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黄昏,长安城东南的甘泉,胡笳声响,匈奴士兵们正忙着准备营火,今晚将有个热闹的庆祝会,庆祝大汉朝终于慑服在匈奴的兵强马壮下,遣使求和了。
汉朝不仅献上丰厚的粮食、布匹,还将择选貌美的公主下嫁,以示求和诚意。这场战争,再次证明匈奴族的强大,也证明新任单于一如前任单于般挠勇善战。他虽年记轻,却机智沉稳,谋略过人,甫上任便带领着他们大举南征,轻松通过汉朝边境防守重地,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快速占领甘泉和雍,与长安距离仅一日之遥,吓得长安紧急动员所有兵力屯驻,并立刻遣使求和。这么逼近汉朝国都,是前所未有的空前大胜利,这全是新任单于带给他们的,而今晚的庆祝晚会,更是单于为了犒赏他们而提前举办的,这年轻的王是他们的骄傲。
这儿是匈奴大军的前哨营,也是匈奴的主力军队,由堤曼亲自率领。
自从那日夜探长安城回来后,他便一直闷闷不乐,一方面是由于思念佳人,另一方面则是伤口未愈。无法骑马四出,他整天窝在军帐内,郁闷得快疯狂了。于是顾不得旁人的劝阻,拼命借酒浇愁。
眼见此,众将只好把他的哥哥左贤王句黎湖请来,众人皆知,堤曼虽骄狂,但却非常尊重他这个异母同胞的哥哥,找他来肯定有办法-
入帐,刺鼻的酒味扑来,句黎湖皱起双眉,直接走到堤曼面前,见他摇晃着酒壶欲往嘴里送,便一把抢过,张口便将壶里的酒饮干。
堤曼半清醒地望着他,有气无力地道:“干什么啊?你自己没酒了吗?跑来抢我的?”说完,连声叫唤,要士兵再把酒送进来。
句黎湖以眼示意,让进来的士兵退下。
他双手揽胸,直截了当地道:“你这根本就是借酒浇愁。”
堤曼闷哼一声,“你知道什么?还不快快把酒送上来……”
“要是你身上没伤,我才懒得理你!但是现在不行,你得先把伤养好,知道吗?”
堤曼本就头疼欲裂,如今听他用这种语气说话,更是觉得病情加重,不耐地嚷了起来:
“你说话怎么那么像父王,他都没你-唆。”
句黎湖不为所动,仍滔滔不绝:
“堤曼,你要知道,现在你是士兵们的骄傲,你给了他们无上的荣耀,这使得他们更加愿意为你效忠,也使得我们匈奴到达前所未有的强大境地。如今你这-废的样子,要是给士兵们瞧见,他们会怎么想?”他刻意顿了顿,故作叹息,“真是可惜啊!我们的单于居然为了一个女人而心志堕落,连自己的性命也不在乎!”
堤曼一听,惊得直跳起来,急急辩解:“你胡说,我哪里是为了女人?”
“你不是?”
“我不是!”
“那你为了什么原因酗酒?”
“这……”他强辩着,虽然明知立场薄弱。“因为……我很久没出去骑马,你想想,我是一日不骑马便觉人生无味的人,如今为了这伤,动弹不得,我除了喝酒,还能做什么?”
“喔!”句黎湖作出豁然开朗的神情,“既是如此,那么为了能早日纵横马上,你更应该禁酒才是。这样好了,为了帮助你早日痊愈,我干脆下令,全营禁酒一个月,大家陪你一起养伤。”
“去!这是什么馊主意。”堤曼兴致缺缺地往兽皮椅上躺去。
句黎湖笑在心里,堤曼虽贵为单于,但毕竟年轻,无法深沉到能尽数隐藏自己的喜怒衷乐,对于感情的处理更是笨拙得像个小孩子。他早就看出来,堤曼喜欢那个貌若天仙的公主,因于对她的思念却不知如何发泄,因此才会整日郁闷。
记得前些日子,汉使来表达愿意公主和亲时,堤曼无意间透露自己的希望,硬要汉使回去将各个公主的画像带来,供他挑选;汉使左右为难,还是经他斡旋,才有了转机。汉使的底限是只能回去奏明,先将和亲公主的画像带来,并一再保证公主的美貌绝对让堤曼满意。而堤曼这边则是在句黎湖以军事、天候等多方分析匈奴士兵不宜再久待的情况下,答应尽快进行和亲。说到底,堤曼并没有把他为什么要自已挑选公主的目的说出来,但句黎湖却是心知肚明。
今日来,除了劝酒,也带来了和亲公主的画像。
堤曼面露欣喜,若有期待地展开了那幅画像,画里的女子果然有沉鱼落雁之容、闭月整花之貌,任何人见了都要为之心动。但堤曼却显得大失所望,情不自禁地月兑口而出:“不是她。”旋即怏怏不快地将画像随意丢在一旁。
“不是她?”句黎湖追着他的话尾故意问,“她是谁?”
堤曼只手撑在脑后,无语地望着军帐天窗外无尽的穹苍。
“那晚的那个女子也是个公主,你喜欢她?”
“不是。”堤曼反射性的否认。
句黎湖拾起地上的画,为他的崛强好笑地摇头,“既然不是,那么画里这位公主的容貌也可算是倾国倾城,你又为什么不喜欢呢?”
“我没说我不喜欢。”
“你的不喜欢就表现在脸上。”句黎湖感性地道:“我长你十几岁,你的心事在我面前从来都是无所遁形的。今日你闷闷不乐,你认为我会不知道原因吗?”
一语融化了他,刚硬的态度和缓下来,他变得沮丧不已。
他无奈地承认:“是的。我喜欢她,而且非常喜欢,也不知道为什么。”
他的承认,反教句黎湖忧心,又问了句:“你对她的喜欢,甚至胜过兰-吗?”
兰-是众多胡姬中,唯一让堤曼看得上眼的女子,在匈奴本部时,她常陪着堤曼四出狩猎,可谓形影不离。
“兰-……”堤曼大梦初醒,似是猛地忆起还有她这么一个人。然而他却丝毫不带任何感情地回道:“提兰-做什么?兰-是玩伴,我欣赏她的善射,喜欢她陪着我打猎罢了。”
“是吗?”原来他对兰-的感情是这样的,这事要给兰-知道,恐怕非将王庭掀翻不可。
“我真想……真想再见她一面……”如梦般的呓语、憧憬的神情,十足像个情窦初开的小男生,谁能想像在战场上的他却是一夫当关、万夫莫敌呢?
若是可以,他也真想帮助堤曼娶得那位公主,除了一偿堤曼的心愿。他也想再见见剑法过人的女孩一面,她的倩影也已深驻在他的心里了。但是他毕竟较堤曼年长内敛,能将心事藏得密不透风,要是公主能成为堤曼的妻子,那他便有机会将侍女纳为左贤王妃。但是世上,岂有这等称心如意之事?
回归现实,还是得催促堤曼及早进行和亲,他们也好早日拔营回匈奴王庭。
“堤曼,汉朝这公主当真是无可挑剔了,若是你再坚持,恐怕会让汉朝觉得你没诚意,干脆倾全力选择交战,那就不是我们所希望的了。见好便收,宜扬国威的目的既已达到,就该趁势收兵,不宜在此多做停留。更何况,我军粮草所剩不多,万一汉朝真的举兵反扑,恐怕我们先要面对的便是粮尽之忧,所以你应尽早回复汉使,准备迎娶公主才是。”
他无言地垂眼,势已至此,身为一国之君,他的确是不该为逞一己私欲,置匈奴大军于险地。但有什么方法能将公主的身影赶出自己心中呢?
“句黎湖,我想先回王庭养伤,和亲之事就交给你办吧!”
就这样,因剑伤以及心情等因素,堤曼的军队提早拔营返回匈奴本部,句黎湖则留在甘泉,继续与汉使者交涉,并等待公主到来,将之迎回王庭。
这次的和亲,除嫁公主及赠送大量的絮、绘、牛、羊、战马为陪嫁外,并进一步约定长城之北,引弓之国,受令于单于;长城以南,冠带之室,归汉治理。匈奴无入塞,汉无出塞,犯约者,杀之。
另一方面,汉朝也正快马加鞭,着手准备公主出嫁的各项事宜。
出发的日子很快的到来,景帝率左右大臣,在未央宫亲送远嫁公主。
刘靓身着白色锦袍,黑绫子带,菱形内裙,耳上缀着大秦明珠,曲眉如远山,双瞳若秋水,容颜殊丽,仪态万千,摇曳生姿地走进殿来。
众人一见这风华绝代的模样,无不为之惊动。御座上的景帝,当场更是不忍,脑海中迅速流窜过当年初见甄夫人时,那惊为天人的感觉,以及后来宠爱她的种种美好;愧疚感油然而生。甄夫人因他含恨而逝,留下这个女儿,他不仅未尽到做父亲的责任,好好关爱她;现在更为了国家利益而不得不把她远嫁匈奴和亲。想到她日后定要为生活习惯、语言风俗所苦,心里不禁酸了起来。
他走下御座,面上净是不舍之色,而匈奴的使者就在殿下等候着。
“靓儿,以后……父皇再不能见到你了,你可还有缺任何物事,告诉父皇,父皇即为你赶制,送至匈奴……”
这一去,她是不抱活着的希望了,因此她没有特别的情绪,对一直冷落她的汉宫也没什么留恋。只是有件心事,希望能完成。
“父皇,儿臣半样不缺,但有一事相求。”
好不容易有补偿的机会,景帝满口答应:“你说,父皇能做的,一定为你完成。”
“父皇!”她幽幽说出自己心愿,“母亲纵有过错,总算与您夫妻一场,她死后只得一小口棺材草草掩埋,儿臣但求父皇能重整母亲墓坟,不至让荒草淹没。”
这一说,景帝更戚歉疚,也顿觉自己的无情,他对曾经恩宠有加的甄夫人的确太过薄幸,于是当场应允。
既已了无牵挂,刘靓放心地随匈奴使者而去。临行前,匈奴使者为她披上单于赐与的暖肚兜及红斗篷,直奔甘泉,与等待在甘泉的左贤王会合。
刘靓一直以为,在甘泉等待的是单于本人,却不知道真正的单于已先率军返回匈奴本部,留下来等待的乃是左贤王与左骨都侯。这一错判,彻底倒转她原来以为的命运。
浩荡荡离开长安城,行至半途休息时,湘绮仍不放弃地苦劝:
“公主,再不久便到甘泉,你还是不打算改变主意吗?”刘靓轻拨着手上皇太后送的琵琶,笑得粲然。
“湘绮,你可真固执,一路上你也费了不少唇舌,你看我有可能回心转意吗?”
“公主,奴婢实不愿见你枉送性命,我们趁现在逃走,往后的日子,我来安排,绝不致让公主受苦。公主,你快快下决心吧!”
琵琶低吟,好似诉说着无限心事。“我走了,还不是会有另外一位公主在漠北而去,只要单于一死,匈奴必定大乱,他们也就无暇再侵扰汉朝。”
“公主,杀死这个单于,他们大可再立一个,四处寇掠原是匈奴的习性,不会因为死了一两个单于而有所改变的,公主,你再三思啊……”
“别说了。”她收起琵琶,面色凝重,“我不甘心姑姑就这样冤死,其实单于若真被我杀死,或者会给汉朝带来更大的灾难也说不定,但我管不了那许多,总之,我心意已决。”
“公主。”湘绮闻言心酸,忍不住泪眼潸然,“你何苦呢?”
“湘绮,你不必难过,反正这世上再没有值得我留恋的事。倒是你,你不必受我连累,找个机会,你便逃走吧!”
“不!”湘绮心意坚决,“公主既执意如此,奴婢绝对誓死相随。”
“好!好湘绮!不枉我真心待你。”
到达甘泉时已是夜晚,匈奴另派遣使者在军营本部十里外迎接。御史大夫一行人鼗赠物及公主交于使者后,随即告辞,连夜赶回复命。刘靓及湘绮则被安排至另一处军帐中休息,奇怪的是,单于似乎并没有立即接见她的意思。
入夜时分,刘靓在帐中左右徘徊,原本喧哗的四周的此刻一片寂静,她暗思,难道单于打算等回匈奴本部再见她吗?若真是如此,那可就不好了,在这里行刺得逞的话,她还有办法逃走;万一进了匈奴领土,一片荒野大漠,就只有死路一条。前思后想,决定采取主动。好吧!既然单于不打算接见,那就由她去拜会他吧!
换上夜行装,小心翼翼地在各个军帐中探索。今晚由于知道汉公主已抵达,匈奴军普遍沉溺在一片胜利的气氛中,彻夜狂欢之后的防守松懈,有些守卫甚至大胆地打起瞌睡来。
她俩伏身前进,顺利地通过十几座白帐,群帐中有一个特别雄伟壮观,帐上还插着色彩绚烂的旗帜,帐前士兵精神抖擞,帐里灯火通明,刘靓与湘绮互望一眼,心意相通,这帐里住的应该便是单于。
湘绮抢前一步,先发制人,在没有引起太大声响的情况下,迅速地杀死两名侍卫兵,刘靓随在身后,跟着湘绮的身影没入白帐中。
正在帐里研拟行走路线的句黎湖,听得外面蟋蟀的声响,正待探查究竟,冷不防一道剑光闪至,他机警地偏身躲过,闪至虎皮椅前,尚未站稳,剑光又如火如茶砍至,他抄起虎皮掷向来人,另一手抽起腰间弯刀备战,虎皮刷刷地被划成两半,在空中缓缓落地,落地之后,只听得一声娇脆的声音诧异地道:
“是你?!”
看清来者,句黎湖有着比她更大的惊异,“你?莫非汉朝的公主是……”
话未及出口,只见刘靓讯然而至,见此情景,也是禁不住的惊愕。“你就是单于?”
大喜过望的句黎湖忘了回答,却没想到刘靓的话甫一出口,长剑跟着刺来,加上湘绮,一时之间倒令句黎湖难以招架。他不想伤害她们,只能边挡边喝止:“喂!你们住手啊!这是干什么?”
两人不回答,只是拼命攻击,招招皆是狠招,足可致人于死。句黎湖不懂,这绝美的二人为何面露杀机?心思一转,难道这是汉朝的阴谋,借和亲之名来行刺堤曼吗?这样一想,他顿时提高警觉,全力应战。若是如此,那这两人就不能轻易放走,得活捉起来严加审问。
刀剑撞击声此起彼落,三道黑影在军帐中缠斗不休,这骚动终于引起注意,左骨都侯带着些许醉意,摇摇晃晃地闯了进来。他一举掀开帐帘,尚未来得及辨清敌我,便面吃了刘靓一剑,当下双眼圆睁,不敢置信地闷哼一声随即砰的一声仆倒在地,一动也不动。
句黎湖嘴里窜出一连串胡语,似是在叫着他的名字,而眼见一员猛将就这样葬送在刘靓手下,句黎湖心痛之余,知道不能再心软,旋即提声大喊:“来人啊!有刺客备箭!”
匈奴士兵素来有着超强的机动力及战斗力,虽然狂欢整夜,但一听得号令,立即反射性地动作起来,瞬间几名弓箭手已冲进帐内将三人团团包围,帐外更是有数百人已进入紧急备战状态。
刘靓与湘绮停止攻击,举剑环顾四周,眼见帐内外都是彪形大汉,知道自己已难撤退,神色一整,坦然面对。
句黎湖一步步逼近刘靓,怒火在他眼中燃烧,“原来和亲是假,行刺是真,这就是你们汉朝的阴谋对吗?”
刘靓看着他,唇角勾起一抹冷笑,不多作辩解,剑提起便往颈上抹去。
句黎湖早有防范,抢先一步夺走她的剑,并在瞬间将她双手反剪,面无表情地道:
“你以为我会让你有机会这样做吗?”
“公主!”湘绮心急地下跪求情:“你别伤她,一切都是我的主意,你杀了我吧!别为难我们公主。”
句黎湖看了看湘绮,她的忠心耿耿,豪气干云,真是令人感动啊!
“我不会伤她的,我也没这个权力。我得把她押回匈奴王庭,让我们堤曼单于来处置她。”
此语一出,刘靓骇然失声:“你不是单于?”
“是啊!”句黎湖好整以暇地回她:“我不是单于,我是左贤王句黎湖,单于的哥哥。”
她心跳霎时漏跳一拍,脑中闪过一张傲岸的面孔,“那么——你们单于是……”
“就是那天在汉宫里差点被你刺死的人。”
刘靓闻言如遭雷殛,脑中作响,一时间竟分不清是喜、是忧,只觉胸中起伏如波浪涛涛。
句黎湖命士兵取来绳索,将二人双手反绑,以确保回王庭的路上,她们不会再兴风作浪。
刘靓早已心绪茫然,任凭句黎湖处置,湘绮则是不忍也苦苦哀求:
“你别绑我们公主,她是金枝五叶,受不起这种侮辱的……”她心疼着,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句黎湖心下虽也不忍,只是牧关性命不得不慎重其事。但又舍不得湘绮泪眼汪汪的样子,只好一再保证,除了双手不能解开之外,其余的他绝对以应有的礼仪对待公主。
于是刘靓仍被尊贵的侍奉着,但是只要她一出帐,便有两名士兵紧紧跟随,明是保护,实则监视。
隔天一早,句黎湖即下令拔营。往后的日子里,晓行夜宿,直奔漠北而去。
这日黄昏,大军停驻在一片草原上,不出十日,便可抵达匈奴王庭。
趁着士兵忙着扎营备粮之际,刘靓与湘绮来到不远处的坟地上,远远望去,一片寒烟衰草,黄沙滚滚,景象凄凉,正是典型的塞外风光。
刘靓见此,黯然神伤,一股难以抑制的情绪袭上心头,只觉自己离那个人越来越近,心中有说不出的恐惧。一路上,她无法辨清自己的情绪,乍悲乍喜,似有期待却又害怕受伤害,起起落落的心情,让她惶惶难安。如今见这肃凉景象,一举牵动连日来压抑的情绪,泪水终于无法克制地潸潸流下。
她伤心极了,不明白命运为何如此捉弄她。
一旁的湘绮见状吓呆了,她从没见公主如此伤心过,还道她是为了身体受困,感到屈辱而落泪,赶紧安抚道:“公主、公主,你别难过,我再去替你求求句黎湖,请他为你松绑好不好?”
“湘绮……”刘靓哽声,“我想一个人静一静,你让他们走开。”
“好、好。”边应着边转身叱喝:“你们两个听到了没有?公主说她想静一静……”
两个高大的土兵面面相觑,似是听懂了她的话,但左贤王的命令是不能违背的,因此仍然站立原地、不为所动。
“哎呀!你们远远地看着我们不就行了吗?真是不知变通的家伙。去去去,到那边去!”
她用下巴示约十步距离远的一块石堆,两名士兵互看一眼,再看看眼前梨花带泪的公主,终于听话地走到石堆旁,双眼却仍是紧紧地锁在她们身上。
“公主,他们离开了。”
“你也走开。”刘靓已稍稍回复,茫然望着远方,“我想一个人在这里……”
“可是……”
“湘绮!”
她厉声制止湘绮的话,湘绮只好不放心地也走向两个士兵所在的位置。颊上两行生气的泪水流了下来,她怨自己没能力帮公主解围,又看着两名呆若木鸡的匈奴兵,越看心里越有气,忍不住喃喃咒骂起来:
“都是你们两个!跟那么近作啥?让你们负责监视,又没叫你们像根柱子似的成天杵在公主两侧,你们知不知道这样会有压迫感啊?还有,为什么你们的表情总是这样死死板扳的,没事就不会笑一笑吗?你们这样绷着脸,多难看就有多难看。还有啊……”
正骂得起劲时,身后冷不防传来一声沉喝:“请问你因何事要为难我的士兵?”
湘绮陡地吃了一惊,猛一回头,直接撞进句黎湖的怀中,那壮硕的躯体笼罩住她娇小的身子,背后射来的阳光全教他给挡住。
碰了一鼻子灰的湘绮,忍不住哇哇叫了起来:“我说你……你就不会光明正大的出现吗?”
句黎湖双手环胸,好笑地望着她,不明白这样的出现有哪点不光明正大。但见她脸上犹挂着两行泪,立刻关心地问:“怎么啦?为什么哭了?”
湘绮尴尬地别过脸去,辩解道:“我哪有哭,是风沙太大……”
“是吗?”句黎湖左右环顾,眼见四周平静无风,便故意道;“真有这么大的风沙吗?”
看他语带讥讽,湘绮气不过地干脆承认:“哭又怎样?这里不许人哭吗?”
句黎湖挥挥手支开士兵,语气顿转温柔:“为什么哭呢?”
突如其来的温柔让她有些吃不消,虽然句黎湖一向都是谦恭有礼,但如此关爱的眼神,似乎是不适合用在她身上!她又不是他什么人,这样的关心未免做作,于是湘绮转过身去,满不在乎地道:
“不关你的事,你不必假意对我们好,我们不会感激你的。”
句黎湖一把转过她,极其严肃地道:“我对人从来不虚情假意!”
被逼着面向他,湘绮显得有些困窘。“如果……如果你真的对我们好,就替我们松绑吧。”
“不行。”句黎湖一口回绝。
果然!湘绮生气地挣开他,怒道:“所以我说你不是好人!”
句黎湖重新捉住她,在她肩上施加压力,痛得湘绮皱起眉头,他低沉地命令着:“以后不许你这样说我。”
湘绮哼的一声别过脸去,却被句黎湖的两根指头给轻松板了回来,他重申:“以后不许你这样说,听到了没有?”
她双眼翻个白眼,故意地拖长音调:“听、到、啦!”
句黎湖满意地笑了,这一笑,湘绮心中陡地怦跳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觉得句黎湖微笑的样子很是迷人,可是……她应该是讨厌他的,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呢?
句黎湖抹去她脸上的泪滴,眼中带着她难以理解的宽容,像个包容孩子做错事的长辈般。
他为何这样看着她,而自己的心又为何不规则地怦怦乱跳起来呢?
双手被反绑着,不然她真想打自己两个耳光,以打掉这其名的情绪。
句黎湖检视着她被绑着的双手,那一道道约痕,看得他心生不忍,“会痛吗?”
“不知道。”明知故问嘛!
“你以后也不许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
又是这种命令式的语气,湘绮受不了地嚷着:“你干嘛一直命令我啊?如果你不喜欢,大可离我远一点嘛!”
“谁说我不喜欢!”
“什么?”这是什么意思,他眼中的情绪怎么越来越复杂难懂呢?她又怎么会突然觉得自己就要被一种奇妙的洪流给吞噬呢?
她清清喉咙,反常地要求:“你……你可不可以叫你那两个士兵回来呢?”她相信面对那两个木头士兵绝对会比面对着他要轻松许多。
此语一出,引起句黎湖一阵沮丧,“你就那么不喜欢看到我吗?”
“也……不是啦!”她避重就轻,左右探望两个土兵所在位置,“其实……其实……”
“其实如何?”他双目炯炯逼问着。
“啊!我看到了。”她真高兴自己终于见到两个士兵。“我自己过去让他们监视。”说完拔腿便跑,这些日子以来,她从没觉得像现在这么喜欢看到那两人。
“湘绮……”
句黎湖无奈地看着远去的身影,她不懂吗?那该如何表达呢?汉家女子的思绪真是难以捉模啊!草原上的男女对爱情总是坦承而率真,像拂过大漠的风一样自然,而汉家女子就好像蒙了层纱,远看是这样,近观却又其实不然,像云似地教人捉模不定。
不过他还算幸运,湘绮至少是个直肠子的女孩,山坡上的那个可就不同。冷得像冰,有时却又弱得像水,对人总有重重防备似的,却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脆弱的一面;这无法让人一眼看透的女子,心高气傲的堤曼要如何掌握她呢?想来,未来的日子会比现在来得精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