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郁终于鼓起勇气去上班,她不知道用了多少理由说服自己,才有办法踏出家门。
好歹这是学校帮忙找的工读机会,况且,剩一个礼拜就结束工读了,为了日后的学弟妹着想,说什么她都不能再逃避下去。
到了公司,她瘦了一大圈的憔悴模样,倒是把同事都吓了一跳。不过才三天而已……可见她真的“病”得很严重。
“身体还是不舒服吗?要是很不舒服,不要太勉强。”课长看她这模样,关怀的问。
“我没事了。”她摇摇头,故作开朗的笑了笑,“不好意思,请了这么多天的假……”
“身体要紧啊。不过小郁不在,办公室的女同事都没什么精神就是了。”
另外一个同样没精神的晏庭,看见泽郁,眼睛一亮,正想上前跟她说话,她却匆匆的拿起文件逃走了。
上班时间,两人各有各的事情要做,不过,只要晏庭靠近泽郁五步以内,她马上神色大变的快速逃逸。
居然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他。这深深的刺伤了晏庭。
一个礼拜过去了,他还没找到机会和泽郁好好谈谈,而这日已经是泽郁工读的最后一天,她正在跟同事们道别,并且感谢大家的照顾。
忧郁的望着准备下班的泽郁,晏庭的心在滴血。他最害怕的情形终于发生了——如此小心翼翼的呵护这段感情,却因为自己的鲁莽,摧毁了和泽郁之间美好的关系。
电话,她不接;书法课,她不上。但他还是每个礼拜三、礼拜五都到老师那儿报到,期望哪天泽郁会愿意原谅他。他不能忍受失去泽郁的孤寂哪。
“电话。”梅茵不耐烦的敲着泽郁的房门。
“我不在。”门没开,她在房间里嚷着。
“……她说她不在……她好不好?放心啦,只是情感上出‘麻疹’而已……要不要紧?你想想看,这么大的人出‘麻疹’怎么会不要紧?症状不是有点严重而已,而是非常严重。不过死不了的……有空来坐坐啊,好好好,我会照顾她的……”
挂了电话,梅茵将房门敲得震天价响,“电话挂啦,快开门!”
“我不开!”
“……阿姨,这个门的修理费我出吧。”
砰一声巨响,泽郁目瞪口呆的看着自己的房门,居然在表姐漂亮的回旋踢下宣告阵亡。
“你……你你你……”她气急败坏的跳起来,“你居然弄坏我的门!”
“只有喇叭锁坏了。”梅茵神情轻松的把关不紧的门踹上,又拖了张椅子顶着。“这是非常手段,我答应人家要好好照顾你的‘麻疹’。”
“我才没有——”她抗议,却被梅茵打断了。
“你到底在别扭什么呀?”梅茵坐在她身边,“暗恋多年的对象终于对你告白,不是应该很高兴吗?你反而挖个洞躲起来……这又是为什么?”
“……不会幸福的。”她抱着枕头,神情看起来凄楚而茫然。
透进窗内的月光,照在它象牙白的脸庞上,居然有种……不同于凡俗的绝美。
“不要告诉我,国中那次扮家家酒似的失恋,让你伤心到现在吧?”
泽郁没有做声,良久才说:“……师兄没有错。”
梅茵屈起手指,赏了她一个响亮的爆栗。
“哎唷!”泽郁身子一缩,“表姐,你这招‘穿颅手’从小用到大,都快把我敲笨了!”
“你已经笨到有找了,多笨一点也没差。”梅茵没好气的说,“那时你们都是孩子,懂什么爱情?那个家伙既蠢又没眼光,你也跟着他一块儿蠢?”
泽郁呆呆的望着远方,没有说话。
犹记得那一年,她刚上国中,而从小一起练武的大师兄,竟然跟她告白了。
当时她正值满怀浪漫的年纪,为此雀跃兴奋不已。因为,比她大一岁的大师兄,不只是青梅竹马的玩伴,也一直是她钦慕的对象。
虽说是恋爱,也不过是牵牵手,一起上学、放学而已。但是,在当时年幼的她看来,已经是很不得了的大事了。
只是没有多久,她就发现师兄不愿意牵她的手了,就连上学、放学,也都刻意躲着她。
在父亲的武馆相遇,师兄还是一样的言笑晏晏,亲密的模着她的头,牵她的手;但是一出了武馆,就完全不一样了。
那时她还太小,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直到有一回,她雀跃的拿着家政课做的小饼干,到师兄班上找他,恼羞成怒的师兄竟推她一把,小饼干撒了一地。
“跟你说在学校不要跟我说话,你听不懂吗?你知不知道这样会害我被别人笑?!”
“笑?”
就在这时,一个男同学在教室里怪叫,“李书豪,穿裙子的男生又来找你喔?你们谁是零号、谁是一号啊?”
泽郁的脸孔瞬间刷白,几乎是用逃的奔离了学校。
那一个学期,是她严谨的学生生涯中第一次没拿到全勤奖,也是仅有的一次跷课。
从那天起,除非学校规定,她再也不穿裙子。
这是天生自然的,谁也怨不得谁。的确……和一个男女不分的“女朋友”走在一起,同侪压力和社会异样的眼光,任谁也忍受不了。
不,她不怨什么。这样的经历,让她更体贴女孩子,更愿意照顾别人。她希望别人怎样对她,她就更加温柔的对待其他女孩。
如果自己得不到这样的关怀爱护,那么,好好的对待身边的人,也算是一种补偿吧?
她无法相信、也不敢相信,爱情会来敲门。若是打开严密的心防,让许大哥进驻,恐怕……他们之间美好的回忆,将来会在泪眼中变得痛苦不堪。
她宁愿从来没有开始过。
没有开始,就永远不会结束。
站在泽郁家楼下,望着她房间的窗户——那个发光的小小方框,他最爱的人,就在那里。
但是……恐怕他再也无法与她面对面了。
这么多年的爱恋——从初见面时的惊艳,相识、相知,到别离又重逢,他是多么小心翼翼的呵护这段感情,希望有一天能够温柔诚挚的告诉她——
你,就是我心里惟一的那个人。
可那天却在失去理性的嫉妒之下,毁了这一切。
点起一根烟,火光微弱,白烟袅袅。他其实很不喜欢抽烟,只是胸臆里的那股苦闷,只能透过这样机械性的动作,稍稍缓和一些。
“你干吗像个变态一样盯着小郁房间的窗户呀?她不会在窗口换衣服的啦。”冷冷的声音从晏庭背后传来,害他差点烫到手。
他回头,看见一个纤瘦而高跳的少女正皱眉瞪着他。这种神情似乎有些熟悉
“寻月?”看了半天,他终于认出来了。
“可不是我?老头,你回来啦?”
他无奈的摇头。两年多过去了,也没让寻月多学点礼貌。“我有名有姓的,别喊我老头。倒是你们,现在不黏小郁了?”
寻月奇怪的望着他好一会儿,“喂,别跟我说你什么都不知道。你跟小郁没在一起吗?”
他的胸口像是被重重的撞了一下,颓然低下头来。
“男人生来都比较蠢吗?”她歪歪头,“别颓颓丧丧的,请我吃顿饭,我就大发慈悲告诉你,你有多么蠢。”
不能见到小郁,听听她的密友说说她的近况……也好吧?
他们来到附近的平价日本料理店,寻月很不客气的点了一大堆东西。
“刚刚在小郁家楼下看到你,我还以为是哪来的落拓流浪汉哩。不到三十岁,就跟个老头一样,虽然你本来就是老头了……”
他默默的动筷,没理会她嘲讽的言语,径自问道:“小郁最近好吗?从我回来到现在,还没在小郁家遇见过你们……”
“大家都上大学了,各有各的事情要忙。”寻月豪爽的喝了一大口生啤酒,“……你问我们怎么不继续黏小郁?如果可以的话,当然希望继续黏下去啊。但是她心里有人了,就算我们再怎么不甘愿,也不能不放手呀。现在,我们都男朋友了……说来好笑,多多少少都有小郁的影子……”
“小郁的心里有人了?”晏庭的心陡然一沉。难怪那天她的反应这样激烈……“是谁?我认识吗?”
寻月瞪了他一眼,“你是装傻呢?还是真的蠢到姥姥家了?那个夺走小郁的王八蛋,不就是你吗?”
“什么?!”他猛然抬起头,怔怔的望着寻月。
“我还真没见过像你这么蠢的人。”寻月不客气的灌起生啤酒,“迎新那天,小郁被灌醉,我们虽然早就猜到了,但是,听见她红着脸笑嘻嘻的谈起你,开口闭口都是许大哥这样、许大哥那样的,还说:‘如果我像女生一点,一定会鼓起勇气的。’你以为我们听了会很好受吗?你也帮帮忙,哪个女生会跟你通信一通快两年,还一有时间就跟你鬼混在一起?”
“但是……但是……”他慌张起来,“但是她躲着我——”
“躲你?你做了什么让她躲着你?”寻月感到奇怪,“你跟她说了?”
等等,他从来没有对她说过!
这个认知让他霍然站了起来。说过吗?没有!他从来没有说过!就只是……强迫性的给她一个吻。
“谢谢……谢谢你,非常谢谢你。”他慌张且用力的握了下寻月的手,随即匆匆结完账,转身就跑。
寻月甩了甩被握痛的手,摇摇头。爱情果然是盲目的……这个没大脑的急惊风,居然可以拐走小郁……
她深深的叹了口气。
来到泽郁家门外,晏庭按了门铃,心跳得很急、很快。
谢妈妈看见他,犹豫了一会儿,“小郁说她不在家……”
“我知道。”他强自按捺激动的心绪,“让我站在她房门外说几句话就好了,谢妈妈,拜托你……”
话没说完,一旁的梅茵已经笑嘻嘻的帮他开了门。“这个开门的代价很贵的,日后记得要回报我呀。”
“一定,谢谢!谢谢!”
来到泽郁的房门外,他深呼吸了几下,“小郁。”
房间里静悄悄的,一点声音也没有。
“小郁,从第一次见到你,我就喜欢上你了,那时我还不知道你是女生……可我觉得,性别一点都不重要,你就是你。等后来我知道你是女生时,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记得我跟你提过的‘心上人’吗?那个人……从头到尾都只是你而已。只是因为……要离别那么久、那么远,我不希望你被我束缚着,能够拥有真正的幸福……”
他的声音变了,变得沙哑,“但是我发现,我根本没有那么伟大,我只想自私的拥有你。我从来……没有真正的告诉过你,我心里的那个人,一直都是你,请你……原谅我的孟浪。”
“……谢谢。”
房间里传来泽郁的回答,让他心里燃起希望的火苗,却在转瞬间又熄灭了——
“但是,我不能答应。”
隔着门,他觉得所有的力气都消失了,呆呆的站着,有种溺水的感觉,他无法呼吸。
梅茵站在一旁,听到不耐烦,干脆拿出素描本,大大的写了几个字——
问她为什么?难道她对你无意?
晏庭这才如梦初醒,赶紧又问:“为什么?难道……你讨厌我?”
这两个人……爱情智商实在都不高啊。梅茵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不!我没有讨厌你!我是……我是……我是喜欢你的……”泽郁闷在房里的声音微微哽咽,“将来你会后悔的!跟我出去,你得避讳许多人的眼光……我已经放弃了!我再怎样都不像个女孩子,这是事实,而不是自卑!我并不讨厌自己……甚至,我觉得这样的自己跟什么人相处都很自在……除了我爱的人……我不想让你困窘……将来你受不了的时候,我会比你更受不了,我不要这样!”
“小郁……我不是那种人!开门!”
“不要!我不要开门!你走吧……我们这样就好了……你不要再来了……”
这两个白痴……梅茵在心里骂着,将素描本翻过一页,又写了几个字结晏庭看——
她的门锁坏了,推门就可以进去了。
“你的门锁……”心慌意乱的晏庭竟傻傻的照着念。
梅茵赶紧以肢体动作夸张的制止他,恨不得痛打他一顿。
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爱情低能情侣!
他呆了一会儿,终于意会过来,勇敢的推开门——
泽郁的嘴张成了O形,脸上的泪珠还没干,“……表姐,你还骗我说门锁修好了!”
“不用感激我了。”梅茵疲倦的挥挥手,“你们好好的‘当面’谈谈。阿姨,我快累死了,我们去喝下午茶吧。为了帮助这对弱智情侣,我真的会活活累死……”
一旁看戏看得笑呵呵的谢妈妈拿起钱包,“辛苦啦,梅茵,阿姨请你吃大餐。刚刚的表演真精彩哩。”
“阿姨也这么觉得?可真是累死我了……阿姨,为什么你这么聪明伶俐,生出来的女儿却这么笨?”
“谁知道?大概跟她爸爸一样吧。我跟你说,她爸爸追我的时候啊,说出来真的会笑死人……”
望见她们两个谈笑着离开,泽郁简直哭笑不得。她的家人……居然就这样把她丢在家里,跟一个男人单独相处叹!
“小郁,我只要你。”晏庭炽烈的目光像是要灼伤她一样,连呼吸都为之所夺。“除非你不爱我,不然我不会走的。”“我……”眼泪几乎夺眶而出,“我……”
他轻轻的握住她的手,“好吗?我们在一起……我会让你有信心的。试着相信我好不好?”
拒绝他,拒绝他!难道过往的经验没有让你学到什么教训?
她心里有个声音在呐喊着。但是……他的手这么温暖,这么保护的握紧自己的手,教她要怎么拒绝?
或许,所谓的永恒,不过就是这刹那间的真挚吧?
怕什么?为了这双温暖的手,未来的心痛不算什么。
闭上眼睛,眼泪如珍珠般滑过俊秀的脸庞,她轻轻的点了点头。
冷不防的,激动的晏庭抱住了她,再次吻上她如玫瑰花瓣的粉女敕双唇。
啊呀……又是这种令人战栗的感觉……
只是——
等泽郁清醒过来,晏庭已经飞到房间的另一端,撞上书架跌了下来。
咦?她又……下意识把许大哥摔了出去吗?
“对不起!对不起!”她慌张的奔过去,“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没关系,是我不该吓到你……”苦笑的晏庭还没把话说完,书架上的奖杯晃了两下,神准的袭向他的脑门。
“许大哥!”泽郁慌张的拼命摇晃昏过去的晏庭。明明应该哭的,她却有种悲惨的喜剧感。
她不该拿大多空手道奖杯的。
泽郁紧急将晏庭背到医院,医生说他有轻微的脑震荡,需要住院观察几天。
此时,已经清醒的晏庭和她默默相对。
她本来正在流泪的,但是,看到他裹着纱布的头,又想起刚刚卡通似的场景,她噗哧一声笑出来。
“你还笑?”晏庭觉得有点悲惨,“不会每次吻你都得进医院吧?”
“应该……应该不会吧,我只是不习惯啊……”她象牙白的脸孔出现了红晕,像是两抹朝霞。
“你要负责。害我脑震荡……你要负责。”他板起脸孔。
“怎、怎么负责?”朝霞似的红晕更深了。
“你过来……等等。”晏庭脑中警讯大作,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小郁,你先把水果刀、茶杯,还有苹果什么的,通通收到抽屉里。”
她眼中出现大大的问号,不过还是照办了。
看着清空的光洁桌面,晏庭安心了一点点。“然后把椅背靠紧抽屉。”见她乖乖照做,他满意的点点头,“嗯,这样就打不开了。”
四下望望,危险物品就只剩下点滴了。
他不太放心的叮咛,“你知道的,万一空气跑进点滴瓶里,我会呜呼哀哉的,知道吗?”
“我当然知道。”她紧张起来,赶忙检查点滴瓶有没有问题。
真是“赌命”的爱啊。爱上一个身手敏捷的“下意识女杀手”,实在是……
还能怎么办呢?谁教他就是爱她阿。
“过来。”他轻轻模着泽郁柔软的头发,“既然要负责,就先盖章吧。”
盖章?“我没带印章出门。”
“这样盖……”晏庭大手一压,吻住了她。
这次他有了防备,在泽郁还没动作之前,已经先抓住了她的手。
“再摔一次……我会残废喔。”贴在她唇上,他含糊不清的说,“我希望能四肢健全的和你一起进礼堂……”
病房门口,被泽郁的电话急急召来的表姐和谢妈妈,面面相觑的对看了一会儿,悄悄的把门关上。
“爱情真伟大啊。”梅茵喟叹着。
谢妈妈难以相信的望了望病房,“伟大?”这两个孩子……她这个当妈的人,实在说不出“蠢”这个字。
毕竟是自己的女儿嘛。
“是伟大啊。平常我看小郁念书也算聪明,学武也有天分,什么都会一些,算得上是才女了,怎么遇到爱情就……还有,那个许晏庭也是怪人一个。我听他们学长说,他从小拿跆拳道冠军拿到大学毕业呢,结果被小郁像破女圭女圭一样摔着玩,功夫马上废光光。爱情还不伟大吗?”
“这么说也是啦……”谢妈妈红着脸,“小郁她爸爸功夫那么好……嘻嘻,我们打架,他都得输我呢。”
梅茵翻翻白眼。她看过英明神武的姨父被生气的阿姨连环摔的狼狈模样,摔完后还得求饶,请老婆大人别生气。
“爱情真是伟大啊。”她又长叹了一声。
在爱情面前,人人智商、体能全降到水平以下。这玩意儿果然是世界上最恐怖的绝症。
她轻轻的发了一下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