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就说过,好事的背后往往躲着一件坏事情,在幸福到快要飞上天堂时,坏事就会跳出来踹一脚,把人从天堂踹进地狱。这就是为什么有人说,天堂和地狱只有一线之隔。
现下,闪闪就站在天堂和地狱的交接口,只是她不知道三十分钟后,自己将坠入地狱,而且翅膀被折成三五段,再也飞不回天堂。
事情是这样的,在萧书临很努力、很尽心,用许多方法仍然没办法让林静柔打退堂鼓之后,她居然突发奇想,邀请他的父母来到他家用餐,她是萧家双亲内定的媳妇,针对这点她有绝对的赢面。
她煮了满满一桌子菜,冰箱里还冰着慕斯蛋糕和甜点饮料,都是她一手做的。
更猛的是,她一大清早就来了,在海齐上课、闪闪上班之后,就打开萧书临家大门,他劝说无效,只好抱起设计稿到公司,把她一个人留在家里大扫除。
萧书临本想直接跟公司和学校请假,带闪闪和海齐到南部旅游去,避开这次聚餐,但想到这样的话,父母亲肯定更加无法接纳他的小雨伞,于是硬着头皮,他带闪闪一起回家,至于海齐,他还是让他安心实习,不希望海齐再次从母亲那里得到更多的伤害。
“不行不行不行……我要去躲起来……不对,丑媳妇总要见公婆,而且花瓶换上那么漂亮的洋装,看起来一整个像这个家的女主人,我不能被她比下去……”
闪闪来来回回在二楼的起居室逛来逛去,紧张昭然若揭,萧书临看得好笑,一把将她抱在怀里。
“如果我吻你一下,你会不会觉得好过一点?”
她直觉要说好,但想了想又摇头。“不行,我的口红画了好久,你不能把它弄乱。”
连吻都不要了?可见她的紧张已经到了危险级,他模模她的头发说:“如果真的那么担心,不然,别和我父母见面,我带你出去吃饭。”
“不行,这样我就变成外面的坏狐狸精,而花瓶变成无辜的小可怜,这种输法很孬,我不想搬去院子住透天厝。”
“搬去院子?什么意思?”
“物以类聚有没有听过?大孬孬、小孬孬哥俩好,还能不住在一起?”
萧书临又笑了。“放心,孬孬不会把房子借你住的。”
“为什么不?我们的交情很好。”她新藏了三千块在它的狗屋里。
“是吗?上次谁把我的手机泡水,丢到狗屋里,赖给孬孬,它很记仇的!”
“厚,又不是故意的,我已经道过歉啦。”
谁知道,孬孬对手机也感兴趣,对着手机又咬又啃的,还把它抱出来晒太阳!
拜托,那是手机又不是小熊维尼。
“说谎是种恶劣行为,不会那么快被原谅。”
“我又没说谎,了不起是你问我知不知道手机到哪里去了……”
“你说不知道,这句话不是谎言是什么?”
“唉!以后有人告诉我‘男人不会记仇’时,提醒我一下。”
“提醒什么?”
“我要右勾拳、左勾拳,把那个说谎的家伙打趴。”
“就准你说谎,不准别人说谎?”他用力捏了她的鼻子。
“是啊。”
“为什么?”
“因为你爱我,又不爱他们。”
所以她就可以在他面前肆无忌惮了?还是吃人够够。
“书临,萧爸爸、萧妈妈到了。”
林静柔上楼时,见到闪闪正窝在萧书临怀里,她的脸色变调,“柔”不见了,只剩下“静”在撑场面,她很努力平静,不让自己破口大骂,不让自己尖酸刻薄,也不让自己冲上前把闪闪抓起来过肩摔,今夜,她要装贤慧装到底。
挺直背脊,她转身走回楼下去。
“走吧,不必担心,我在。”他握握闪闪的手。
“你准备好高射炮了吗?”她闷声问。
“什么意思?”
“万一肉食恐龙袭击我,你要马上发射高射炮,我的肉不多,如果你动作不够快,我会连半条胳臂都不剩。”
萧书临听完哈哈大笑,捏捏她的脸颊说:“放心,我妈吃素。”
下楼后,他没直接带她到客厅,而是领她进厨房,倒了五杯红酒,他的父母习惯在饭前喝点酒。
丑媳妇未见公婆,他先教导她,如何靠巴结过关。
深吸气,闪闪刻意优雅地迈开脚步,走向客厅。
“爸、妈,我来介绍,这是我的女朋友,闪闪。”
抬起眉眼那刻,她看见萧书临父母亲眼底的震惊。
是震惊,他们没想过多年之后,会见到一个这么相像的女子,没想到刻意在记忆删除的那段,因着这张脸再度被勾起。
寒冽冷芒跃上萧太太眼中,翻山倒海的怨恨袭来,将她理智全数歼灭。
至于闪闪,那扇封锁得牢紧的心门被炸得支离破碎,不堪的、害怕的记忆涌了出来。她一直很想再见到萧立扬,她有很多的话想问、想说,可是她没想到竟会是在这样的状况下!
脚下踉跄、手颤抖,托盘里的玻璃杯相互碰撞,酒翻了,而她的爱情也一并翻倒。
很久很久以后,她才想起来,原来分离的声音不是轰,而是铿锵,是玻璃杯互相碰撞的声音。
比较起来,“铿锵”似乎没有“轰”那么严重,但她不懂,为什么只是清脆的几个声响,她的世界一样像广岛、长崎,碎成千行万万片?
萧书临快手接下她的托盘,在意外扩大之前。他摇着她的肩膀问:“小雨伞,你还好吗?哪里不舒服?”
不舒服?不是,是停电了吧,周遭变得黑暗凄冷,好冷哦,她本来在台湾的,却被任意门送到北极冰原,冻得她的骨头哀号不已。
闪闪愣愣地待在原地,目光失去焦距,她不懂,大叔人那么好,怎么会和她的烂梦牵扯在一块儿?
新换上的雪白短裙染上红酒,那是红酒?不确定,它们看起来比较像心脏被捣烂、捣成汁液的颜色。
心跳声震动着耳膜,雷鸣似的,她的脑袋嗡嗡作响。
“你的母亲是杜秋棠?”看着这样相似一张脸,萧太太极力克制着满腔怒涛。
“是。”
她像被操作中的木偶,傻傻回话,还来不及伤心,来不及想像接下来的场景,纷乱的思绪一条条抓住她的神经、捶着、扯着、拉着,让她连尖叫都来不及。
“你长得真像她,身材、五官连说话的口气都一模一样,不知道脾气性格是不是也一样,专门勾引有妇之夫!”锐利浮上,萧太太顾不得其他,只想伤害闪闪,就像当年杜秋棠伤害她一样。
听到杜秋棠三个字,萧书临立即串起所有的事情。
好得很,他以为爱情很简单,你情我愿,诸事OK,没想到他的父亲竟是害她失去家庭、在育幼院长大的原凶,而她的母亲当了他父亲两年的地下情人,差点拆散他的家庭。
这是个怎样的世界?把单纯的爱恋摆弄得不单纯。
闪闪回神。她被骂了!所有经验都教她,被骂要骂回去,这是育幼院小孩的本质,他们没有父母亲站在前面挡去旁人的恶意,他们只能自己挺直肩膀,对抗恶言恶语。
“萧妈妈,我不是她也不像她,我和您一样是受害者,您大可不必讽刺我。”锐刺张扬,闪闪笔直走到书临母亲面前。
她的世界又恢复了原色,再不是让人模不着头绪的黑,她偏过头、直视书临的父亲,大大的眼睛里没有半分愧疚。
“是的,她没错,当时她只是个小女孩,不该为大人的不贞负责。”
萧书临站到闪闪身边,握住她的手,谁都不准欺负他的小雨伞,就是亲生母亲也一样。
萧太太冷酷的眼光射向闪闪,轻笑说:“我不追究对错,我只在乎基因,那种女人生下来的孩子能长成什么样子,我清楚得很。书临,我不准你和她交往。”
“妈,你不能以偏概全,这样不公平。”他抗议。
“要谈公平?去找杜秋棠啊,看她是怎么对我公平法!”
萧太太怒目看向丈夫,他皱眉,不耐和厌烦在他眼中滋生。那个错误让他在妻子面前抬不起头,他忍了十几年,却忍不到尽头。
“可不可以不要再提这个!”他压抑怒潮。
“不说事情就可以船过水无痕?哪有这么容易,人不管做了什么事情都会被刻在记忆簿里,萧立扬,你欠我的,你要用一辈子来还!”
“我还得还不够吗?我不敢让海齐叫我爸爸,不敢把儿子留在身边,我失去自由、失去尊严,所有朋友都知道我为这个错误付出所有,只有你,你永远觉得我还不够!”
他受不了地一拍桌。这个话题他已经听厌听腻,是他的错,可是这么多年来,他付出、偿还的还不够?他所有的财产通通登记在妻子名下,不管走到哪里,他都得带妻子出门,妻子的紧近盯人已经让他无法呼吸,可他没有半句抱怨,因为,他错、他认。
但似乎还是错了,他以为忍得够久,妻子就能遗忘过去,可是那么多年了,那个结越结越深,妻子的恨日夜增添……他再小心翼翼,都平不了她的怨恨,算了,对这一切,他累了。
萧书临悲哀地望着争执中的父母亲。那次的外遇事件造就两个家庭的悲剧,他以为带走海齐,就能让伤痕慢慢远离,可是目睹双亲的仇怨,他知道,他们之间还有太长的路要走。
海齐也是萧立扬的儿子?闪闪苦笑,她也弄明白了,那年妈妈肚子里怀的小弟弟,竟然是海齐。
无巧不成书,巧合把他们三个兄弟姐妹拉进同一个屋檐下,妹妹爱哥哥、弟弟爱姐姐,他们搞在一起演,她该笑还是该哭?弄不懂了。
其实,闪闪想像过很多次,当她再碰见奸夫和妈妈时,要说什么话,她模拟又模拟,事到临头却半句都说不出口。
她曾想要指着害她丢掉爸爸的坏男人大声问:“全世界的女人那么多,你就不能找一个没有婚约、没有小孩的吗?你的精虫那么发达,为什么不去捐作医疗实验用?为什么要拿来制造一条又一条让人看不起的生命!”
她想丢一把斧头给他,向他撂狠话,“你把我的命运砍得七零八落的,现在,有本事,你连我的命都砍掉,不然,君子报仇三年不晚,我是小人,我会追着你诅咒,直到你活不活、死不死!死无全尸很惨吗?不活无全尸才惨。”
她还想给他保十亿高额保险,然后每天在饭菜里下药,鹤顶红也可以、断魂草也行,她要他死得莫名其妙,身后还把保险金全部拿来让她爽。
可是她张张阖阖、开口闭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而萧太太却有满肚子怒气想找到宣泄口,在丈夫反弹之后,她把矛头对向闪闪。
她指着闪闪对儿子说:“我相信遗传,这个女孩将来一定会背叛你,说不定她已经背叛过无数个男人之后,才又找上你,不然,哪个正常的女孩会死皮赖脸在别人家?”
“不是她赖,是我硬要留她下来。”萧书临抢在前头回话。
“有贞操的女孩,就算男人硬要留她下来,她不会同意。就像静柔,虽然她早就是我们认定的媳妇,可是这么多年来,她有逾矩过?有在这里待过一夜?这才是知道廉耻的女孩作为。”
“妈,很抱歉,你喜欢静柔可以收她当女儿,我没意见,但妻子是我要娶的,不需要你的认定……”
他还想对母亲多说些什么,却见闪闪端起酒杯,走到父母面前。
闪闪咬唇,不许自己发抖。
“你要做什么?”萧太太问。
萧立扬始终保持沉默,他看着闪闪,想起那段刻骨铭心的爱恋。爱情无罪,错在他们相识太晚,妻子的张扬让他更思念秋棠,即使他耿耿于怀她的背叛。
多年过去,他不再怨恨,只想问问她……还好吗?
闪闪告诉自己,别怕、别发抖,从头到尾你都没错,你不能选择父母亲,但可以选择未来的命运。
她吸气,对萧太太说:“我不会嫁给大叔,请你放心。你说得对,是基因,我有我妈妈的坏遗传,以后说不定还要勾引不少有妇之夫,但书临也有烂遗传啊,搞不好他也处处留情、会对有夫之妇有特别癖好,在这种情况下,小孩子岂不是太可怜。
萧妈妈,我鼓励你,尽量虐待你的丈夫,可以的话把他整得半死,刻一面大号吊牌挂在他胸口,上面用粗体写着“奸夫”,最后把他绑到101大楼外墙,在跨年放烟火的时候,让全世界都知道这男人做过什么坏事。”她吸气,吞吞口水又续言,“如果这么做,会让你感到幸福愉快的话,请尽量。”
萧书临望着她,一抹欣赏自眼底闪过。没错,如果折磨父亲会让母亲感到幸福的话。多年来,他不断劝母亲放下过去、改变心态,试着和父亲好好过日子,却从没说过像小雨伞这样贴切的话。
“至于你……”闪闪转向萧立扬,静静看着这个在她梦出现过无数次的男人。
喊他爸爸?她做不到,他是亲手毁去她幸福的男人。
垂眉,看一眼酒红液体,那是她的心被捣成了烂泥。冷笑,她高举起手上的红酒,缓缓往他头上倒。
“小雨伞,你做什么?”萧书临一把抢过来酒杯,但杯子已经空了。
她没理会他,只是寒着脸,冷冷对萧立扬说话。
“这是你欠我的,我已经讨回来了,以后我再也不要作和你有关的烂梦,不要把自己的不幸死咬在嘴里,不要记得你曾经做过什么,我要努力活出和杜秋棠不一样的人生。”
转身,闪闪毅然决然走出萧家大门,就算留恋很多,她也不许自己回头。
“闪闪,你去哪里?”
萧书临想抓住她,但林静柔的动作更快,她挡在他面前,大声说:“书临,你在做什么?萧爸爸被泼湿了,还不快去找一件干净的衣服。”
他发誓,静柔只挡住他十五秒钟,当然,他还多花了一点时间对母亲说话,他坚定的眼光射向母亲,冷静说:“妈,你同意也好、不同意也罢,总之,我是一定要娶闪闪的。”
然后他毫不迟疑追了出去,但闪闪这个飞毛腿,连几秒钟也不等,让他坐计程车绕过整个大台北,都找不到她的人。
九点半,海齐背着沉重的书包从捷运站走回家,他一面计划模拟考过后找闪闪去看电影,一面操心万一闪闪只想看十八禁的片子怎么办?
以前他不相信一见钟情,觉得这种事情太文艺美少女,又不是活在古代,一辈子见不到几个异性。但遇见闪闪之后,他开始相信,世界上乱七八糟的事很多,而一见钟情是其中一个。
他喜欢和闪闪在一起,喜欢跟她打打闹闹,喜欢上课前、下课后都能看到她,更喜欢跟她天天一起生活,哎呀,总之就是希望不要和她分开就对了啦。
他也说不清楚这种感觉是什么意思,但就是喜欢呗,套句闪闪的话,这是缘分的啦。
他书包里面有包糖炒栗子,在补习班外面买的,闪闪很爱,上次两个人抢食,不到一会儿,栗子肉不见了,只剩下满地的空壳,静柔阿姨看见差点气得半死,幸好老爸在,她不得不在老爸面前保持形象。
海齐绕进巷子,一个突如其来的用力拉扯,让他连连踉跄几步,他下意识抬手攻击后方的暗夜恶客,可掌缘在贴近歹徒的那秒钟,硬生生停住。
“闪闪,你在这里做什么?”他放下手,抓住她问。
借着灯光,他发现闪闪不知道为什么哭成一颗大猪头?她的眼皮浮肿,嘴唇变成大香肠,美美的脸镶上一道道黑纹。
“你没事干么化妆啊?要化妆又干么把自己哭成了鬼?又不是七月半,想吓人啊!”他松口气说。
闪闪冲出门后,想也不想就往捷运站跑,进了捷运站才发现,自己身上没半毛钱,进退不得,她只好在捷运站里把自己哭成猪头。
好怪,她明明赢了,她把大叔的母亲训了一顿,把那个男人泼湿,解除心头的怨恨,最后还很帅的转身就走,那是连她自己都佩服不已的帅气,为什么还会流泪不止?
她缩成一团,想了老半天才弄懂,原来她哭,不是因为书临母亲说那些讽刺人的话。对啊,她是什么出身,育幼院出来呢,被轻视、被鄙夷,早就习惯,如果连人家几句嘲讽都受不了,凭什么当育幼院小孩。
她哭是因为爱情跌倒了,这一跤跌得很凶,连进开刀房让人缝缝补补都不必,她,一口气捧进地狱里。
闪闪忘不了爸爸指着她说:“你是那个奸夫的小孩。”时的厌恨表情。
“那个奸夫”四个字在她八岁的时候敲了她一记,然后二十二岁又敲一次,如果八岁敲的那次造就了她的伤心与对大人世界的不信任,那么二十二岁这一次,它敲掉了她的幸福。
她还以为,大叔就是她的幸福,她认真相信,有大叔在身旁,幸福唾手可得,她一次次告诉自己,从此幸福与自己结下不解之缘,从此天荒地老、海枯石烂……
一大堆废话丰富她的爱情人生。
结果,她的幸福被一个对爱情有强烈需求的母亲压碎了。
大叔是她同父异母的哥,海齐是她同父同母的弟弟,难怪海齐对她一见钟情,而她对大叔一见钟情,这是血管里的红色液体作祟,是基因决定了他们碰见彼此时,会比碰见别人更亲近。
她好气,心脏被挤压得想要狂飙,她想诅咒人心不古、世风日下,想臭骂单纯爱情被搞得太复杂,她有一大堆话想说,但回眸,发现亲爱的大叔不在,她……失去说话的。
她鼓吹自己,说啊、说啊,把伤心事说出来,可是她张了几次口,都发不出声音。然后她想,可能是没有对象的关系,于是在捷运站找了个可能会觊觎她美色的男生,企图对他倾吐衷曲,谁晓得,那个男生看起来那么诚恳,他把好心全写在脸上面,闹了半天,她只能对他说:“对不起,我不想说话。”
于是她继续窝在捷运站,哭到没眼泪可流为止,然后往回走,在巷子口等待海齐,如果她有交通费,也许她会去找阅阅、问问或弄弄,但她什么都没有,只有脚上孤伶伶的室内拖鞋。
海齐见她半晌不说话,心急。“闪闪,你怎么了?我老爸修理你,还是花瓶欺负你?”
她摇头,舌忝舌忝干涩的双唇时,才发现喉咙好痛。
“我要离家出走,海齐你可不可以到孬孬的家,替我把藏在里面的三千块钱找出来?”她哑着嗓子说。
“为什么要离家出走?”
“现在不是发问的好时机,你可以选择跟我一起走,还是帮我找钱,让我顺利离开。”
海齐想了好久。老爸、闪闪,两边只能选一边吗?叹气,他模了模书包里的手机。好吧,他跟闪闪,但精神与老爸同在。
“闪闪,我跟你一起走。”他说得义无反顾。“你在这边等,我回去拿钱。”
三分钟不到,海齐回家又离开家,他跑回闪闪面前,告诉她,家里没大人,闪闪点头,和他一起回去收拾行李,还把她新藏的私房钱和海齐的零用钱通通带走。
他们住在西门盯附近的廉价旅舍,如果只打算离家出走一个晚上的话,他们带出来的钱够他们住更高级一点的饭店,但住这种地方……海齐想,闪闪大概要跟老爸长期抗争。
他苦了脸,但看闪闪哭成这样,他不能不和她站在同一边。
第一个晚上,海齐乖乖写完功课上床睡觉,他是好小孩,只带一套睡衣,剩下都是学校制服和课本参考书,他打算在离家出走期间,继续上学。
但隔天一早,海齐醒来的时候,闪闪不让他去上学,她说有重要的事要和他讨论。他考虑三分钟,决定下课后再问同学,老师交代了什么功课?然后把接下来的时间送给闪闪。
如果当时,他知道接下来的谈话内容,也许宁愿让闪闪不爽,也不肯无缘无故跷课了。
闪闪思虑周详,她担心海齐受不了刺激,还先到附近买了吐司和牛女乃把海齐喂饱,等她确定海齐把所有东西吞进去,确定他精神稳定后,她开门见山问——
“你的爸爸是萧立扬、妈妈是杜秋棠,你和大叔是兄弟不是父子,对不对?”
东窗事发了?海齐微抖着接上她的眼光。是谁告诉她的?是静柔阿姨吗?真讨厌!
“闪闪,对不起……”他低头,不争辩。
“没关系,错不在你。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为什么要骗我?”
“我喜欢大哥当我爸爸,喜欢叫他老爸。”
没有复杂的为什么,只有简单的喜欢或不喜欢,十四岁、单纯的思绪、单纯的年龄,真好!
“大叔的妈妈对你很坏吗?”
海齐垂下眼帘,许久,才点了头。
他卷起衣袖,秀出上臂处那道狰狞的伤疤。
“她虐待你?”
她扬高声音,舍不得再加上心疼,一吸气,把海齐抱进怀里。真这么讨厌海齐的话,把他送到孤儿院啊,干么虐待一个无法还手的小孩!
“妈妈喝醉酒的时候,就会打我,爸爸不敢替我说话,每次都是大哥来救我,后来大哥决定带我一起搬到外面,他说,这样对爸妈、对我都好。”
大叔果然是好人,她眼光真棒,棒到她想给自己颁奖牌,可是……可是好可惜哦,她再也不能把大叔纳为己有。
“你会生她的气吗?”
“妈妈吗?”
闪闪点头。
“以前会,但大哥说她很可怜,说爸爸喜欢外面的女人,还把孩子带回来,这对她造成很大的伤害,后来慢慢的,我就不气她了。”
大叔还替海齐做心理辅导,没让他变成愤世嫉俗的男生,要是她也早一点遇到大叔就好了,就不会心存怨恨,心肠狭窄那么多年。
“大叔有没有告诉你,你的亲生妈妈到哪里去?”
“有,国小六年级的时候我很叛逆,我一直闹着大哥,要他把我送回亲生妈妈那里,后来大哥用了很多办法还请很多人帮忙,才找到我的亲生妈妈,杜秋棠。”
“然后呢?”
“大哥带我去见她。”
“她还好吗?”
“她又结婚了,生了两个小孩,她说自己穷,和丈夫一起在菜市场卖衣服,她说她连自己和小孩都养不起,没办法把我带回去。”
那时,他哭着要和妈妈一起住,妈妈很为难,后来塞了个廉价玩具给他就匆匆离开。
“你很伤心对不对?”闪闪模模他的头。海齐和自己一样可怜,都是妈妈不要的小孩。
“嗯。爸爸不要我、妈妈也不要我,幸好我还有大哥。那天回去我哭了很久,大哥说,如果我真的很想要爸爸的话,就叫他老爸。大哥很疼我,从来不对我大声说话,每次要做什么决定,他都说只要我快乐就好。闪闪,我真的很爱老爸。”才离家一个晚上,他开始想念老爸。
“海齐,大叔没什么青梅竹马对不对?大叔唯一的青梅竹马,就是花瓶小姐对不对?”
“对。”
“那你干么骗我?”
“假装有一个让老爸很爱的妈妈,我觉得很幸福,好像一家人没有被拆散,好像某天,妈妈真的会打开家门回来,我们就团圆了。闪闪,你生我的气吗?”
因为想要幸福感而说谎,海齐跟她自己很像,她不也是一路幻想、一路说谎,她告诉同学,爸爸会回来找他的小公主,幻想一觉醒来,爸爸妈妈都在身旁,谎言,是她和海齐的共同悲哀。
“我没有生气,不过以后别再说谎,谎会越说越大,哪天一回头,会发现自己走不回原点,知不知道?”
她没想过自己也会说出这番道理,她不是深信这是个说谎的世界,没有面具就无法生存?她怎么可以反对自己的理论?真是的,她被大叔传染了道德病。
“知道了。”海齐乖乖地说。
“那么,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她握住海齐的手。他是男生……可以慢慢接受的吧。
“好。”
深吸气,她说:“我的爸爸叫做萧立扬、妈妈叫做杜秋棠。”
“好巧,我们的爸爸妈妈名字一样。”
她悲悯的摇头。
“闪闪,你摇头是什么意思?”他隐约察觉不对劲。
“摇头代表……他们不是名字雷同,而是,我们是亲姐弟。”
“乱说!”他一口气否决她。
“我比你更希望是乱说。昨天晚上,你爸和大叔的妈妈来家里,他们一看见我就认出来了,我和我们的妈妈长得很像。对不对?”
“我不记得,我只见过她一次。”他否认得没诚意,一看就知道心虚。
闪闪苦笑。她终于找到海齐对她一见钟情的原因,这个原因还真让人心酸。
“你被留在爸爸身旁,而我被送进孤儿院,我生活得很辛苦,但你也没比我幸运。”她心疼地抚模他手臂上的旧伤痕。
“可、可……可是……”他张口结舌,说不出话。
“很扯对不对?我们是同父同母的姐弟,所以你一眼就喜欢我、想要娶我,而我和大叔是同父异母的兄妹,我一眼也就爱上大叔,想嫁给大叔,搞来搞去,居然是基因在作祟,原来我们都是自恋型的人,专门喜欢和自己同血源的人。好乱哦,对不对……”反正奸情已经不能成立,她干脆亲自揭发奸情。闪闪以为自己忍得住的,没想到说到后来还是放声大哭,哭得超惨、超没面子。
什么?闪闪想嫁给老爸,不会吧?闪闪是他的!
不对,现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他应该哭的是,他以为自己只有两个异父弟弟加上一个异母大哥,没想到又多出一个姐姐。“闪闪……”
“海齐……怎么办?我好爱大叔哦,爱到情愿当尼姑也不愿意嫁给大叔以外的男生,可他是我哥哥,嫁给他,我会生出一个智障儿,呜……好讨厌哦,我们的妈妈怎么那么爱到处乱生小孩!”
昨天的红肿还没消,她又让自己哭惨,海齐手足无措,接收新讯息已经够忙乱了,还要安慰这个天外飞来的姐姐。
“没关系啦,不嫁就不嫁,也不会怎样啊!你看我,我虽然不能娶你,可我们是姐弟,能够一辈子生活在一起就很好啦,谁规定非得结婚不可?我们回去找老爸吧,三个人过着幸福的生活。”他好不容易挤出一个看起来还算不错的完美结局。
照理说,他应该比闪闪更紊乱,可是闪闪的眼泪让他顾不得其他,只能在一团乱中,找到最简单的方法解决,而“回去找老爸”是最容易的解决方案。
“不要,我讨厌叫花瓶大嫂。”
“其实换个角度想,我们小姑小叔可以联手虐待大嫂,也不错。”
“可是我很想嫁给大叔啊……”
“那、那就偷偷嫁,不要给别人知道。”
果然是十四岁,想出来的主意很幼稚。
“你不懂爱情啦,你不知道爱上了又不可以爱的痛苦……”有啊,他现在一样不能爱闪闪好不好,可是他的同学说过,女人在哭的时候,千万别和她讲道理。
“好,很痛苦,那……我去给你买冰淇淋。吃完会比较舒服。”
什么鬼啊,她又不是大姨妈要来的痛,她是大叔要给人家抢走的痛,笨海齐怎会以为一支冰淇淋可以解决她的痛苦?这么简单的话,大家都来卖冰淇淋啊,每天有那么多人失恋,一定会大发利市。
闪闪瞥他一眼,哽咽说:“你不要理我啦,等我哭完就好了。”
说着,抓过棉被,把自己藏在里面,她不断哭、拼命哭、打死不停地哭,哭得海齐心烦意乱。
他吐了口长气,拿出笔记本,记下一行字——性泛滥造成的后果。
下个星期,学校要举办辩论比赛,题目是:“该不该在男生宿舍提供免费”,他是赞成的那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