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颖木然地听着闵霁阳细述与另一个女人的感情,听他说他有多么爱她、多么思念她及需要她。
她好恨!
倏然,她心头出现了这从未有过的字眼。
她恨那个女人是他的妻子,恨那个女人可以名正言顺得到他全部的爱,恨那个女人独占他的万缕柔情,更恨自己偏偏爱上他,恨这一切是如此的身不由己……
明知那是很无谓的想法,但心里仍是涌起一股酸涩,难道这一切都是注定好的,再也改变不了?
「抱歉,我不该跟-说这些令人沮丧的事。」连他自己也讶异,怎会对温颖提起倩萍的事,而且说得如此自然,即使对家人他也不曾这样。
「我能体会你的感受,那种失去至爱的感受。」她暗地咬牙切齿,以冷静的语调回道。
「-……-也曾失去至爱的人?」他怔怔盯着她,像是寻到了知音。
我失去的至爱就是你呀!然而,他却从不知道她的执着深情。
温颖美丽的唇强扯出一抹淡笑,「是啊!失去至爱的人……那感受是无法用言语形容的,不过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我想你的妻子绝不希望你为了她而放弃你的人生,否则,即使她在天堂也不会快乐的,你应该在人间快快乐乐的,才能让她在天堂快快乐乐的等你来相聚。」
天!他有多么感动?为什么她说的每句话都能说进他的心坎里?胸口那股猛烈的撞击久久难以平复。
可是,为什么这语调像是似曾相识?为什么这番话如幻似真?
「奇怪,-说的话曾经有人对我这么说过。」闵霁阳眼底不禁浮掠疑惑。
「是谁?」她拧眉苦笑,那是当时她对他说的话。
「那是……倩萍回来找我时所说的话。」对此,他一直深信不疑,只是担心说出来会吓到她。
温颖看着他半晌才道:「你是指她的鬼魂回来找你?」
「我知道-不相信,因为我也不相信这世界有鬼魂,但那时的感觉实在太真实了……啊!」他倏地像想到什么似的,「-最近有没有遇到什么奇怪的事,或梦见有人对-说过这些话?」
很好!他快要把她不安定的情绪推到错乱边缘了,温颖胸口为之一窒,「你以为你的倩萍会托梦给我?我又不认识她,要托梦也不该找我吧!」
他困惑的摇头,「可是,为什么-说的话会和倩萍说的一模一样呢?」
这混帐,不但执迷不悟,说起话来竟像是走火入魔!
她敛容正色的道:「你动不动就为过去哀伤,难道只有沉浸在悲痛的情绪里,才让你觉得对得起倩萍?如果是这样,我相信倩萍在另一个世界,不知会抱着怎样的遗憾看你,还有,闵爸、闵妈都老了,你不觉得他们也会为你难过,因为担心你而无法拥有快乐的晚年?」
「这又是谁说的?」他怔怔地问,彷佛想从她身上找出什么端倪来。
「是我说的。」她没好气回答。
他失魂落魄是因为失去挚爱的妻子,他那溢满沧桑、悒郁的眼神是因为失去了至爱,一切……都与她无关,而她只能默默承受心如刀割的痛!
「说说-至爱的人,他是小昊的父亲吧?是个怎样的男人,值得-为他牺牲这么多?」他突然将话题转到她身上。
「呃……」温颖全身僵住。
他一副很了解的口气说:「我看-对他还是不能释怀,对不对?」
「你问他做什么?」她一阵心悸。
他没有回答,反道:「说真的,我听心雨说他对你们母子弃之不顾,却还能得到-的谅解和思念,这种真情的确令人很感动,也很感慨。」
「感情有时候是没什么道理逻辑可言的,不是吗?」她意有所指的说。
五年的时间仍没让他冲淡对妻子的思念,一个男人对一个已逝的女人如此眷恋深爱,她还能在他身上找到落脚的位置吗?
「-真的很爱那个男人,-还爱他,是吗?」低沉的声音听起来很平和,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心底莫名的情绪正高涨着。
「我……我不知道。」天杀的,可不可以不要再问了?她的心已经那么痛了还要看他忧郁的脸色,回答那些不堪的问题,太苦了。
「可恶!这对-太不公平了。」隐约听到他的低咒声。
「这些年我无时无刻不想他、念他,忘不了和他相处过的每一分、每一秒,可是,我这么的念念不忘,却无法驻进他的心,很悲哀是吗?」
他为她的痴心感到心酸,感慨万千的叹道:「-不应该是被遗忘的女人,-是这么的特别,他忘了-,-还死心塌地、无怨无悔的等他,世界上没有比-更傻的人了。」
可,事实上他的确忘了,而且忘得一乾二净,却残酷的对她说这些话,温颖的情绪,几乎要崩溃。
见她低头蹙眉,闵霁阳倏然打住,忙着解释,「我希望-能好好的,他辜负了-,根本不值得-思念他。」
这句话刺伤了温颖的痛处,伪装的坚定完全粉碎,几乎痛哭了出来,她哭是为了他,他竟然完全不了解。
温颖擦干泪水,心中淌的血还不停的流着,「我会努力、很努力的忘了『他』。」
但,要多努力才能忘了他?要多忍耐才能装作若无其事地听他倾诉?为何他爱的人不是她?这一切都没有答案啊!
除了叹息她已无话可说了,放弃吧!要怪,就怪自己当年太冲动、太傻,对毫无期待的爱情,付出一辈子,她丧气的对自己这么说。
这时,小昊玩得满头大汗跑来他们身边,她拿出手帕蹲轻拭儿子的脸,一下一下的,这不经意的动作,却让闵霁阳看呆了,熟悉感又在胸间乱烘烘窜过,彷佛她的手就拭在他的额头上。
为什么他对她总有一抹奇特的熟悉感?他是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见过她?还是他遗漏了哪个环节,让他的人生衔接不上?
当他看着小昊,又是一抹模糊的熟悉,说不上来这种不该存在的感觉究竟为何?
不自觉的,他走了过去蹲下,温颖却站了起来。
她退了一步,眼底溢满委屈和伤心,忍住想哭的冲动,转身牵起小昊的手,「谢谢你的晚餐,小昊也该上床睡觉了。」
她慌乱地找了个借口想离开,幸好小昊很配合地适时打了个哈欠。
闵霁阳送他们出门,望着他们的背影,在他深邃如海的眸光中,涌起了一股难言的忧伤,他希望……真的希望那是他的妻儿,一个人实在不好受,从绝望、悲伤到孤独、寂寞……最后变得麻木,他不想再这样下去了!
将儿子送上床入了眠,回到自己房间的温颖把额头抵在刚阖上的门板上,慢慢蹲了下来,并深深、狠狠地吐出串串申吟,「该死……该死的!为什么要接近他,还妄想他会爱上自己?笨蛋!笨蛋!」
眼泪一滴滴不断流下,默默哀悼她的暗恋、她的青春,偏偏自己又情不自禁的想接近他,而他动不动就叹息,每句话都离不开他的倩萍,让她深深觉得好痛、好痛!
要这样朝夕相处,唉!她都心力交瘁了。
骤然间,她觉得一切无所适从,似乎找不到一个出口,对闵霁阳开始有些怨怼,偏偏她还无可抑制的想他,一整晚整颗心都在想他。
以致夜里她作了个恶梦并一身汗湿淋漓的惊醒过来,梦里她跑去告诉闵霁阳,「小昊是你的儿子,真的,他是你的亲生骨肉!」
闵霁阳听了这话,非但不承认小昊,还痛骂她一顿,「-胡说,小昊怎么可能是我的骨肉?我的儿子当然是和倩萍生的,怎会是由别的女人来生?-真是个不要脸的女人!」
那个梦太可怕了,难道潜意识里她是想要让闵霁阳知道这个秘密的?但情势上不允许啊!
在闵霁阳还没爱上她之前,要是知道自己早跟她生了个儿子,他要如何面对自己对倩萍的痴情,该如何处理彼此的关系?
虽然是梦,但那股无奈与现实生活没什么两样,她不禁苦笑,颓然地坐在床上再也睡不着了。
这些年来,她学会了独立、学会了坚强,然而这一切在与他重逢后,正一点一滴的瓦解了,偏偏她什么都不能说,因为他的心已被另一个女人占据了,她不要他因为小孩而负责任,除非他真心爱上她。
没错,她要想办法让他爱上她,让他在她设计的恋爱重修班里试炼,就从明天开始替他打分数。
午后一点多,外头下着细雨。
「闵先生,很抱歉打扰你,因为已经过了放学时间很久了,小昊的妈妈都没来接他,她的手机可能没电了,我联络不上她,只好打电话给你。」
「喂!闵叔叔,是我……」接着电话又传来小昊的声音,才说两句就哭了起来。
「小昊乖,不哭、不哭,告诉叔叔,妈妈呢?」闵霁阳庆幸自己有把电话号码留给小昊,而他也背了下来。
「我……我在学校……等不到妈咪来……同学都回家了,只剩我一个人……呜……」小昊很敏感,也特别怕孤单。
「好,小昊不哭,叔叔马上就去接你,现在你把电话交给老师。」闵霁阳向老师交代好,便飞车赶了过去。
等接到了小昊,本想通知温颖,无奈她的手机怎么打都不通,闵霁阳只好到她的公司去找人。
出来见他的是个身材娇小的女子,小昊见到她便高兴的喊人,「敏阿姨!」
她弯亲了小昊一下,对闵霁阳漾起了甜笑,「你找阿颖?她现在不在,我叫潘希敏,是她的好友兼同事。」
「请问她现在在哪儿?她的手机不通,有没有办法可以找到她?」他站在门边问道。
「哦,你等一下。」说完,潘希敏转身回办公室。
过了几分钟,她拿着一张纸出来,「她就在这个地方拍照,那是北投的一个社区小巷,你按照我画的地图就可以找到她了。」
「谢谢。」道过谢,他牵着小昊准备就要走。
「呃,闵先生,」潘希敏突然叫住他,还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你有没有发现小昊长得跟你挺像的。」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有人这么说了,他不以为意的点头,「是啊,也许是因为棕色眼睛的关系吧!」
难怪阿颖老是想哭,这闵霁阳实在迟顿得可以,外人都三番两次提醒他了,他还不肯觉悟。
来到图上指示的小巷口,闵霁阳一眼就看见巷子尽头熟悉的身影。
她在外头淋雨做什么?他深深看着雨中的温颖,然后拿出后座的伞,吩咐小昊在车子乖乖等着,便跳出车外奔了过去。
细细雨丝交织成半透明的网,把小巷衬得蒙胧而迷离,当他靠近她时,发现细雨几乎将她沾湿了。
「-在这里做什么?」温颖身后有个声音传来,同时头顶多了把雨伞。
她转身昂头一看,心中暗自给他评分:嘿,终于会来找我,小昊也该去接了吧,给你十分好了。
另一方面,她露出疑惑的表情,彷佛在问:「你怎会在这儿?」
「已经很晚了,-把小昊一个人留在学校,知不知道他在等-?」他盯着她,眼底彷佛有股莫名的情绪在煽动。
「天!已经快六点钟了,我都忘了去接小昊……」温颖故意看了眼手表。
他望着温颖略微惊慌内疚的小脸,也发觉她湿透的薄衫隐约显露身体的曲线,心头为之一窒,「我已经去接他了,现在在车上,走吧,我送你们回去。」
闻言,她把他拉到另一边避开同事们好奇的眼光,「谢谢……可以麻烦你先带小昊回家吗?我还有工作没做完。」
「已经很晚了,这种天气-还要继续工作?」他不自觉的月兑口而山,还皱着眉不由地伸手拨开她淋湿的发。
他是怎么回事?口气焦急不悦,还有着不舍,是在心疼她吗?
不过,他轻柔的举动这么理所当然,让温颖的心情突地慌乱了起来,他凭……凭什么用这种关心的语气对待她?
这是她的致命伤啊,一方面期盼他对她好,另一方面又无法忽视他的心已被另一个女人完全占据,她就在这接受与不接受之间犹豫不定,不!她不要……
「不……」被他这么一碰触,她开始觉得周围的空气变得不流通,甚至让她觉得呼吸都有点困难。
「不!?-就非拍不可吗?这雨越下越大一时半刻也下会停了,有什么工作不可以改天再做吗?」他目光直直的望着她,质问的语气像在责怪她。
「我就是在拍雨景,而且还没拍完啊!不能说走就走。」她甩开他的手,指着架在一旁的相机和灯光,这样的雨景,可是等了好久才等到的。
闵霁阳这才察觉她周围都是摄影器材和工作人员,而他眼里却只看到她。
「不准再淋雨了!走,小昊还在车上等着,他刚才在学校哭着找-,现在还在等-回家,-忍心让他失望吗?」他大手一拉就要拉她走。
当他看见温颖这样辛苦的工作并且淋了一身湿,心中就万分不舍,淌落的雨似千万支针,一根根扎在他心头。
「你可不可以别管我?我要回去工作了。」她的心早就淋得湿透了,这点雨算什么?如果他真的是在心疼她,那就给他加五分好了。
见她还在拒绝,他的语气不禁坚持且严厉起来,沉着声音说:「我是为了小昊着想,他还这么小,难道-不知道他需要-?」
她承认自己不是十分完美的母亲,但疼爱孩子的心从没减少过一分,至少这些年付出的就比他多更多,他凭什么指责她,就因为今天的失职?
太可恶了!扣十分。
瞬间,她所有的委屈、悲怨倾泄而出,「就因为他还小,我得负起养育的责任,不得不拚命工作,有谁喜欢淋雨工作的?你知道单亲妈妈的辛苦吗?我甚至连悲哀的时间和权力都没有,哪还顾得了这么多?而你,又凭什么指责我,还管我这么多?」
「我无意指责-,我只是心疼小昊而已,-别生气。」他找到借口掩饰心中对她异样的感觉。
「我生气也不行?你这么喜欢小昊,我干脆把他送给你好了!」她突然发起脾气来,提高的嗓音吓到那些工作人员,不禁低头议论纷纷起来。
他不经思索的月兑口回道:「好,如果-不要他,我愿意领养他!」
她怔怔的盯着他,果然……是父子天性使然吧!毕竟流着相同的血脉,他毫不考虑就想领养小昊,那么,她呢?
雨水滴滴落在地上,四周空气凝结得像是无人世界,两人互相凝视着,一时都不知该说什么话?
突然,她眼眶一热,脸上湿淋淋的不是雨水而是泪,且不知怎地,这眼泪一发便不可收拾。
闵霁阳拍拍她的肩膀,发现她哭得都颤抖了,不禁柔声的低语,「对不起,是我说错话惹-生气、难过,我给-赔罪。」
他不赔罪还好,这一说更惹得温颖伤痛欲绝,并顺势贴在他胸前,几乎把他的上衣都哭湿了。
千错万错当然都是他的错,所以她才会有今天,再扣他十分,现在成了负五分,看他怎么毕业?
突然闵霁阳发现她没了声音,轻拉开彼此的距离问道:「-怎么了?」
「我……头昏。」她抚着胸口喘了一口气,是真的忙昏了,从早到现在没吃过东西,体力几乎消耗殆尽了。
「走吧,我送-回家。」他的大手搂着她的肩膀,替她开了车门。
温颖只得妥协,「让我跟同事交代一下。」
上了车,发现小昊已疲倦的倒在后座睡着了,闵霁阳没再开口,她也只是咬着唇,车内又陷入一片沉默。
「咳……咳!」车里的冷气太强,她又淋了雨,忍不住就咳起嗽来。
闵霁阳见状,便月兑下西装外套,轻轻披到她身上。
温颖却负气地甩开他的手,「不要!我不要你对我好。」
是啊!他为什么要对她好?而且不知不觉又无可抗拒的对她好,见她虚弱不堪的模样,他整个人像被某种情绪给笼罩住,那是恐惧和愤怒!可是,为什么对她会有这种反应?连闵霁阳自己也很迷惑。
「-会着凉!」他硬是为她披上外套,嘴角隐隐含着怒意,一脚踩下油门,车子飞快的冲出去,轮胎在地面上摩擦出刺耳的声音。
温颖被这样飞驰的车声和车速吓到了,这可是下着雨又湿又滑的道路,他居然以一百公里以上的时速疾驶,存心要吓她似的。
「吱!」好不容易,他终于踩下了煞车,停在公寓前面,径自下车把小昊抱上楼去。
温颖开了车门脚才一踏上地,又一阵难抵的晕眩袭来,彷佛天摇地晃,使她整个人极不舒服的靠在车门边。
「-又头晕了?」一双手扶住她,焦急的声音从她上方传来。
抬头发现他紧紧地盯着她看,那双深邃的眼眸,像在研读她似的,一股害怕莫名的情绪升起,她赶紧偏过脸去不肯看他。
唉!她在害怕什么?
怕管不住自己动摇的心,怕自己又情不自禁的扑向他,所以才莫名其妙的挣扎着?
「该死!我在问-话,听到没有?」他抓住她的肩,不明白为何见到她,自己就变了另一个人似的。
然而,此刻他也没时间深思了,因为温颖被他一吼,便低着头哽咽起来,自顾凝望着那细细的雨丝,倔强的不肯回答。
见她不肯妥协,他突然道:「好吧!我抱-回去。」随即两人的身体更加贴近,因为他已将她腾空抱起了。
「呃……我不用你抱,我可以自己走!」她嘴里虽这么说,但其实感觉到他强壮温暖的手臂就横抱在自己身上,她简直高兴到要昏倒了。
「回-家不过上几层阶梯而已。」他温热的气息吹进她的耳朵里面。
温颖不自觉颤抖一下,有些紧张地舌忝了舌忝干涩的唇,「真的不用了。」
「-连走路都走不稳了还想逞强?」他很坚持要抱她回去,而他脚程的快速让她根本没时间拒绝。
她发现在这脆弱的一刻,有个温暖的臂膀可以依靠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这种被关心、保护、被重视的感觉,还是让她微微心动了。
心动……别傻了,还是快快收回这颗害怕受伤的心吧!
这只是同情罢了,而她要的不是这样,总有一天她要赢得他的心,否则,就请他不要再对她温柔,让她的心又得狠狠的挣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