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
一道轻灵的身影踏着月光,走进客厅。
轻缓的走近横躺在地上的人影,她将手中的薄被轻轻的盖在他半果的身上。
“靠山山倒,靠人人跑,凡事还是靠自己最好。”望着他熟睡的脸庞,她感触颇深的轻喃,不知是说给自己还是他听。
藉着昏暗的月光,她仔细的端详他略显霸气的五官,忽然涌现一个不甚清晰的意念……
不!
她怎么能有这样可笑的念头呢?汪-羽用力甩甩头,意图将刚刚显现的念头甩离,无奈那念头不但没有消退,反而益加清晰。
她一个人好久了……
她想找个伴……
一个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伴。
而他……
正是那个人选!
因为他尚欠她一个愿望!完全陷入自己思绪中的汪-羽没发现横躺在地上的人影稍稍动了下。
其实她一出现,他就清醒了。
不是他神经比一般人敏锐,而是在这种非常时期,他根本不敢熟睡,随时保持最佳的备战状态。
当她拿起手上的东西要往他身上招呼时,他已经准备好要反击了,不料落到他身上的竟是轻软的被子,让他当场犹如被点了穴,足足呆滞了三秒钟,直到她喃喃自语,他才稍稍回过神来。
他不知道她在打什么主意,却很清楚她现在一直盯着他看。
虽然他看不见,但很奇怪的,他就是知道。
更奇怪的是,他竟异常配合的任由她看。
但起码,由她的自言自语,他可以窥知一点。
她并非真的那么冷血。
不理他,不提点他,不在一旁照料他,一切的一切都不过是为了让他及早适应环境而已。
诚如她所说的,她并不能一天二十四小时的陪在他身边,所以他必须尽快学会自己照料自己。
当然,能理解她的冷血作风,并不代表他就相信她。
他依旧怀疑她,依旧不能完全信任她。
确定自己的心意后,汪-羽站起身子,就在岳鸩以为她离开之际,她再次蹲回他的身边,以不惊动他的轻柔挪开被单为他的旧伤口重新上药,顺便替他新添的淤伤抹上去淤的凉药。
她不想知道他是谁。
也不想知道他为何会倒在路边。
她只想留下他,为屋子添点人气。
可是他……
会留下来吗?
岳鸩屏住气息,尽量保持看似安睡的模样,因为他想知道她到底想做些什么。
由伤口处传来的清凉,他知道她正在为他上药。
她不合常理的举动,让他越来越胡涂,不知她到底存了什么心,为何一下子冷漠似冰,一下子却又体贴入微?
“安心睡吧,这里家徒四壁,不会有宵小想来光顾的。”收拾好一切后,她忽然丢下话语。“还有,只有死人才会安安静静的让人上药,所以下回想装睡,记得痛时还是要稍微缩一缩。”
操!坚持继续装睡的岳鸩很是难堪的暗骂在心里。
☆☆☆
“早餐在你右手边两步远的桌上。”已经吃完早餐,正在清理流理台的汪-羽一见岳鸩走进餐厅,便开口提点。
“天下红雨了吗?”他嘲讽地转头面向她。
过去近半个月他被她的冷眼旁观折腾到几近十项全能,举凡日常生活所需的技能,他那时以自己来,而且速度之快、用量之准确,几乎与明眼人无异了。
因此她今日的善心大发,非但无法引来他的感激,反而让他怀疑她别有企图。
“我家已经够家徒四壁了,禁不起再三摧残。”经过这些日子的观察,她发现他已经可以不用凭藉模索,就能轻易避过家具,走到任何他想去的地方。
而且日常所需具备的生活技能对他来说也都不再是问题,所以她也就毋需再刻意的不去帮他做任何事了。
“反正也破坏得差不多了,何不让我把它破坏殆尽,才好请人全部一次翻修,省得麻烦。”
“你已经体无完肤,再多摔几次是没什么差别,可是我好手好脚,并不想随时有破相的可能。”尽管她如此说,她依旧没有把被他弄乱的厨房用具摆回适当的位置,反而任它们散落各地,以免扰乱他的记忆。
“喔!”他忽然双手覆眼,哀吟出声。
“怎么了?”她蹙起眉,凑到他身边。
“我的眼睛……”
“我看看。”她伸手探向他的后脑,发现肿块已消,再看他双眼紧闭,一副畏光的模样,她连忙跑向窗边,将所有的窗帘都拉下,阻隔刺眼的阳光,在确定没有任何遗漏后,才回到他的身边。“这样有没有舒服一点?”
“嗯。”他点点头,双手却依然覆在眼上。
“松开手,然后慢慢的睁开眼。”拉下他的手,她轻声吩咐。
被迫放开手的岳鸩尝试睁开双眼,无奈才刚刚试图眨动双眼,就觉一阵刺痛,因此他反射性的重新紧闭双眼。
“慢慢来,别急。”她坚定的捉住他的双手,不让他有机会摆回眼上。“你的瞳孔太久没接触到阳光,一时畏光是正常的现象。来,慢慢的,先试着眨动眼睛,让眼睛适应光线后再睁开。”
岳鸩闻言慢慢眨动眼睛,等适应后才缓缓的睁开双眼。
“操,怎么会这样?!”昏暗的光线下,他只看见一个模糊的身影在他眼前晃动,其余的什么也看不见。“为什么我什么也看不见?”他激动的反捉她的双臂,藉用力摇晃她以宣泄自己的恐慌。
“看不见?是看不清楚还是看不见?”
“操,那有什么差别吗?”慌乱让他的语气更形凶恶。
“暂时看不清楚是正常的,但看不见就可能问题了。”
“我只看见-个模糊不清的人影。”
“很好,现在把眼睛闭起来。”说着,她拉下他的手,起身。
“你要去哪里?”感觉她要离开,他反射性的拉住她。
“放手。”她拨开他的手,往卧室走去。“我去找块布来帮你绑住眼睛,等过几天压迫到你视神经的淤血完全化开,你应该就能看到清晰的影像了。”
“是吗?”
“骗你对我并没有好处。”她停在房门口,定定的望了他好一会儿,心中暗忖等会儿该如何对他开口……
天下无不散的筵席,所以她并不要求他一生相伴。
而且,经历过那么多次失恋,她对男人再也不抱任何期望。
她要的,只是偶尔能有个人陪在身边……
“说到好处,我记得我还欠你一个愿望,你已经想到要要求什么了吗?”他纯粹只想听听她的声音,让自己无暇胡思乱想,并非真的想知道她有何要求。
“想到了。”
“说。”他就知道,她救他,定有所求。
“说了就一定会实现吗?”她的语气中有明显的失落。
她知道自己的要求一定会招来他的嗤之以鼻,但……
她终究还是忍不住盼求。
“只要在我的能力范围,就一定能实现。”
“就算强你所难?”
“对。”只要她与暗杀他的那帮人没有挂钩,救他纯粹自愿,那就算她要他倾尽所有报恩,他也会咬牙奉上。
因为他不喜欢欠人。也从不欠人!
“你确定?”
“废话少说,你到底要我怎么回报?”
“我……我……我要……”盯着他霸气十足的脸,她一鼓作气的说出心中的想法,“我要你。”
“要我怎么样?”他没留意到她的话是句点,而非停顿,因此没耐性地催促问道。
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说出的话经他这么一问,她顿时泄了气。
“算了,还是等你取下布条那天再说吧。”到时,如果他不愿意,他大可潇洒离开,而她也可以不用再面对他。
抖着手,她缓缓的为他的眼捆上一层又一层的布条,直到确定不会被阳光穿透为止。
☆☆☆
“你在做什么?”听到一阵水声的岳鸩再也忍不住好奇的对难得发出声响的汪-羽开口提问。
住在这里这段时间,他几乎每天都会听到同一声调的水声。
自从眼睛看不见以后,他已经习惯用耳朵“看”事情。
像水,倒进不同的容器,倒人不同的高度,每每产生不同的声音。
就连风,随着它的速度、强弱的不同,会发出不同的声响。
那是他以前根本不会留意到的小事,可现在,他自然而然就会注意到这些细微的变化。
因此,当今天他再次听到她在客厅制造出日复一日几近相同的水声,他就再也忍不住开口了。
因为一般人倒水根本不可能将速度、水位拿捏得那般精准,她却日复一日制造出相同的水声。
“换水。”
“换什么水?”换什么样的水需要拿捏得那般精准?
“人要呼吸新鲜空气,植物也需要新鲜的水。”她小心翼翼的为万年青注入与往常一般高度的清水。
岳鸩一听差点跌倒。
操,枉他还认真的猜了好几天,猜她是不是在做什么实验或坏勾当,结果她竟然只是在帮植物换水。
“你养的是哪种植物,那么尊贵。”操,真是人不如花草!岳鸩很不是滋味的在心中咒骂着。
“万年青。”
岳鸩闻言三字经差点冲口而出。
操,她有没有搞错啊!
要是她说兰花他可能还会平衡一点,结果……
万年青?!
那种只要有水就能活得健壮无比的植物!岳鸩差点吐血的握紧双拳,双臂隐隐发颤着,强忍已经堵到喉咙的满嘴咒骂。
操,那种随便长随便大的植物她竟然浪费那么多美国时间悉心照料,而他这个亟需人照料的病患,她却连一分钟都不愿施舍!
操,她根本是无聊到发慌!
“换水就换水,干嘛那么讲究?多一点少一点又不会死。”尽管已经替地下了结论,他依旧随口问道。
“你有没有常识啊?人不论多吃或少吃对身体都不好,更遑论是植物。”
“我……”
不待他辩驳,她便打断他的话。“养植物跟养小孩基本上都一样,它们需要细心的照顾,用心的栽培,才能长得高雅,有气质。”
“高雅?气质?”操,植物就植物,有什么高雅气质可言?岳鸩很是不屑的撇撇嘴角。
“等你看得见,你就知道何谓高雅、何谓气质了?”语毕,她便不再理他的继续为其他的植物换水。
“你要真的那么闲,不如去养个小孩算了。”
“小孩会长大,会离开,可是植物只会长大,不会离开。”她停下手边的动作,感触颇深的望着他。
只要是人,都有离开的一天。
因为厌倦,因为诱惑。
所以她并不期望留下他,只希望……
偶尔能有个人陪。
而他,将是那个人。
因为他够强壮,够坚毅,够有生气,能为她驱散一室的寂然。
岳鸩面朝向汪-羽,尽管看不见她,他却能清楚的感受到由她身上散发出的阵阵寂寥。
不知怎地,面对她的寂然,他就是无法开口嘲讽,甚至有股想将她拥进怀中呵护的冲动。
☆☆☆
“你在做什么?”刚下班回家就见岳鸩在拉扯绑在眼睛上的布条,汪-羽连忙赶到他身边制止。
“已经一星期了,应该可以拆了吧?”他已经失踪快一个月了,再不赶紧回去,家人急疯就算了,那个意图谋害他的有心人士恐怕也已经开始准备接收他的一切了。
“是差不多了。”汪-羽知道自己再也不能逃避了。“你别再扯了,我来吧。”布条解到一半,她忽然住了手。
“怎么了?”他警觉地问。
“没什么。只是忽然想到一件事。”
“什么事?”他直觉的知道,若不问清楚,她是不可能继续动作的。
“你说,我是不是应该趁现在把愿望说一说?免得布条一解,你的眼睛一看得见,你就会毫不恋栈的离去。”
“说吧,你想要什么?”
“我要的,你一定给得起,就怕你不愿意给。”她留恋的望着他的脸。
或许,从今而后,她又将是孤孤单翠的一个人了。
“你放心,只要我给得起,我一定给。”
“是吗?”
“废话。你到底说不说?”他没耐心的低咆。
“情妇。”
“什么?”操,那是什么鬼东西啊?
“我要当你的情妇。”一个只会偶尔被临幸的女人。
她不相信爱情,更不相信爱情会降临到她的身上。
既然她注定得不到爱情,那她便不再奢望爱情。
既然没有爱情,她也不要婚姻。
因为没有爱的婚姻,注定不会幸福。
叮是没有爱情,没有婚姻,又有何理由让一个男人陪在她身边呢?
就情妇吧!
一个永远不用担心丈夫会背离,而且有心理准备对方随时会厌倦离开的身分,是挺适合她的。
“情妇?”他惊愕的大张嘴巴,下巴差点掉下。“我有没有听错啊?你说你要当我的情妇?”
操,她开什么玩笑啊!
光是她的个性,就令他反胃到极点了。
现在她又提出这个要求,该不会是她的长相更令他反胃吧?!
“没错。”
“你何不说你要当我老婆算了?!”他嘲讽意味十足的冲口问道。
“因为我不想变弃妇。”
“被抛弃的情妇难道就不是弃妇吗?”去,天真!
“既然当情妇,自然有随时被抛弃的心理准备。”
“那是表示我现在点个头,一出这个门就可以立刻甩了你-?”
“不,三年,起码三年。除了第一年,你起码一个月出现一次以外,其余两年,如果你真的很不想见到我,就算三、五个月才来一次也无所谓。三年后,不论什么时候你想喊停,只要记得知会我一声就行了。”
“就这样?”
“嗯。”
“没有其他的要求?”
“没有。”
“不要车子?房子?还是金子?”
“什么都不需要,你只要偶尔来走动走动就行了。”
“你的条件真有那么差吗?”否则何须倒贴得那么彻底?岳鸩有些冒冷汗地暗忖着。
“你放心,我还不至于长得像恐龙。”
“是吗?”他很怀疑。
“当然,我挺多像四脚蛇而已。”看着他的脸因她的补充而僵了下,她不禁咧嘴失笑。
“废话少说,拆布条。”早看早免疫,省得自己吓自己。岳鸩没好气的吩咐。
“你还没告诉我,你愿不愿意实现我的愿望?”拉住他蠢动的手,她坚持先得到承诺。
“我能摇头吗?”
“能。”她双眼黯了黯,双手开始继续帮他拆解布条,但就在布条即将拆解下的那一刻,她将他推到大门边,让他面向大门。“一确定你看得见,就立刻走出大门,永远不要再回头了。”
“为什么?”
“既然你不打算实现诺言,又何必知道救你的人长什么样子呢?徒增困扰而已。”身高不及他的她站上椅子,准备为他抽开布条,却被他一把压住双手。
“我岳鸩答应过的事,绝不食言。”
“你……”她错愕的张开嘴巴。
“下来。”他双臂一拢,直接将她抱个满怀,让她的眼睛与他平视,“既然不得不接受你,我重见光明的第一眼就要看见你,看我到底把自己未来的三年卖断给什么样子的女人。”
“你结婚了吗?”
“现在才问,会不会迟了点?”
“只要你还没看见我,就不迟。”
“如果我结婚了,你就会放过我?”
“不。”
“那你问个屁啊。”
“如果你没结婚,我们做什么都行。可是……你要是结过婚,那……那我们……就不宜太过亲密。”
“你要当我的情妇,却告诉我不能太过亲密,那你到底图我什么啊?”不要车子,不要房子,不要金子,现在连他的身子她都不要,那她真正想要的到底是什么?他的肌肉因警觉而绷紧。
“你已经结婚了?!”她咬咬唇,既震惊又失望的望着他。
唉……
又是一个负心的男人!
“是又如何?”他既不承认也不否认,“说,你到底图我什么?”
“你有什么值得我图的吗?”她不答反问。
“不要跟我打马虎眼,你到底要的是什么?”
“想知道,就自己来找答案。”这下子,就算她不想要他来,他都会自己找时间来了。汪-羽默默地扬起嘴角,笑意瞬间爬上眉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