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
风千舞衣着单薄的坐在窗前,望着月夜中点点星子,细致的脸庞有着一抹难懂的沉静。
「小姐,三位小姐都回府了,文府里的其他小姐也都回家了……」这些日子对小姐奇怪的行径早已见怪不怪的小翠踏进屋子,向她传述府里的最新消息。
「她们都回来了?」风千舞的声音有些惊讶。「文伯母不选媳妇啦?」
「不知道,反正三位小姐无功而返,如今正坐在大厅里生闷气呢!」小翠眨眨眼,脸上的笑说不出是不是幸灾乐祸。「不过,我听说圣上病人膏肓,大臣家里都不敢公开众集玩乐……」
话是这么说啦,但自从目睹文公子来找小姐好几次后,她总觉得冠冕堂皇的理由后面,应该是为了小姐才对。
小翠原以为小姐听到这个消息会兴高采烈,没想到她蹙蹙眉,轻轻哦了一声,便没了下文。
「小姐,-不喜欢文公子吗?」她试探着问。
多日接触下来,她发现小姐或许有些怪,不像大家闺秀那般端庄娴静,但对下人却是再和气不过,是个少有的好主子。
「这个……嗯,说喜欢他,我明明没有半点发烧的感觉;要说不喜欢,为什么这些天不管白天黑夜,满脑子装的全是他?」
风千舞喃喃自语,发现小翠目不转晴的看她,不禁失笑道:「老实说,连我自己都不清楚,-就别问了。」
小翠心中好奇,忍不住换了个方式问:「小姐,文公子知道-的想法吗?」
「他?」风千舞摇摇头。「他这人喜欢自说自话,哪管别人心里怎么想……小翠,-忙了一天,先去休息,我到外面走走。」
「天已经黑了,外面又凉……」明知「爬楼顶」是小姐的最爱,小翠还是忍不住出声劝止。在她眼里,小姐若能改掉一些让人看了毛骨悚然的爱好,大家肯定会慢慢喜欢她的。
「那就帮我拿件衣服吧。」风千舞嘻嘻一笑,装作没听懂她的言下之意。
「小姐……-当心,早些回来!」看着已然消失在屋外的身影,小翠不由得叹了口气。
唉,小姐什么时候才能多明白些人情世故呢?
只一眼,文震就在风家最高的屋顶上找到风千舞。
一身浅色罗裙,长发随肩披下,从远处看一点都不起眼,偏偏,他的眼中只有她。
不过这个时辰,她该在屋中休息才对,怎么又在吹风?
在文府的时候,气候尚暖她都病倒了,现在天气转凉,她还要坐在屋顶上,若是冬天,还不如直接变成雪人算了。
虽是这么想,文震却没有阻止她的意思,跃上屋顶,打算和她一起欣赏星星点点的幽邃夜空。
听见动静,风千舞往这边看,发现是几日未见的文震,表情不禁微窘。
「文大人,你也睡不着啊?」问完,她才觉得这句话有些暧昧,脸蛋顿时涨红起来。
文震坐到她身边。「怎么?-睡不着?是因为我吗?」
「没有的事!」风千舞矢口否认,声音颇大,引来文震一阵畅笑。「千舞,-想让所有人都知道-我坐在这里吹风吗?我是无所谓的。」
风千舞赶紧闭上嘴,眼珠子骨碌碌直转,俏生生的模样让文震眼眸一亮,心动的感觉蔓延至整个胸腔。
他向来不热中功名权势,但,他什么时候开始热中了?
为什么惟独她能带给自己前所未有的悸动感觉,让他情不自禁开口向她求婚?
「文大人?」风千舞不明白他眼中的兴味代表什么。
「那个问题,-考虑得怎么样?」他挑眉,直接问。
啊,又是那件事!风千舞神态更窘。
「男女的事我不太懂,但我觉得,两个人若要成亲,必须互相喜欢、互相了解才好,毕竟,那是一辈子的事。我现在心里很乱,不知怎么形容对你的感觉……
但……怎么说呢,这几天我一直在想,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说你不好,但你救过我,我该谢谢你;说你好,你明明不是那样的人,为何有着玩世不恭的花心名声?」视线从夜色移至文震脸上,风千舞有些迷茫地看他。「文大人,女孩子一定要嫁人吗?」
「当然,如果不想当尼姑的话,就必须嫁人。」
「我想也是。」风千舞眼帘垂下。「若是非得挑一个,不如挑你好了,至少你还算宽容,没用怪异的眼光看我这个爱在屋顶上发呆的傻瓜……」她话音未落,忽然被文震整个儿抱入怀中。
风千舞怔愣地看着眼前欣喜的笑脸。
「千舞,-可知,我就爱看-坐在屋顶上发呆的样子。」文震深深地看她,声音低哑,浓醇诱人。
「第一次在望月阁楼顶见到-,我就有种感觉,以后我们还会见面。每见-坐在高处发一次呆,我就越被-吸引!
到现在,无论-做什么,只要见到-,我就觉得好高兴,我几乎怀疑,我的血液是不是只为-沸腾,我的心,是不是只为-跳动!」
「别这样说,我哪有这个魅力,把你迷得神魂颠倒。」风千舞说着,火烫的热气漫上脸颊,她难为情地抿唇一笑。「虽然我不能给你同样的话,但你也别难过,你能这样说,我还是满高兴的,至少……满动听的。说不定你多说几次,我也会有同样的感觉。」
他难过?有吗?等等,她在想什么,他文震是什么人,向来只有征服别人的份,她不会以为他在向她摇尾乞爱吧?
眸光闪动,看见身前的小人儿一脸沾沾自喜的娇羞模样,文震怔了怔,本想宣告主导权的话竟一句说不出来,到最后,他只好咳了声,装作没这回事的说出他找她的真正来意。
「朝中这阵子乱得很,-知道吗?」
风千舞一愣,这和她有什么关系,自从上次城隍山回来后,她就听他吩咐,一步府门都没出过。
「五皇子和七皇子已经开始火拼,昨天吏部有位官员无故失踪。」话到这儿,文震微微一顿。「我这阵子会很忙,没工夫来看-,-在家千万小心些,不许跟陌生人接触,更不许耳根软,傻乎乎被人骗了都不知道!」
「我才没那么傻!」她忍不住反驳,却见文震一脸严肃地瞪着自己。
「风千舞,我不是在开玩笑!」
「呃……我知道了。」
「不够,我要-发誓。」
「好嘛,好嘛,我发誓,保证不和陌生人接触,保证不轻信别人的话……」她嘴里说着,心里却不以为然。
有必要搞得草木皆兵,自己吓自己吗?
事实证明,文震的担心不是多余。
半个月后──
「小姐!」小翠满脸惊慌地跑进来,对着斜躺在床上、懒洋洋看书的娇小女子叫道:「大事不、不好了,老爷昨晚出去后一直没回来,大公子、二公子找遍京城都没找到,夫人正在大厅里哭得死去活来呢!」
「什么?」风千舞翻身坐起,错愕地看着小翠。「昨天的事,-怎么现在才告诉我?」
「奴婢也是刚刚才听到的。」小翠愁得彷佛天要塌下来,见风千舞飞快地跑出厢房,连忙追上去。
「小姐,听说昨天老爷出门时带着一个铁盒子,好像就是小姐在床底找的那个耶……」夫人现在正在气头上,小姐就这样没头没脑地跑去,不被修理得满头包才怪。
风千舞蓦地停住脚步。「-说什么?!」那个铁盒不是被百变神狐拿走了吗?她怎么听不懂小翠的话?
小翠胆颤心惊说着偷听来的消息──
「据说老爷受惊后,身上不知怎地多出个雕着花纹的铁盒子,开始谁也没有注意,可老爷见到它,不禁脸色大变,还天天对它发呆。问他又什么都不肯说,夫人以为老爷暂时受惊过度,也没放在心上,谁知昨天夜里,老爷睡不着觉,说是要把那铁盒子处理掉,匆匆出门,就再也没有回来。」
风千舞闻言,顿时心头窒塞,发不出一点声音。
「小姐,-没事吧?」小翠见她脸色煞白,赶紧上前扶住。
此时此刻,风千舞脑子里一片紊乱,她隐隐有种预感,爹爹此去凶多吉少。
她推开小翠,直接跃上屋檐往文府跑。
文震是二皇子的心月复,他准知道些什么!
文府书房内,神情严肃的男子坐在桌前疾书,听见屋外动静,蓦地抬头,厉声道:「谁?」
风千舞从未听过文震的声音如此严厉,一时间不敢进屋,只在外面惶恐地应了声:「是我。」
「千舞?」文震听是她,神情缓和下来,起身将她迎进书房。「-怎么来了?我本想过几天再去找-……嗯,-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风千舞抬起头,眼中水花乱转,哽咽着终于哭出来。「我……我爹不见了!」
「-爹?」文震一愣,随即安慰她。「-爹为人向来谨慎,-别担心,他不会有事的,大概出去走走,忘记告诉家里也不一定。」
「不是这样的,」风千舞心中焦急,摇头连连道:「他是跟着那个铁盒子一起不见的!」
「铁盒子?」文震注视着风千舞的脸蛋,质疑地问:「什么铁盒子?」
「就是百变神狐交给我,又在那夜取走的铁盒子。听下人说,不知怎么的,我爹被劫后身上就多出那个铁盒子。我爹见了,十分害怕,天天对着它发呆。昨夜,我爹突然说要把它处理掉,出门后就再也没有回来。」风千舞忍住哭泣把事情简明扼要说了一遍。
「难道我那一掌……把铁盒子打掉在文伯父身上了?」文震不禁愕然,但问题是,文伯父带着铁盒子跑哪去了?
想着想着,他神色骤变,一把抓住风千舞的手腕。「千舞,-赶紧离开这里,马上!」
「啥?」风千舞没听明白。
「-在南方有个师父,是吗?」
风千舞点点头。
「好,-现在马上回他那儿,连夜去!」
「为什么?」风千舞愣愣地眨眼。「我走了,那我爹怎么办?」
「京里太乱,不适合-,-爹的事我自有办法。」
「那你呢,你不走?」
「我很想跟-一起走,但我有我要做的事,而且……」文震苦笑一下,忽然抿唇不说了。
风千舞仰头望他,隔了片刻,小声问:「我……能不能留在你这里?」
「不行!」
「可是……」
「别忘了,百变神狐的事由-而起,我不想文伯父没找到,-又不见了!」看她还在那里犹豫,文震拉着她就往外走。「千舞,-难道到现在还不明白,朝廷要变天了,最后鹿死谁手连我都不知道!」
她当然明白,只是……她愣愣地跟着文震跑过几进院子,眼角瞥见前方不远处的望月阁,风千舞想起师娘要的东西,脚步不免迟疑不前。
「-怎么了?」文震立刻察觉出她的异样。
「我想要你爹的玉环!」风千舞想也不想地说,话一说出,脸上的表情旋即僵住。
唉,她怎么这么莽撞,文震怎可能将如此重要的东西给她呢?
风千舞原本以为文震会断然拒绝,没想到他二话不说,领着她上楼,将望月阁中那块玉环直接交到她的手上。
「你……」不晓得是不是夜风太冷的缘故,风千舞捧着玉环,鼻头一阵发酸,有种想哭的冲动。
「怎么,不喜欢它?」文震目不转睛地望着她,玉环虽是父亲的心爱之物,但只要她喜欢,就算物得其所。
这个时候,他忽然觉得,自己有了心爱之人后,也会发烧了。
「不,不是。」风千舞使劲摇头,再多的话已经说不出来。
注意到她眼中那抹感激,文震也不说话,继续拉着她走。
直到城门出现在眼前──
「千舞,记住,一年之内不管出了什么事,绝对不许回京!」文震吩咐道。
风千舞沉浸在莫名的伤感中,听他这么说,不禁一愣。「为什么?」
「不要问为什么,照我说的去做!」他看着她的眼,语气不容置疑,顿了顿又问:「-师父是谁?到时候我去找。」
「易冰寒。」此时此刻,她不想骗他。
文震微讶,想了想,展颜道:「好,有这样的师父,不管出了什么事,我都不用担心。」他忽然拉过她,在她额上亲了下。「文伯父的事我会留心,等这事办完了,我就去解剑山庄找-,如果……如果还能够的话。」
「你这话什么意思?」风千舞愕然,心底泛起莫名的惊惧。
「没什么。」文震深吸口气,眸光中透出无比的宠溺。「傻姑娘,听我的话,乖乖上路,不许再让我操心!」
就在风千舞离开京城的第十三天上,七皇子突然发难,联手各路大臣,以叛国通敌罪将五皇子打入天牢,举国震惊。
又过了十七日。
深夜,上阳宫。
「咳、咳,晋宝……」龙榻上,行将就木的道明帝回光返照似的睁开眼睛,召唤伺候了他一辈子的老太监。「诏书……在御书房第三排书柜第三层的格子里,你去拿来。」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他推开宫女递来的汗巾,喘着气、艰难地吩咐。
「奴才遵旨!」老太监领旨退下。
「皇上吉祥!」嘹亮的请安声骤然响起,站满殿内的皇子大臣们纷纷下跪,他们嘴里不说,心中都明白圣上一日驾崩,遗诏马上宣读,新帝继位,一朝天子一朝臣的历史,又要重演……
时间一点点过去,偌大的上阳宫里鸦雀无声,只有四周插满的红烛不停流泪,彷佛在轻轻叹息,哪怕权势大如天,也换不回片刻生命。
蓦地,刺耳的惨叫声传来──
「大事不好啦!御史大夫文震逼宫造反!御史大夫文震逼宫造反!」
满堂的文武官员、皇亲国戚正莫名其妙、面面相觑时,就见刚刚去取诏书的老太监浑身是血地跌了进来。
「启禀、启禀圣上……御史大夫文震逼宫造反,而且皇宫内外的侍卫已被尽数更换,奴才无能,还没走到御书房就被人杀回来了……」老太监趴在地上,泣不成声。
殿堂内一片哗然,只有二皇子一抖衣袖从地上站起,面露笑容向帝榻走去,彷佛这帝位、这锦绣江山已是他囊中之物。
「老二!你、你这个小人,竟敢篡位!」同跪一旁的七皇子大惊,上前想拉住二皇子,却被一旁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侍卫猛力隔开。
他终究棋差一着,就在他得意志形、将老五打入天牢时,老二已经不声不响完成朝中所有布置,唯一剩下的,就是等待道明帝的大限。
「逆、逆、逆……」看着儿子步步进逼的面容,道明帝语不成调、怒急攻心的他抓起床头玉玺,猛地向不孝子砸去。
「儿臣多谢父皇赐玺传位!」二皇子不闪不避,额角被打出道血痕,他却不怒反笑,转过身,将玉玺高举过顶,声音宏亮地向群臣宣布──
他──天正帝,将于今日继位!
「逆、逆、逆……」一连又是几个逆字,老皇帝一口气吸不上来,终于眼睛一闭,蹬直了腿,驾崩。
天正帝元年,天下大赦,次年二月,新帝论功行赏,御史大夫文震受封一品内阁大学士,中书长史,外加太子太傅头衔。
令人意外的是,就在该年三月,春季皇家狩猎会上,素以武功绝伦著称的文震骑上一匹受惊之马,不幸坠崖身亡。
天妒英才,满朝扼腕,新帝郁郁寡欢,竟数月有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