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月有喜了。
消息一传出,整个王府上下全不欢欣鼓舞。
尤其是勤郡,悬在半空中已久的心,在听见大夫一句“贝勒爷可以放心,少福晋身体无碍,只是有喜了”后,终于松了一口气。
数日前,兰月忽然开始食欲不振,成日昏昏欲睡,今早更在早膳中莫名的不断干呕。
其实兰月的症状显而易见,都是怀孕会有的征兆,但大概是因为曾经历过下毒风波,所以勤郡不敢大意,还是请了御医至府中替她诊断。
没想到她不但身子无恙,还为大家带来了如此令人兴奋的喜讯。
勤郡刚送走御医,便连忙回到房中,给躺在床上休息的妻子一个深情拥抱。
“兰月,我们有孩子了。”
“是啊,我们有孩子了……”她同样回以他一个感动的拥抱。
这真是一种奇妙的感觉,她的月复中,正孕育着一个小生命,是她与她所爱之人共同的结晶。
一股初为人母的澎湃情感涌上兰月的心头,令她忍不住哽咽。
她怀了勤郡的孩子,是不是也代表,她和勤郡的关系进入另一个阶段了呢?
现在的她,不只是勤郡的妻子,更是他孩子的娘亲了……“兰月,怎么哭了?”勤郡发现怀中人儿的不对劲。
“没什么……”一开口,她才发现自己声音沙哑。
“有孕是喜事,你应该高兴才是。”他忙伸手替她抹去泪珠。
“我是喜极而泣啦……”她真的是高兴过了头,才会留下欣喜的泪水。
“别哭、别哭,你要当娘了,别像个小姑娘一样。”勤郡不舍地拥住她,轻轻吻着她的发丝,心中的感受十分复杂。
他曾经拥有一个孩子,但却随着容渝早夭而逝,那种差一点就能拥有、但到最后却失去的感觉,让他心中有了阴影。
所以,当他知道兰月怀了身孕,心中着实有种既期待又怕受伤害的感觉。
他很高兴与兰月有了爱的结晶,他也知道从今天起,他只会更爱他们母子,因为那曾经失去过的痛,只会让他更小心的呵护着他们。
他知道,他失去不起他们母子任何一个。
“兰月,大夫说你刚有孕,胎气还未稳定,先别到处走动,这阵子你就尽量待在府中,有什么需要就让下人去做,好吗?”
“好。”她点了点头,乖巧得像只小猫。
她什么都听他的,能够与他过着现在这样的日子,她已经很幸福了。
“只是……”她忽然又出了声,“我要什么时候才能出去走走?”
“怎么这样问?”勤郡有些不解。
“下月初七是容渝姐姐的忌日,我想去看看她,顺便跟她说这个好消息。”
勤郡闻言一愣,这阵子他全心全意的呵护着兰月,差点都忘了这回事。
“下月初七,我可能不在府中,要不等我回府后,再陪你一起去?”
“你要去哪?”听见这个消息,她有些错愕。他会不在府中?
这阵子,勤郡几乎与她形影不离,更从没彻夜未归,忽然听到他说可能会不在府中,兰月有些不知所措。
“我才刚想跟你说这件事,我三天后要随皇上下江南一趟,可能会有半个月不在府中。”他说道,但心中却有些不情愿。
要他丢下最近和他感情融洽的妻子陪皇上出访,他已经百般不愿意了,现在娇妻又怀有身孕,更让他不想离她而去。
但毕竟圣旨难违、他无法拒绝皇上的邀约,只希望兰月能够体谅。
“要下江南?我也好想去喔!我长这么大还没到过江南呢!”
兰月一听,仍然显得有些兴奋。
“你想去?”勤郡有些讶异她的反应,她似乎一点也不在意他无法陪在她的身边?
“是啊,可惜我现在怀孕了,哪儿也去不了。”兰月不禁有些失望。
“那就等你生下孩子,我再带你和宝宝一块儿去。”他握住她的手,给了她承诺。
“真的吗?你要带我去江南?”她的表情顿时充满惊喜。
“不只是江南,看你要去哪,我都带你去。”他疼爱地模了模她的脸颊。
“好,那等我生下宝宝,你要带我到处去游玩!”
“一言为定。”他轻点她的俏鼻,两人之间的互动甜蜜温馨。
兰月笑着,又钻往勤郡的怀中撒娇,然而她脸上的失落,却藏在他的胸前,没让他看见。
其实……她好希望他能够留在身边陪伴她,虽然只是分开短短的半个月,但现在的她,只要一天没见到他,就会难过,思念得像要发狂般。
但她也知道,自己不能让勤郡担心,所以才用笑容掩饰她心中的失落。
就半个月而已,她捱得过吧?
一早,冬儿打了水要送进房中给兰月盥洗。
勤郡贝勒离开府中已经七日了,临行前曾特别交代她要好好照顾少福晋,而受过少福晋恩惠的她,当然是尽心尽力遵守贝勒爷的交代。
“少福晋……啊?您醒了?”冬儿一进房,便见兰月已自行梳妆打理完毕,不禁有些讶异。“少福晋……您要出门吗?”
她见兰月的穿着打扮,像是要准备外出一般,感到十分疑惑。
“是啊,我想去看看容渝姐姐。”今日是容渝表姐的忌日,因此她想到坟前祭拜她。
“可是……贝勒爷交代过,别让您出门的呀!”冬儿显得有些慌张。
“我去去就回,没关系的。”兰月站起身,将一旁的罩衫套在身上。
“不行啦!贝勒爷交代过冬儿,没事不能让您出门的……”冬儿连忙一把拉住兰月。
“可我现在有事了呀。”兰月笑得亲切,但语气不容冬儿拒绝。
这阵子她定时服用安胎药,害喜的状况也不再那么严重,闷在家中已好几日了,又没有勤郡的陪伴,她才想出门透透气。
“可是……”冬儿还想阻止兰月,她可不想到时候被贝勒爷大卸八块呀。“王爷和福晋如果知道,也不会同意您出门的啦!”
“那你就别让他们知道。”说着,兰月就要继续往外走。
“少福晋!”冬儿心急了,“您别为难冬儿,冬儿答应过贝勒爷的!”
说是答应,倒不如说是被威胁还比较实在。
“冬儿,如果你当真不放心,不然……你一起来好了。”兰月忽然这样提议。
“啊?”冬儿一愣。
“你一起来,路上也有个照应,不是吗?”
“可是……”冬儿犹豫了,她知道自己拦不住少福晋,会愧对贝勒爷的交代,但若她真的跟着少福晋出府,那不就等于直接违背对贝勒爷的承诺吗?
“别可是啦,你快去披件衣服,我在后门等你。记住,别让人发现喔。”兰月说着,便将冬儿往房外推。
半推半就之下,冬儿终于妥协,愿意陪同兰月前去祭拜容渝。
她只希望一路上别出什么岔子,否则她就算有九条小命都不够赔呀……
一匹快马奔回礼亲王府,才刚拉住缰绳,马背上的勤郡便迫不急待的跳了下来。
“贝勒爷,您怎么回来了?”守在门口的家丁看见他出现,显得十分惊讶。贝勒爷不是有事外出,十几日不在家吗?
“有事就先赶回来了,你把马安顿好吧,少福晋呢?”风尘仆仆赶回家的勤郡,一心知想见他的娇妻。
“少福晋应该在府中休息吧。”
“嗯,你去忙吧。”语毕,勤郡便跨步进入府中。
这趟陪皇上下江南的行程,照理说还有七日才能打道回府,然而他一心挂念着兰月,以至于陪伴在皇上身边时,老是显得有些心不在焉,而被皇上看出了端倪。
在皇上的询问之下,他有些不好意思,除了连声赔罪外,也告知了皇上兰月有喜一事。
听到这个消息,皇上十分欣喜,知道他当初将兰月指婚给勤郡的决定并没有错。而亦因体谅勤郡初为人父的心情,皇上于是特许他先行回京,陪伴身怀六甲的娇妻。
因此,他才连夜快马回京,只希望能早些回到府中,将兰月一把拥入怀里。
“兰月?兰月?”勤郡还没来得及换下一身劲装,就直奔两人的房间,但却未看到朝思暮想的人影。
“兰月?”当勤郡把整个王府都找过一遍后,他已很肯定兰月不在府中,不仅如此,连服侍她的冬儿也不在了。
他很清楚,她只会往一个地方去。
这小丫头,果然不听他的话先往外跑了,就说让她等他回来,晚个几天再去祭拜容渝也不肯吗?
勤郡笑着摇头,兴奋又期待的心情并未被这个小意外打坏,他只是连忙换下衣物,随后立刻出门找寻兰月。
兰月放下了手中的提篮,显得有些气喘吁吁。
“呼,好累呀。”
“少福晋,您要不要先休息一下?”冬儿忙用巾帕替她擦掉额上的汗珠。
“我才刚怀上孩子三个月而已,就已经累成这样,要是以后到了八、九个月,还真不知道该如何挺着这颗大肚子呢。”兰月轻拍了下月复部,平坦的样子还真看不出她是个身怀六甲的孕妇。
“少福晋您放心,贝勒爷那么疼爱您,一定不会让您累着的。”
贝勒对少福晋的呵护,全被冬儿看在眼里,她也好生羡慕呢。
听冬儿这样说道,兰月的脸上忍不住露出一抹浅浅的笑。
“冬儿,你先到凉亭那边休息一下吧。”她指了指不远处的凉亭。
“不好吧!少福晋,还是让我待在您的身边好了。”陪少福晋偷溜出府已经是罪过了,她怎么还敢离开少福晋的身边呢?
“没关系。只是到凉亭那儿坐一下而已,不会有事的。”
“可是……”冬儿还是十分犹豫。
“冬儿,在凉亭那里看得到我,有什么好担心的呢?快去吧。我有些悄悄话想跟容渝姐姐说。”兰月再度催促着。
“好吧……少福晋,有事的话一定要赶快喊我喔。”冬儿只怕有什么闪失,到时候无法向贝勒爷交代。
“知道了,快去吧。”兰月拍了拍她的肩膀,随后便蹲坐下来,由提篮中拿出她替容渝准备的菜肴。
冬儿边走边不放心的回过头看兰月的身影,直到在不远处的凉亭坐下,她的一颗心还是悬在半空中。
但她才坐下没多久的时间,一个让她吓破胆的声音突地从她身后传出。
“冬儿。”
冬儿整个人弹了起来,“贝……贝……贝勒爷?”
“怎么了?瞧你吓成这个样子?”勤郡皱了下眉,这小丫鬟也太怕他了吧?
“兰月呢?”
见兰月没有与她在一块,勤郡心中莫名的一紧。
“少福晋她在那儿。”冬儿连忙伸手一指。
勤郡顺势看去,见到兰月的身影正静静的蹲坐在容渝墓前,这才稍微松了口气。
“贝勒爷,要……要冬儿过去告知少福晋吗?”冬儿显得有些心虚,像是做错事被逮个正着般。
“不用了,你待着吧,我过去就行了。”他挥挥手,示意她坐下,随后便跨出凉亭。
“谢……谢贝勒爷。”眼看未拦住少福晋、还陪她一道出府的事贝勒爷没有追究,冬儿终于松了一口气。
勤郡一步步缓缓的接近兰月,却发现她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有发现他的到来。
他想给她惊喜,于是更刻意地放轻脚步,而兰月对容渝说的话,也逐渐在他耳边清楚起来——“容渝姐姐,兰月要来跟你说一个好消息……我怀上勤郡哥哥的孩子了……这是姐姐您的保佑,对吧?
这阵子,我和勤郡哥哥的感情越来越好,但我心中还是好不安,我只要想到你的死竟是夏荷下的毒手,就觉得难过万分。如果当时,我没劝你喝下夏荷送来的那碗药,你也不会丢了性命对不对?都是我不好,那是你明明就觉得身子不适、不想喝药的,可是我却自以为是的对你好,劝着你喝……”
兰月想起自己间接害死容渝的过程,泪水更忍不住涌出眼眶。
这藏在心中的秘密,一直到现在才被她吐露出来。
其实,在勤郡告诉她关于夏荷下毒一事的来龙去脉之后,她便深深觉得自己是间接害死容渝的凶手,可是她却什么都不敢说。
她和勤郡的感情好不容易才变好,她多么害怕这件事若被勤郡知道了,他会怎么看待她?这一定会影响他们两人的感情。
这个真相,本来该被深藏在她的心中,永远都不再提起,可是她一直觉得,若没亲口向容渝道歉,心中的内疚就会永远挥之不去。
所以,她才趁着勤郡难得不在她身边,执意要来容渝表姐的坟前上香致意。
“姐姐,对不起,是兰月害了你……”斗大的泪珠从兰月的眼中落下,她陷入悲伤的情绪之中,完全没有发现身后的人正铁青着脸。
勤郡难以置信自己所听到的事实——兰月竟然间接害死了容渝?
虽然他明白她根本不知道那碗药有毒,但当时她若顺着容渝的意,不劝容渝喝下,那么容渝根本不会为此丧命……然而一个更可怕的念头,也在他的心中悄悄冒出来,会不会兰月根本就知道那碗药有毒,所以才说服容渝喝下?
因为所有的事情,都发生得太巧合了!
容渝喝下那碗药的当日,兰月在场,容渝死后,皇上就马上将受到皇太后宠爱的兰月指婚给他,婚后,兰月积极的想要掳获他的心……不管真相到底如何,得知这件事的冲击实在太大,震得勤郡都完全无法思考。
他只知道,现在他深爱的妻子,竟间接害死了自己的前妻……“我万万没想到,你竟然是害死容渝的帮凶。”
勤郡的声音忽然在兰月后头响起,她吓得连忙从地上站了起来。
“勤郡?你……你为什么在这里?”他不是还陪着皇上在江南出访吗?为什么现在会出现在她的身后?
天啊!那她刚刚所说的话,勤郡是不是都听见了?
兰月吓得不知所措,她藏在心中那么久的秘密、最害怕被知道的事情,终于还是瞒不住了!
“你为什么要劝容渝喝下那碗药?”勤郡伸手抓住她的双臂,厉声质问着。
“我……我不知道药里有毒呀……”兰月害怕得流下眼泪,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才能让勤郡相信,她真的不是有心的。
“为什么是你?为什么……”
勤郡感到痛彻心扉,间接害死容渝的人,不管是任何一人都没关系,为什么偏偏要是他已爱上的兰月?他究竟该如何处置她?上天为什么要开这么大的玩笑?
“勤郡,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求你相信我好吗?我真的不知道药里有毒呀!如果我知道,我根本不可能劝容渝姐姐喝下……”兰月慌张的解释着,她害怕看到勤郡眼中的不信任。
“那晚容渝她身体不适,本来不想见你的,如果不是你执意要陪她,她根本不会送掉性命!”勤郡终究对着兰月大声咆哮了。
当真相大白后,他的内心却有着撕裂般的痛楚。
他是心痛容渝因为兰月的无知而送掉性命?还是心疼兰月因单纯而让自己背上了间接害死容渝的罪名?
他的心很乱,无法再多做思考,他害怕失去兰月,但事实的真相却又让他怯步,使他明明很思念她,却无法走上前去抱住她……
“勤郡……”兰月还想说些什么,却被他一口打断。
“好了。”他斥令道,“什么都别再说了,让我自己一人静一静。”
勤郡缓缓的松开箝住双臂的手,眼中闪过一抹让兰月心痛的神情。
“勤郡,我求你,别这样……”兰月的泪水止不住的滑落,她感觉勤郡的松手,就像是要永远的放开她一般……
勤郡没有再说话,选择转身就走。
“勤郡,你别这样,勤郡——”她连忙追了上去,“勤郡——”
然而他步伐之快,让她完全跟不上。
不!不要!别这样丢下她离开!他可否留下来,听她说几句话?
她真的不是有意要害容渝姐姐的呀!
为什么他不肯相信她?为什么他不听她说?难道是因为……因为他根本不爱她,所以在知道她意外害死容渝姐姐后,就绝情地选择不原谅?
此刻,兰月的内心是前所未有的害怕,她所有的担心都在此时成真了。
坐在凉亭里的冬儿,看见贝勒爷脸色阴沉的与她错身而过,还来不及多问些什么,便见少福晋在后头追得气喘吁吁。
“啊,少福晋,您别跑呀,会动胎气……啊!”
冬儿话还没说完,便见到奔跑中的兰月,身子忽然往前一扑,跌落在地上。
“少福晋、少福晋!我的天呀!您没事吧?”冬儿连忙冲上前去,扶住兰月的身子,“少福晋,您别吓我呀!”
“好痛……”四肢着地的兰月,忍着全身的痛楚,小巧的脸蛋全都纠结在一块,“冬儿,你快去帮我追贝勒爷回来……”
“追……追贝勒爷?”冬儿抬头一看,贝勒爷早就不知去向了。“贝勒爷早就走远了!少福晋,您还好吗?有没有摔伤?”
“我好痛……站不起来……”兰月清楚的感觉到,她痛的不只是着地的双手双脚,还有那个孕育着新生命的小月复。
“那怎么办?冬儿……冬儿背您回去?”冬儿也慌了手脚,要是少福晋摔出了什么意外,她一条小命哪能赔呀?
“我没事……让我休息一下就好……”兰月努力忍着痛,但是下月复的剧烈绞痛依然一阵阵的传来。
“啊?少福晋,您……您流血了!”冬儿看见这景况,她害怕得全身颤抖。
兰月低下头,看见自己下半身的衣物染上殷红的印子,她害怕得全身颤抖。
不……不要!不可以!她的孩子……她的孩子不能有任何的意外!
“少福晋,您在这等着,冬儿马上回府叫人来接您。”这是冬儿唯一能想到的办法。
“不,冬儿……回王府……太远了……”她没有办法等那么久的时间,她已感觉得到自己的正涌出一阵又一阵的鲜血。
“那怎么办?少福晋……您一直在流血呀!”冬儿十分紧张。
兰月从怀中拿出一个锦囊,用颤抖的手塞到了冬儿的手中。
“到我的娘家……绪亲王府……就在附近而已……拿这个给他们看……说是兰月格格的……”兰月惨白着一张脸,已经快说不出话来。
“好,少福晋,您一定要撑着,冬儿马上就找人来!”
冬儿接过锦囊,揣入怀中,立刻拔腿就跑。
兰月看着她远去的身影,心中不断祈祷着。
勤郡已经因为知道真相弃她而去了,她不能再让他们的孩子也弃她而去呀!如果连他们的孩子她也失去,那么,她就真的一无所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