我们的?”“Edward?”
“没错,Edward除了金钱援助,还在股票降到最低点时,挺身为我们说话,他说,如果连我们都不能在这波风暴中撑住的话,恐怕英国再也没有什么公司值得投资。在英国商界,他是个很有公信力的人,他帮我们稳住小股东的信心,不让我们的股票成为壁纸,对他,我有负欠。”
他终于懂得子夜为什么非回英国不可,如果不这么做,不欠人的她一辈子不会安心。
这个婚姻换的不只是报答,还有她的心灵平静。
“我可以不回去、可以后悔这个婚礼,但它对公司将是另一个冲击,很多支持我们股票的人,在等待我们的婚礼,等Edward和我们正式建立合作关系。公司才从风雨飘摇中走来,元气未恢复之前,再也禁不起风波,那是爸妈一辈子的心血,我无法眼睁睁看着它倒下去。”
接下来,她说了很多Edward为她做的事,每件事、每份温柔、每个感动。
她爱杜岢易,却被他伤透心;她不爱Edward,却因他享尽疼惜,难怪人人都说,选择爱人不如选择被爱。
杜岢易不说话了,只是抱着她,静静地。她也不动作,乖乖让他抱在怀里,她知道他很聪明,一定能想通,他会知道,就算他们在一起,她也无法安心地幸福着,他会理解,爱她,就该学会放手。
时钟的指针滑过好几格,她没等到杜岢易的回应,却等到他的叹息,她知道,他想通了。
是,他想通了。九年前,他做的决定让她伤透心,九年后,这个决定该由她来做,即使决定会让他挫败伤痛。
再次叹气,他低下头,吻了她。
这是个动人的吻,他吻着她的唇、她的心,他在她唇间辗转流连、小心翼翼,于是她知道——他爱她,一如往昔。
杜岢易圈住她的腰,她勾住他的颈项,她哭了,两颗泪水从紧闭的双眼滑下,湿了她浓密的睫毛,他想放开她,她却不愿意放手。
他不舍她的泪水,轻轻地为她吮去,微微酸、微微涩意,像他的心情,有无数委屈。
她也和他一样痛,她也不愿意七天结束,两人跟着结束。很可惜,命运从来就不是站在他们这里。
他们拥抱着彼此、亲吻彼此,她期待着地球停止转动,希望时间就此停驻。
******
机场里,丫头坐在Edward身边,他们很早就来了,她有电话号码,却不肯催促也耶和岢易。
于是,她带他吃东吃西,跟他聊天说地,试着转移他的注意力。
这几天,她把杜岢易和姚子夜的爱情告诉他了,说得文情并茂,只差没演出一部感人肺腑的电影。
他淡淡地说:“那么多年过去,爱情的感觉早就淡稀,硬要说子夜爱他,太牵强。”
其实,他心知肚明,子夜的逃婚、子夜看着杜岢易的眼神,绝不是爱情淡稀的表现。
丫头回答,爱情是一种不会淡掉的感觉。
她说她亲眼目睹岢易这些年过的是什么日子,他是怀抱着重逢的希望而活着,如果子夜不回来就好了,至少希望还在,有希望的生活就不至于太难捱,可是她回来却又走开,大刀阔斧把岢易的希望捶碎打散,这种行为,好残忍。
Edward听着,不做回应。
他自问过,该放开子夜吗?他还能找到比子夜更适合自己的女人?他是个精挑细选、把结婚条件订得很高的男人。
摇头,揉揉发痛的太阳穴。
他看着身边的行李箱,里面有满满的上产和“台湾在地味”,丫头是这样形容它们的,她甚至大言不惭说:“我看你老爸会爱上你老妈,这些台湾味肯定替你妈妈加了不少分。”
他笑着反问她,“你觉得我会不会因为这些土产而爱上你?”
她红了脸,呐呐说:“不能比的啦,你妈肯定比我漂亮。”
“你很漂亮啊。”
她笑得夸张,说:“哈哈,我终于从你嘴里拐到一句赞美了吧。”
只不过是一句小小的赞美,她就乐得像捡到大钱,她是个很容易满足的女生。这时,他尚未发觉,自己想起丫头的时候,会不自觉浮上惬意笑颜。
回过神,Edward再看一次手表,子夜仍没到。
丫头从机场那端走过来,她手里拿着两杯咖啡,她走到他面前站定,递一杯给他。“味道不错哦,每次出国前我一定要喝一杯。”
“为什么?”
“它会带给我幸运,每次喝过咖啡,我旅行、拍摄工作都会更顺利。”
“迷信。”
她对他笑,他也冲着她笑,他起身,拉拉她的马尾““你答应过的,要到英国找我。”
她顿了一下,然后摇头。“我想……不好。”她答应的时候并不知道他是爵士,他的身份地位高到吓人,她不知道他的未婚妻是子夜,更不知道自己喜欢他……喜欢得这么强烈。
“为什么不好?”他的表情因为她的话有了巨大转变,笑颜收敛,看着她的双眼变得不绅士。
“我妈教我要低调。”
“来找我跟低调有什么关系?”他不知道自己的口气很差,喉咙接在眼睛之后,变得不绅士。
“你是爵士耶,要是我们被拍照、登上报纸,标题上打着大大的‘爵士大人的台湾情人’多丢脸。万一,新闻传回国内,就会变成国际新闻,不好,太高调。知道吗?我答应过我老妈,绝对不让自己变成国际新闻。”
“这是胡扯的吧,哪有人会答应母亲这种事情?”
“我常搭飞机嘛,要是飞机失事,我不就登上国际新闻媒体?”
他失笑。这家伙很有挑惹人的本领,他无法克制笑纹产生,她太有趣、太可爱、太让人喜欢。
“我会对媒体解释,你是我高薪网罗的旅游作家。”瞧,这么简单的事,三两下就能解决。
“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我这个人啊,痛恨谎言。”她伸出食指,在他面前晃了晃。
“我没说谎,看过你的旅游书,我真的有意思把你网罗旗下。”
她望他。不行,继续看下去,她的魂会被他的帅脸勾走,然后脸皮增生肥厚,然后不管三七二十一硬把他拖上床,然后再然后……他、她和子夜,会变成英国版的三人行,她不要当卡蜜拉。
猛地摇头,丫头说:“不好,我比较喜欢和你当朋友,朋友之间不能有利益关系,不然会破坏友谊的纯粹性。”
“你的意思是,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也不是啦,我会上网把自己美美的照片寄给你。”
“我可不做这种事。”他生气了,气自己只能从电脑里看到她的巧笑倩兮。
“我的相机里面有无数个Edward,你不寄照片也没关系。”
他不语,话题断掉。
他在生气哦?她这个人无法忍受冷战的,扯扯他的衣袖。“Edward,可不可以再问你一个问题就好?”
她小心翼翼的样子,让他发笑,即使他仍未停止生她的气。“问吧,我有把你的嘴巴捂住?”
“子夜爱你吗?她有跟你说过,她爱你?”
果然,这是个会把人惹火的问题,可是面对一个不说谎的女生,他无法对她说谎。
“没有。”他说实话,这个实话让他很想痛扁丫头一顿,他撑住,因为他还勉强记得,自己是举世闻名的绅士。
“子夜对岢易说过哦。”在信上,那封信,她看过。要不是她把礼物拿走,或许他们不会错过,她常想,子夜是怪她的吧,对于子夜和岢易,她有浓厚的罪恶感。
她当然看得出Edward不高兴,可她的字典里面少了“适可而止”这个成语。
“那你爱子夜吗?”
“这是第二个问题了,我拒绝回答。”他冷声道。
他可以拒绝回答丫头,但他无法拒绝回答自己。
他爱子夜吗?他喜欢她、欣赏她,见她的第一眼,他就知道她是能和自己匹配的对象,她重责任、重承诺,只要亲口约定的事,再辛苦都会尽全力达成。和这样的女人共组家庭,是最正确的选择。
至于爱情……他没想过,也不需要。
子夜和他母亲是完全不同的女人,母亲可以为了自己的快乐把孩子往寄宿学校送,可以为了和情夫见面,让儿子在校门口空等三个钟头,她说:“儿子啊,人生最重要的是快乐,任何人都不能阻止你去追求。”
她和父亲同床不同梦,为了身份,维持着假面婚姻,他们各自追求自己想要的幸福,却把孩子晾在一旁,若不是这样,他不会有机会被坏人绑票,不会心灵受创,更不会害怕在人多的场合出现。
所以,他要替孩子找一个负责任的母亲,而这个女人非子夜莫属。
他突然想起,丫头带他去的每个地方,都是人多的观光景点,而她嘴里有着世界上最好吃的美食的夜市,更是人潮汹涌。然而;丫头小小的掌心总能带给他安定力量,而她的笑容让他忘记,危机四伏。
Edward的视线落在丫头身上,情不自禁地回答了她的问题。
“子夜重视家庭,她有责任感,和她结婚是最安全的选择。”
在子夜为了父母亲向他求助,在她始终不肯接受他的求婚,却在他出面挽救她家公司颓势而点头同意时,他就明白,她是会为了家庭而牺牲的女人,他喜欢这种女人。
闷闷地,丫头小声回话。“婚姻本来就要冒一点险,何况娶一个不爱自己的女人,冒的险还不止一点点。”
他听见了,但固执促使他重申。“娶子夜,半点都不冒险。”
“错,你要冒妻子不快乐的险,你要冒妻子对你强颜欢笑的险,你要冒她尽了全力,仍然无法爱你的险,你要冒你付出一辈子,到头来却发现自己活着只是沉重负担的险,你要冒的险大得很!”她声音高扬。
“丫头,你存心把我惹毛吗?”
“我只是分析你会冒多大的险,这是实话实说,如果实话会惹毛你,那你就得认真思考,你用了多少谎话来欺骗自己。”
他盯住她,脸色难看到极点,真希望她不要那么锐利聪明。
在他们四目相望间,杜岢易带着姚子夜出现了,他们一前一后来到Edward面前,两个人的眼睛都是红的,在外面话别过了?
姚子夜低头走到Edward身边,抬头,勉强对他挤出微笑。
突然间,丫头那两句“你要冒妻子不快乐的险,你要冒妻子对你强颜欢笑的险”跳出来,狠狠扎了他,像在反抗什么似地,他用力拉起姚子夜的手。
杜岢易的眉头紧皱,因为Edward的用力。可他不发一语,从决定让她回去那刻起,他就失去立场身份,他明白,自己说得越多、做得越多,只会让子夜更难堪。
他不说再见,皱了眉头,转身往外走去。
丫头看看杜岢易,再看看Edward,一顿足,飞快地抱住姚子夜,在她耳边轻道:“你一定要快乐。”
姚子夜来不及回答,丫头就快步追着杜岢易背影跑去。
都走了……她低头,止不住的泪水落地。不哭的她,一趟台湾行,让她不断破例。
Edward沉默不语。
那么痛苦吗?还爱他是吗?心里摆了人,却要天天面对不对的人,会是什么感觉?
忽地,他想起丫头,刚刚,是他们……最后一面,心抽痛着,他有几分明白子夜的感觉了。
他自问,有没有能力为她抹去心中的杜岢易?他会对她很好,他会对她百般包容,他会满足她所有想望,他会……
如果他做的,都不是她要的呢?他微怔。
“是他对吗?”
她抬眼,两串泪水挂在脸颊边,眼里埋着疑惑。
“阿笨的父亲。”
他也看出来了?真可怕的基因、可怕的相似度。姚子夜点头。
虽然对外宣称,阿笨是姚家的小孩、子夜的弟弟,但她从未欺骗过Edward,阿笨是她的亲生儿子。
“夜,对不起……”Edward开口。
姚子夜坦然迎向他的目光。“不,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
“我会弥补你所有的损失。”他发誓。
她没接话,只是黯然一笑。失去岢易不是她的损失,是她人生无法弭平的缺戚,从此,她的生命失去完整。
Edward的手机响起,电话那头传来丫头焦急的声音。
“老爸,岢易昏倒了啦,你快来!”喀地!电话切掉。
Edward呆呆看着自己的手机,粗枝大叶的丫头,忘记电话簿里的第一名不再是她老爸,他已经帮她输入他的手机号码,Edward才是那个No.1。
转头,他望着子夜,话含在口中,不知该不该说。但不说谎的丫头催促着他诚实,好半晌,他对脑海里的丫头投降。
“杜岢易昏倒了,你要不要去看他?”
“什么?我要去!”话出口,她才想起自己对Edward有多差劲,用力闭了闭眼睛,她只能不断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算了,今天走不成了,我们去帮帮丫头吧,她铁定扛不起杜岢易那个巨大家伙。”Edward拍拍她的手,他的第六感果然是吓人的精准,他没买机票,这下子,连退票的动作都省下。
******
急诊室外,姚子夜像一部停不下来的机器,她转着、绕着,不时在门口张望。急诊室只能进去一个家属,以资格论,她怎么都比不上亲妹妹,所以她只好继续当机器人。
Edward看着她的背影苦笑,这个时候,他还能告诉自己,她和杜岢易的爱情早已云淡风轻?
丫头没说错,他必须认真检视,到底用了多少谎话欺骗自己。
终于,丫头走出急诊室,看着泪流满面的姚子夜,低下头,手指偷偷在背后交叉。
“他怎么了?医生怎么说?”她扯住丫头的手,力气大得惊人。
不是说她是林黛玉吗?怎么会变成梁红玉?丫头苦着脸,她看看子夜,再看看Edward,突然,捂住脸,放声大哭。
“呜……他、他……他得了肝癌……”
肝癌?踉跄,姚子夜几乎站不住脚。怎么会……怎么会是肝癌?
“医生照超音波,看见里面有肿瘤,血液检查也很不乐观,医生说还要进一步化验……呜,不必化验,反正也耶要走了,他早就失去活下来的勇气……”
姚子夜呆了,傻傻地看着急诊室紧闭的铁门,茫然失措。
“肝癌,怎么可能?”杜妈发出尖叫。
杜妈、趟叔叔、老爸和老妈不知道什么时候赶过来的,丫头看见他们,心一阵凉,哭得更惨,这次眼泪和鼻涕齐飞。她完了……
杜妈看见姚子夜,冲上前,二话不说,一把将她抱住。
“好孩子,你终于回来了,杜妈等你九年,把头发都等白了。”
丫头吸着鼻子看向杜妈。好夸张哦,杜妈明明漂亮得很,半根白发也没有,难怪老爸常说:“我觉得你比较像你大妈生的。”
“是杜妈不好,没好好教育小孩,让岢易伤了你的心,害你痛苦离开。”
姚子夜猛地摇头,摇出一串泪水。杜妈没错,她从没后悔爱上岢易,痛苦是她自己制造的,是她没给岢易机会说明。
“你走了以后,那孩子疯了似地一天到晚往你家跑,他不吃不喝不睡,整个人瘦到被医生强制入院,差一点点,我们就要送他去精神疗养院。”
闻言,姚子夜滑下泪水。她害人不浅。
“你杜妈跑去庙里求签,签诗上说,你们早晚会再遇见、终成良缘,那个脑袋转不过来的家伙才慢慢好起来。”赵叔叔补充说。
叫自己的老婆“杜妈”,也只有赵叔叔才做得到。
“从那个时候,不信神鬼的岢易开始相信冥冥之中有注定。”杜爸插话。
“我告诉岢易,如果他够出名,你就会在媒体上看见他、知道他在找你。因此,他开始拍广告、拍偶像剧,他去当自己最痛恨的明星,你不晓得当时他有多红。”赵叔叔说。
“岢易红了四年,你仍然杳无音讯,虽然灰心,但菩萨的话让他深信,你们会在一起,他开始努力念书、赚钱,他说找到你之后,要给你最好的生活,这些年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为你们的未来铺路。”像接力赛似地,周阿姨接下棒子,奋力往前跑。
“他最喜欢的颜色是子夜时分的黑:他说他最快乐的事是躺在床上啃馒头,因为馒头咀嚼以后会散发出淡淡的甜,就像想你,越想越甜:他不出国的,因为他说这块岛屿才有姚子夜的气息。”杜爸说,这回,无论如何他都要帮儿子留住子夜。
“我帮他求的每一支签都是上上签,神告诉他,你们的爱情会越走越顺。”周阿姨叹气,“我从没见过那么专情的男孩子。”
“子夜,你还爱我们家岢易吗?”杜妈握住姚子夜的双臂问。
她想也不想,毫不犹豫用力点头。
“那就太好了,有情人终成眷属。”周阿姨忍不住拭泪。
“不,我们不能自私,抗癌是一条艰钜漫长的路,子夜,你还是跟Edward回英国去吧,岢易清醒后,一定不愿意你留下。”丫头跳出来说话,她的口气很悲情,表情很悲情,她化身催泪天后崔智友。
姚子夜泪流满面,缓缓走到Edward面前。
“对不起,我……”她无法把话说完,她知道自己真的很可恶。
“你要留下?”
Edward猜出来了,他向丫头扫一眼,害她的隐性心脏病变成显性。
“我很抱歉。”姚子夜凝视他,说不出满心纷乱。
“不想报恩了?不怕我终止两家事业上的合作关系?”他语带威胁。
她百般为难,但岢易躺在里面,他需要她,她……不愿意……
子夜没说话,但表情给了他充足的答案,竟然,他输给自己最看不起的爱情,输得彻底。
“爱情真有那么重要吗?”他问。
“有一度,我以为自己可以把它变得不重要。”
“现在却发现自己做不到?”
“对,做不到。”她诚实点头。
“我懂了。”他是个懂得服输的男人,从不勉强不属于自己的胜利,但他会在哪里跌倒,就学着在同样的地方站趄。
Edward拍拍她的肩膀,一贯地绅士、一贯地温柔。“去吧,不必担心我帮你家做了什么,因为我早晚会从那里得到利益,别忘了股票下跌时,我买下你家两成股票。至于合作关系……你比我更明白,你哥哥是个会赚钱的狠角色,而正确的投资是所有商人都会做的事,不管我们有没有结成婚。”
“Edward……”
“不要太感动,放弃我是你的损失,娶一个不爱我的妻子却是我的损失。”
“谢谢你,我会打电话对我父母亲说清楚。”
Edward摇头。“不必,英国那边由我出面,我会告诉媒体,我爱上别人,你知道后,为了成全我,才从婚礼中逃跑。”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姚子夜泫然欲泣。
“又感动了?你总是被我感动。”他拍拍她的肩,低下头,在她耳边低语。“放心,我没你想的这么伟大,我有私心。”
“谢谢你。”她歉然道。
“快进去吧,杜岢易还在里面等你。”
姚子夜点点头,走入急诊室。
子夜走了,丫头抓抓头发,拉拉Edward的衣袖,喉咙卡卡,她试着说实话。“唉,那个、那个肝癌……”
“有必要赌这么大吗?”Edward斜眼,冷声问她。
“什么?”她一时间接不上线。
“笨,你的演技那么烂,要不是子夜心急、满脑子乱,她会被你骗?”杜爸用食指推了推她的头。
“厚,好痛哦,我都是这样被你推笨的啦。”她揉揉额头,很可怜、很可怜的看着Edward,企图从他身上得到一点点的、小小的、卑微的安慰。
他才不同情,背过身,口气又降三度C。“你不是从来不说谎的吗?”
“非常时期就要用非常手段啊。”她绕到他面前,双手合掌乞求谅解。
她做了好事耶,怎么没有人给她拍拍手、放烟火,还拚命念她?难怪大家都说,这年头好人难当。
“岢易到底怎么了?”杜妈问。
“医生说他疲劳过度,身体负担不了,然后就、就……睡着了。”
“睡着了?这家伙,要睡觉不会到五星级饭店,干么跑到医院,吓死我们了。”赵叔叔说。
“我也很冤好不好,他那么重,整个人朝我压下来,差一点点我就被他推出车道,让车子撞死了。”丫头一脸委屈。
板着脸孔的Edward忍不住发噱,丫头没唬人,他们冲出机场看到这幕时,他也吓得心脏失速,要不是杜岢易正处昏迷状态,他很可能会送他一顿好打。
“子夜和杜岢易的事解决了,我们的帐还没算清。”他淡淡地看着她,语气平板。
“什、什么帐?”她笑咪咪,试着教会这个半老外学会“伸手不打笑脸人”的真理。
“忘记了?你刚刚拐走我的新娘。”
“那、那个,从另一个角度看,其实,我是替你解除了一次婚姻危机,赡养费很贵咩,我帮你省了一笔钱,那个……你是好商人,一定会用那笔钱去做正确的投资。”她说得很谄媚。
“我该谢谢你?”
“是不用啦,我这个人向来……施恩不忘报,没错,是施恩不忘报。”
她背上的寒毛一根根竖起,他的表情与散发出的气息都违背了绅士的定义。
他向她靠近,几个心急的长辈想去拉Edward,试着把他们家的笨丫头解救出来,没想到他们家的笨丫头居然一挺胸,气势万钧。
“好啦,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你要怎样,说啦,我没在怕。”
“你得跟我回英国去,演那个被我爱到不行的女人。”这就是他的私心,用一个最适合的女人,换一个可以试试看的女生。
“不行!”杜爸大喊。英国那么远,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不可以!”周阿姨也出声。他们不能为了救出一个子夜,投资一个丫头,手心手背都是肉。
“是啊,那里是我们不熟悉的环境。”杜妈说,她不能自私的因为儿子,出卖他们家可爱的小丫头。
“我很熟悉啊,我刚从英国回来。”丫头急急表明心意,拉住Edward的手。
她刚没在第一时间发言,是因为被老爸抢去先机,再加上爽的感觉在心里摇呼拉圈,才会慢半拍,其实、其实……她肖想英国帅哥很久了啦!
她转头看向Edward,虽是没说话,但他就是从她脸上看见——我愿意X两百万的两百万次方。
“丫头,你要好好想清楚,这一去,不知道会遇上什么事情。”赵叔叔道。
“我想过了,我要去!”她歪头,只想三秒钟就回答,一看就知道是在敷衍老人。
丫头话出口同时,四个长辈在她脸上看见“女大不中留”,他们互视彼此,叹气,有了默契。
当缘份是一种无法改变的事实,谁能强求或阻挡?
杜爸和周阿姨望着丫头和Edward互牵的手,身为父母的他们怎能不放手,说不定在她小时候充份表现出对英语的热情与天份时,就注定了她要跟一个老外牵手。
“记得打电话回来。”杜爸妥协。
“没问题,我会用视讯,让你们看清楚,有没有人虐待我。”她开始嚣张得意起来。
Edward瞪她,英国绅士是会虐待女人的吗?
“不要玩疯了,有时间就写写信、读读书,不要把自己变成脑袋空空的笨丫头。”周阿姨满心忧虑。
“没关系啦,英国人对笨丫头情有独钟。”她用手肘去撞撞Edward的手。
Edward翻白眼。现在后悔,会不会太迟?
仰角四十五度,她看着他的脸,踮起脚尖,笑嘻嘻地在他耳边说:“货既售出,概不退还。”
他把笑意含在嘴里。这丫头,总有本事让他笑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