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靖海走出厢房的时候,天色已然大亮,他立定身形,深吸一口气,心情是复杂的。
想几个月前,圣上决定把这件案子交给他时,他踌躇满志,觉得这是个一展身手的好机会,可如今,案子办完了,心中却无半点成功的喜悦与兴奋,唯一让他感到欣慰的,只有遇到小晴而已。
他蓦然了悟,他的好友耶律肆-什麽会-了一个名叫孟千竹的小小汉女,而闹得满城风雨。
是情到深处,身不由己吧!
想想现在的他不也正在-小晴如痴如醉、神魂颠倒吗?只是……再过几天圣上派驻东丹的军队就要到了而他也将返回上京,泰非这时来找他却是-何?
萧靖海思忖着走进大厅,泰非在那里已经坐了好一阵子了。
“参见王爷!”一见萧靖海,泰非赶紧起身行礼。
“免了。”萧靖海-了-手。
半个多月不见,泰非清瘦了些,双目虽然炯炯,风尘仆仆的脸上却写满倦乏,显然这些天赶路赶得很辛苦。
“你怎麽来东丹了?”萧靖海问,看向泰非的目光带着一丝疑惑。
“-禀王爷,莫上阳和他的弟子吕尚春已经被属下捉住了。”泰非开门见山地说。
“你,捉住他们了?”萧靖海有些惊讶,他只让泰非跟踪他们呀,他怎麽把人给逮了?
“-什麽?”
“因-他们拿着天眼,企图弄瞎契丹地龙的眼睛,属下就把他们捉起来了。”
泰非望着萧靖海,平稳冷静地说道。
“他们拿着什麽?天眼?”瞪着自己的贴身爱将,萧靖海惊诧极了,不敢置信地又问。
“回王爷,是天眼。”泰非清了清喉咙,大声说道。
“你没弄错吧?他们手上拿的是天眼,那桑姑娘手上拿的又是什麽?”
“回王爷,是膺品,那个吕尚春全都招认了,他们把膺品交给桑姑娘带到东丹交差,自己则带着真正的天眼,到我契丹地龙的所在地净古山,想弄瞎我契丹地龙的眼睛,毁我契丹国运。”
“莫上阳毁我契丹国运做什麽,他同我契丹族有仇?”萧靖海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如果没弄错的话,莫上阳的师父无攸子还帮契丹地龙开过天眼呢!
“他们是奉大宋皇帝赵匡胤的命令。”
“大宋皇帝赵匡胤……是他?”萧靖海眉头皱起,反复咀嚼着这几个字,事情虽然出乎他的意料,却在情理之中。
赵匡胤,契丹的老对头了,想必他不知从哪里得知有人要送天眼回契丹,猜到契丹人必定会找上阳派的风水师帮忙。因-光有天眼,没有上阳派的风水师,天眼等于是废物,于是便提前找到莫上阳,定下了这个毁坏契丹国运的计划。
只是……
“那个假天眼是怎麽来的?”萧靖海再问。
据他所知,天眼一到莫上阳手中就交给了小晴,莫上阳应该不会有时间做出一个如此精细的假天眼。
而从那些参与谋反的官员口中知晓,天眼是嵌在一只石头罗盘上的两颗石珠,他也想起来,那只石头罗盘他第一次见小晴搜她身的时候曾经见过,做工考究,又是有些时间的古旧之物,绝非一朝一夕能够赶制出来的。
“那是莫上阳的师父无攸子做的……”泰非将他知道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当年无攸子云游天下,路过净古山,无意中发现了大辽的地龙所在,被太祖皇帝耶律阿保机得知后,延请-契丹的地龙开过一次天眼。回到中原后,闲暇无事的他一时起意,又仿制了一个天眼。这个天眼在无攸子仙逝后,一直被莫上阳隐密保存着,没想到这次却派上了用场。
听了泰非的-述,萧靖海静默了一会儿,忽然问道:“莫上阳既然号称天下第一的风水师,武功应该不弱,何况又有弟子在一旁帮忙,你一个人是怎麽捉住他们的?”
“回王爷,那时耶律翰云大人正好在净古山附近游玩,属下碰见他,就请他帮忙一起捉人。”泰非垂下头,据实以报。
耶律翰云,上京的卫戍官首领,南院大王耶律良之子,自小和萧靖海交好,也是去年拥立圣上的主要将领之一。平常嘻嘻笑笑,有些不务正业的味道;而看似随意的他一但认真起来,任谁都不可小看。
萧靖海深思片刻,忽然又问:“除了你和耶律大人,还有多少人知道莫上阳被抓这件事?”
“应该没人了吧。”泰非估计:“属下捉到人后,把他们押回王府就直接来找王爷了,而耶律大人照理说是不会到处讲的。”
“泰非,辛苦你了,下去休息吧。”
目光在泰非身上停留片刻,萧靖海挥了挥手,示意他先退下,自己则在大厅里来回踱步,考虑接下来该怎麽办。这事如果上奏朝廷,自然是大功一件,但依照大辽的律法,莫上阳和吕尚春的罪比耶律凯更重,杀头是逃不掉的,而透过这些天的接触,他知道,小晴对他们的感情如父如兄,她知道这事后真不知会伤心成什麽样子。
如果决定保密的话,泰非这里当然好办,但耶律翰云呢?萧靖海蹙眉深思,觉得这事实在麻烦。
***wwwcn转载制作******
再次回到厢房的时候,桑晴已经起床了,穿着一身红色衣服,坐在桌前吃着点心。饿了这麽多天,什麽东西到她嘴里都是美味,何况是费朗多大人让人送来的精致糕点,她吃得可开心了。
“小晴,有件事要告诉你……”萧靖海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她师父被抓的事说了出来,并将事情的原由一并告诉了她。
“这、这怎麽可能?!”桑晴惊讶地盯着萧靖海。
她怎麽也无法相信,一向疼爱她如同亲生女儿的师父,会置她的安危于不顾,让她历尽千辛万苦、一路冒着被人追杀的危险,带个假天眼来东丹?
“我已经问得很清楚,事情就像我所说的那样,不会有错。”萧靖海叹了口气,看向桑晴的眼中带着几分同情。
他当然知道,骤然发现自己被最敬重的人设计是什麽滋味,但有时人-了权势和钱财,什麽事都干得出来,莫上阳虽说是个世外高人,也不能免俗。
“不,我不相信!”桑晴无法置信地使劲摇头。“今日定是哪里搞错了,我要去找师父问个明白!”她哽咽着,眼底浮满水雾。
看着桑晴泫然欲泣的脸,萧靖海也不好再说什麽。小晴已经够难过了,他又何必雪上加霜。
过了几天,圣上派驻东丹的军队到达了忽汗城,交接过后,萧靖海便带着桑晴和那些被抓的谋反官员一起返回上京。
他们走得很急,连地方官员的送行宴都是草草喝杯酒了事。想早点回去复命固然是主要原因,而桑晴整天不吃不喝,一边掉眼泪一边嚷着要见师父和师兄,则是另外一个原因。
一路上日行夜宿,只用了十几日,他们便回到上京。
离开上京两个多月了,天气冷了不少,却丝毫未损上京的繁华热闹。
尤其是平定东丹之乱、立下大功的乙室王爷回京的消息一传开,百姓们立刻涌上街头,将上京城通往皇宫的街道堵了个密密实实。
人山人海的热闹场面,向来是桑晴的最爱,但这天却例外,因-她脑中,满是师父和小师兄的身影。
直到现在,她都不愿相信,师父和小师兄真拿她当诱饵,引开敌人的追杀,自己则跑到契丹来,干出毁坏契丹国运的事。
离上京越近,她的心情越紧张,等乙室王府近在眼前,她哭丧着小脸,泪水几乎就要滴出眼眶。
“小晴,放松些,天塌下来还有我。”
将桑晴紧紧搂在身边,萧靖海轻抚着她的背脊,这种安慰她的话,他每天不知要说多少遍。
“不,我不信,我不信我师父会这麽对我!”桑晴死命摇头,又猛一下扑到萧靖海怀中,呜呜咽咽的哭起来。
萧靖海无奈之下,只能反复说些好话安慰她。可越说,她眼泪就掉得越凶,惹得他情不自禁地想,女人是不是不能太宠她?
但,每次看到她愈显憔悴的模样,他就忍不住想-她挡去世间所有的风风雨雨-
了让桑晴早日安心,萧靖海回到乙室王府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让人带莫上阳来正厅。
由于萧靖海吩咐泰非先行回府打理,莫上阳师徒早被提出了牢房,并将他们安排在一间宽敞明亮的屋子里。虽然像重刑犯一样被禁锢,屋外也有侍卫看守,但和牢房那种又脏又臭又阴暗的地方比起来,这里不知要好上多少倍。
突然改变了待遇,莫上阳心中自然起疑,不知那些契丹人又要玩什麽花样,但能说的都说了,到最后真要把他怎麽样,也只有听天由命了。
事到如今,他并不后悔。他师父无攸子临终前最懊悔的事,就是年轻时逞一时之能,替契丹地龙开了天眼,-汉人在北方树下如此大敌。
他这麽做,只不过是在弥补先师犯下的过错罢了,可惜还没成功就被契丹人发现。直到现在他还不知道,那个脸上笑嘻嘻、却一掌打飞吕街春的契丹男子是谁;那男子不但打飞了吕尚春,也将他打成内伤,契丹有如此高手,真是后生可畏……
每次想到这里,莫上阳都会不由自主的锁紧眉头。这麽些天过去了,他和尚春体内的伤居然还没好,想他莫上阳虽不算绝顶高手地足以进入一流高手之列,竟然败在一个年纪轻轻的契丹人手中!
这件事固然让他心烦,而最让他担心的,则是他的女弟子桑晴。
当初他之所以会让桑晴带着假天眼去东丹,一来是小晴整天嚷着要下山历练,他听得头都疼了,正好有个偏远点的地方让她去跑跑,看她以后还会不会无病申吟的整天乱叫;二来也没想到事情会那麽复杂,一直进到契丹境内,他才发现情况不太妙,只可惜已经晚了。
反正,陶大人曾经说过会派人暗中保护小晴,现在的他怎麽样都不要紧,只希望小晴吉人天相,平安无事。
他想的是没错,大学士陶谷也是这麽说的,但他不知道,自桑晴下山后,陶谷非但没有派人保护她的安全,反而故意向那些对契丹颇-忌惮的邻国,悄悄告知天眼即将被送回契丹的消息。
陶谷这样做的目的很简单--让桑晴做诱饵,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以达到让莫上阳神不知鬼不觉,弄瞎契丹地龙眼睛的最终目的。
在大宋境内明目张胆跟踪桑晴的那些人,就是陶谷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在哪里而派出去的靶子,而那些一入辽境就来追杀桑晴的黑衣人,则是觊觎天眼的黑汗国派出的杀手。
所以,当桑晴一见莫上阳,就泪眼婆娑地哭着扑上去,大叫:“师父,小晴一路上被人追杀,差点就再也看不到您了!”的时候,莫上阳脸上的表情相当惊诧。
“你被追杀?陶大人派出的高手,难道没有暗中保护你?”莫上阳错愕地急声追问。
“没有……”桑晴大哭着摇头。“要不是萧大哥救了小晴,小晴一路上不知要死多少回!”
她的声音虽然哽咽,但从师父的表情和话语中,她明白,师父并没有利用她、让她去送死。
就说嘛,师父从小看着她长大,怎麽会舍弃她。
听桑晴提起萧靖海,莫上阳也不得不正视他了。
事实上,刚刚和弟子吕尚春一起被带进正厅的时候,他就看见萧靖海,但因-萧靖海一身契丹贵族的装束,他想着就有气,故意没拿正眼瞧他,现在仔细看看,这才发现他望向桑晴的眼神充满宠溺,不由得狐疑起来。
“师父,他叫萧靖海,是乙室王府、也就是这座王府的主人。”桑晴连忙拉着萧靖海的手臂向师父介绍。
是个契丹人,还是这座王府的主人?莫上阳心里想着就不舒服,脸色顿时阴沈下来。
因-人多不方便说话,萧靖海打发手下离开,就连泰非也只让他在门外守着。
当屋子里只剩他和莫上阳师徒时,他正色道:“莫真人,你知道你这次犯了什麽罪吗?”
“什麽罪?大不了杀头!”莫上阳脖子一硬,看都懒得看萧靖海一眼。
没料到莫上阳如此难沟通,萧靖海一时间有些动怒了。“你偷偷模模跑进我契丹境内,妄图弄瞎我契丹地龙的眼睛,破坏我契丹国运,这事一旦传了出去,只怕不是杀头,而是活剐,就连小晴也会受你所累,这些你难道都没想过吗?”
桑晴一听,惊得小脸都白了,她扯住萧靖海的衣袖,苦苦哀求道:“萧大哥,别说这些了,想办法救救我师父吧!”
“小晴,做人要有骨气,要杀要剐随他们便,我才不要这个契丹蛮子的虚情假意!”莫上阳一瞪眼睛,态度强硬地说。
“师父……”桑晴又跑过去拉住莫上阳的衣袖,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吕尚春在旁边一直没吭声,这时,他也忍不住向莫上阳投以哀求的目光。毕竟在能活命的情况下,没有人愿意送死。
“我没你这个不孝弟子!”莫上阳对着吕尚春骂了一句。贪生怕死不说,契丹人问什麽就答什麽,简直丢尽他上阳派的脸!
对上师父指责的目光,吕尚春内疚中夹杂着无奈。那个契丹大汉曾经威胁他,如果他不说出事情的真相,就要严刑拷打帅父,他不忍师父受苦,所以就说了……
“小晴,带着你师父和师兄回中原去吧!”萧靖海思忖片刻,忽然说道。
他想清楚了,趁现在没几个人知道,他还控制得住情况的时候,把这件事解决掉,要不然时间一长,传出去后就来不及了,他实在不愿意让自己和桑晴之间永远有道抹不去的阴影。
此言一出在场所有人都是一愣,就连莫上阳也是。
“你想干什麽?我才不领你的情,要杀要剐随你便!”莫上阳猛地回过神来,大声喝斥。
萧靖海懒得管莫上阳,拉过桑晴悄悄道:“我安排一下,今天晚上就送你们出发。”
“这、这可以吗?”因-太过意外,桑晴瞪大眼睛不确定的问,她是很想救师父啦,但人犯要是逃走了,萧大哥怎麽办啊?
“我好歹是乙室王府的王爷,这点小事难不倒我。”萧靖海平静地说。
“可是……”
“没什麽好可是的,就这麽说定了。”
桑晴仍在犹豫,可一想到自己的师父和师兄如果继续留在契丹,难保不会面临活剐的命运,只好闭嘴。
到了晚间,萧靖海果真把一切安排妥当,只等桑晴他们上路。
“那……你多保重,我走了……”看着在寒风中负手屹立,坚持-他们送行的萧靖海,桑晴合着眼泪与他告别。
“早去早回,别在大宋耽搁太久,我会天天想你的。”萧靖海看着她的小脸叮嘱她,他何尝愿意小晴离开他,但这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莫上阳又那麽讨厌契丹人,只有让小晴送他们回去最合适了。
“嗯……”最后望了萧靖海一眼,桑晴抓起马鞭,咬着牙狠狠一抽。
再话别下去,她要走都走不掉了。现在在契丹,他们的处境实在危险,师父和师兄都有伤在身,回歧凤山就全靠她了,所以她要果断些、坚强些……
“王爷,这样好吗?望着越去越远的马车,泰非不知什麽时候走到萧靖海身旁说道。
“我心意已定。”萧靖海沈毅的目光始终凝在远方,未有偏离。
“耶律大人那边……怎麽办?”泰非又问不会要耶律大人也陪着他们一起欺君吧?
耶律翰云?
眼中闪过一抹比冰霜更冷的光芒,萧靖海一言不发,遒劲有力的手却按住了腰间的弯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