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之间是不是有些不同了?应该是,自从他把她留在床上,不肯放她回房之后,有些事悄悄地改变。
当然,她还是做着奴婢该做的事,还是受着下人们的冷言冷语,当他们口里的下贱女子,并没有被扶正为夫人,但赫希对她,不再冷漠忽视。
有时候,她甚至误会过去那段时光回流了,温柔体贴的赫希回来,把愤世嫉俗的赫希给挤掉。
不管如何,何桃花很满意现在两个人的相处模式。
她卖力擦着桌子,把换下的床被拿到外面清洗,趁着天气晴朗,她还想把满屋子的书册拿到园子里晒,把书蠢给晒跑。
嗯,说做就做。
搬这么多书是大工程,她可不敢指望有人帮她,或许做这活儿,有人会批评她讨好弄巧,但……又如何,难听的话,她还听得少?
先到外头捡石头,一颗颗集成堆,再把柜子里的书一叠叠往外搬,摊开、铺平,压上石头。
接下来就是太阳的工作了,何桃花拍拍手,趁空把书柜擦洗干净,等她一口气把所有事搞定,才发觉自己腰酸背痛。
呼……最近体力差了些,老是贪睡,这可不行,何桃花,加把劲儿,别老让人家以为你是来当夫人的。
她对自己笑笑,看着头上的太阳,暖洋洋的,好不舒畅。
搬出一把椅子,她靠在门边,一面盯着书册不被风吹走,一面晒太阳,晒着晒着,却把瞌睡虫硒上身了,像贪懒的小猫,窝近门框,睡眼迷蒙。
兰赫希下朝回府,见到的就是这副景象。
被风吹翻的书页、靠在墙边沉睡的女人,她的发丝被风吹起,飘在脸颊上,应是有些许儿痒,可人睡得太沉,也就任由它去了。
她真是只打不死的蟑螂,有苦不喊、有冤不囔,平平适适地过着自己的日子。
这段时间,他渐渐看出来了,她并不是逆来顺受、委曲求全,而是选择了一种最轻松的方式,在众口铄金的环境里自保。
本质上,她并没有改变,还是那个努力向上,让自己生活得安适精彩的女孩子。
风呼啸而过,一本书没压好被风刮走,他飞身掠过,把书压在地上,未捡起,似曾相识的场景浮上。
“快点、快点,《通志》快飞走了!”何桃花指着在地上翻筋斗的书本大叫。
兰赫希一个鹞子翻身将书检到。
“啊……你的《战国策》!快快快,快飞到关羽他家门口啦!”她又叫。
他上窜,两个足尖点叶,俯身,抓到手。
“不行、不行,《贞观政要》快跟我们说再见了!”眼一飘,他追了几步,把书抓起。
他们挑了个烂日子晒书,晒得书满天飞,他把刚刚捡好的几本书交给她,还没说话,她先嘟囔起来。
“照理说,不对啊……”
“什么不对。”
“怎么飞起来的全是这些重得不得了的书?”她一本本抓过,检视一遍,皱了皱鼻子。
“重得不得了?”
他怀疑地把她手里的书接过来,据据重量,半点都不重啊,是她没把石头压好吧,胡赖。
“还不硬不臭不重?你瞧,每本都难看得要命,真要飞,也飞飞那些诗集文选,软绵绵、讨蜜蜜的书呗。”
她对古圣赞半点专敬都没有,老说那些大道理,是吃太饱的人才会讲的。
原来她的“重”是这么回事?
他笑弯腰,说:“幸好你不是男子。”
“书臭和男子女子有什么关系?”
“如果知辛嫌这些书硬臭又难看,这辈子就和状元与缘啦。”她吐吐舌头,回他一句。“幸好我是女子。”
“为什么?”
“如果我和这些八股老人同个性别,我一定痛不欲生。”“尔就不能草重尊重这些圣赞?”他好笑地捡起石头,把书一本本压好。
“如果他们满肚子的大道理能帮我赚银子的话,我考虑。”他说一句她顶十句,她绝不是温良恭俭的好女人。
“银子银子,满脑子发财梦!”
“能梦见发财,我才不甘愿醒来。”
“受不了你。”
“受不了也得受。”
“为什么?”
“是你花钱把我买下来的,用钱交换的友谊可是份外珍贵呢。”又是银子!面对这么市侩的女人,谁都要厌烦的。可他不,他就是爱她的市侩,爱她把贪婪表现得这么可爱。
还没来得及把她的话对回去,一阵鼻天大雷响起,雨水跟着落下,她又开始大叫大囔。“收书、收书!”
她喉咙一扯,府里的下人总管全冲出来帮忙,抢书的抢书、救书的救书,乱成一团,等他们回到屋里时,两个人都变成落汤鸡,他看她,她看他,互指着对方大笑。
“你……堂堂大将军淋了雨也一样,狼狈。”
“堂堂大老板淋了雨水难道就不狼狈?”
“至少我身上有酒香。”那可是她引以为傲的,得天天蹲在酒容袒才煎染得出来呢。
“真的假的?我闻闻看。”
他抓住她的肩、凑近、闻了,闻到酒香、发香,也闻到处子馨香,雨水把她的身体曲线勾勒出来,这是第一次,他对她产生与遐想。
☆☆☆☆☆☆
今天会下雨吗?兰赫希抬头望了望天。应该不会,她有了经验,知道挑什么时候晒书最好。一哂,他弯腰将她打横抱起。
好轻,她又瘦了,她要瘦到什么时候才能反弹跌停?
她大概真的累坏了,下意识地埋进他胸口,在那里找到一个舒服位置窝着后,睡得更沉,看着胸前的女孩,他轻轻笑开。
最难过的关卡在他自己吗?
不知道,他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自己再无法欣赏她的市侩与贪婪,他挂记着她对他的背叛,提防着身边每个人,他告诉自己,不交心就没有背叛,这样的兰赫希很辛苦,也很累。
但他无法阻止自己,尽管他明白这样不对劲,可是……好吧,或许那个伤口需要时间抚慰。
等着吧,耐心等着事过境迁。
他将何桃花放上床,自己也跟着上床,圈住她,恋上她在胸口时的心安。
何桃花单独上街,想买绣线,府里的线不是不能用,但那色泽绣不出她要的感动。
感动?没错,赫希说过,她绣的物品常让他觉得感动。
她知道自己的手艺是极好的,那些年,她感激赫希和小卿收留他们,给了他们兄妹俩安身立命的地方,所以一攒到银子,就上街买绣线布料,给他们裁衣裳、绣荷包,她这人啊,最不爱欠人家。
可不爱欠人的她,偏偏欠了赫希,还欠下那么一大把,教她怎么还才还得清啊?
只盼大哥和小卿过得幸福,那么这债,她便还得心甘情愿。
这回她帮他做了件玄色披风,她想在后摆处绣一只苍鹰,眼神锐利、神态高傲的老鹰,那才适合高高在上的兰将军。
才出府没多久,远远地,从对街走过来的兰赫希就看见她。
她要去哪里?
他没追上前与她并行,反而默默跟在她身后。又偷窥?或许他已经迷上这种无聊举动。
何桃花进了常去的布庄!剪好布、挑足绣线,本想赶紧回府的,但在门口。教一个高大男人给挡了下来。
“姑娘慢走。”
她停下脚步,疑惑。这男子不似中原人士,颤骨高耸,双目内凹,黝黑的肤色闪着光亮。“有事吗?”
“我见姑娘从镇远侯府出来。”他咧开一口大白牙,单纯的笑脸上有着诚恳。
“是。”
她打量他。他……是好人吧?人说相由心生,拥有这种微笑的男人,不该是坏蛋,松下心防,她还他一个笑意。
“姑娘可认识兰将军?”
“他是我们家大人。”
“我是他的旧友。”他又笑得开心,大大的眼睛眯成一条线。
“喔,公子要不要到侯府里坐坐?”
“我们才见过面,我只是有些担心,赫希他……不太信任人。”
是啊,当身边所有人都背叛他,他怎学得会信任?何桃花低低眉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见她不语,男人又说:“我提醒他,最近鞑靼蓄粮练兵,有意思侵犯边境。”“你不是鞑靼人吗?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男人一惊。
“姑娘好眼力,但即使是鞑靼人,也有人痛恨战争,战争是种会让人流离失所、痛失亲人的坏事情,谁不期待和平?谁不想亲人平安相聚?”他说服她了,何桃花点头。
这话,赫希说过,就是这份相同见解,让他们即便不同国家、不同立场,也变成好友的,是吧?
“你叫住我,要我帮什么忙?”
“姑娘果然心思细腻。我警告过赫希,最近要处处小心,鞑靼派杀手潜入中原,他们知道,天羲王朝只有一个将军足以畏惧,那就是兰赫希。他一死,谁上战场都成就不了事业,所以密谋暗杀他。”
“天!”她吓得捣住嘴巴,暗杀?既是暗杀,便是防不胜防,她该怎么帮忙?
“我不知道最近镇远侯府里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我提醒他处处小心,他却不甚在意,让我很忧心。
“我马上要回国了,不能留在这里帮赫希,不过我有一瓶药……不知道会不会派上用场。我可以交给姑娘吗?如果他中毒,就给他服下,如果他没中毒,就当没这回事。”男子从怀里掏出瓷瓶,交给她。
“这是什么药?”
“姑娘不必多疑,这药叫做雪山华荣丸,姑娘可以找大夫问问,这药是难得的解毒圣品,就算没病,服下后也能强身,姑娘暂且收着,希望它能帮得上赫希。”雪山华荣丸、雪山华荣丸……她在心底默念了几次。
“谢谢。”
收下药瓶,何桃花乐观想着,赫希那样能干,说不定刺客未动手,便先被他抓着,也许这药根本派不上用场。
“拜托姑娘了,请记住,不管我是哪一国的人,都是赫希的好朋友。”
“多谢。”她很开心,赫希这样被人关心着。
“告辞。”男人一拱手,转身离开。
她的视线随着他的背影拉开。赫希是个英雄人物,不只百姓崇拜他,连敌人也崇拜敬畏,谁敢说他不是天生的王者?
在她替他高兴的同时,并不知道一场风暴将要掀起,她和兰赫希逐渐好转的关系,走入曲折。
☆☆☆☆☆☆
兰赫希脸色阴沉,目光饱含气怒,回府后,他半句话不说,跨着大步子,直往内屋走。
“大人,刘公公来过,想请大人进宫一趟。”总管追着他说话。
“知道了。”嘴里说知道,他还是继续往前走。
“需要帮大人备马吗?”总管在他身侧问。
他断然拒绝。“不必。”
“可是刘公公看起来很急,皇上那边似乎有什么重要事情。”总管急出满头大汗,是皇帝找人,不是路人甲乙丙外找耶!
还能有什么重要事?说来说去不就是为了那桩,皇帝嘛,要怎样不都由他说,就算他不进宫里,他敢打包票,日落前,那顶八人大轿会自动送进镇远侯府里。
“我知道。”
最后一句话,他砰地关上房门,让总管在外面急得跳脚。
进屋,他匆匆拿出纸笺,写下短短数语,卷起纸笺,绑在鸽子脚底下,让飞鸽替他传递讯息。
放下笔,他想起何桃花和莫答纳赖,心潮汹涌。
他们是怎么搭上线的?过去一年,桃花做过什么,他全然不知,难道嫁人侯府,除了替小卿和知辛掩人耳目之外,她还身怀任务?
又或者,桃花和莫答纳赖在更久以前就认识,那么那场大火不足知辛夺情,而是桃花亲手策划?
太可怕了,如果是他想的那样……他竟蠢到把敌人当情人?!
在他还厘不清头绪时,何桃花回来了。
她进屋……是啊,进屋,这段时间她所有的作息都在这屋里了,她相信这对他们都是好事情,至少在自己的背叛之后,他愿意再度信任她。
“你去哪里?”他气焰高张,怒目相向。
她错愕回视,对上他凌厉眼神。发生什么事情了吗?是不是那个杀手已经开始动作?
何桃花心惊,慌张的表情映入兰赫希眼底,更加深了他的认定。有鬼,心里有鬼的人,才会仓皇失措!
她的眼光飞快扫过他。他哪里受伤了?有没有中毒?该不该把雪山蕃荣丸拿出来?
“说!你去哪里?”他嘶声大吼,大步向前一跨,抓住她的手臂,捏得她隐隐发痛。
何桃花来不及回答,但他中气十足、精气神良好,表示他没出事,没事就好。
她松口气。
她松口气是什么意思?她以为他什么事情都没察觉?阴恻恻地眯起眼,兰赫希怒气在胸口翻腾。
“我去买布和绣线。”
“府里没有布和绣线?!”
不懂他的愤怒,她摇摇头,眼中浮上困惑。“我想亲自挑选合适的布料。”摆明不说实话吗?兰赫希心绞痛,眼角抽搐。为什么她要一次次辜负他的信任!
信任?不知不觉间,他又对她投注信任了?该死!他怎学不会教训,永远是最亲近的人伤他最狠啊!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说!你去哪里?”他拧得她的胳臂阵阵发麻。
何桃花不解,把身上的油布包拿出来,放在桌面打开,里面的布料和绣线露出来。
他瞪她一眼,很好、好得很,她还是选择背叛他!
“出去,带着你的东西滚回去!”
回去?回她的下人房吗?
双眸一黯,何桃花有疑问却没问出口,静静把桌上的东西整理好,遵照他的命令离开。
她出去不久,兰赫希的贴身侍卫展封出现。他只给展封下了道简单的命令。
“我一出事,就将何桃花收进地牢。”
站在窗边,他宛如一座雕像,一盏油灯将他的身子拉出深刻阴影,他面无表情,目光深沉如墨。
☆☆☆☆☆☆
“喂,你看到那顶八人大轿吗?”小翠挑着烛心问鸳鸯。她们是和桃花同房的婢女。
“怎没看到,我连轿里的姑娘都看到了。”鸳鸯喜孜孜说。
“真的,容貌怎样?”
“还怎样,皇帝钦赐的美人,容貌还能差?”说话时,她刻意瞄了桃花一眼。
“听说她琴棋书画样样通。”
“名门闺秀啊,哪像咱们这些下人,会酿酒了不起啦?会缝衣裳又了不起啦?”说着,鸳鸯看了低头刺绣的人一眼,小翠笑着拐她一肘子。
何桃花听见了,不想回应,继续和手上的苍鹰奋战,那头顶的白毛,要白得有神、骄傲才成。
“听说啊,咱们将军大人一看见美人,眼睛都发直了,安排她住进云飞楼,人也跟着进去,整个下午都没出来呢。”
“你说,这位美人会不会成了咱们的新夫人?”“肯定是喽,将军总不会娶个下人当妻子,那要让人耻笑的。”美人?何桃花记起兰赫希口里的“实至名归”。
心拧出苦涩汁液。也好,他有了喜爱的女人,心底的愤恨多少会放下一些,人都是懂得爱,才会认识幸福滋味。
这话是娘说的。
娘说,要让周遭的人幸福就是要多爱他们,爱呵……可很多时候,爱是高攀、是不自量力,这样的爱只能藏不能显。
所以何桃花爱兰赫希吗?当然不爱!
她必须否认再否认,否认得够多了,她便会相信,自己其实并没有那么爱他,那么,失去他也就不打紧了吧。
她应该开心的,有个女人让他爱、让他疼,那么她欠他的,许就不必急着还,也许下辈子、下下辈子,当他有需要,她再出面偿清。
努力维持嘴角淡淡的笑,那笑,不能枯萎,得压着、贴着,让它保持在那里,骗人也骗自己——她很开心。
是啊,她和小翠、鸳鸯一样快意,因为她们就要有新夫人了呢,是啊,这是普天同庆的事,若非皇帝看重,怎会一个如花似玉的大美人往镇远侯府里送,是啊,将军要大发了呢,何只是英雄,家庭功名两得意,身为男子,还有什么比这个更荣耀?
拍拍手、笑眯眼,她真的好开心喔。
“瞧,她在笑耶!真是怪人一个,换了我,不哭死才有鬼,赔了夫人又折兵,做尽蠢事还笑得出来?”
当然得笑,不然叫她哭吗?何桃花的处境够窘困了,不苦中作乐,难道要四处昭告?
“桃花。”屋外,有人在唤她,她放下绣篮,走到门边。
“大娘找我?”
是厨娘,欺她最凶的那位。
“快点,大人说要你亲自做一桌菜,送进云飞楼里。”说着,扯了她一把。
“是。”她没回屋里把绣件收好,就让厨娘拉着跑,脚下踩空,差点儿摔跤。
“做啥,你偏在这节骨眼上生事!”
“不、不……我没事。”幸好,她拉住门框。
被催着、喊着,不得不加快动作,胳臂肘子酸了、头晕胃翻了,也不敢慢下手脚,不多久,便做好六道菜,全是赫希喜欢的……在从前。
“还愣着做啥。快送去云飞楼里啊!”厨娘推着她走。
“要我送?”
“不然咧,我叫做何桃花吗?”厨娘没好气瞪她一眼。她才呕好不好!好端端的,主厨变副厨,身份硬是降了等。
“是。”
她并不想送,如果可以选择的话,问题是,她哪来的权利选择?所以,只能挂上笑脸,继续假装自己很快乐。
一路走着,看见盘底的红嘴绿鹦哥,她忍不住心酸。
“明明就是菠菜,干么取这个怪名字?”
“你瞧瞧,绿绿的菜身、红红的根,不像一只红嘴绿鹦哥吗?”
“不像,我怎么看都是菠菜。”他热爱同她抬杠。
“你以为是普通菠菜啊,做这道菜,不能选太老的,最好是找从土袒冒出芽之后十天的菠菜,那肘,根不太老、不苦,桃掉斓叶,小小的一探就更单薄啦,最难的还是医汁,蒜末、高汤、冰糖再加上医油,火候对了,还得熬上好一段时间,要是比例不对,味道偏了,就没这么好吃。”
说起做菜啊,她的嘴上功夫可不比手上功夫弱。
“瞧你把它说得这么神奇,多珍贵似的。”他桃眼。
“一滴血汗一粒米,你们这些有钱人不懂得珍惜食物,要报应的。”
“怎么报应?”
“报应你没得吃。”
说着,她把整盘菜端开,各拨一把到大哥、小卿和自己碗里,再把空空的盘子放回他面前。“瞧,现世报。”她的得意让小卿和大哥乐弯眉。
何知辛忍不住说:“赫希啊,你知道我这几年间学会什么吗?”
“学会什么?”
“吃人嘴软,掌厨的说它珍贵,你就要千恩万谢,可别多嘴。”说着,还用筷子东指西指,顺带画圈圈。
“你在教我为五斗米折腰?”
“该折腰的时候,还是折腰比较好。”他夹起一筷子红嘴绿鹦哥,一面吃、一面赞,赞得有人心痒痒。
“给一些。”
兰赫希把碗凑到他面前,何知辛却把碗往旁边挪去,继续喷喷称奇。
“太好吃了,这么简单的材料可以做出这么好吃的东西,桃花,你简直是神厨,皇帝没聘你入宫,是他的损失。”
他越赞越夸张,兰赫希忍不住,把碗一横,伸到“神厨”面前。
“不给。”她别开脸。
他看一眼兄妹两人。“给我记住!”又把碗转向另一人。
凌小卿很抱歉的把碗亮给他看。“兰哥哥,对不起,太好吃,我吃光了。”就这样子,他压了满肚子大便,把饭吃完。
☆☆☆☆☆☆
饭后,他帮忙把碗端进厨房,看着神厨在水盆袒洗洗弄弄,他还是满脸不爽,放下碗,双手横胸,站在她身后,一语不发。
她也不理人,生火、热水,将一把绿绿的东西往水里摆。勾起菜。
细细地一根根摆好,他也看出来了,她又做了盘红嘴绿鹦哥,浇上医料,递给他一双筷子。
他闷声说:“我可没为五斗米折腰。”
“知道,谁敢让兰将军折腰,要砍头的。”她眼角嘴角有藏不住的笑意。
“我也没吃人嘴软。”
“是,兰将军的嘴再硬不过。”
他得完便宜还卖乖。拿来筷子,一夹两夹,就让盘子见了底。
他还喜欢这道菜吗?恐怕不会了,有美人在侧,吃什么不重要。
进云飞楼,她把菜摆上桌,刻意不看将军美人,即使她知道!那是很养眼的画面。
摆好饭菜,何桃花就要退下,可兰赫希冷厉的声音传来。“你不在这里伺候,要去哪里?”
要她伺候,他不是有随身丫头吗?她一怔,僵硬了脖子,乖乖待在桌旁。
“将军对下人可真严格。”
美人清脆软甜的声音勾魂似地,勾引了她抬头,说好不看的,还是忍不住悄悄掀起眉睫。
震惊!世间竟有这样天仙似的女人,那眉、那眼、那身段五官。何桃花脑袋轰了。找不到合适的字句来形容。美人是块无瑕美玉、慧灵月兑俗,天女下凡也不过如此。
心一撞,疼得她咬牙。
心痛什么?这是好事啊。
一个是集天地灵气于一身的绝色佳人,一个是英武尊贵、顶天立地的人物。这样的龙凤才叫佳偶天成。
天底下有赫希这样的英雄,就合该有一个仙女来相称。
她自惭形秽了,从不对容貌自卑的何桃花,开始在意起自己的卑贱。
“羽嫣,试试,侯府里别的不敢说,这厨子的手艺不比御厨差。”兰赫希温柔招呼。
厨子……他竟说她是厨子……
可有说错吗?没啊,她不是厨子是什么?难不成要称她暖床丫头或妓女?他还客气了。
何桃花啊,怎偏偏在这时候计较?癫了她。
心扯着、裂着,玻璃似的玲珑心被敲成千万碎片,痛得她喉头哽咽,咽不下、吐不出。
兰赫希淡淡扫她一眼,举起筷子,当筷子停在那盘红嘴绿鹦哥上时,顿了一下,然后掠过,夹了旁边的鸡丝卷给座上佳人。
“真好吃,看来你府上的厨子比宫里那些好几分。”梁羽嫣双目含水、樱唇带笑,一脸仰慕地望着他。
“喜欢的话,我天天让她给你备三餐。”
“这么好,那我可要想尽办法在这里住上一辈子了。”
她说一辈子……怎不是一辈子?夫妻本是一辈子的事。
“求之不得。”
两人一句接一句,说得热切,何桃花的心却是一寸一寸滑进谷底,入了水、浸了冰,冻得全身发寒。
恍惚间,她好像又回到那个墙壁坑坑疤疤的破屋里,即使全身缩在一起,也缩不去刺骨寒意。
她努力对他们的调笑无动于衷,让魂魄飞到九霄云外,然而那苦那痛,依旧像海浪一波波打来,淹没她的知觉。
她一遍遍告诉自己,这是欠债啊,欠债得还得甘心。
最后这顿饭是怎么结束的,何桃花已经记不起来,只记得他严厉的声音对她喊了一声“撤下”,她便乖乖照做。
收拾了碗筷,那碗怎么看都是菠菜的低等菜,他……没动箸。
是啊,她在妄想什么?过去的,回不来,未来的,不能期待,她能做的唯有现在,还债。
她拚了命,把该做的事做完,拚了命,让所有人都看不出她的异样,然后,拚了命靠在墙边呕吐。
吐完残渣、吐出胃液胆汁,何桃花像把肺里的空气通通吐光了,才擦擦脸、挺着背脊,走出镇远侯府。不哭!
不哭,她不哭,碰到好事儿,没人会哭的。
不觉得很好吗?
有啦,所有的事都在朝好的方向进行,小卿幸福、大哥幸福,现在连赫希都找到幸福了,瞧,是不是好得很?就说吧,没事的,通通交给她,她肯定能办好,她不是别人,可是最有担待的桃花姑娘呢!
再过一阵子,她就要解月兑了,等“夫人”病急不治,新夫人入门!她就可以心安理得离开侯府。
到时候,她要找个没人相识的地方,攒点银子,再开一间酒楼,她的桃花醉啊,肯定能让她变成大富婆,买一个勤奋老公,养两三个活蹦乱跳的孩子,这样的人生多惬意啊。
她的计划周详、完美,但越是计划,越让人心酸。
那爱情呢?心一震,何桃花连忙捶捶自己的头。疯了吗?她这种人干么学人家风花雪月,那是有钱公子哥儿和千金大小姐才做的事,她是何桃花。心底有爱也打死不能说的何桃花啊!
“姑娘。”一名老翁突地口叫住她。
停下脚步,何桃花抬眸,才发现自己泪眼婆娑。
真是的,哭什么呀?她该做的事是大笑,笑自己就要进行计划、梦想成真了。
“姑娘别哭,这是你的命,逆天本就要承受更多的苦楚。”老翁徐徐道来。
“逆天?”她几时逆天了?她一直都是顺应时势、顺应命运安排的呀。
“不是吗?兰将军的眼睛不应该看得见、何知辛的心志不该正常。那个月光奇迹,对旁人或许是福气,对你来说,是祸。”老翁叹气,看着她的眼神里充满怜惜。
她震惊万分。他怎么知道?他是谁,怎知道她回到过去?
“姑娘,别灰心,撑下去,黑夜过后,天明总会来临。”语毕,老翁看看她的肚子,再看看她的脸,摇头,叹息。“又是一个无缘的家伙。”
“什么意思?”她不理解他的话意。无缘?和赫希无缘吗?这个事实,她老早就接受了。
“姑娘,记住,所有苦难皆自己选择,欢喜做,甘愿受。”
“老爷爷……”
她偏头,想不透。
他慈蔼一笑,拄杖走开,何桃花想拉住他,可不明白为什么,那手,像被定住似的,伸不出去。
☆☆☆☆☆☆
三更天,兰赫希房里,展封以夜行者打扮出现在主子面前。
“她去哪里,和谁碰头?”他的声音闪过冷冽。
“她和一个白发老人交谈几句,然后在烧毁的知辛楼前站了一晚。”
他眼神冷酷的问:“那个老人呢?”
“我跟着他到土地公庙附近就跟丢了。”
“把他找出来。”
“是。”
“莫答纳颜呢?”兰赫希冷静自抑,但手上的青筋隐隐催动着。
“他带了七个刺客进京,昨日交手,折损他三员大将,目前行踪成谜。”
“再查。”
“是。”
“汪成军那边,准备得怎样?”
“他遵照将军的命令,带着军队悄悄开拔,预计两日之内抵达鞑靼边境。”
“很好,杀他个措手不及,他们真以为我不在,就能猖狂?”他笑了,眼底射出锐利。那不可一世的狂妄与威势,在在证明。他是驰骋战场的兰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