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天,长孙婕终于尝到何谓惊弓之鸟的滋味。
她既没去军营习武,也没像平时一样到处玩耍嬉闹,而是每天像老鼠似的窝在家里,一颗心七上八下。
就算在睡梦中,她也常梦到夏明俦跑来找她算帐,再顺便揭发她的丑恶罪行,让她成为爹娘和姐姐的靶子。偶有客人上门,她更是疑神疑鬼,连门都不肯出。
这样的日子已持续了十几天,家中一直风平浪静,夏明俦在外面吃酒做客的消息,倒是不断传来。
难道是她多想了,那个自命风流的家伙巴不得有这么个机会?还是马叔叔根本没吭声,他至今还不知道是她出的主意?
心中残留着几分余悸犹存的惶恐,但不管怎么说,她总算恢复了正常生活,再也不像前些日子那样战战兢兢、草木皆兵。
多亏府里这阵子忙得人仰马翻,所有人的注意力全放在那个王爷身上,要不然以她的反常,不让人觉得奇怪才有鬼!
拿着丝巾擦拭着手中宝剑,长孙婕眨巴着眼睛望向窗外,正在庆幸自己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时,爹爹紧张兮兮、如临大敌般的声音已从门外清楚传来。
“小婕,明天十二王爷来府里做客,你好好准备一下!”
啊?!明天,完了!
当的一声宝剑落地,长孙婕惊得差点没把自己戳出一个透明窟窿。
所以,第二天——
“小姐,你给我起来!”天色尚早,一道拔高的女声就从厢房里传出,那是长孙婕的贴身丫鬟小汾,正气呼呼练狮吼神功的声音。
“唉,唉!”长孙婕闷着头缩在床上装病,摆明着不想参加晚上的宴会。
“起来!”搞了老半天太阳都快晒了,还没能将长孙婕从被窝里拖出来,小汾终于一记长吼,刷的一下掀开被子。
也不想想,客人是浑身上下金光灿灿的十二王爷,老爷夫人哪敢有半点怠慢。
别说小姐装病,就算小姐真的病了,用爬也得爬着去见客人。在这个重要时刻,岂容小姐耍泼?平时看小姐满聪明的,怎么这会儿脑子跟豆腐渣差不多?
“啊……”杀猪似的尖叫满室萦绕。
小汾只当没带耳朵,抖开早已放在一旁的衣衫,放在长孙婕身上比了比,露出满意的笑容。
“这条百褶裙可是我熬了几个通宵才赶出来的,穿在小姐身上正合适,包准比大小姐那身妖里妖气的打扮漂亮多了!”
“这么艳的百褶裙穿在我身上,还不是一样妖里妖气?”叫了几声没人理睬,长孙婕只好坐起身,一边套鞋,一边没好气地拉下衣服。
“我不管!”小汾双手往腰上一插。“反正,小姐要是辜负我的一片苦心,我就要小姐好看!”
两人正拉拉扯扯中,府门外忽然响起一串热闹的鞭炮声,不一会儿,一个小丫鬟飞也似的跑至窗前。
“二小姐,十二王爷和马参军到了,他们一来就问起你,老爷让你赶紧出去招呼贵客!”
啊?怎么会这样!
主仆两人顿时大吃一惊,手忙脚乱一阵瞎忙,外加乒乒乓乓一阵乱响,等房门再度打开、长孙婕被扶出来时,已经是个娉娉婷婷、我见犹怜的美人了。
“小汾,裙子太紧了,不好走路,我看还是另外换一条吧。”一只脚才踏出房门,长孙婕就不知深呼吸几次,带着乞求的表情望着小汾。
“什么?”小汾当场不接受地叫了起来。“这可是为小姐你量身订做的裙子,小姐是嫌我做得不好吗?”
“当然不是,只是走路……”
“我扶你!”小汾气盖山河一声虎吼,义不容辞地一把挽住她的手臂。“就这么给我去!”
“我……”
与其说是扶,不如说是被自家丫鬟拖着往前走,长孙婕跌跌撞撞穿过花径,摇摇摆摆踏过几座庭院,好不容易来到大厅外,不知怎么的,许多刚才还没来得及想的问题,此时全冒了出来。
明明说好晚上来做客的,那个王爷这么早跑来做什么,而且一进门就问起她,绝对没安好心。
也不知是不是杞人忧天,长孙婕不由自主担心起来,尤其听见大厅里传出那道懒洋洋、仿佛天塌下来都不关他事的熟悉笑声时,她更是止不住的冒冷汗,连腿都软了。
“小姐,你怎么了?是天气太热的缘故吗?”扶着脸色有些苍白的小姐,小汾不解地看看天空。
“小汾,我……”长孙婕张嘴,正想说自己身体不适想回房休息时,不知哪个多嘴的丫鬟,见了她先叫起来。“二小姐到!”
看样子横竖是逃不过了!
长孙婕无可奈何叹了口气,一颗心虽然缩得如米粒般大小,但还是咬咬牙推开小汾,摆出一副光明磊落的姿态毅然前行。
一时间,她忘了自己穿的百褶裙只能小碎步、柔弱无骨的摇着走,所以……还没跨出两步,她就绊到门槛。
“啊!”随着一声凄厉的尖叫,她一路滚进大厅。
“小姐……”小汾大惊失色,跟着冲了进去。
被摔得七荤八素的长孙婕不知道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一阵晕眩过后,她被拉进一个强健的臂膀中,耳边传来的是小汾的闷叫,还有爹爹和马叔叔紧张兮兮的声音。
“小婕,你没事吧?”
“没、没事……”
她勉强笑了笑,看见爹爹、马叔叔和小汾,都相当不安的站在一旁,另外还有张似笑非笑的俊脸,那双深黑色的瞳眸,正邪肆地望着自己,而她……竟靠在一个男人的怀中!
是十二王爷!心头蓦地窜过一阵颤栗,长孙婕情不自禁又啊了一声,赶紧闭上眼睛正想装昏,却听见一个轻得只有她能听见的佣懒声音,幽幽钻入耳底。
“婕儿,你要是身体不适,本王不介意亲自抱你回房。”
婕儿?亲自抱她回房?一听这话,长孙婕立刻完全清醒,手忙脚乱地从他怀里挣月兑出来。
开玩笑,她可介意得很!也不想想,没事被他抱着在府里走上一圈,她以后还能做人吗?
长孙婕一把扶住小汾,晃着还在发昏的脑袋,手在裙子上乱拍一气,仿佛要把他留在身上的气息给全部拍掉。
对她孩子气的举动,夏明俦也不以为意,他笑笑坐回椅子上,一双别有深意的眼眸,却始终凝锁住面前的她。
这小东西,几日不见还真有点想她,不过她看上去瘦了些,气色也不太好,怎么?知道害怕了?
可惜啊,她知道的太晚,若不好好在她身上找回一点补偿,就太对不起自己这些日子所受的罪。
察觉出大厅气氛暗潮汹涌,长孙畅连忙开口缓和。“多谢王爷出手相扶。”又向着刚刚站好的长孙婕招招手。“小婕,你也过来谢过王爷。”
有没有搞错,她会摔跤还不都是他的错,爹爹竟要她谢他?算了,人家好歹是客,就便宜他这一回。
心底纵有一万个不愿意,长孙婕还是福了福身。“多谢王爷。”
“不必客气。”夏明俦敛眉淡笑,一副受之无愧的模样。
讨厌!要不是爹爹逼着,她才不会跟他客气呢!
抚着摔在地上被撞红的鼻子,长孙婕想瞪夏明俦却又不敢,只能悄悄地、不屑地、恶狠狠地在心里冷哼,由小汾扶着坐到一旁。
真倒楣,竟在这个烂王爷面前出这么大糗!口中喝着仆人端上来的茶水,长孙婕晦气地想着,恍惚间,马叔叔带着讨好的嗓音传来。
“小婕今天真是漂亮,看着都像个姑娘家了。”
长孙婕一愣,觉得有好几道视线一齐落到自己身上,马叔叔是有几分心虚,爹爹是玩味,小汾是骄傲,而夏明俦,他唇角的那抹笑更加邪气了。
这一刻,她甚至后悔听小汾的话,穿了条这么惹火的裙子,那个王爷该不会以为她是故意穿给他看的吧?
想到这儿,长孙婕漂亮的脸蛋不禁红了起来,她连忙晃晃茶杯,状似漫不经心地问:“爹,娘和姐姐呢?”
“还在打扮吧,马上就到,马上就到。”长孙畅笑盈盈地说,后面那句是冲着夏明俦解释的,女人打扮很费事,特别是小倩又喜欢磨磨蹭赠,要不然他怎么会先拉小婕出来拖延时间。
才出口,说曹操曹操就到。
在一阵通报声过后,就听得门外环佩叮当,一股香风迎面袭来。“奴家参见王爷。”长孙倩的娇媚声在大厅里柔柔响起。
“咳、咳……”见到那个说话的人儿,长孙婕和马遥猛地咳了起来,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长孙畅老脸更是一片通红,目瞪口呆看着眼前衣衫单薄到吓人的女儿,而夏明俦则有趣的挑挑眉,一脸见怪不怪的神情。
贝齿轻咬薄唇,长孙倩莲步轻移,款款走了过来。
粉红的水纱下,长孙倩窈窕纤细的身段几近中果,美好的曲线诱人地呈现在众人眼前,吹弹可破的肌肤、微启一点的樱唇,那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娇媚到令人毛骨悚然。
呃……这哪里是散花仙子,简直就是狐狸精嘛!
没错,正是九尾狐狸!
也不能怪长孙倩呀,她原本要扮的散花仙子昨晚被人捷足先登了,而且前天、大前天、大大前天,大大大前天……什么昭君出塞、贵妃出浴、洛神凌波,都已有人装扮过了,所以长孙倩一咬牙,干脆扮个最妖艳的女人——坦己。
“这……这……”长孙畅结结巴巴,都不知该说什么好,尴尬的眼神不时扫向妻子。
原本小倩要扮妲己,他就不同意,是妻子信誓旦旦保证会打扮得体,他才勉强接受,没想到小倩竟穿成这副模样,简直连花楼里的舞姬都不如,这事要是传了出去,他长孙太守的脸要往哪搁?
看见女儿玉指轻掩唇畔,向夏明俦投去一记勾魂无比的秋波,长孙畅终于承受不住,扯开嗓子大叫。
“来人啊,快、快给大小姐拿件披风!”他脑充血,手脚直抖到无力。
“爹……”
不理会大女儿嗲声嗲气的抗议,长孙畅冷着脸让她穿上披风,而后又忙不迭宣布午宴开始。
精美的菜肴如流水般送了上来,凉盘热炒,美酒甜点,令人目不暇接。
席间,爹爹殷勤的劝酒声,姐姐莺莺燕燕的笑声,马叔叔豪爽的大嗓门,娘亲轻柔的招呼声,伴随着悠扬的舞曲,在大厅里声声交织,勾勒出一幕宾主同欢的喜庆画面。
但长孙婕却垂着脑袋,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因为她老有种芒刺在背的感觉,而让她产生这种不舒服感觉的罪魁祸首,就是那个坐在主位上,对她不怀好意的十二王爷夏明俦。
不要问她为什么,她就是知道他邪恶的目光不住绕着她转,即使他在跟别人说话,她也能感受到他打量的眼光。
于是,喝了几杯酒之后,再也受不了的长孙婕手一歪。“哎呀!”她将一杯满斟的酒洒在自己裙子上。
众人一愣。
“爹,娘,我下去换件衣服。”她迫不及待地起身,也不管旁人脸上的表情如何,只想飞快逃离热闹非凡的大厅。
“小姐,你是故意的?”跟着主人走到四下无人处,小汾忍不住发问。
当时大家的注意力全放在十二王爷身上,唯有她站在小姐身边,这才发现小姐的小动作。
“才没有呢!”长孙婕矢口否认,开玩笑,要是承认自己是故意把酒洒在小汾辛苦缝织的裙子上,小汾不发飙才怪。
“小姐……”小汾不以为然地瞟她一眼,顿了顿,又兴奋地捏她一下。“我看十二王爷对你满有意思的,你换好衣服赶快回去,别让大小姐在他面前晃得太久。”
因为十二王爷虽然谈笑自若,但他的目光却始终停在自家主子身上,这一点她观察得很清楚,绝对没错。怕只怕小姐这一离开,大小姐那妖里妖气的打扮,会把王爷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小汾,你别乱说!”长孙婕调皮地吐了吐舌头。他哪里是对她有意思,八成是在想该怎么算计她吧,不过这事可不能跟小汾明说。
“不会吧……”小汾狐疑地转过脑袋,还想说什么,长孙婕已扯开话题。“裙子湿湿的贴在身上真不舒服,我们快点回房吧。”
刚进厢房,长孙婕忽然捂住脑袋“唉唷、唉唷”一个劲叫头疼,说是中暑,想喝碗清凉的绿豆汤。
会是这样吗?心里虽然不太相信,可看到主人那张痛苦的脸,小汾也不好说什么,只能满月复狐疑地走了出去。
而厢房里的长孙婕一看小汾走远,也不装头痛了,三两下换下一身衣服,赶紧溜之大吉。
反正人也见了,酒也喝了,剩下的就麻烦爹娘和姐姐招呼,她可不想再受这个罪!
千万别怪她,这本来就是爹娘和姐姐的事,与她无关!
午后的阳光从繁叶中洒落,空气中弥漫着草木的清香。
长孙婕跑到一处偏静的角落,挑了块松软的草地坐下,口里衔了根草穗,心中只觉一阵畅快。
暖风阵阵,吹起她丝缎般的秀发,胸中泛起的酒意染红了她的面颊,长孙婕伸了个懒腰,惬意地倒子,不一会儿就安适地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