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高中二年二班教室。
老师不在,原本的国文课变成自修课,月考刚过,同学唸书的意愿不高,大部份都是几个几个围成一团,压低声音在说话,只有少数几个高分群的乖宝宝打开课本、参考书,为三个星期之后的模拟考做复习。
向秧秧是其中一个,她对未来有很多规划。为了她的规划,别人在上体育课,她在背快译通;别人在无聊讲八卦,她在研究数学和理化;别人在探讨偶像明星的私生活,她在写字形义测验,她的参考书写过一本又一本,她的全民英检刚刚拼过中高级,而她的多益拿到九百七。
她认识许多从哈佛毕业的人,所以哈佛是她的第一志愿,只不过她认识的哈佛人唸的是哈佛幼稚园,而她的目标是哈佛商学院。
「小安,我给妳介绍男朋友好不好?」坐在向秧秧后面的李淓刻意拉高嗓门。
她一开口,向秧秧就不自觉皱起眉头,她痛恨李淓谈论男朋友的夸张口吻,更痛恨她三不五时用脚踢她椅子、伸展四肢。
「好啊,妳要介绍谁给我当男朋友?」高中女生听到男朋友三个字,眼睛瞬间亮起来。
「我们家强强的邻居,他叫做赵孟廷,强强都叫他罩子。」
强强是李淓的男朋友,三十四岁了,家里很有钱,刚从国外回来,进家族企业当挂名经理,住在一坪两百五十万的高级公寓,这件事全班都知道,李淓已经炫耀过三百回合。
老师叫她认真唸书,不要成天谈恋爱,她老是把鼻子翘高,笑道:「谁会在意贵妇从什么学校毕业?会在意的,是她手上拿什么名牌包。」
「他人好吗?」小安把椅子拉近李淓问。
「他超温柔的,上个礼拜强强生日,我想给他一个惊喜,就故意不打电话,带著蛋糕直接杀到他家里,结果在强强家门口碰到罩子,罩子告诉我强强出去了,可能晚一点才会在家,罩子怕我无聊,把蛋糕拿进屋里后,还出来陪我。」
「这么好,他不会是对妳有意思吧?」
「不要乱说,我们家强强会吃醋耶。」她咯咯笑得很大声,好像脖子被割得半断不断的火鸡,噪音穿入向秧秧的脑袋。
这么吵,害她没办法专注!她不耐烦地翻了翻白眼,用力把数学参考书盖上,找出社会参考书,那是可以靠反射动作读的科目。
李淓注意到她的夸张动作,哼一声,转头对小安说:「告诉妳哦,罩子带我去吃法国大餐,我问他有关强强的事情,他都说强强的好话耶。我问他,强强以前有没有女朋友?他说,不管他以前有没有女朋友,最重要的是,目前,我是他最爱的女生。
「我问他,强强当经理那么累,还要找时间和我约会,是不是太辛苦了?罩子说,就是因为很累,所以才要时常和我约会,因为我是他的快乐泉源。妳看,罩子是不是很温柔的好男人?」
「听起来好像不错。」
「我会把不好的男人介绍给我的好姐妹吗?」
话说完,她从书包里面拿出名牌香水,当著小安的面前喷,一下子,香水分子传到前面座位,呛得向秧秧咳两声,她吹气,忍耐已经到达顶点。
「形容一下,罩子是怎么样的男人?」
「嗯……他的头发是名设计师的作品,他最爱穿的是Armani,他开的车子是林宝坚尼,他很懂得时尚和浪漫,跟他在一起,妳会觉得——哦,原来爱情离我们这么近。」要不是她已经有强强,一定会考虑温柔的罩子。
「多近?」
「就像……电,,妳一压下按钮,随传随到的电就会点亮妳身边每盏灯,照亮妳的生命,照亮妳美好的青春。」她说得如痴如醉。
「这么棒,我也好想谈恋爱哦!」
「哪个女生不想谈恋爱?只有井底之蛙才会一天到晚唸书,以为唸到硕士博士就很了不起,哼,拜托,博士毕业后,到公司里面每个月顶多是五万块薪水,扣掉吃饭交通住宿费,剩下的钱连半个名牌都买不起。」说著,习惯性脚一踢,又踹上向秧秧的椅子。
李淓超讨厌向秧秧,每次她在形容她们家强强的时候,同学都向她投来羡慕,只有向秧秧,不但一脸冷漠,就算眼光勉强投过来,嘴角还会啣著一抹讥誚,好像在批评她很肤浅。
一个关在象牙塔的蠢女人!
她不晓得女人的一生是凭藉男人的身份地位才能决定幸福层次,也只有那些穷巴巴的老师,才会以为自立自强、拼命唸书才能出头天。
李淓的话让向秧秧很感冒,李淓的香水让向秧秧很过敏,而李淓这一脚挑衅得让她决定主动反击。
转身一百二十度,向秧秧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
说也怪,她不笑的时候看起来像个冷艳女星,让人有距离,但她一旦笑起来,整个人倏地变成璀璨的发亮体,紧紧吸引别人的目光焦距。
她笑咪咪地对小安说:「就算爱情是随传随到的电,目前的妳,大概也缴不起电费,劝妳还是尽可能节约能源。至於妳……」身子从一百二十再扩大六十度,她与李淓正视。
「我怎样?」下巴抬得很高,只不过她脸上挤不出半个笑。
向秧秧说:「妳不要因为罩子的温柔感到高兴,妳不知道男人之间的情谊吗?他们会在彼此的女友大肚子时,互相介绍堕胎医院,并且热心凑钱;他们会一起上KTV,并讨论哪个品牌的壮阳药最持久;朋友搞三角关系,他们不但不会规劝,还会互相遮掩、讨论,并且传承新经验。所以……妳怎么知道那个罩子在请妳吃法国大餐的背后原因,不是因为你们家强强的床上,正躺著一个的性感美女?」
「妳在嫉妒我!」李淓激动的把铅笔盒往她身上甩去。
向秧秧身子一偏、躲开,铅笔盒地掉在地上,里面的东西散了一地。
她更生气了,脸上笑容也更张扬而美丽。「是吗?我为什么要嫉妒妳?嫉妒你们是不同世界的人,还是嫉妒你们终究会劳燕分飞?」
「妳不要胡说,谁说我们是不同世界的人?」
「你们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吗?妳爱蔡依林,他只欣赏帕华洛帝;妳买HelloKitty,他的随身物品只用LV;妳逛101,发现只有地下室的餐厅消费得起,而他的眼睛,只看得见价位超过六位数的商品。
「好不容易,妳终於长大了、终於可以结婚生育,他却已经在挑选合适的轮椅或行动辅助器,妳和朋友讨论青春痘的治疗问题,他却为了自己的高血压四处寻找有效的保健食品;妳的人生目标是嫁给他为妻,而他的人生目标是骗尽天下女人的爱情……」
话还没说完,她可以讲出比这个更刻薄十倍的句子,但李淓抢话。
「妳乱讲,强强不是这种人!」
「哦,那么是我记错了,请问你们家强强在唸高中还是大学几年级啊?」她不断攻击强强的年龄。
李淓再也控制不住,扬手,一巴掌甩上向秧秧的脸,她使了力气,那青春无敌的脸马上浮起五根指印。
那个巴掌很大声,响亮清脆,全班同学都转过头来,向秧秧被打掉的笑容倏地挂回原位,笑道:「要证明他是不是这种人,唯一的方法就是时间。等等吧,等到他的门号从威宝换成中华电信,等他的祕书一听到妳的声音就说老闆还在开会,等哪天罩子告诉妳,他到美国做生意,并且两个人已经失去联繫,妳却在某间夜店门口发现他搂著某位小有名气的女艺人……妳就会知道,他是哪一种男人。」
话说完,她头也不回地往教室外面走去。
「啊-」李淓突然发出尖叫声,下一秒,她抓起向秧秧的书包、课本,一个个全往地上丢。「向秧秧,妳这隻死笑面虎,至少我有男人可以抛弃,而妳,没有男人会瞎了眼睛!」
停下脚步,向秧秧深吸气,嘴角再加深几分笑意,善意提醒。
「妳说错了哦,不是抛弃而是被抛弃。P.S.:如果妳不希望卜老师问起我的位置发生什么事情,请妳尽快把我的东西恢復原位。另外,如果妳要喷强强送妳的香水,建议妳,先给全班同学一人发一个防毒面具。」
她是恶女,她的心很坏、嘴巴更坏,她知道。
教室外面,一个頎长身影佇立。
他叫做白聿鑫,明年将从大学毕业,他很早就不住在家里了,而父母亲都很忙碌,所以他们之间的联繫多半是手机,或者……到他们工作的地方找人。
他的母亲在这间学校当老师,今天他有意要带女朋友回家,想问问母亲有没有时间招待客人。
会停下脚步,是因为母亲是这个班级的导师,没在教室里看到母亲,他本想找到同学问清楚就离开,没想到一个女学生的脚往前座一踢,踢出他的注意力,再然后,他听见两个女生的争执,越听越有趣。
才高二的女生,竟然吵出那样的内容,可见得后生可畏,现在的小孩真早熟。
女学生在丢文具书本时,嘴里嚷嚷著,「向秧秧,妳这隻死笑面虎,至少我有男人可以抛弃,而妳,没有男人会瞎了眼睛!」
於是他知道,那个笑得很美丽的女生,名字叫做向秧秧。
向秧秧,很特殊的名字,而且这三个字,他从母亲嘴里听过很多次。
妈妈认为这个女孩是她教过最积极自律、最上进、最有责任感的女生,常预估向秧秧的未来,并下论定,「将来,秧秧一定会有一番作为。」
母亲很少看好某个学生,她是个相当严格的老师,多数时候,她讲的话是——「现在的孩子养尊处优,没有未来规划,程度低落、道德混淆……」
而尾声,常常以一句深深的、无奈的嘆息做结束,所以向秧秧能够让母亲一夸再夸、时常拿出来讲,他相信她有很不错的地方。
想到她那一长篇——等到他的门号从威宝换成中华电信,等他的祕书一听到妳的声音就说老闆还在开会……就忍不住想为她拍手喝采。
白聿鑫从窗口拍了拍同学的肩膀,问得母亲去开会的答案,準备离开,而向秧秧也结束吵架、走出教室,他看见她脸上的五个手指痕,很显然,那个三句话不离强强的女生用足了力道,在她脸上盖印章。
见她朝走廊一端走去,他不由自主地跟随她的步履,走在她身后约五步距离。
到了楼梯玄关处,若要找母亲的话,应该下楼,但向秧秧往上走,他考虑三秒,发现自己没有跟随她的理由,於是下楼、踩了五层阶梯,突然,他想起这里是最高楼层,再上去就是顶楼,那她上去那里做什么?
电视新闻里,高中生的坠楼报导倏地跃进脑海,他停下脚步、衝上顶楼。铁门没关,他轻轻地从门缝走出去。
向秧秧站在围栏边,围栏不高,只到她的腰下,风很大,把她的制服灌饱饱、把她的马尾吹上半空,她扶著围栏,身体往前倾。
白聿鑫吓坏了,一个箭步衝上前,想把她抓下来,这时,他听见她的怒吼声。
「不准哭!向秧秧,流眼泪只是浪费情绪,要动泪腺不如动脑子。我不准妳为这种小事哭,李淓那巴掌不是打在妳脸上,而是抽在她自己心上,她知道她的爱情只是过眼云烟,而妳不过是戳中了她的弱点,该哭的是她、不是妳!」
说著,她倔傲地抹掉脸上的泪水。
「妳有妳的人生,妳要拼命努力,妳不要像那些被困在爱情里的凡夫俗女,爱情都是假的、骗人的,那是一时生理性衝动,是被商人包装出来的鬼浪漫,笨蛋会被骗,而妳,妳是最最聪明、最最伶俐、最最有智慧的女性,妳不会被骗……」
白聿鑫不自觉停下脚步,他没见过这么憎恨爱情的女孩。
莞尔,手伸进口袋,里面有一条项鍊,那是要送给交往多年的学妹,他爱她,不觉得这样的爱情只是一时生理性衝动。
他计划娶她、计划和她共组家庭,计划未来一起生两个小孩,计划一辈子牵手,突然间,他很高兴,他的爱人不是「最最聪明、最最伶俐、最最有智慧的女性」。
他想,这么「光明面」的女孩,应该不会轻易结束生命,走到铁门旁边,他从原路回去。
七、八年后,GOHO购物台,业务部办公室。
午餐时间,几个男人凑在一起聊天,当中唯一的女性叫做李淓,就是向秧秧的高中同班同学,甩了她大巴掌的那个。她正在用粉扑替自己补妆,她有很高明的化妆技巧,是靠几盒彩妆就能让自己麻雀变凤凰的那种女人。
其实她进GOHO时,是希望能够站到萤光幕前面当主持人、卖东西,没想到竟会成为窝在小小的业务部,每天在烈日下赶捷运、抢产品的小小业务员,这点让她感到不平。
至於以前三句不离口的强强——
害!后来,她从强强身上赚到几个Tiffany、几个LV,并在医院拿掉一个孩子后,得到一笔高额赏金,强强就对她说拜拜。那时,强强捧住她的脸说:「淓,我真的很爱妳,但我给不起妳要的安定,因为我有个飘泊的灵魂,我怎能让我挚爱的女人受苦?分手吧,我要妳过得比我幸福。」
分手那天,她哭得淅沥哗啦,感动世界上竟有个男人这样爱她。
她想,当不成情人做朋友也不错,她眷恋强强的温柔。於是打电话给他,却发现他的手机换了号码,他的祕书说他生意做到西伯利亚,至少十年不会回家。她找到罩子,罩子看见她,眼睛瞠得比铜铃还大,呃呃几声后说:「妳不知道强强为了照顾女乃女乃,自愿搬到加拿大?」
为此她还特地去翻地图,看看加拿大和西伯利亚是不是在同一个地方,不然他怎么能一面做生意一面照顾女乃女乃。
但疑问尚未获得解答,她就在台北东区碰到了强强,他搂著一个大波浪长发美女,美女的衬衫上面打开两个釦子,隐约可以看见里面的Bra和半球丰满,那胸部吸引著他的视线,所以当她从他们身边走过去的时候,他半点都没有碰到旧情人的自觉,而且那美女的裙子又短又窄,勾引他的手掌往下滑动,他的手指轻轻撩起美女的裙缘,公然在马路上进行挑逗。
於是她明白向秧秧是对的,虽然八年前她给了她一巴掌,但向秧秧是对的。
不过向秧秧的运气也没比她好到哪里,她家里发生事故,高三没唸完就转到夜间部,当自己唸大学时,她早已经进入GOHO购物台服务。
向秧秧从小妹一路做起,七年了,由於她的勤奋,表现积极亮眼,她慢慢爬上组长位置,带领五个组员,四男一女,女的是她的高中同学,其中一个男的是刚加入的菜鸟。
命运真有趣,想嫁入豪门的没嫁成,想出国唸书的没唸成,最后她们又兜在一起变成同事。
所以……平手,向秧秧没什么了不起。
业务部有三个组,每组加上组长有六到七名成员,向秧秧正在争取成为领导二十个人的业务部经理,因此午休时间,组员在吃饭打屁,而她在总经理办公室里,和总经理讨论她下一个要争取的产品。
「张大哥,我们的组长看起来很年轻,她几岁?」菜鸟夹著滷蛋问。
「二十五岁,可是她已经在这里待七年了,你要叫她一声老前辈。」回答他的不是张大哥,而是坐在对面的小蔡。
「比我还小,能做到组长真了不起。」
「看你那个表情,你想追她?」张大哥笑问。
「第一眼看到她的笑脸,我就知道她是我的梦中情人,我没见过这么美丽又这么聪明的女人。知道吗?当我听见她和外国客户聊天,发现她用的英文字彙比我这个唸美国学校、到美国拿MBA的男生还要高深,我忍不住被她深深吸引。
「她在开会说话的时候,好像被领导的我们都是顶级社会菁英,她鼓励人心的话让我血脉僨张、怦然心动,我决定了,我要追她!」
「我劝你,不要。」
沉默的老李开口,他三十七岁了,头发有点秃,随便拨两下,地板就可以找到他的基因代码,他还没有结婚,仍然在爱情市场里浮浮沉沉。
听说十五年前,他的长相和菜鸟一样帅,而且那个时候头发的浓密度可以拍洗发精广告,但岁月摧残,磨出他的丰富经验,对於男女之间,他有一套精闢见解。
「为什么不要?」
「你懂得什么是女人定律吗?」
「说说看。」
「美丽的女人不聪明,聪明的女人不美丽。」
「可是组长既聪明又美丽。」两者兼具!菜鸟欣赏道。
「所以嘍,她不是有性向问题,就是香港脚没有洗。」
「你不要乱说,我看过她下班前换球鞋,她的十根脚指头又圆又美,但那不是重点,我喜欢她的自信,不是喜欢她的美丽。」
「哈哈哈。」老李仰头大笑三声。「男人说他不爱女人的美丽,就像说老虎是草食性动物一样没有说服力。承认吧,如果她的眼睛不是比赵薇圆、她的笑容不是比侯佩岑甜美、她的身材比例没有林志玲标準,你真的第一眼见到她,就会认定她是妳的梦中情人?老弟,哥哥是过来人,屁话拿去骗别人,别在我面前耍花枪。」
「好吧,就算我看上的是她的美丽又如何?我就是要追她。」
「姑且不说咱们组长不谈办公室恋情,就算她不介意,你追到她的机率就像……五的五次方是多少?」他突然抛出一个问题。
菜鸟接得很快,他的微积分拿到很高的成绩。「三千一百二十五。」
「很好,你追到她的机率,就和你在三十岁之前能存到三千一百二十五亿一样高。」
「为什么?」
「因为她是女强人。」
「女强人也是女人。」
「NoNoNo,女人生病的时候会打电话给你,哭著求你陪她去医院打点滴;女强人生病,会下床换一双NIKE,吞两颗退烧药,再出门求医。女人看电影,不是会掩住眼睛尖叫,就是会哭得满脸眼泪鼻涕;女强人不会浪费时间去看电影,有时间她寧可上网看美股分析。
「女人需要男人给她们安全感;女强人只要看著存款簿里的数字就会找到安全感。女人为了让男人快乐,把自己打扮成仙女;而女强人打扮自己,是为了拿到下一笔生意。」
菜鸟反驳前辈的说法,「你错了!越是女强人,内心越空虚。她在办公室里面挺直背脊,回家却窝在沙发里看『蔷薇蔷薇,我爱妳』;她当然希望收到鲜花、巧克力,虽然她会故作无意,把上面写满爱意的卡片送进碎纸机,但她够聪明,只一眼,就可以记住卡片上的电话和姓名。
「被老闆骂的时候,她会想要有个宽宽的肩膀可以靠,生病的时候心想,要是有个男人可以喂我吃药不知道有多好;跨年的时候,想和男友租下101套房,看烟火在身边闪耀。结论是,女人需要男人,女强人更需要男人。」
他振振有词,好像他对向秧秧的内心空虚有深度瞭解。
同情心旺盛的张大哥拍拍菜鸟的肩头,语重心长的说:「我劝你,不要做徒劳无功的事,现在工作不好找,就算你从国外拿到学位都一样。」
这家伙人不坏,只是出社会太浅、看事情不深,他不知道上一隻菜鸟是怎么折损的,身为前辈,他有义务对他提点。
「你不必担心我,我的母亲是律师,我的父亲是立法委员,我们家在东区有十几个店面,光收租金就可以让我吃吃喝喝好几年,真的没工作,我还可以去当我父亲的立委助理,以我的长相,在电视里面亮相几次,就会有人提议我出来选下一届立委。」菜鸟自信满满。
小蔡听了,为他的自信感到悲哀。上一次离开的人也说他有家财万贯,住的是透天别墅,光地坪就有三百坪,还说他们家自备一台点钞机,好随时随地掌控自己的零用金。
「你知不知道谈恋爱是有禁区的?」
「禁区?」菜鸟不懂。
「朋友的女人不能爱;同性恋不能爱;三等亲以内的女人不能爱。」
「我知道。」菜鸟失笑,这么简单的道理谁不懂。
「太丑的不能爱;太高的不能爱;太笨的不能爱;太胖的不能爱。」
「我懂,但组长没这些问题。」
「她是住在另一个禁区里的。」
「哪一个?」
「同个办公室的不能爱;职位比你高的不能爱;可以决定你生杀大权的不能爱;英文说得比你溜、托福考得比你高,却因为她老爸不是立法委员、老妈不是律师,导致不能出国唸书的女人也不能爱。除非……你真的可以靠房租吃吃喝喝一辈子。」
已经把脸涂得比墙壁还精緻的李淓地盖上粉盒,扭著走到菜鸟身边。从菜鸟提及自己家里在东区有十几个店面在收租金开始,她就用粉盒里的镜子对他照不停。
她的裙子很短,再加上十五公分的高跟鞋,让她的双腿在视觉效果上变长,她坐在菜鸟的办公桌上,交叠著双脚,两手十指交叉,手肘靠在膝盖处,下巴轻轻搭靠在指间,身体微微前倾,她向前倾时,菜鸟先生可以很清楚地看见她的。
「前辈说的每句话都是为你好,相信吧。」李淓笑盈盈道。
菜鸟吞了口口水,很绅士地把头别到另一个角度。
她把他的下巴扳过来,继续分享春光。
「你追不到她,不是因为禁区问题,而是因为她和总经理有一腿,她正在积极争取下一任的业务部经理。」
「总经理……结婚了。」
「有的女人不在乎名份,有的女人看重事业胜於看重男人,有的女人可以为了前途交换一切,有的女人……她们看不起爱情,只看重金钱……」语毕,她在他脸上轻轻吹气。
李淓詆毁向秧秧时,她正好刚开完会走回办公室,於是双手横胸,静静靠在门边,听老同学怎么颠倒是非。
尤其李淓说得越过份,她脸上的笑意越是盎然。其实李淓是对的,她的确看重事业胜於看重男人,她的确看不起爱情,只看重金钱,而且,有个祕密办公室里没人知道,只有李淓瞭——她是笑面虎,越生气,她就笑得越凶。
终於,有人发现她的存在,小蔡轻唤一声小组长,阻止李淓的废话。
向秧秧敛起笑,走回自己位置,一面整理桌面卷宗一面说:「各位,从明天起,我会有一段时间不在公司里,我要去接洽一组货品。」
「哪组货品?」
「是上次开会时,经理提到的茂德茶。」
「我记得是吴组长在接洽。」
「对,别组都试过了,听说对方是个很难搞的人,经理要我亲自出马,再试一次。所以这段时间,组里的事要麻烦张大哥,我的手机随时开著,你们可以联络得到我。」
「知道了,我会在组长回来之前,把手上几组货都谈下来、签定合约。」
「我也希望大家继续寻找好的、新的产品。哦,对了,总经理承诺,如果我们的业绩持续维持目前状态,到了年终分红的时候,我们可以比别组的组员多拿四成红利。」
向秧秧话才说完,几个组员大叫一声、用力拍手。
「组长,妳知道我有多爱妳吗?」老李给她一个击掌。
「别用你爱人肉丛林的那种方式爱我就行。」她回道。
「组长,我老婆坚持要请妳吃饭。她说,跟著妳,我们家儿子出国唸研究所的学费就有希望。」
张大哥给了她一个热烈拥抱,这是他的特权,因为他已婚,身上贴了一张安全标籤。
「别急,你儿子连高中都还没毕业,你有得是时间存。」
「组长,拜托妳千万别结婚,我的未来幸福都捏在妳手里。」小蔡说。
「放心,我不结婚,我会把你们全带成重要干部。至於你……」话锋一转,她对上新手。「菜鸟先生,如果你还想留在我们这一组,除了勤奋认真,还有一个重要条件。」
「什么条件?」
「不准谈办公室恋情,不管是跟谁都不可以。」向秧秧说话的时候,刻意看了李淓一眼。
「谁规定的?这是民主时代!」她大声抗议。
「不好意思,我没说清楚,如果妳想和菜鸟先生谈恋爱,当然可以,因为……妳已经不是我们这个办公室的人。」
「向秧秧,妳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李淓的脸化得太白,不然可以发现她脸上血色尽褪。
「我已经跟总经理谈过了,人事命令明天会颁佈,妳把东西收一收,到总务部报到。」
够清楚了吧,她们不必再朝夕相见,她再不必怀疑她和谁有一腿,可以随时随地来钓他们家的菜鸟,只不过年终分红,没有她的份。
向秧秧笑得好甜,像十八岁的少女,也像夏天的太阳,灿烂明亮。
“你要把我踢走?”李淓怒瞪她。
“别说得这么酸,什么踢走?不过是换了个位置,薪水还是照领啊。”
只是没有竞争、没有红利,一辈子管整间公司的纸笔油墨和厕所里的卫生纸要不要补货,反正她喜欢补妆嘛,都有个“补”字,人应该把才能发挥在擅长的事情上面。
“我不要,我要去找经理!”李淓大喊。
翻出两手掌心,向秧秧做了个请的动作。“请便。”
明明说了请便,但小姐她反而不走了,恨恨地瞪着她,目光不转移。
向秧秧无所谓,假装李淓不存在,拍拍手,把众人的注意力调回来。
“张大哥,这次可能要请你面试组员了,人事部那里有资料,麻烦你去挑一挑,小蔡、老李,一口气多了两只菜鸟,你们要多费心。”
“没问题。”
“菜鸟先生,我希望回来的时候你已经进入状况,不然,我想李小姐会很欢迎你到总务部和她继续当同事,当然如果你要去当立法委员的助理,我也没异议。”
她笑着恐吓人,明明是很美艳的笑容,菜鸟却心一凛,清楚知道,她不是随便讲讲。
“我会尽力。”他必恭必敬,要追求向组长的念头已抛到九霄云外去。
“很好。”向秧秧坐下,开始整理包包。下午她还要把握时间和几个客户见面,本来想喊小蔡和自己一起去拜访客户的,但一抬头,看见李淓涨红的怒颜……
她贼兮兮地笑开,下巴一仰,道:“菜鸟先生,跟我一起去拜访客户。”
她是恶女她的心很坏,嘴巴更坏,她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