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安淳打包好要上楼报到之前,先去了一趟陈定国的办公室,无论如何,她都要感谢他不遗余力的提携之情。
陈经理简单向她说明了他为何不接此案的理由,他说这个案子号称是公司有史以来最大的案子,执行者的能力及心脏如果不够强的话,这个案子不但不可能成功,而且还可能面临无法结案的窘境。
他一直都是着重在工程实务方面的幕后人员,非常清楚自己无法站到第一线去和投资者周旋应酬,而韦彦睿在这方面却是无人能敌的强手,过去有许多重要专案都在他手上发扬光大,不只全公司上下尊敬他,投资者也都很信任他,愿意拿出资金挹注,所以当董事长要把专案转给特助时,他欣然同意。
至此,她才算是真的释怀,也对韦彦睿更另眼相看,连经理都觉得非常困难的案子,他却毫不回避、毫不皱眉地挺身接下,这么有担当的人应该早都绝种了,她却遇到活生生的一枚。
在同事们既欣羡又同情的目光下,蔡安淳离开了企划部,幸好她在部门里人缘好,所以大家是依依不舍地送她,而不是拍拍手、放烟火的大肆庆祝。
抱着纸箱来到更高楼层的专案办公室,偌大的办公室里只有她一个人,没有其他组员,也不确定会不会有其他组员,这是罕见烂到底的案子,跳进来等同于跳进沼泽中,就算没淹死,一定也被沼气呛成重伤,很难全身而退。
她的“行李”很简单,一下子就整理完毕坐定位,细心的秘书小姐已经在每个位子上准备齐全的文具用品,所以什么都不缺。
知道她已经搬上来,韦彦睿特地走出办公室和她打招呼。
“环境还可以吧?”她的出现让他心情变好,暂时忘却繁忙的工作。
她立刻起身,这是对上司该有的态度,也是她个人对他的“崇拜”——没错,搞清楚整件事的状况后,她承认自己把他视为超级偶像了,当然是指工作上的偶像。
“很不错。”她尤其喜欢位子后方可以看到街景的整片大窗户。
“这么简单?”他有点失望,因为经过那天一起吃饭,知道她应该喜欢有风景的座位,所以特别留了这个位置给她,没想到竟然只得到三个字的简短评价。
“本案极具挑战性,执行起来非常非常辛苦,所以提供辛苦的员工一个良好舒适的环境是应该的。”她大方地点明事实,态度不卑不亢。
如果对象不是他,她不会这样坦白,虽然员工的主要价值就是被公司“利用”,但这样大剌剌地说出来还是头一遭;敢说出来是因为信任他,知道他虽然严酷,但是非分明,不是一个对员工没有度量的人。
但她不知道的是,他的度量只提供给她一个人专用。
她的坦白让韦彦睿仰头大笑。“既然如此,那中午一定要请你吃牛排,以后操起来才会更心安理得。”
他的话不只让蔡安淳受宠若惊,连正在位子上忙碌的秘书都惊讶地抬头睐他一眼。
“替公司卖命本来就是我们的职责。”蔡安淳立刻猛烈地摇手,心中不禁高呼“大人饶命啊”!
假如她真的答应和他一起吃饭,应该还没走到餐厅,她就已经被乱箭射穿倒地身亡了吧?
“请部属吃饭也是主管的义务之一,凯琳也一起来吧!”他扭头看着秘书说。
其实他从不和部属一起吃饭,为了不影响他们的用餐情绪,有聚餐时,他都是只出钱不出面,这次会邀秘书一起,也是为了避免让蔡安淳觉得尴尬。
被点名的秘书立刻起立低声应答。“是。”
蔡安淳瞠大眼看着秘书,完全不敢相信她竟毫无“反抗”?!难道她不怕走不到餐厅吗?就算安全走到餐厅了,也会消化不良吧?
“很好,打电话订包厢,十二点餐厅集合。”韦彦睿以近乎命令的语气交代秘书后,即旋身返回办公室,因为他的手机响了。
办公室门关上后,秘书很明显地松了口气,并立刻打电话到餐厅订位。
吃完饭,韦彦睿立即离开办公室开会去,整个楼层只剩下蔡安淳和秘书陈凯琳。
一顿饭吃下来,不但让她们彼此熟悉对方,而且很快发现她们是属于很聊得来的同类,是那种一下子就可以成为聊深入话题的朋友。
陈凯琳只用了一餐饭的时间,就让蔡安淳对她卸下防备,这是相当罕见的,也许是因为饭局中陈凯琳是她唯一的“靠山”吧!不过她们很聊得来是事实,而且她的个性本来就是外冷内热型,一旦和对方熟悉了,就会完全卸下冷漠的伪装。
“你和特助认识很久了对不对?”陈凯琳的声音穿过半身高的屏风。
“没有,今天是第四次见面。”蔡安淳视线越过屏风与她在空中交会。
陈凯琳表情透露出她的怀疑。
“而且前几次的见面并不算愉快。”现在回想起来,之前的每次见面确实不是那么愉快自在没错。
“特助喜欢你。”陈凯琳很肯定。
蔡安淳因为惊吓而被自己的口水呛到猛咳起来,咳到眼泪都掉下来了。
“别……咳……咳咳……闹了。”她胀红着脸急急回应。
“特助他从不和下属一起吃饭。”陈凯琳指出疑点之一。
“……”蔡安淳无语,因为她过去的职场生涯中和韦彦睿从没有交集过,并不知道这一点。
陈凯琳干脆起身走到她的位子旁。“我当特助的秘书快五年了,从没看到他对哪个同事和蔼可亲过,尤其是女同事,更是别作梦了。”
蔡安淳只能望着她傻傻干笑。
“特助只想邀你吃饭,找我去只是为了让你安心,他很用心也很细心。”她不是嫉妒,只是很讶异工作上给人公事公办的观感,而且向来排斥办公室恋情的特助也会有这么心思细密的一面,免不了对蔡安淳好奇起来。
“我们才见过几次面,刚刚吃饭也是聊工作上的事,他要喜欢我什么?”
陈凯琳将手放到她的肩膀上,以过来人的口吻道:“我和我先生认识半个月就订婚,一个月后结婚。”
蔡安淳瞠大眼看她。“什、什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缘分来了,想挡都挡不住。”
“别乱说,我和他不管是生活还是工作都差很远,他怎么可能看得上我这样的小咖?而且他很受欢迎的,你千万别胡说,我还想活命。”她的心儿强力地怦怦跳着,她非常清楚是因为听到韦彦睿“可能”喜欢她的关系,让她的心儿不受控制地雀跃起来。
“在你出现之前,特助比任何人都厌恶办公室恋情,也非常清楚他有多大的魅力,所以对任何人都是不苟言笑,杜绝任何发生误会的机会,但他却独独对你和颜悦色又慈眉善目,这不是喜欢你是什么?”
“也许他只是先礼后兵,这个专案困难度很高,搞不好我的苦日子就在后头。”为了完成这个专案,她已经作好粉身碎骨的准备。
“不可能。相反的,特助会很照顾你。”她跟特助五年了,对他很了解。
“嘿,他一客牛排就把你收买啦!我所听到的传言可不是这样。”她不断提醒自己要冷静,千万不能因为陈凯琳的话而真的对韦彦睿有任何的幻想。
“和特助一起工作压力确实不小,甚至可以说是炼狱,当他的部属真的很辛苦,但如果是他的情人、他的妻子,肯定是幸福得像在天堂一样,你看他刚刚吃饭时对你的贴心表现就知道了,我老公都没帮我剥过水果呢。”陈凯琳一脸欣羡。
“那是……唉……算了。”她想解释那是因为韦彦睿受不了她剥橘子的方式才出手的,但不想越描越黑,干脆放弃。
“特助的表现真的让我太意外了,你可得好好把握,我有预感你们会是非常合衬的一对。”陈凯琳真心说道。
和特助朝夕相处让陈凯琳比其他人都更加了解他,也看到他许多不为人知的一面,为了公司他牺牲不少,也不如外界所流传的那样难搞,如果蔡安淳的出现能让他安定下来,她会乐观其成并献上最真诚的祝福。
“我想我们不要再继续这种假设性的话题,不但没结果而且无意义。”她不想随着陈凯琳的“预感”起舞。
“有没有结果及意义,就让我们拭目以待喽!”陈凯琳信心十足。
韦彦睿只有在蔡安淳报到的第一天出现,接下来的日子其实他们很少有机会碰面,本来有点在意陈凯琳的“预感”,现在想想是她多虑了,他们连要碰上一面都很难,即使会碰面也是因为他进出办公室的关系,也仅止于点头招呼罢了,主要是仰赖电子邮件联络,且都是群发给大家的电子邮件。
他两周内就把专案团队成员找齐,看到他所发出来的每一位成员简历介绍后,她只能说韦彦睿组了一支超强队伍,他们丰厚的经验及过往的傲人实绩,让她觉得自己在这个团队只能当个打杂的。
幸好,她和凯琳已经成为好麻吉,好歹有个说话的伴,不至于在这个团队中罹患自闭症。
这个超强团队其实很矛盾,每个成员的自主性很强、很有想法,这让她不得不再崇拜韦彦睿一次,竟然可以收服这些精英,而且完全嗅不到他们有任何钩心斗角的行为,真想把他当神膜拜一番。
电话铃声打断她的沉思,是韦彦睿要她立刻到他办公室一趟。
她立刻起身并带着随身的记事本。
她都还没将门关妥,他就已经先开口,表情严肃。“听凯琳说你拒绝下礼拜和客户的球叙。”
“我不懂高尔夫球。”其实她想说的是她不喜欢应酬,所以不想去。
一定是受到陈凯琳那些鬼话的影响,害她跟着心里有鬼,始终不敢抬头正视他。
他沉思一会儿后才开口:“金董是这个案子最大的投资者,我希望你参加,多和投资者接触对工作会有帮助的,而且可以拓展你的视野。”
他是可以找其他团员一起去,而且他相信不管找到谁,对方都会很乐意陪他出席,但是他私下决定带她去,除了有她陪伴感觉不赖外,多参加高阶聚会对她的未来发展也比较有利。
一起工作一阵子了,越了解就越被她吸引,一开始为了测试她的能力,所以故意让她去处理棘手的钉子户,原本不期望她能解决所有的问题,结果她却办到了。
那些原本说什么都不愿拆迁的钉子户,被她的毅力与诚意感动而同意搬迁,她完美地完成使命,不但没让公司多花一分钱,还和那些钉子户建立了好交情,主动提供当地的资讯。
她对工作的热忱投入与那股傻劲,在现今的环境中几已绝迹,他自己就绝对无法像她这样,他相信这件事若交给其他人做,肯定不会比由她来做的结果还要好。
他深深觉得在这个尔虞我诈、你争我夺的大环境中,对工作有真正的热忱及干劲的她能加入这个团队,其实是他与其他组员的福气。
她有很强的渲染力,和她在一起没有压力且会受到她的热忱及活力影响,心情也就比较轻松愉快,所以他决定要尽量找理由让她跟在身旁。
“不一定要在球场认识吧?”她月兑口而出,公事就应该在公司谈,不该节外生枝才对。
“金董喜欢在球场上谈生意,他认为球场上最容易了解一个人。”其实他同样不喜欢应酬,但这是工作,没有说不的权利。
“我不会打球,也不懂规则。”这样的她去球场有什么意义?
“规则可以请凯琳拿书给你看,今晚开始我们到练习场练习击球,至少姿势要正确漂亮。”
他觉得自己像是在拐小绵羊开门的大野狼,其实她不需要会打球,只要跟在他身边就可以,他是为了增加和她相处的机会,才会藉机提议一起练球。
幸好她很单纯,没想这么深远,不然肯定能发现他的“阴谋”。
“练习?!我们?!”她很难不这么吃惊,在她的认知里,她绝对可以为了增加专业知识而用功学习,却不想为了应酬而浪费“下班时间”去学打球,应酬和运动是她的两大罩门,一触即亡。
他颔首,尽量维持平静的表情,内心却因为有机会和她独处而感到愉悦。“现在找教练太慢了,我教你。”
“一定要吗?我是运动白痴耶!”她苦着脸,只担心不会打球的事,完全没留意到他隐隐挂在嘴角的笑容。
“嗯。”
“但是你很忙不是?晚上应该没空吧!”双眼晶晶亮地抱着希望看着他。
她的模样让他几乎忍俊不禁,但还是强忍着笑意,按内线通知秘书想办法取消或挪开每天晚上的行程,直到和金老板球叙的那一天止。
交代完后,他对她摊开双手笑道:“现在有空了。”
“消息若传出去的话,我一定会被乱棍打死。”她愁着脸喃喃自语。
“晚上见。”他笑道,假装没听到她的哀愁。
只要想到接下来天天下班后都能和她独处,他就忍不住心花朵朵开。
“先将左手中指、无名指、小指紧握球杆,食指成钩形,拇指贴住球杆,像这样。”韦彦睿为蔡安淳示范正确的握杆及挥杆姿势。
蔡安淳苦恼地看着他在球杆上交叠的双手。
“握看看。”他扭头要她跟着做。
她尽力想模仿他的姿势,但毕竟是外行人,运动神经又不发达,姿势和动作都没有他漂亮。
接连几次的挥杆落空让她沮丧到想弃杆放弃,没想到他却先放下手中的球杆。
他绕到她的身后帮她调整姿势,为了让她能正确握杆,他从后方将双手叠在她的手上方。“姿势一定要正确。”
这样暖昧的姿势让她胀红了脸,全身僵硬发热,哪还管得了握杆姿势。
她紧张到忘记有舌头这回事,说话能力完全丧失。
他握着她的手及球杆,带着她慢慢扭转身体做出挥杆的姿势。“记住这个感觉,自然扭转然后把球送出去。”
“嗯。”她现在满脑豆花,根本什么都记不住,淡淡的古龙水味一直不断刺激着她的嗅觉,充斥她的脑门。
“这里要放松……”
他带着她连做几次慢动作,直到她身体不再僵硬、挥杆自然为止才放开她。
他的认真让她停止遐想,不再感到尴尬,认真练习起来,只是无论她怎么记住那样的感觉、怎么依样画葫芦地挥杆,球仍然留在原地。
韦彦睿在一旁看她认真挥杆,从她不是很协调的动作便可看出她的运动神经真的不发达,但她认真的模样让他不忍心笑她。
连续几次挥杆落空后,她放开球杆,满脸无奈。“我尽力了。”
他将球杆收妥。“来去吃点东西吧!”
“嗄?”她看着他,想知道他是不是生气了。
“来去吃东西。”他一字一字再说一次。
“我想回家了。”她沮丧得什么都吃不下,也无脸面对他。
她的沮丧让他心生罪恶感,也很懊恼,因为他是想找机会和她独处,又担心被拒绝,所以才会利用这样的方式,没想到反而让她痛苦了。
“我不该勉强你。”他想自首了,实在不忍看她如此沮丧的模样。
“是我自己的问题,抱歉。”她为自己的迟钝道歉。
他将球袋背挂到肩上。“其实……你不必学打球的。”
“意思是我提前出局了?”虽然不甘心,但她在这方面的无能是事实,专案还没完全开始她就先阵亡实在很丢脸。
“不是,嗯……其实不会打球也无所谓,是我的问题。”
他为自己一时自私的行为感到尴尬,却又不知如何开口解释,怕被她看轻,当他是个公器私用的烂主管,但,显然在这件事情上他确实是公私不分呀!
“嗯?”她觉得他的反应怪怪的。
“其实并不一定要会打球,只是跟在旁边陪打也是可以的,是我想藉此增加和你独处的机会。”他尴尬地微偏过脸,不敢直视她。
各人造业各人担,是他一时“色欲薰心”造成这样的局面,就得负起责任担当。
“嗄?”这算是告白吗?
“走吧!我送你回去。”一向呼风唤雨的他竟没有勇气听她的回应。
她还没从他刚刚的“告白”中回魂,只是被动地跟在他后头。
上了车之后,她才转头看他,欲言又止的模样让他停止发车的动作,但只是直视着前方,不敢转头看她。
“你……为什么这么做?”心儿怦怦跳呢!
他思索一会儿后才开口:“因为喜欢和你在一起。”
经过练球事件的教训,他决定向她坦率表达真正的想法。
她微愣,想从他带笑的眼眸中判断,他是认真的还是在寻她开心?
“是指工作还是私下?”她紧张的屏住呼吸,却非常认真地瞅着他,眼睛眨也不眨,就怕错过他的任何一个表情。
他终于转头面向她。“都有。”
他的答案真的让她开始用力深呼吸,她需要氧气筒,而且是大支的那种。
他以坦荡荡的目光看着她。“人很奇怪,即使口口声声说不以貌取人,但交朋友还是取决于第一次见面的印象。”
她微蹙眉头,用表情诉说她的不解。
“我对你的第一印象很好,你是我第一次遇到同桌吃饭不但不会立刻想起身,而且还觉得舒服自在的对象。”
“那是因为我们不认识的关系。”她解释道。谁都不会对一个陌生人聒噪吧?
“但你和其他人一样知道我,听过很多关于我的传闻,却没有和其他人一样把企图全写在脸上。”不管男生或女生,只要有机会和他接触,他总能一眼看穿对方的企图,女人要的是他的人、他的心,男人要的当然就是他的赏识以求一步登天,各有目的。
“你又指出我一项罪名了。”她不但认真听他说话,而且还很在意他说话的内容。
“什么?”他没有说她什么罪名啊!
“你开会时说过没企图心的员工最要不得,等同于混吃等死的白食客般令人厌恶。”
搞清楚她的意思后,他仰头畅笑。“我所谓的企图心是用在工作上,并非对人。”
“所以只因为我没有‘巴结奉承’你,你就对我特别有兴趣?”如果真是这样,那她该大哭才对。
“当然不是,刚刚说了第一印象很重要,而且一起工作后,很欣赏你对工作的热忱认真以及对人诚恳的态度,常常不知不觉就被你吸引了,你一定不知道自己的笑容可以安定人心。”低沉的嗓音听起来暖暖的,好舒服呢!
他的赞美让她涩然地低下头。
“希望今天的事不会影响你对我的印象,虽然我不确定是不是都是好的印象。”
“目前为止都还不错。”她低着头小声说。
不管曾经听到什么关于他的“疯言疯语”,至少她所接触到的都是好的一面。
“太好了,我想以后我们会越来越有默契。”她的回答让他心情大好。
“嗯。”她涩然地低下头,对他的话产生期待,希望他们在工作与私下都能越来越有默契。
心情很好的他是一边轻哼着歌一边将车倒出车位的,临走前还送给刚到后方等待位子的车主一个灿烂到不行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