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萨康说中了。
她现在不仅被弟弟拋弃,也被丈夫拋弃了!
敏格心不在焉地逗弄正伸展着四肢、兴奋地发出咿咿呀呀声的疼儿。自从先前的一场争执之后,她已经连着好几天都没见到赫翌了。
她又不是故意要跟他吵架的……难道他真的生气了?
敏格蹙起眉心,既懊恼又气愤。
她这次可没有像前两次那般将赫翌关在门外,为什幺她反而连他的面都见不到呢?害她这几天做什幺事都提不起劲儿,身体也变得懒懒的。
怀孕没有为她带来喜悦,相反的,她觉得自己好象陷入了像第一次怀孕时,赫翌不在她身边的那种空虚之中。
「疼儿,你说说看,你阿玛到底忙什幺去了?」
敏格穷极无聊,开始抓着疼儿的小手小脚自言自语。
「他明明说『改天』要来和额娘谈你舅舅去打仗的事,为什幺这幺多天了,都还没来谈呢?」
疼儿合着小粉拳,口里咿呀了两声,就像是在回应她的话一般。
「你也觉得阿玛很慢,对不对?」
敏格叹了口气,又兀自说道:「你舅舅曾经说过,『被弟弟拋弃,总比被丈夫拋弃来得好』,你也觉得阿玛比舅舅来得重要吗?」
「嗯……嗯……」疼儿肉胖胖的小腿朝空中兴奋地踢了两下。
「疼儿?」敏格惊喜于疼儿的反应,开心道:「你好聪明,会和额娘说话耶!」这会儿她倒发现疼儿的脸红通通的,煞是可爱呢!
奇怪了,她以前怎会嫌她丑呢?
疼儿是她人生经历中最奇特的感受!因为疼儿,她和赫翌之间得以有了血缘上的牵连——虽然这份牵连不若父母兄弟般的血缘来得直接,但却更加紧密、更加无法割舍。
尽管仍在生赫翌的气,但她还是不得不承认,她喜欢这种一辈子的牵连。
「阿玛坏坏哦——这幺多天都不来问问疼儿好不好?!有没有哭哭?」敏格以指点着疼儿玲珑的小鼻尖,像个孩子似地嘟起嘴。「或者——也该来问问疼儿还生不生气?会不会想他嘛?」
「想——当然想喽!我也好想你们!」
一听到有人回应她的话语,敏格反射性回过头去,对上的是充满笑意的熟悉双眼——可惜不是赫翌的!
「原来是你。」她毫不掩饰满心的失望。
「见到我有必要露出这幺『愁云惨雾』的表情吗?」赫律收起折扇,故作捧心状。「真是太伤我的心了,你说是不是呀?疼儿。」
「别傻了,疼儿还这幺小,怎幺可能回你的话?」
敏格理直气壮地指正赫律,似乎忘了自己刚才也做过一样的蠢事。
「疼儿也觉得叔叔傻吗?是叔叔比较傻还是额娘比较傻呢?」挤眉弄眼地一阵轻哄逗弄,赫律兀自笑得好开心。
看着赫律已经完全退化为三岁小孩的行为,敏格只能无可奈何说道:「你千里迢迢从北京突然跑来,就是为了扮鬼脸『吓』疼儿?」
「当然不是。」
赫律收起玩心,突然正经八百地板起脸;不过他的形象并没有维持多久,立刻又嘻皮笑脸了起来。
「我是特地来看嫂子你的!」
「哼,少寻我开心了。」
「我是很开心没错,倒是嫂子你……」赫律露出很欠揍的暧昧笑容。「你是不是又和大哥吵架了?」
「谁告诉你的?」她定要掐了那多嘴的家伙。
「还会有谁?当然是嫂子你喽!」
赫律以折扇在她面前煞有介事地比划一阵。
「瞧,你自己脸上写得明明白——『本人现在心情不佳,惹我的是乌龟王八蛋』……」
「既然如此,你还来惹我?」她抱起疼儿,转身走向花园。
「没办法,『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嘛!而且我向来最见不得女人伤心……」
闻言,敏格停下脚步。「是赫翌要你来的?!」
「当然不是。」赫律笑着跨步上前。「是你宝贝弟弟。」
「萨康?」
「他担心你在山西过不惯。」
「既然担心,怎幺不自己写信来问我?」敏格抿起嘴,忍不住小小埋怨。
「萨康这个人哪,怎幺可能会写信表达关心——」赫律手摇折扇,跟着敏格走过中庭。「况且,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吴三桂——」
「啊!」一听到吴王桂的大名,敏格立刻旋过身,一脸凶光。「终于说到重点了!」
「重点?什幺重点?」赫律开始装傻。
「我正想要问你,萨康被指派去平乱的事,到底是谁向皇上出的主意?」她紧迫逼问。
「哇,好凶的一张脸。」赫律夸张地抚着胸口,不正经地调侃道。「这样不行哦,会把大哥吓跑的——」
「托你的福,已经跑掉一半了。」敏格哼道。他明明知道她和赫要吵架,还落井下石。「老实招来,这件事你和赫翌到底有没有参与一份?」
赫律笑得可灿烂了。「没有!」他答得毫不迟疑。
她一脸不相信。「没有?」
「别的我不敢讲,关于这点我倒可以打包票——我和大哥『绝、对、没、有』参与!」
「那幺,是谁向皇上提的?」
「这个我不能讲。」赫律收起笑,为难地皱皱眉。「我答应过不能告诉你的。」
「不告诉我就算了!」敏格昂起下巴,抱着疼儿扭头就走。「不过从今以后,五尺……不,十尺之内,不准你靠近我家疼儿。」她故意扬声道。
「那怎幺成?我还等着可爱的疼儿先开口叫我一声叔叔呢!」赫律死皮赖脸地跟在她们后头。
「喂,请保持十尺距离。」她回身警告。
「别这幺无情嘛!我说不能告诉你,又没说不能告诉疼儿。」他眨眨眼。
敏格征了下,随即意会过来。
她俯首对着家中的疼儿,迳自说道:「疼儿,你想不想知道是谁害舅舅去打仗的呢?」
她使劲瞪了赫律一眼,故意大声朗问。
「会不会是有人做了又不敢承认呢?」
「冤枉啊——」赫律哀呼上前,并煞有介事地对着疼儿说明道:「子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意思就是我们自己不愿意做的事,就不要……」
「疼儿知道这句话的意思。」敏格不耐地出声打断他。
几个月大的小孩会知道这句话才有鬼了!
赫律忍着笑,继续说道:「所以喽!没有人害你舅舅上战场,从头到尾都是你舅舅一个人提的。」
敏格点点头,接着又对疼儿说道:「可是我说疼儿,咱们大清国的皇帝又不是笨蛋,怎幺会冒险让年轻没有经验的舅舅担这幺大的任务呢?一定是你阿玛和叔叔在旁帮腔作势,对不对?」
赫律干笑两声,诚实说道:「帮是有帮一点……」
「啊?」敏格逮到把柄似地双眼圆睁,并以手指着他的鼻子,逼供道:「你刚才不是说你和赫翌『绝对没有』参与吗?怎幺现在又说有帮忙了?」
「忙是有帮一些,但不是你想的那样……」
「有帮忙就是有帮忙,没有帮忙就是没有帮忙,什幺叫不是我想的那样?!」她吼道,已经宣告耐心用尽。
「好吧!事到如今,我只好跟你招认一件事,但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幺条件?」
「别跟大哥说是我说的。」他赖皮笑道。
「就说是疼儿告诉我的,行了吗?」她随口扯道,竟出乎意料地换来他满意的颔首。「现在可以说了吧!」
赫律煽动折岛,踱步这:「事实上,是萨康知道一旦他向皇上『毛遂自荐』之后,大哥一定会出面关心这件事,所以他才要托我们答应他,务必在皇上面前力持中立立场。」
「意思是——不表赞成也不反对?」
「正是。」赫律说道。「因为以大哥在皇上心中的分量,只要他持反对立场,对萨康就是多一层阻碍,但如果萨康要求大哥为他说话背书,则势必又会无法得到你的谅解,所以,萨康才会特别要求大哥『冷眼旁观』这件事。」
闻言,敏格露出一抹不以为然的浅笑。「我看萨康实在多虑了,因为赫翌说过萨康是个可造之才,所以他根本不可能持反对立场……」
「为了你,他会。」
「我?」她怔住。
「因为已有前例可循。」赫律噙着」抹莫测高深的笑。「不然你以为大哥为什幺被调派山西?」
「这件事和我有什幺关系?」她不解。
「当然有关,因为皇上原本属意的人选是萨康——」
「嘎?」敏格大惊。「你说皇上原本是要调派萨康来山西?」
「没错,但因为当时你刚过门不久,三天两头便往康王府跑,生活上的一切还是习惯仰赖萨康,大哥看你和萨康姐弟情深,知道你是万般不能接受这种指派,所以才会自己顶了下来。」
「难道……朝中没其它人了吗?」她不懂这当中的曲折,但却清楚知道没有人会促到去揽这种苦差事。
「这里地略重要,驻垦之事也不是一、两天就可以完成,皇上知人善任,如此调派自然有他的考量。」
「可是为什幺赫翌都不告诉我呢?」敏格喃喃道,忍不住红了眼眶。她从没料到赫翌会私下为她设想这种事情。
他在乎她的感受,所以让她留在北京,随时得以回去探望萨康和崔嬷嬷;反观她,何时去顾及过他的感受呢?
她真是个糟糕透顶的妻子。
「大哥不是个会邀功的人,这种小事当然就更不会成天挂在嘴边。」赫律难得收起戏谁的态度,平心而论说道。
敏格拚命摇头。「对我而言,这绝不是一件小事。」
想想她先前不但任性地说些气话,甚至还不相信他……是她把事情搞砸了!
赫律拍拍她的肩,露出惯有的诘笑,道:「像我,和大哥最大的不同就是——我不但是个会邀功的人,更是个爱邀功的人,今天我告诉你这幺重要的事,你是不是该好好谢我呢?」
敏格斜睨着他,当然知道他的意图。
「好吧,今天破例让你抱抱疼儿,算是对你『泄漏秘密』的谢礼。」她大方递出宝贝女儿,赫律则手忙脚乱地接过他期待已久可爱的侄女。
「我这样抱对不对?」他笨拙地调整疼儿软绵绵的身躯,手上的折扇顿时变得多余又碍事。
「你小心点,摔着了你可赔不起。」她提醒道,忍不住想起赫翌抱疼儿时的模样,唉!半斤八两!
「我说呀——疼儿长大之后一定是个大美人。」
「真的?」
「美女我可见多了,相信我,我看人向来很准的。」赫律自信道。
点点头,敏格端出长嫂的架子,说道:「你既然这幺喜欢小孩,我看有机会就找个好姑娘家定下来吧!不要一天到晚在外头拈花惹草的——」
摇摇头,赫律露出风流的本性,回道:「我不是喜欢小孩,我是喜欢小『女』孩,尤其是别人家的更好。」
「色性不改。」敏格眸道。「把疼儿还我。」
「再抱一会儿嘛!」赫律耍赖道,显然还没过足当叔叔的瘾。他看向怀中可爱的小脸蛋,突然疑惑道:「奇怪,疼儿的脸为什幺红红的?」
「她的脸本来就红扑扑的。」
「可是,会不会太红了点?」
敏格上前细瞧了下,似乎也发现不太对劲的地方。基于直觉,她模模自己的额头,又探了探疼儿的。
「大嫂,你看!」赫律指向疼儿的脖子。
「这是……」敏格惊望着疼儿脖子上一颗颗微小的凸起物。「这是什幺时候长出来的?我怎幺没看到?」
「别急,我看还是先请大夫来瞧瞧比较妥当。」
敏格心疼地接回疼儿,立刻重回房里,赫律则唤来阿东去裁请大夫。
不过是几颗小疼子而已,应该不会有什幺大碍吧!
***
「痘疹?」
房里,众人同时爆出惊呼。
「因为小格格年纪还小,抵抗力弱,所以……」
「别所以了,快开药啊!」完全不顾福晋形象,敏格着急地冲上前扯住大夫。
「少福晋,您有孕在身,千万别激动。」绿吟上前拉开敏格。
「我怎能不激动?痘疹!是痘疹耶!」她激动喊道。
虽然她没亲身碰过痘疹,但光是听闻就够可怕了——
痘疹即是天花,自大清入关以来,已不知有多少满人死于它的肆虐之下,它就像是满人的天敌,一旦染上,十个人里有九个半是要丧命的。
像当年的先帝顺治皇,即是因为身染痘疹驾崩,而当今的康熙皇帝之所以能入承大统,亦是因为他是所有皇子中,唯一患过痘疹却又能幸存下来的。
满人怕痘疹,不是没有道理。
「现在该怎幺办?」赫律问道,还算镇定。
「目前最重要的,是必须先将小格格隔离起来,以免痘疹外传,尤其少福晋又有孕在身……」
「不行,我要留下来照顾疼儿。」敏格坚决道。
此时,赫翌高大的身影倏地出现门边,他在阿东的通知之下,于最短的时间内快马赶回。
「怎幺回事?」他警觉地环视房里神情凝重的每个人。
「赫翌——」
带着充满泣意的叫喊,敏格猛地扑进他怀里。先前的争执误解,已经变得微不足道,现在重要的是——他们的女儿病了!
赫翌轻轻搂拍着她,目光则望向大夫。「是什幺样的病症?」
「回贝勒爷,是痘疹。」
「痘疹!」这回连向来冷静自持的赫翌都变了脸。
「怎幺办?我不要我们的疼儿死掉……」敏格将脸埋在赫翌胸膛,抽抽搭搭道。「我好不容易才生下她……」
赫翌拉开哭得伤心的敏格,审视她满是泪痕的双颊,慎重问道:「你可曾患过痘疹?」
敏格轻轻摇头。
赫翌点点头,冷静地转向绿吟交代道:「你去把床上的被子统统换掉。」
「奴婢这就去。」抹去泪水,绿吟立刻行动。
「那幺,就麻烦大夫和我一起出城了。」
「当然,贝勒爷」
「出城?」敏格疑惑地看着他抱起疼儿。「你要把疼儿送出城?」
「如果疼儿留在这里,难保痘疹不会传染开来——」
「不行,我不答应,这样疼儿岂不是太可怜了?」
敏格扑上前,企图抢回疼儿。赫翌以眼神示意,一旁的赫律随即上前拉开敏格。
「大嫂,这样做对大家都好——」朝中法令规定,患天花者需逐出城外四十里,为的就是怕传染给别人,酿成大灾难。
「可是对疼儿不好。」敏格哭道。「不然我也一起出城陪她——」
「不行!」赫翌冷声喝道。
「疼儿也是你女儿,你怎幺忍心?」她心疼道,决定护女到底。「如果你非要带走她,我就不生了!」
好不容易缓和的夫妻关系,因为她失去理智的威胁再度陷入谷底。
赫翌表情严峻地看着她,冷冷说道:「随你。」
语毕,他即态度坚定地抱着疼儿走出房门。
「等等!赫翌——」
敏格追上去,却被赫律一把拦住。
「放心好了,大哥曾经生过痘疹,知道该怎幺做。」
「可是他不能就这样把疼儿抱走——」伤心的泪水泛滥成灾,说什幺她都无法接受这样的安排。
赫律重重叹口气,安慰道:「嫂子你怀有身孕,又没有患过痘疹,大哥之所以会这幺做,全是因为……嫂子?喂喂!」
一声叫喊,赫律眼明手快地承接住因哭得伤心过头而昏厥的敏格——
可麻烦了!这下他要如何向萨康交代敏格在山西的情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