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聿鑫在门后咧嘴大笑。当他说自己就是白聿鑫的时候,看见她的错愕表情非常逗趣,但那个表情还不及他当着她的面甩上门时,她受惊的脸。
美女是不会这样被对待的。
他低头,看一眼名片,上面的名字吸引他的注意力。
向秧秧。
他记得这三个字,有一段时间,在饭桌上,母亲经常提起这个名字,后来她转到夜校,母亲扼腕的模样,好像失去的不是学生而是女儿,母亲对向秧秧有很高的评价,他也记得那场吵架,记得她脸上的红印,记得他以为她要去跳楼自杀,却听见她瞧不起爱情的评语。
是同名同姓吗?机率不高,这不是个时常出现的名字,而且以年纪来算……差不多。
他想起她的学历,想起她向上爬的两百八十倍阻力,微微一笑。母亲失算了,向秧秧并没有成为她看好的那种人,不过,她倒是和多年前一样,战战兢兢、积极进取。
他没多看她两眼,却把她说的每句话听进耳朵里。
他同意她说的,可惜她做了功课,却没做够,她不知道,他和她一样,也是销售专家,只不过他们用的是不同方法,而通常,他是坐在办公桌后面下指导棋的那个。
不过她竟然看过那本摄影集,他还以为那本书很冷僻……微晒,不想了,他把名片往垃圾桶一丢,上楼冲浴。
洗过澡,他换上纯棉背心和短裤,到厨房给自己煮面。
他的厨艺远远不如他的木工,煮出来的东西差强人意,但老天爷很公平,给他烂厨艺的同时,也给他一副强健的肠胃。
天全黑了,他把面端到客厅桌上,再把电脑放在桌旁,他习惯善用吃饭时间,打开网页,再看一次今日的全球股市。
尚未开动,门先一步砰砰响起来。
是谁?表弟、表哥?不会,他们知道他不爱被打扰。放下筷子、推开椅子,他走到大门边,一把拉开。
门外,有一个比刚才更狼狈的向秧秧。
她散乱的头发上有几片落叶,膝盖间有烂泥,右手提着一只歪得很厉害的鞋子,而她的衬衫窄裙已经找不到优雅味。
“呃、对不起,森林里面……很黑。”她笑得很巴结。
“要我借你一把手电筒?”他面无表情道。
“其实……我有更过份一点点的要求,能够说吗?”
他没反应。
向秧秧提起勇气,再把灿烂笑容发挥到淋漓尽致。“能不能请你……收留我一个晚上?”
白聿鑫淡淡扫她一眼、关上门,走进屋里,没多久后出现,手里真的拿了把手电筒。
所以,他认为她的要求太过份?
“对不起,我真的、真的很怕黑。”她越笑越可人,由此可证,她的愤怒已经抵达崩溃边缘。
他略过她的笑,细细端详她的脸。她的鼻头是红的、眼眶是红的,刚刚的森林奇遇的确让她吓破胆?
她见他不动如山,拿着手电筒的手还停在半空中。唉,至少吴组长在这点上头没骗她,他的确是性格孤僻到很难缠。
咬咬唇,没办法了,当自己没办法压榨出男人的同情心,能做的只剩下两件事情,第一,和他上床,达到目的。第二,扭头就走,别浪费自己的生命。
她选择第二个。
颤巍巍地抬起手,她打算接走手电筒。
她手一抬高,白聿鑫就从屋里透出来的亮光中看见她的手臂有一大片擦伤。好吧,他承认,一个都市娇娇女就算有了电筒,怕也很难走出这片森林。
在她的手快碰到手电筒那刻,他改变主意。
她抬头望他,这一眼,让他发现她的眼底闪着泪光,而她的嘴角在发抖。如果不是她太会演戏,那么就是她真的很怕黑暗。
白聿鑫没说话,转身进屋,没关上门。
他的意思是……邀请?
呼!向秧秧大大松口气,跟着进屋、关上门,把她惧怕的黑暗关在门外面。他上二楼、她也上,今天一整天,她好像从头到尾都跟在他的后面,幸好他的很好看,不然这样跟进跟出,她的眼睛肯定长痔疮。
“浴室在那里。”
简单交代,他从柜子里拿出一堆东西,她接手、他下楼。
“谢谢。”
向秧秧低头,看着毛巾、牙刷、大号的衣服和……内裤,脸发红。这个男人虽然性格孤僻难缠,但其实,是个细心的好人。
她洗得很快,不到十分钟,连头发都洗干净了,她是个俐落的女人,不会把时间浪费在不是赚钱的事情上面。
下楼,他坐在沙发上等她,沙发一侧放着被子和枕头,而沙发前的桌子上摆着一个医药箱,他在她洗澡的时间里,已经将她需要的物品准备就绪。
他有点讶异,通常女人洗澡的时间可以让男人在操场跑上二十圈,而涂瓶瓶罐罐搞保养那套,又可以让男人看完电视新闻,虽然这里没有瓶瓶罐罐让她涂抹,但她的速度快得让人惊艳。
“谢谢你的收留,我保证,明天就走。”
她没说天亮就走,是因为打算在天亮到天黑之间再说服他几个小时,若他还是不同意,别担心,在未来的三个礼拜,她会天天来,将用国父推翻满清的坚定,拿到他的签名。
白聿鑫不应话,打开医药箱,拿出优碘和棉花棒给她。
她笑笑,说:“没事,只是小伤,几天就会自己好了,不必麻烦。”
小伤?他拧眉望住她的膝盖和手臂。女人不是最怕在身上留下疤痕?
刚刚他以为会听见从浴室里面传出哀叫声,但并没有,现在连上药也省,她是个对痛觉鲁钝的女人?
他把药瓶往前推,话简单扼要。“擦药。”
“呃,好吧,你坚持的话。”
向秧秧拿过药水,铺两张面纸在桌面,把手臂放在面纸上,像浇花那样,把优碘浇在伤口上,没皱眉、没倒抽气,只上忙着把他坚持的事完成。
他瞪她。她的行为摆明了就是敷衍!拿过优碘和棉花棒,他接手擦药动作。
他靠她很近,他身上的沐浴乳和她身上的一样香,他穿着背心,让人对他满是肌肉的手臂和刚硬的胸膛目不转睛,她不是素食主义者,而且她的早餐、中餐,只有一个小小的蛋饼。
她那么饥饿、她的胃发出抗议,美食当前,她不应该抗拒,并且她的费洛蒙也催促她把他吃干抹净。
向秧秧的心跳加速、缓慢呼吸转变为喘气,看住他的眼睛写满春天的讯息,很可惜,白聿鑫对于她腿上的坑坑疤疤,比对她的美艳的脸颊更感兴趣。
把他扑到,享受生命里的最大乐趣?
她想、她想,她好想哦,但鱼与熊掌不能兼得,比起把他吞进肚子里,她更想要抢他的茶叶,更想升上经理。
对他说一些言不及义的话语,语调成份多是诱拐意义?
好啊,可是他对她的美貌好像不怎么上心。
不然,用脚在他身上磨几下,促进他的费洛蒙跟着分泌?
啊,如果他天生有费洛蒙缺乏症咧,她会不会被一脚踢出大门?这个晚上,她得跟森林里面的魑魅魍魉一起开Party?
满脑子胡思乱想时,他松掉她的脚,把桌上东西收拾干净,两手将锅碗拿到餐厅。
她下意识起身跟他走,再次,跟在他的后头。
拿出新碗,他把自己的晚餐分给她一半。当碗推到面前时,向秧秧很为难地看着那一团糊糊的、像面又像大便的诡异东西。
抬起眉头,她发现白聿鑫正在注视她。“呃,谢谢你帮我擦药,呃、呃,谢谢你的……你的晚餐。”其实,她比较想说:谢谢你的#%*。
她怎么都没想到,有一天,她得为了一碗馊水向人致谢。
“吃吧。”他说。
向秧秧脸上的为难让白聿鑫很乐意欣赏她吞面条的表情,他双手横胸,专心于欣赏她接下来的表演。
她的样子看起来不像拿汤匙,比较像拿起一把警用九0手枪,颤巍巍的模样,很像得了阿滋海默症,她舀一口面,紧眯眼睛、把它们放入嘴中,发抖的牙齿打开、闭阖,只是轻轻咀嚼……
忍不住了、忍不住了!她飞快冲进厨房,在洗碗槽里面吐。
这不是食物、不是馊水,而是一吃就会让人腐筋烂骨,从头到脚死到半点不剩的天下奇毒!
她吐到无力,不知道自己在受苦同时,有一个邪恶男人坐在餐厅里,咧开嘴笑得超开心。
白聿鑫已经很久没大笑过了,而向秧秧在短短的时间内让他大笑两回,让他记起来开心滋味,看着厨房方向,忍不住,他笑第三遍。
半晌,她气喘吁吁地走回餐厅。
要不是她出现之前,那锅馊食已经放在客厅桌上,要不是她确定他的工作不是通灵而是种茶,不可能算得出她会回头找他,否则她会认定他在恶意整她。
她对着他笑,嘴角拉出不自然的高角度,甚至用双臂夹了夹胸口、摆动自己的肩膀,假装自己很小女人。
“白先生,我非常感激您,没有您的收留,我得留在外面和野兽过夜,您不知道您的大恩大德对我有多重要……”
口蜜月复剑!她肯定对他有所求。
白聿鑫板起脸,把刚刚的笑容藏得不见半分。
她双手合掌,眼睛眨啊眨,装出一副善良天真。“如果、如果你不是太介意的话,我可不可以为了表达感激,为您做一顿晚餐?”
他没回答,却挑眉望她,当着她的面,把一瓢面条送进嘴里。
他、他吃了,他竟然吃得下去?他的体质与世人迥异,可以接受这样的荼毒,并且不让全身骨骼腐蚀殆尽?
向秧秧的眼睛睁得比牛还大,嘴巴张得可以吞下拳头,她很想扯出灿烂笑容,但……抱歉,这不在她的能力范围内。
于是,她又把他惹笑。
“我、我……呃,我没有别的东西好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决定了,我决定替白先生做一顿饭,嗯,就这样决定!”
她飞快把话说完,飞快奔进厨房里,飞快地把他吃面条的画面Delete掉。
十分钟后,白聿鑫闻到第一阵食物香,停下吃一半的面条。十五分钟后,第二阵食物香让他对碗里的东西完全失去。
二十分钟,一大碗公色香味俱全的面摆上餐桌,有肉有虾,完美的香菜和蒜酥洒在面碗中央,使他半饱的胃又感到异常饥饿。
向秧秧伸出食指,像推死蟑螂似地,把他之前的面推到餐桌尾端,迅速换上新碗筷,替两人各盛一碗面。
“白先生,尝尝看,味道还不错。”
她们家三姐妹,就她遗传到妈妈的好手艺,任何食材到她手里,就能变出一道道创意料理。
如果不是购物台的薪水不坏,她曾经考虑过到夜市摆摊。
他低头、吃一口,意外地,他的味蕾从来不曾这样被满足过……他不是没吃过五星级料理,但那些大厨的作品,比不上她的小品集。
他吃得很快,她也不遑多让,完全没有身为美女的自觉,解决一碗面的速度只输他七秒半,你一碗、我一碗,满碗公的食物飞快埋葬在两人肚子里,他看看自己空空的碗,再看看她剩下的小半碗。
如果向秧秧在这个时候想到“经理”两个字,或者想到茶叶合约,就会主动把半碗面让出来,可是目前她没法想那么多,她已经饿了整整一天,开长途车、在森林漫游,她走坏了高跟鞋、弄破了丝袜,她今天过得太狼狈,需要完美的食物来自我安慰。
“我没吃饱。”难得地,孤僻男人主动发言。
向秧秧想也不想,再度伸出小小的手指,用推死蟑螂的方式,把他那锅面从桌角推回他面前,仰头,用七秒半时间,把碗里的面条吃光光。
够清楚吧,她煮饭,不是为了感激人家的收留,目的是照顾自己的肠胃,至于他吃什么,说老实话,她无所谓。
她心肠坏吗?没关系啦,反正她的心已经坏了好几年。
在这个晚上过去很久很久以后,白聿鑫才发觉,原来远在他爱上她之前,他的胃已先爱上她的手艺。
一大早白聿鑫就起床,准备出门时向秧秧还在睡。
她的睡相很坏,至少不是公主式的那种睡法,她没盖被子,而是把被子卷成一条长棒、抱住,双腿扣在棉被棒上,那样子很像被原住民猎到的山猪,倒吊、手脚捆在木棍上。
但熟睡的她像个甜美的小宝宝,红红的嘴唇微微弯着,分明是没有表情的睡颜,可看起来就像在笑,弯弯的眉、弯弯的眼、弯弯的嘴角,弯出一个好心情。
再孤僻的男人看见沉睡的宝宝,也会不自觉卸下心防,跟着勾出一个弯弯笑意。
他的短裤穿在她身上变成七分裤,昨晚他还怀疑,她穿他的裤子怎么不会往下掉,现在他弄懂了,她用发束把过宽的裤头绑出一颗大肉圆。
其实她大可不必穿下半截,反正他的上衣套在她身上,自然而然会变成洋装,不过如果她真的只穿上半身的话……他望着她睡得往上撩、露出一截洁白肚皮的上衣,和因为裤管太宽也皱在大腿上方,露出的两条雪白美腿……
许久没有唱国歌的下半身,有了举办升旗典礼的冲动,白聿鑫皱起眉头。做什么?他几时那么爱国过?
别开脸,他重申一遍,他对美女过敏。
拿出车钥匙,他要去表哥家里看看春茶的收成情形。
回到家的时候才八点半,早去早回是怕碰见村里的女孩,他讨厌美女,而他的表嫂、表弟妹都不是美女,而且他和她们有亲戚关系,所以勉强可以聊上几句,但如果她们硬是要替他安排一场“非常男女”……这是让人头痛的问题。
所以,他刻意把见面时间拉早,或者无预警出现。
打开门,他又闻到食物香,多吸两口气,他喜欢这个味道。
他母亲很会教育小孩,但做菜不是她的专长,不被毒死就该感激涕零,因此他从小养成不挑嘴的好习惯。
长大后,他不喜欢出门吃饭,一个人占一张桌子很怪,一群人陪他吃饭,更觉得有约束感,再加上懒,懒得收集餐厅电话、懒得叫外卖,在长期训练下,他的胃早对美食不做任何期待。
但她来了,只是一碗简单到不行的面,他开始对美食有了思念的感觉。
她的菜不油、不过度鲜甜,没有刻意摆盘或用高级食材,但入口,就是该死的对味。
加快脚步进屋子,沙发上的棉被枕头已经叠好、整好,走进厨房,他看见向秧秧正把两碗热烫的稀饭盛在碗里,抬起头,冲着他甜甜一笑。
“白先生早安,你去运动啊?难怪你的身材那么好,我们台北的男人可没有你的魔鬼身材和体力。”她的笑容像春天的太阳。
笑里藏刀!要不是她做菜的能力太高,他不会让她有说话机会,她说的话十句有八句假,能听的那两句还要花大把工夫才能找得到。
他没应答,但动手帮忙,把厨房里的菜一道道搬到餐桌上。
“先洗手吧,手脏会把细菌吃进肚子。”
不知不觉,她把老妈对晚晚说的话叨念出口,环境啊环境,环境造就人类的性情,早晚有一天,她会和老妈一样,变成唠叨的老女人。
她在管他?白聿鑫横她一眼。他就不洗手,怎样?这里是他的家、他的餐桌、他的碗盘,连她摆弄的食材都是他花钱买的,他还得听她指挥?她当自己是这里的女主人?
女人都是这样,对她一分好,她就进逼两寸,然后指使你、摆布你、利用你、直到哪天腻了,一脚把你踢开。
他想起朋友说的话,当时不是太认同,但……没错,向秧秧就是这种女人,本来只是求宿一晚,可天亮了又赖着不走,大摇大摆用他的厨房做早餐,接下来她肯定要说服他给她春茶,如果他点头,她就会要求冬茶,然后数量越来越多,慢慢的,她以为自己和你有特殊交情,便开始摆布你的生活。
看见他脸上的挑衅,向秧秧开始发挥她无与伦比的见风转舵功力。
“呃,其实不洗也没关系,白先生有很好的肠胃,这是天赋异禀,不是常人都有的能力,这样很好,省水环保,节省绿能源,如果大家都和白先生一样,地球就不会有正负2℃的问题。”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满口谎言。他哼一声,坐下,拿起碗筷。
“稀饭很烫口哦,慢慢吃,吃不够锅子里还有很多。”
她在生气他的态度,生气他没对优秀的掌厨者表达出些许尊敬,因为生气所以她笑得很甜蜜,肚子里有满满的诅咒,诅咒他把稀饭吃光光,然后撑死、下地狱。
嗯,等等,先给她茶叶合约,再下地狱。她笑,春天笑成夏天。
他瞄她一眼。虚伪,话很假,连笑容都假得让人受不了。
把稀饭扒进嘴里,只是一小口,他讶异地看着自己的碗。
她得意。
“那是山药松子粥,米饭要用小火慢慢熬,山药也一样,电祸——”她的食指在他面前摇几下。“煮不出这种功力。”
他瞥她一眼,把筷子举向一盘看起来有点脏脏的山苏,视觉效果不怎样,但菜入口里,又是另一番惊喜。
她更得意了。“那是咸蛋炒山苏,你冰箱里面的咸蛋是低钠的对吧?拿来炒正对味,不甜不咸。”
他连看都不看她一眼,看她,还不如看盘子里的菜肴。白聿鑫一一尝了她加工过的五香花生、酸黄瓜鲍鱼片和烤杏鲍菇……好吃得让他连舌头都想吞下去。
好,他讨厌美女,但她不是公主型美女,她是能干到不行的阿信,而他对阿信这种女人有几分服气。他看向秧秧,而她的眼睛望向饭祸,这时候的她没在脸上摆刻意性的笑容,看起来顺眼多了。
有昨天的经验,向秧秧特地煮五人份的饭量,但一碗、一碗又……一碗,她看着锅子慢慢见底,祟拜的话含进嘴里,他是河马来投胎吗?
“嗯。”她夹一筷子花生,心想该找个话题当切入点,她可不是来当菲佣的。
“那个沙发很好睡,比我家里的床睡起来更舒服。”
“沙发是我做的。”
“亲手做的吗?”
“还能亲脚做?”
“哇塞,你不但能够做木桌、木椅、木床,连沙发也能做?”
他随便丢出一个笑意,她,看呆。
没天良,帅成这样已经够过份,怎么可以笑得这么、这么……天诛地灭?
等等,花痴摆一边,业绩放中间,茶叶、茶叶,她的目的是茶叶,不是把这个帅到天诛地灭的孤僻男人拖进房间。
“我们老师说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专长,比方你很会做家具,做出来的东西又艺术、又好用,如果你往家具设计发展下去,我保证你一定会比御心更出名。”
他没回答,但猜得到,她胡扯是为了把话题引到茶叶上去。
“这个社会,每个人都应该做自己擅长的事,你有你的能力、我有我的能力,如果摆在错误的位置,一定很辛苦。比方你去当厨师,台湾的肠胃科门诊就会门庭若市,如果让我来敲铁钉、做椅子,明天台湾地区就会多个残障人士。”
他没应声,但瞄了一眼她的手指。她没贴上时下女孩最喜欢的水晶指甲,也没留长指甲,干干净净的十根手指头。而指甲处是健康的粉红色。
“白先生,你要不要考虑把手工家具扩大生产经营?放心,在销售方面,GOHO购物台一定会给你最大的助力。”她拍胸脯保证。
果然,越来越接近她的主题。
“不过呢,在你的家具之前,可不可以先考虑把这一季的春茶留下几百斤给我们购物台?你知道电视媒体的宣传力有多大吗?我保证知名度一旦打开,茂德茶将会变成台湾有机茶的代称,所有人一想到高级茶叶,不会想到别的,只会想到“茂德”两个字。”
她还有话说,但他吃饱了,把碗放下,起身上楼,她还没吃饱,但也跟着放下碗筷,追逐他的。
他走出餐厅、她走出餐厅,他进入客厅、她进入客厅,他上楼梯、她上楼梯,他进房间、她……
砰!门被当面甩上,她猛然后退,第二次,她在万分惊险中,救回自己的小鼻子。
吃饱就走,他还真当她是免费菲佣。
鼓起腮帮子,她不甘心,用力敲门。
“白先生,好歹你要想想我的建议,我不会害你的,我真的不会钉木椅,而我们购物台的销售能力不是盖……”
门被打开,她立刻换上一张亲切热情的甜美笑容,等着他说“欢迎光临,向小姐请进,我们慢慢详谈”。
谁知道,他没多看她一眼,只用胶带在门口贴上一张A4白纸,贴好后,砰,门又关上。
而她,除了乖乖阅读上面的简短文字别无选择,字很潦草,但她读懂了。
工作中,请勿打扰。
哇哩咧,农夫不是应该到田里工作?会在房间里工作的只有一种人,Friday的牛郎先生啦!
她对着门扮了个鬼脸,气闷、下楼。
可向秧秧不死心,整理好厨房开始打扫家里,之后,再把中午要做的菜拿出来切切洗洗,看时间还早,又拿竹扫帚把外面的落叶扫成一堆,当中,她还接了几通从台北打来的电话,有老妈、张大哥和那个……给她错误资料的吴组长,她现在正在接。
背靠着樟木,竖起竹扫帚,她将手肘靠在上面,拿着手机皮笑肉不笑地对他说:“吴组长,真是谢谢你给的讯息,我已经住进白先生家里……是啊,白先生真是好客,不但请我吃晚餐、早餐、请我坐在千金难求、白先生亲手制造的沙发上,还说这里找不到民宿,硬要我留下来……是啊,人家当然有困难,你也知道茂德茶一斤难求,白先生早就答应了旧客户,做生意嘛,自然要讲求信用……
没错,白先生正在替我想办法,他要我安心住下来,度个假,等待春茶收成的结果……不、不,白先生一点都不孤僻,他啊,脾气好、人温柔,热情又好客,我们呢,要理解他的为难,我保证,上次他绝对不是故意给吴组长难堪……”
当她睁眼说瞎话的时候,白聿鑫正斜靠在门边,听她的谎话一句说得比一句顺溜。
脾气好、人温柔、热情又好客?她不是擅长行销,而是擅长说谎。
被老师母亲带大、道德高标的白聿鑫满脸不以为然。
收线,向秧秧一吐胸中怨气。白聿鑫、四、五十岁、矮小秃头……哼,吴组长以为世上的男人都长成他那副模样?
转身,不期然看见白聿鑫,她吓到,差点尖叫出口,但她的直觉反应很快,下一秒,让笑脸冒出头。
“说谎让你很愉快吗?可不可以收起你那张虚伪笑脸,你不知道你笑起来的时候有多丑,我不知道你身边的人是怎么跟你相处的,但我确定的是,我不会对你这种女人温柔热情,更不会要你安心住下来,替你的茶叶想办法。”
话出口,他自己先吓一跳。他从没对哪个人这般疾言厉色,也没对哪个女人一口气……说这么多话。
不只他,向秧秧也吓坏了,她知道自己的笑容不真,但自以为演得很诚恳,错错错,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的话,伤到她。
他不知道若非无从选择,没有人会选择虚伪,他不知道,如果不是虚伪,她爬不到今日的地位。
吞下口水,在他没说出下一句话之前,她抢走发言。
“没错,我就是坏心眼,我要他嫉妒眼红,要他今天晚上气到彻夜失眠,然后明天到公司散播消息,说我靠着和你上床拿到新合约。我无所谓,因为我和白先生不一样,我住在人吃人的世界、名声不是重点,重要的是我的红利业绩永远跑在他的前面。”
她露出一个讥讽笑颜,嘲笑他的同时,也讽剌了自己。
糟糕,露出真心了,很危险,但她照管不到,抬高下巴,她像女王似地走进他的家,丢下一句话。“午餐,三十分钟之内做好。”
这个情况,他们是吵架还是没吵架?他犹豫地看着向秧秧的背影。
好吧,他承认自己太冲动了,她说谎关他什么事,他的心在乱什么乱?就算她总会让他真心笑开,就算她的手艺让他的肠胃很爱,就算……她还是个陌生女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