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无边无际的草原向天边延伸,几只绵羊点缀在碧草蓝天之中,这里不是澳洲,却有澳洲的农庄风情。
十五年了,他们第一次全家出游,不是为了公事或参加某某义卖,创造良好的形象或名声,没有目的,纯粹玩乐。
这是很新奇的经验,对李羽蓁来说。
穗青、穗勍不在身边,他们喊无聊,要留在民宿咖啡厅里吃饼干、玩电脑。
难得出游,李羽蓁不想躲在建筑物里,可是孩子们不肯陪她四处走走,只有身边的大个儿半句话都不说,拉起她、一起走到草原上。
于是她和殷政并肩同步,走在暖暖的阳光下,深呼吸大自然的味道。
「我最近打算训练一批主管人员。」
「什么?」这是公事,他从不对她提公司的事啊。
「公司已经步入轨道,我想,该是放手让下面的人去作主的时候了。」他必须为自己留一点时间,给自己的家庭。
「哦。」她静静听着,不晓得他为什么要对自己提这个。
「刚开始,我接送穗青、穗勍上学,听你们在车上自在轻松的聊天,他们告诉你学校发生的趣事,你告诉他们自己碰到的新鲜事,我却半句话都插不进去,我才晓得,自己为了工作事业,错过孩子的成长。」
「不是孩子不愿意和你说话,是你不把心里的话对他们说。」
「我知道,是我的问题,所以我想,我应该改变。」
「其实你最近已经做得很好了。」
比起之前,殷政进步太多,好几次她准备他们的宵夜时,听见他们从屋里传出的笑声,让她不自觉动容,家人,就该是这样。
「还不够好。」
「穗勍的个性像你,我很担心他,如果可以,你能不能多找时间和他聊聊?」
「我会,你不必太担心,他是个优秀的孩子,很清楚自己要什么。」
「我知道,但当妈妈的,就是会担心太多。」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金秘书正在打离婚官司。」
「什么?我见过他的妻子,很可爱的一个人,他们为什么离婚?」
「她外遇了,对象是个比她小十岁的男孩子,她想要求几百万的赡养费,供那个男孩子继续念书,金秘书不愿意。」
「为什么不愿意,她的妻子没工作,陪了他好几年,给她一点赡养费并不过份。」
「他在赌,赌小男生发现他妻子没有足够的金钱让他花用后,会不会自动离开,如果对方离开,他才有机会赢回妻子。他说,宁愿让她冒着危险自由去飞,也不肯让她在自己怀里憔悴,就算他清楚她会摔得伤痕累累,忍住痛,他也要遂其所愿。」
「他仍然爱她?」
「不爱就不会卯足全力去追,不会想办法把她变成共同生活的另一半。」
「可是追到手之后,又不懂得珍惜,是不?」
她感叹,原来很多人的婚姻都是这样失去的,为什么大家会以为爱情需要经营,家庭婚姻就不需要费心呢?
「这件事我要负大部份责任,跟了一个工作狂上司,他留在家里的时间屈指可数,他很想怨我,可是发现我也搞砸了自己的婚姻,不忍心落井下石。」
她没回答,穗勍的话在她的心底沉淀,恐怕搞砸婚姻的人,不只是他。
他冲动的握住她的手,认真道:「羽蓁,我不会再让你当开瓶器了。」
他的手掌包裹着她,暖意袭来,他靠得她很近,近到让她想起过去的亲密,心跳加速中,脸庞潮红中,她不再是年轻女孩,却有小鹿在胸口乱撞着,害她头晕。
姜殷政很高兴,她并没有推开自己,再一步,他就可以揽上她的,然后侵门踏户,一点一滴慢慢进逼,最后,他们再度成为夫妻。
他像荷兰那位卖牛女乃的女孩,牛女乃还没卖出去,已经想到要换鸡蛋、孵小鸡、养大鸡……想买一件漂亮的礼服,让所有男性对她心动不已,头一晃,牛女乃和她的鸡全成泡影。
这叫作乐极生悲,幸好,他的自制力很好,还记得要「一点一滴慢慢进逼」,没有一口气在这片草原上进行生宝宝的重大工程,于是,她被牢牢握在他的掌心里。
「你说……那个开瓶器是什么意思?」
姜殷政把和金秘书的对话说一遍,李羽蓁苦笑,她竟在不知不觉间成了他的开瓶器?这是女人的悲哀还是男人的无解?
摇头,她说:「我不是你的开瓶器,虽然我们不常对话,但你永远知道我在哪里。」
「若不是我过度忽略你的心情,我不会失去你。但给我一点时间,我会把你追回来的,虽然对于爱情我懂得太少,可是我会从做中学,学会如何把爱情捧到你面前。」虽然他不习惯说这种话,但他信警旦旦、诚意十足。
这是金秘书教他的,你要爱情就不能害怕甜蜜言语,在爱情面前人人都要屈膝,不管你有多愚蠢、多不擅长词汇,你都得把为数不多的中文造诣挖出来使用。
因此结论,人生有三个语言精进的时期,一个是牙牙学语(你必须用语言让大人的世界接纳你),一个是出社会(你得用滔滔不绝的句型推销自己),一个则是谈恋爱(不管你的心诚不诚恳,你都得用语言表现诚恳)。
果然,羽蓁脸红心跳了,她被他出口的字句感动,她一样对爱情缺乏经验,和他一样需要时间,但他是重承诺的男人,她相信,他会把爱情捧到她面前。
事实上,他已渐入佳境,虽然之前他用很俗滥的方式来表现爱情,但她真的看见了他的努力。
「谈谈我的工作吧,满有意思的。」她不过是随口转移话题,没有意思要他当听众。
「好,说给我听。」他毫不犹豫接口。
李羽蓁诧异,从来,他对她的事漠不关心。「你真的想听?」她再次确定。
「嗯,「关心对方」是维系家庭最重要的元素。」
「我还以为「信任」才是。」她取笑他。
「我之前也这么认为,后来我慢慢了解,要发展出「信任」之前,要先取得许多先决条件。」
「比如「关心对方」?」
「对,还有付出、责任、倾听……等等。说说吧,我想多懂你,才晓得关心要从哪里开始。」他把穗勍的话钉在心底,他说:爸,如果你用经营事业的态度经营婚姻,你会是个最成功的爸爸和丈夫。
为什么要走到这一步,才晓得要认识与关心?人都是要等到失去了,才懂得珍惜吗?真讨厌,那么老的话,怎会有那么多的人,都要亲自去体验?一点点的酸涩堵上她的胸口。
「你为什么还不说?」他催促。
李羽蓁把不愉快的念头抛开,开口说:「我很喜欢现在的工作,因为没有人会在痛苦的时候摄影,替自己留下纪录,绝大多数的人都是在喜悦甜蜜的时刻,和自己最喜欢的人留下美丽镜头,因此我接触到的每个人都是幸福洋溢的,他们对镜头下的自己充满期待与想像力。」
「我可以想像。」
「上个星期,我接到一对老夫妇的Case。」说起工作后,她的眼睛发出光亮。
成就会彰显男人,一样能把女人妆点得很漂亮。
「多老?」
「两个人都八十几岁了,他们这辈子没拍过婚纱照,希望能替两个人的婚姻留下见证。」
「一定很有意思。」
「女乃女乃很唠叨,一句话常常要念上好几次,她一直埋怨爷爷,
「早就叫你带我来拍照了,一直拖、一直拖,等我变得又老又丑才肯来。」她埋怨到摄影师不得不放下照相机走到她身边,牵着她的手,深情款款说:「你是我见过最美丽的老女乃女乃,放心,我一定会把你拍成仙女。」
「我们开玩笑说,幸好爷爷的耳朵重听,不必天天忍受这种煎熬。拍完照后,爷爷把我拉到一旁,偷偷说,听不见是老天爷给他最棒的礼物。」
姜殷政大笑,见他笑,她也笑开。
「什么样的男人配什么样的女人,大概从出生那刻,就注定好了。」
「也许吧。」
那么……她该配什么样的男人?像他吗?摇头,配对过了,他们并不适合,也许他需要一个更认份、更能将所有心力放在他身上的女人,而她,需要一个能够放任她自由飞翔,并欣赏她成就的男人。
可是,他信誓旦旦要把爱情捧到她面前……让她有点心动……
「再说些吧。」
他发觉自己喜欢听她说话,这是他之前不知道的事情,以前他到底在忙什么,忙到没时间和她对话?
「我们接过很特殊的Case,那是一对刚离婚的夫妻,我问女方:「为什么离了婚,还要拍婚纱照?」她告诉我:「我们是奉子结婚的,他没为我做过任何事,没有给我盛大的婚礼、没有和我一起去蜜月旅行,连婚戒都是夜市买的银戒指,而我为他生孩子、帮他摆地摊赚钱、帮他照顾父母亲,现在我们要离婚了,他至少要为我做一件事。」
「我说:「如果以后两个人不要在一起,拍了照片有什么意义?」她告诉我:「至少,我会知道自己把十年青春耗在哪里。」我永远记得,她脸上那抹移不去的淡淡悲戚。」
「听起来,婚姻是件残忍的事。」
「对许多女人来讲,是的。但相对地,女人也很容易满足,你只要给她几声赞美、几分疼爱,她就愿意为你付出所有,无怨无悔。」
他同意,她要的疼爱与赞美他来给。「我看过你的部落格,文章写得很好,照片也拍得很好,你是有才华的。」
这是赞美?心,又是一阵乱七八糟猛跳。「你、你……哪有时间看?」
「我说过,要让下面的人学着作主,我要空出更多的时间,用来对待我的亲人。」他深深望她一眼,她是亲人、是爱人,是他无法离开的女人。「我看过部落格之后,认为你的作品有足够的水准参加摄影比赛,因此我上网查,找到一个英国皇家举办的比赛。」
「你确定是看到我的部落格?」她有这么棒吗?是不是他夸张了?
「当然是你,记不记得你拍穗青和穗勍在玩的那张照片?」
「他们躺在地上互相扭打那张?」
「对,虽然是互相扭打,但他们脸上没有狰狞表情,穗青还笑得满脸甜,没有字句解释照片内容,但汗水、笑颜,表现出明明白白的幸福和青春。」
「你想要我拿那张参赛?」
「不,那是英国旅游局想促销英国观光而举办的比赛,背景必须是英国的观光景点,再一个多月就是元旦假期了,到时候,你可不可以请假,和我们一起到英国探望爸妈,并完成你的比赛照?」
和他回家?他怎么老是忘记他们正在分居中?「我考虑考虑。」
「没问题,决定好以后,打电话给我,圣诞节和元旦假期的机票不好订。」
「我知道。」
「羽蓁。」
「什么事?」
「找个时间,我们也去拍婚纱照、去蜜月旅行吧。」他松开她的手,继续往前行。
她愣住,停下脚步,望住他背影。
「为什么?」几个小跑步,她追上他,扯住他的衣袖。
他低头看一眼,重新把她的手握进掌中,手松开了,再握紧就好了,分居了,再赢得她的爱情就行,他会给她想要的所有东西,就算那个东西让他捉模不定。
「因为我没有给你盛大婚礼、蜜月旅行,我没有为你做过任何事情,但你却为我做尽一切,这是我欠你的。」
「你不必还我。」
「你弄错了,不是还,是补偿,补偿错过的时光,补偿你,同时也补偿我自己。」
咖啡厅里,穗勍专注地看着电脑里的财经新闻,穗青无聊地把饼干掐成一块块的小碎片。
好无聊哦,早知道就和爸爸妈妈出去,跟穗勍在一起最无聊了啦,都是他拉住她,不准她当电灯泡,无聊、无聊,无聊死了啦!
「穗勍,我们来计划下个星期和下下个星期好不好?下个星期就说我们要做植物园的报告,然后是故宫文物的报告……我们让周叔叔没机会约妈妈,你觉得怎么样?」她兴匆匆问。
「笨蛋,同样的手法用那么多次,谁看不出来?」他毫不留情浇她一盆冷水。
「那怎么办,要是周叔叔……」
「放心,接下来的几个星期,妈妈什么约会都不能去。」他脸上挂着高深莫测的笑容。
「为什么?」
「因为我们要月考、模拟考,接下来还有全民英检考试,爸妈必须待在家里帮你加强功课。」
「什么?你报全民英检了哦?」
哦,她像被砸烂的布丁,整个人贴在玻璃桌面,月考、模拟考已经够恐怖了,现在还要加上全民英检,一定会把她烤焦。
「对。」他看穗青一眼,没出息的女生,她的英文又不破,怕什么?
「可是出来玩,才可以增进爸妈的感情啊,你看,妈每天都和周叔叔一起工作耶,你有没有听过日久生情?」
会吗?他和这个白痴天天在一起,十三年了,也没生出什么感情好不。不过,她是对的,八个钟头的工作时间,的确可以替两人制造不少机会,尤其周同怀那么积极热烈,这倒不可不防。
「你说,我们是不是要想点办法对付周叔叔?」她的眼睛闪闪发亮,烂布丁突然硬起来,做这种事最让她兴奋。
像是配合好的一样,妈妈没带出去的包包里的手机响起,穗勍拿出手机,看一眼来电显示,脑袋飞快转着。
「我先接电话,等一下你照着我打的字念出来,念自然一点。」说完,他飞快打开文字档,然后接起电话。
「你好,请问你找谁?」
「你是穗勍吗?我是周叔叔,我有事找妈妈,可以请妈妈接电话吗?」
「好,周叔叔,请你等一下哦。」说完,他把手机放在桌上,手指飞快敲动键盘。
「穗青,我在忙,你把电话拿去给妈妈。」
「不要啦,爸爸妈妈肯定在做那种亲亲抱抱爱爱的养眼镜头,会摧残国家民主幼苗的啦。」娇娇软软的声音,让她的台词更具说服力。
「你少耍白痴,他们都分居了,没有可以上档,你快点啦,周叔叔有事要找妈妈,说不定是重要的公事。」他一面回答,手指飞快地在萤幕上敲出字句。
「乱说,我昨天晚上明明看见他们在喇舌,要不是我跑得快,说不定会看见更香辣刺激的镜头。」
「怎么可能?你再幻想下去,早晚要到精神科看病。」
「我不是幻想啦,啊不然,如果他们没问题,为什么妈妈订的双人房是你和我睡,不是妈妈和我睡。」
她一面念着萤幕上的句子,一面在心底暗赞穗勍了不起,他不但可以一心两用,还能瞬间创造剧情。
「是吗?那……」穗勍拿起手机。「周叔叔不好意思,我爸爸妈妈不知道去哪里了,有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我可以帮你转达。」
「你们在外面吗?」
「对,我们在清境农场,刚好碰到假日,妈妈提议全家出来郊游,爸爸把公事安排一下,我们就出发了。」
「这样啊,那就不必了。」
「周叔叔,没关系,公事比较重要,你说,有什么事,我一定帮你带到话。」
「没事,我临时接了一个Case。本来想拉你妈妈出来加班,既然你们在清境,恐怕赶不回来了。」
「周叔叔对不起哦,我会转告妈妈你打过电话。」
「谢谢你。」
电话挂掉,穗青瞠着限,对弟弟的编剧功力佩服到淋漓尽致,她确定了,妈在怀孕时,他一个人把两个人的脑浆都抢走了。
「穗勍,我有没有说过,如果你不是天才,爱迪生也不敢讲自
己是天才?」她忍不住圈住弟弟的脖子,从他脸上狠狠给他亲下去。
「说过了。」他酷酷地抹撺脸上的口水。
「我有没有说过,有你这种弟弟,全世界的姐姐都会骄傲得快死掉。」
「说过了。」她赞美人的方式说来说去就那几句,没脑袋的女生,你无法奢求她有多少创意。
「那我一定没有说过,「穗勍,我爱你。」」说话同时,她还动手拨乱他的一头鬈发。
他瞪她一眼,帅帅地把头发拨正。
落地窗外,姜殷政和李羽蓁正从远方走近,穗勍看见他们牵在一起的手,微微一哂,把手机往穗青面前推。
「爸妈回来了,轮到你演戏。」
「没问题。」
穗青拿起母亲的手机往门口大厅跑去,一面跑、一面喊,「妈,周叔叔又打电话来了啦,他要你去工作。不要啦,他一天到晚打电话,害人家有好多话想跟你说都没有时间,周叔叔好讨厌,你们每天都在一起还不够,还要占据我们的亲子时间,讨厌讨厌啦,你给他辞职啦,我们另外找工作……」
穗勍的眼睛悄悄地从电脑前抬起,他看见母亲的罪恶感和父亲的嫉妒,微微地,嘴角上扬,嫉妒吧,尽情嫉妒,没有嫉妒就没了乐趣。
离婚的事情搁了下来,姜殷政聪明地不去提起那一块,也很聪明地让羽蓁习惯他天天在身边晃。
和周同怀交手几次,姜殷政明白他是个很会讨女人欢心的男人,羽蓁和他在一起时,总是被逗得笑声连连,他很轻易就让赞美月兑口而出,很轻易就让羽蓁相信自己是独一无二的女人。
穗勍曾经冷眼对他说:「如果爸爸始终学不会让妈妈开心,就等着妈妈变成别人的妻子吧,反正我和穗青的适应力不错,学叫别人爸爸,也不是什么高难度的挑战。」
姜殷政明白,儿子着急了,可惜他真的不是会甜言蜜语的人,即使经过不断练习,也没办法赢过周同怀这个厉害对手。
嫉妒吗?当然。
眼看苍蝇在妻子身边飞来飞去,他却没本事拿苍蝇拍一举打下去,但再嫉妒,他也忍着,不让自己表现出来。
这是他受了一辈子的教育—一别让对方看出你的弱点,心浮气躁只会使自己屈居下风。
因此即使很不爽,他仍然维持着风度。
直到……目前这刻,他的拳头在桌下紧缩,揍人的炽烈。
周同怀送羽蓁回家,人送到就罢了,他还厚颜无耻地进门来:进了门也就罢了,还厚颜无耻地在羽蓁问他「要不要留下来吃饭?」时,点头如捣蒜;点头如捣蒜就罢了,竟然在羽蓁前脚进厨房做菜时,他后脚跟进厨房里。
他以为大家都不知道厨房很小吗?不知道两个人转个身就碰碰撞撞吗?不知道当别人的丈夫在场,不可以对别人的妻子乱笑吗?
下一秒,厨房里爆出两个人的笑声,他的忍耐终于到了极限。
他月兑去西装外套,把领带拉松,袖口打开,往上翻折,带着誓死如归的表情,一步步往厨房走。
强调,他有严重洁癖,若非必要,他绝不会在空气里充满油烟味时,靠近厨房半步。
盯着爸爸的背影,穗青靠近弟弟,拉拉他的衣服问:「穗勍,我们要不要去摇旗呐喊,帮爸爸加油?」
他继续算着数学题,反问,「你以为你在看世足赛?」
「那至少去赞助几声吧。」
穗青心急,周叔叔真的是万人迷耶,虽然他长得没有老爸好看,但他说笑话的功力无人能及,别说老妈,如果不是很清楚状况,万一自己也喜欢上周叔叔,那么他们的下场是换新老爸,说不定,她也会头昏脑胀被他拐去。
「厨房才几坪,你以为能够装下几个人?」话是这么说,穗勍还是抬抬眼皮,往右前方看去。
应该没事吧?大庭广众下,周叔叔不敢在他们面前坏了印象。
「我觉得爸爸这样进去,很危险耶。」父女连心,她的心撞撞撞,撞翻了心脏血管,弄得她胸痛、头也痛。
「那里又不是伊拉克战场。」
「可是爸……我觉得爸会输耶。」
「对,他会输。」他停下笔,难得地同意穗青。
「那我们还不去帮?」
他认真想想后,回答,「有时候,输不是一件坏事。快把功课写一写,输完这一场,我们就来计划如何帮他赢下一场。」
他说得自信满满,穗青抓抓头发,噘起嘴,搞不懂弟弟在自满什么,但相信她,听穗勍的,准没错。
厨房里,姜殷政才踏迸左脚,李羽蓁立刻皱起眉头说:「你进来干什么?」她知道,他对肮脏有深刻痛恨。
「我……」喝水。」
「等等哦,我倒给你。」她从柜子里拿出马克杯,先用热水冲洗过一遍,接着打开冰箱,偏过头想了想,问:「天冷,喝一点热的,好不好?」
他点头。
她顺手拿出花茶,泡了杯甜菊叶迷迭香,走到他面前,把杯子递给他说:「你先到外面等,今天我炒面,很快就可以开饭了。」
「需不需要我帮忙?」
「不必了啦,厨房又脏又小。」
所以那么小的厨房,她选择留下周同怀,却不愿意他留下?此时,他觉得他们才是家人,而他是外来客。
蹙眉心闷。
他没说好与否,只是待在厨房门口,看着周同怀对正在炒面的羽蓁说笑话。
「我没见过那么贪小便宜的顾客,送三张巨型照片不够,还要送一套小礼服,再送十个六乘八相框,我怀疑,他们的家到底有多大,可以让多少张照片亮相。」
「我听吴姐说过,他们真的很会精打细算。」她一面炒、一面回答。
「你猜,我是怎么解决的?」
「不知道。」
望着她勾起的嘴角,姜殷政的心拧紧,他的口才并不差,却很难逗出她的笔意,而周同怀轻松几句就能让她眉开眼笑。
他对羽蓁而言,是沉重负荷吗?
「我告诉他,我们没办法送十个相框,但是可以赠送一名摄影师做随身服务,晚上的时候睡在他们中间,白天新郎上班赚钱时,可以陪新娘子买菜逛街,如果有需要特殊服务,也可以尽量提出。」
「天啊,你真的这样对他们说了?」李羽蓁失笑,真大胆哦,这个老板不怕被顾客告。
「对啊。」他递过装满洋葱的盘子。
「新娘子不是很害羞吗?」,
「感激她的害羞,我省下一套礼服和十个相框。」
「学长,你这样不可以啦。」
「对付不同的人,就要用不同的方式。对待学妹,放心,我不会用这一招。」
李羽蓁低下头,没回答。
姜殷政想,周同怀就算没用同一招,也一样让她感到害羞,他不得不同意,周同怀是个恋爱高手,对女人而言,他是个既危险又让人感到兴奋的对象。
羽蓁没淡过恋爱,十八岁就跟着他上法院公证结婚,女人幻想的所有浪漫故事她都不曾体会,在这种状况下被攻陷,似乎理所当然。
接下来,周同怀又不停说话,仿佛他有满肚予的文章,但细听,他说的全是无聊废话,这些话不涉及学问或者其他,纯粹是打发时间的无意义话语,但羽蓁听得很愉快,一面笑着、一面把手边工作完成。
念头闪过,如果有男人可以带给她快乐,那么他是不是该放手?
下一秒,他骂自己荒谬,没有战到最后一兵一卒,他怎么能投降?这关系的不只是自己,还有两个孩子和他们的完美家庭。
摇头,他不能认输,今晚,他就让金秘书帮他上网下载笑话,「你怎么还在这里?」李羽蓁双手端着炒面,抬头,发现他一直站在门口,他很怕脏的啊,怎么能够忍受油烟?
「没什么,只是……看你那么快乐……很好。」他接过她手上的炒面,走出厨房。
这一餐,姜殷政吃得不多。
餐桌上,仍然是周同怀不停说话,他不但试图让羽蓁发笑,也试着让两个孩子加入话题,他很有炒热气氛的能力,如果不当摄影师,他也可以试试走演艺主持。
饭后,穗青、穗勍待在客厅里准备考试,客厅不大,整个桌面被他们的参考书占满,一大盘水果放在角落,姜殷政一面喂两只不爱吃水果的小孩,一面替他们看功课。
「这个时候,周同怀的存在就显得很奇怪了,于是他识趣地起身道再见,姜殷政也风度地朝他点点头,然后继续指导穗青的数学作业。
周同怀才刚步出家门,他们后脚就把课本全部收整齐。
「爸,我们进房间了。」儿女齐声,他们把客厅让出来给爸妈谈情说爱。
羽蓁还在门口送客人,他们似乎有说不完的话要聊,姜殷政想了想,走进厨房清洗碗盘。
看见洗碗槽里的情况,他皱眉头,真的很脏,但有个女人,为他做这种很脏的工作整整十五年,而他,从没有对她表示过感激,想到这个,他不禁汗颜。
「你在做什么?」李羽蓁瞠大双眼,不相信自己看见的。
转过头,他轻笑问:「很难理解吗?」
「你不喜欢油腻的感觉。」她认识他,更认识他的洁癖。
「我不相信你会喜欢,但你做了不是?十五年,你把青春岁月全都贡献在里面了,为什么我不可以?」
不是甜言蜜语,话被他轻浅说出,却狠狠地甜入她的心,李羽蓁舌忝舌忝唇,他的「由做中学」越来越得精粹,她已能在他身上看见爱情。
「你那么忙,当然我来做。」说着,她走到他身边,急急想接手他的工作。
他拒绝了,她只好拿起抹布,把他洗净的碗盘擦干,一一摆进烘碗机里。
「我以为忙碌是个很好的借口,现在我懂了,它并不是。如果我爱一个女人,就不会用借口把自己不喜欢的事推给对方。」
她又被甜了心。他再这样下去,左一句、右一句,早晚她的心会变成蜜饯,甜得让人无法尝鲜。
「你晚餐吃得那么少,是不是不开心?」她转开话题。
「没有。」他说谎,但是说得很顺溜。
「是不是工作不顺利?」
「你还怀疑我的工作能力?」
「我知道你很强,但是你那么追求完美,把事情交代给下面的人去做,一定会看不过去,对不对?」
她猜对了,最近这种事的确带给他一些困扰,但这些困扰阻碍不了他想把时间投资在家人身上的决定。
「没的事,不要替我操心。」
「你老是把时间耗在这里,会不会太为难?如果真的不行的话,你可以……不必天天来的。」
他把最后一个碗交给她,擦干手、转向她,他弯细看她的脸,试着想在她脸上找到什么,半晌,他放弃,选择直接问她。
「羽蓁,如果你是为我着想,怕我公事不顺利,那你就真的是多心了,我并没有那方面的困扰,但如果你认为我在这里会打扰到你,你必须跟我说清楚,否则我曾猜不出你的意思。」
「你当然不会打扰啊!」
她说得又急又快,让姜殷政充份明白,她是真心为他着想。
这样,很好。
他搭上她的肩,轻拍两下。「放心,我没事,吃得少是因为下午有应酬,吞了不少酒。要不要先去洗澡?你应该很累了。」
是有点累,但小小的摄影助理是绝对累不过日理万机的大老板,他身上的压力肯定是她的几百倍,以前没上班不了解,现在出去工作赚钱了,才明白为什么有那么多的女孩,一心一意想嫁入豪门。
李羽蓁摇头。「没关系,垃圾车马上就到了。」
「我可以去倒。」
「那个……很脏。」她始终把他的洁癖挂在心上。
「你敢做的事,没道理我不敢做,快去吧。」他拿过她手上的抹布,拧干,挂在架子上。
她没说什么,他靠近,把洗手乳挤在他手心,他笑笑,拉起她的手,慢慢搓出泡泡,细致的泡泡在他们双手间缓缓成形,他们越靠越近……一阵风,把厨房窗口的迷迭香香气刮进来,那是教人安心的味道。
此刻是这样亲昵呵……他们做过比这个更亲昵的事,而且做得让她很满意,但这样淡淡的接触,却让她更加心醉不已。
这个男人,为了她,认真学习爱情了呢。
「一直很想问你,为什么那么喜欢迷迭香?」她问。
这个问题压在她心里十几年了。
他笑开,脸上有隐隐的赭红色。
「忘记了吗?新婚夜,你的朋友送你一盆迷迭香。」
那个夜晚热情、激动,从此他把迷迭香当成羽蓁的味道,走到哪里,都想要。
她想起来了,原来是那样,那盆摆在化妆台上的小草……失笑。
「雾涝一定不晓得,她对你有这么大的影响。」
「影响我的不是她,也不是那盆迷迭香,而是你带给我的感觉,就像它的味道。」他不知道这种话已经算得上是情话中的高级班了。
「所以你喜欢的是我,不是迷迭香。」她问得很小声,但他昕见了。
「当然,不然房间里的迷迭香还在,为什么我仍然失眠得厉害,那是因为你不在。」
他脸上的赭红色移到她脸上,低下眉眼,她任由他打开水龙头,冲去掌心里的泡泡。再用擦手巾拭去她掌间的水渍,他的动作很轻,像怕把她弄痛了似的。
垃圾车的音乐响起,他弯下腰,拎起垃圾袋,问:「还有其他垃圾吗?」
「哦,我去拿。」
她回神,慌慌张张跑出厨房,害羞的模样像青涩的小女孩。
他笑了,也许这次,她离开他,对他们来说,不算坏事。
姜殷政走出厨房,她手里拎着两袋垃圾,笑着向他邀约,「走吧,我们一起出去倒。」
「好。」他的心闷不见了,紧蹙的眉头松开,她的邀约让他心情畅快,他伸出右手,再次把她握紧。
倒垃圾哪是浪漫的事,但如果很多年后,让李羽蓁写回忆录,也许她会把这件列为人生中最浪漫的事。
因为他牵着她的手,从出发到回到家门口,都没有松开过,而路灯把他们的影子拉出长长长长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