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家男子都生得一副好皮相,咏庞王爷也不例外,尽管己年届五十,但是依然丰采动人。
不过可惜了他这副好皮相,因为他眼里充满着暴跳怒意,少了沉稳,气质就显得浮躁了。
高月战战兢兢的来到弛跟前,还不忘打量一下这位暴躁王爷的模样,心里有底后,她应对就更加小心谨慎了,生怕一不小心便触怒了他。
「怎么是个小丫头出来接待本王,太子人呢?」咏庞一开口果然就语气不善,对她非常鄙夷。
她低眉善目地道:「下官乃是东宫女官,太子在勤学殿上课,无法前来接待王爷,就由下官出面了。」
他眼一瞪。「你是高月?皇后破例下旨所封的东宫女官就是你?」他显然非常讶异。
她这个官昨天才封的,显然消息已经传开,不然这位王爷也不会这么吃惊了,只是,这东宫里到底有几副耳朵、几张嘴啊?传话速度快到可以媲美雷电闪过。
「是,就是下官,高月今日才上任的。」她挤笑应对。
咏庞当下立即眯眼审视起她来,他上下瞄了瞄她后,冷哼一声,「我还以为会是什么能干的人,原来是黄毛丫头一个!」他不屑的撇嘴。
她尴尬一笑。「下官年纪小,还请王爷多包涵。」言下之意就是希望他别找麻烦,有问题她解决不了的,还是快快滚出东宫吧!
「不过听说太子对你颇上心,这女官是他要求皇后封的,既是如此,你该有点长才吧?」他又问。
她继续挤笑,但挤得很辛苦。她的长才就是让人推去填坑,而且这个坑还不知在哪里。
「既然太子在勤学殿,本王也不好打扰,你既是东宫女官,这事就交由你去处理了。」他说。
她沉默不敢搭腔,可咏庞也不管,继续自顾自的又道:「本王的爱妃日前遭受国舅污辱,让她羞愤欲死,这事希望太平能帮本王讨个公道。」
「敢问王爷,您要太子怎么为您讨公道?」她己由打石口里得知此事了,所谓的受辱事件,根本就是他自己的侧妃仗势叹人,去人家地盘上耀武扬威惹出来的纠纷。
咏庞王爷的第五侧妃是国舅的表妹,她原对国舅心怀爱慕,但因国舅惧内,不敢娶她进门,这才让五十岁的咏庞王爷得了便宜,纳为第五侧妃,日前国舅因故触怒了皇帝,让天子削了一品大官的职位,现下无所事事的闲赋在家纳凉,咏庞王爷的侧妃得知后幸灾乐祸,立即拉了一些贵族夫人前去找国舅夫人晦气,大大讥笑了她一顿,以泄当年她阻挠自个儿嫁进国舅府之恨。
国舅夫人性情刚烈,哪堪这般受辱,当下两人起了冲突,盛怒之下国舅夫人怒甩了她一个耳光,这众目睽睽之下,堂堂王府妃子被打,她怎能忍下这口气,马上恼羞成怒的回府哭诉,咏庞王爷当然脸上无光,想找国舅算帐,但是国舅虽被天子削职,毕竟仍是皇后的亲兄弟、太子的亲舅舅,他再冲动,打狗也得看主人。
而这事也不好找上皇后主持,皇后必定是向着自家人的,这种家庭丑事,若闹到大殿之上不仅他没面子,连皇帝恐怕也会发火。
但这口气不出不行,他不想将事情闹大,可也不愿意当个任人欺负的软柿子,这事找上太子刚好,他再怎么说也是太子的长辈,若太子愿意出面解决,想那国舅也不敢吭气。
「这个……这事下官会如实禀报太子,请王爷先行回府静待消息,太子一有指示,下官会立刻通知您。」她眼观鼻、鼻观心,随便搪塞了一下。
咏庞可也是个人精,见她那敷衍的模样,马上勃然大怒,「混蛋!本王是谁,还等什么消息?这事今天就得解决,你身为东宫女官,去给本王将这事办好!」
他怒目而视,说翻脸就翻脸,登时吓得高月往后退了一大步。不过幸亏她爹的嗓门也很大,脾气也不好,这家伙虽火爆,但与她爹相比也差不了多少,她马上就稳下心绪。
「您要下官去解决?」
「废话!」
「可是太子还没裁示——」
「那就去请示啊!」
「太子在勤学殿——」
「本王管他在哪里,本王只管那国舅今天得来认错道歉!」
「可是——」
「废话少说,太子此刻没空,你就代替他先去将人押来,把这事给处理了!」
疯子!高月圆睁着眼看他。这人性情果然火爆,说风是雨,不管人死活!
她吞了吞口水。「下官只是一名小小的东宫女官,怎敢动国舅。」她提醒他。
「你不敢动国舅,就敢拒绝本王?」他火大的拍桌,桌子差点没被他拍得支离破碎。
高月脸一僵,爹虽性急,却不像这老头如此蛮不讲理。「话不是这么说——」
「那就不要说,去给本王办妥就是!」他用力挥了挥手。
她有口难言的掀了掀嘴唇,想要叫他滚又说不出口,只能咽下这口气,再度客气的挤出这几个字——「请王爷稍安勿躁,下官这就想办法去……」
实在被逼得没办法了,她只能匆匆离开大殿往勤学殿跑。
*
趁着三个太傅累极打盹时,她偷偷闪进勤学殿里,蹲缩在丰钰的脚边,扯了一下他的袖子。
正努力思索太傅们方才提出的课义,忽见她探着脑袋在他身边,他先是有些惊讶,随即笑意浓浓的道:「怎么溜进来了?」
「急事!」怕惊动正在会见周公的太傅们,她压低嗓门说。
「喔?何事这么急?」为配合她,他的声音也刻意放低。
「咏庞王爷来了。」
「嗯。」他眼神有些许闪动,旋即又恢复平静。
「嗯?就这样?」没有进一步的指示?
「你去招呼不就得了。」
「太子可知他的来意?」
丰钰点头。
「王爷还在大殿上赖着不肯走,太子不如下学后去见他—面
「我今天没空,待会下学后,太傅给了新作业,我得研究研究。」
「但是——」
「你放手去处理吧!」
「我去?」
「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去吧。」
「可是——」
「太傅们要醒了,你快出去吧!」他竟撵人了。
高月愕然。「太——」
他抬腿,一脚将她踢出门外。
她跌坐在勤学殿外,一脸错愕。
*
该怎么做就怎么做?
说得真轻松。
一边是吃人的老虎王爷,一边是皇后的至亲娘家,得罪谁都不行,她能怎么做呢?
让她放胆去替他办事,可这种事究竟谁能办得了?
这主子真不负责任,事情一丢就不管了。
她上任东宫女官第一天,竟就遇到这么棘手的事。
在走回大殿的路上,她眉头紧皱,盘算着该怎么面对那不讲理的咏庞王爷。
可就算她想破头仍想不出一个妥善的解决方法,因此,即使她明明人都已走到殿外了,却还是徘徊着就是不愿踏进殿里头。
「你这丫头干什么去了?竟让本王等那么久,你胆子不小啊!」咏庞等得不耐烦,跑出殿外寻人,一脚才踏出来就看见她,立即怒气冲冲的揪住她的衣领咆哮。
她闭着眼叫苦,「王爷,我……下官是想办法去了……」
「想什么办法?」
「想办法解决问题……」她嗫嚅的说。
「那怎么解决?」他将她放下,表情没那么凶恶的看着她。
「就……这个……」她干咳起来。
见她支吾以对,咏庞立即又拧起了恶眉,那凶恶的模样令她心头一惊,一股火气也渐渐燃起。
高月用力深呼吸一口气。好吧,要她放手去做是吧?那她就做了,若给他闯了祸,她可不管,反正是他自找的!
「王爷,下官知道怎么解决问题了,请您领着自个儿的爱妃去趟国舅府吧。」她说。
「怎么是本王去,该是他领着夫人来道歉的不是吗?」
「是您的爱妃先去人家府里闹事的,理该你们先去赔礼,之后那国舅夫人再向您的爱妃道歉,不管如何她都不该动手打人的!」
「什么?你说的这是什么浑话,你不想要脑袋了是吗?」他登时怒气冲天,活像是要宰人了似的大吼。
她见状,连连退离他好几步远,眼神不断示意大殿一旁的侍卫随时准备救人。
「是王爷要太子主持公道的,这就是太子的意思。」她忙说。
「胡说,太子怎会做出这种莫名其妙的指示?定是你这丫头假传太子的意思,随意唬弄本王,你这该死的丫头,瞧本王不杀了你!」他跨步上前,出手就要扼住她的颈项。
早在一旁警戒待命的侍卫马上冲上前想制止。
「你们不要命了吗?谁敢阻止本王?」
这下侍卫也不敢动了,毕竟咏庞是以火爆脾气出名的王爷,他若要处死他们是轻而易举的事,谁敢多置啄。
高月喉咙被掐住了,苦苦的挣扎着,心想这次死定了,才任职的第一天就死于非命,她的小命真是不值钱啊!
她原本以为稳死无活,谁知打石竟然不顾咏庞的身份,冲上前拉开了他的手。
「王爷请饶命。」
高月很惊讶,没想到平常极端怕死、怕事的打石,竟会舍命搭救她?
打石救下她后,忙拉着她跪地求饶。
「好你个狗奴才,敢阻止本王杀人,我先宰了你!」盛怒下的咏庞转而揪起打石的衣领,一拳就要打下去。
「住手!」高月忍无可忍的大吼。
这一吼,咏庞愣住了。「你敢命令本王?」他一拳没挥出去,打石被扔在地上了。
「敢,我怎么不敢,放肆的人是王爷,您当这是什么地方,能由得您说杀就杀吗?」她一脸凛然的质问。
他脸色微变。「本王——」
「下官与打石都是东宫的人,虽然宫阶低微,但却是代表太子,对咱们无礼就是对太子不敬,你竟大逆不道的在东宫动手伤人,你该当何罪?」高月目光一凛,怒火在黑眸里涌现。
「你要问罪于本王?」咏庞呆若木鸡,一个小丫头竟敢向他问罪?
「是又如何!」她一副义正词严的模样。「王爷今日的言行嚣张霸道,强压东宫,已可说是犯了谋逆之罪!」
「谋……谋逆之罪?」他惊得瞠目结舌。
「没错!意图闯宫杀人,不是谋逆是什么?」
「胡、胡说八道,你怎可随意编派本王的罪行!」他气急败坏的说道。
「就凭我是东宫的女官,凭皇后的懿旨、太子的授命!」
她气势慑人,镇得咏庞王爷一时说不出话了。
「王爷,太子已将您的事交由下官全权处理,您若不满意尽管向太子告状去,不过现在您再不滚,我就要侍卫押人,以您目无君上、大闹东宫之罪问押!」
他瞪大老眼。「你说什么?」
「下官说,要滚,快!」她指着东宫大门外,痛快无比的说道。
*
一月一次的大朝,高月以女官的身份随太子上朝,退朝后,丰钰走出朝堂,她已候在殿外,软轿也已备好,等着他坐上。
太子专属的马车就停在稍有距离的寿天门旁,宫中规定,除了天子座驾,其余人等的马车皆不许进入,不管官至几品的大臣,下朝后都得步行至寿天门搭马车,唯有太子得以在宫内乘坐马车,但在大朝的金碧殿前也只能乘坐软轿。
高月伺候他来到寿天门后,他下轿换乘马车,等他进到马车内,高月立即示意驾车的人启程。
「稍等。」丰钰忽地吩咐。
她挑了挑眉。「太子?」
他由马车内向她伸出手。
「怎么了?」他又想做什么?
「上来吧。」他说。
「什么?」
「我说,上马车。」他再说一次。
「为什么?」她从没与他共乘过,今日为何破例?
「我有话对你说。」
「有什么话等太子回东宫后再说,马车里挤,下官就不上去了。」她冷冷的拒绝。天知道上去后,有什么事在等着她?
马车内的人沉默了半晌后,竟亲自掀开车帘准备走下马车。「那我陪着你走回去好了。」
高月张大了嘴。让穿着繁复朝服的太子陪她走在宫里?要命,只要走上几步,她就会成为宫中注目的焦点了!
「不、不用了,下官愿意陪您在车厢里挤挤,还是上车吧!」她马上把他推回马车上去。
他唇角立刻扬起一道得逞后的笑容。
她咬了咬唇,有些气恼。就是斗不过他!
丰钰由车里伸出手要助她上车,她刻意视若无睹,自个儿俐落的跳上去了。
他见了只是笑笑,打石取了水呈给他,他喝了一口转给她,她原本坚决不受,但是他端着水的手也很坚持的不放下,她又气又无奈的伸手抢过、大口喝下,由于喝得太急,水溢出嘴角,见他正在掏手帕,她赶紧用自己的袖子抹抹嘴擦干净,留下他执着帕子的手无奈地缩回去。
「你还在气我在勤学殿时踢你的那一脚吗?」他笑着问。
「太子踢了我何只一脚。」她撇嘴说。只要想到他所说的「罚」,她就有芒刺在背的感觉,不爽极了。
他仰头大笑,笑声清朗,如山间的清泉。
他的笑声很好听,笑得也很赏心悦目,但不幸的是,这样明快的笑容后面竟躲着一个魔鬼!她恨恨的想。
「痛吗?」他问。
「不痛,是心痛!」她没好气的说。
丰钰抿笑。「我告诉你一个故事吧。以前有个禅师,在某个冷夜里,他叫徒弟去拨拨看炉中是否还有火,徒弟只是轻轻拨了一下就回说:『师父,看不见火,没有火了!』于是禅师就亲自用铁条深深一拨,发现炉中还有零星的火种,就指给徒弟看,『你看,这不是火吗?』这故事告诉咱们一件事——人呢,也是一样,轻浅的撩它,不会发现火苗,而是必须『深深地拨』,才可以让人绽放光芒。」
高月眼睛瞪得有如铜铃般大小,狠狠的看着他,「太子整我就是在磨练我,是这意思吗?」如今就连整人也变得冠冕堂皇了!
他眯眼一笑。「孺子可教也,幸亏你很聪明。」他倍感欣慰。
她头顶冒火了!「您!」
无视于她的怒气,他眸问的笑意依然满盈,其中还闪动着狡点的光亮。「待会别怕,有我呢。」他忽然笑说。
她的怒火瞬间消失,另一股不安火速升起。「待会……会有什么事吗?」她警觉的问。
他轻轻地刮了刮她的鼻子,她捂紧鼻子退开。
「到底是什么事?」这人很会卖关子,想急死她吗?
他扬笑,望着她时心底总会生出春水般的温柔甜蜜感,他情不自禁地伸手抚模她略显焦急的脸庞。「月月,你一战成名了。」
「一战成名?」这说的是哪桩?
丰钰笑得揶揄。「你胆敢把王叔轰出东宫这件事已在京城传开,你东宫小女官一战成名,名动公卿了!」这丫头做得比他想像的好,让他非常的……骄傲。
高月的脸庞霎时又热又烫,原来他说的是这个,那件事兴许是她鬼上身,居然敢这么做,事后她可是懊恼得很,时时担心受怕那位动辄暴怒杀人的王爷回来砍杀她!
而让她这么胆战心惊的,说穿了不就是眼前这个不负责任的家伙害的吗?他竟还好意思取笑她,他实在——慢着,他方才说了什么?
待会别怕……她倏地睁大双眼。「莫非咏庞王爷他已经——」
「东宫到了,下车吧!」他神情显得过分愉快了。
马车停下,她的牙齿却不住的打颤。
「出去吧。」他愉悦的催促着。
「还是太子先下吧。」她死命抓着马车内的横杆,不肯下去赴死。
丰钰莞尔一笑。「你不先出去,我怎么过去?」她坐在靠出口的位子上,她不动,他是无法移身出去的。
高月的小脸再度爆红,这才意识到他让她上马车的真正目的,是为了让她不能开溜。
她咬牙切齿,暗恨不已!
「这事早晚得解决的不是吗?」他温声道。
这分明是风凉话!「那好,这回太子亲自处理,不许丢给我一个小小女官去面对。」他如果不答应,她怎么样也不下车,就跟他一起关在这马车里,直到那个王爷等得不耐烦自个儿走人。
她的威胁让他失笑。「我这回会在场的。」他承诺。
「真的?」她可没忘这人看似温厚,其实很贼,怕是靠不住。
被质疑了他却不恼,眼中反而绽出几许赞赏。多长心眼是好的,他要的就是如此,未来才能在宫里生存啊。
「王叔就站在东宫门口等着拦我,你以为我能躲得掉吗?」
什么?那老家伙已经站在门边了?她心惊的撩开一小缝帘子向外探去,果然看见那吹胡子瞪眼的王爷领着一个女人,应该就是惹事的那位侧妃在等着堵人。
她头皮发麻的缩回脑袋。完了,瞧那王爷的死鱼脸色,她死定了……
高月正愁着,抬眼见面前的太子笑得刺目,这幸灾乐祸的家伙!
一股怒火狂烧,她拉过他的手腕。「好,要死一起死,您也休想置身事外!」
她拉着他一起下车赴死……
心知肚明死的只会是她,依上回皇后来时的经验,这家伙应该不会帮她的,不过好歹让她拉着壮胆这总可以吧!她苦命的想。
他任由她无状的拉下车,双目直盯着手腕上那一圈暖呼呼的热源,眼眸闪亮亮地,似乎满心愉悦。
可这情景瞧在咏庞王爷眼底,却是堂堂太子竟遭女宫狼狈拖下车,瞧得他目瞪口呆,有些年岁的英俊脸庞呈现呆愕状。
丰钰站稳身子后,见到王叔惊愕的表情,也不觉尴尬,还能保持优雅的向他颔首微笑。「王叔久等了,听说你找得急,有话这就进去说吧!」
咏庞王爷这才回神,马上道:「是,太子先请,咱们入内再谈。」
他话才说完,震惊的眼神瞥向已经拉着太子旋风入内的高月,眼睛再度瞪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