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来说,风千舞是个随意的人,但固执起来却像头上了磨的驴,让人恨不能一拳敲破她的脑袋。
「爹,我要去文府!」大清早起来,她就跟在父亲身后,语气坚定。
「这……不太好吧……文家老夫人点明要-姐姐去的……」风书博知道自己在子女间一碗水向来端不平,可偏心千舞,若让若仙知道了,不找他撒泼才怪!
「哎呀,千舞,-不是想男人想疯了吧?这么自告奋勇?」
「就是,没见过像她这样不知羞耻的!」
风千舞的大姐和二姐──风千飘和风千娇同时出现在花园里。风千飘手里拿着玉笛,飘飘然有仙子下凡的味道;风千娇则握着一卷书,不,是刻着字的竹简,边看边冷嗤。
「五十步笑百步,谁怕谁啊!」风千舞毫不示弱,反唇相讥。
眼看花园里战事又起,风书博脚底抹油,正想开溜──
「老爷!文大人府上接小姐的马车到了,来了两辆,说是要把所有的小姐都接去!」老管家适时传来的叫声,对他来说无疑雪中送炭。
「太好了!」风书博喜出望外,差点抱住自家总管跳起来。「清净,我耳根子总算可以清净几天了!」
有人欢喜有人愁,这句话说得一点也没错。
马车出发,风千舞坐在车厢里,望着窗外,百无聊赖地看着沿途的景致,不是为了观赏,而是不想吵架!
明明有两辆马车,她们几个却非和她挤在同一辆,明摆着就是跟她过不去!
「啊,不好,我腿肚子抽筋!」四小姐风千雅挨在风千舞身边,嘴里虽然含着糖,但腿上传来一阵阵抽搐的痛楚,却让她泫然欲涕。
早上才起床,文府接人的马车就到了,害得她一急,撩起裙子就往外跑,早饭没吃不说,气都快跑断了,就怕搭不上马车,现在一放松,腿便不听使唤的抽痛起来。
呜……她怕痛,她不要啊!
「四妹,这病会传染吗?」
「腿不会断吧?!」
两个姐姐一惊一吓的对话,听得风千舞直翻白眼。幼稚!
「呜……好疼……」风千雅咬着唇,眼泪就要跟着掉下来。
「别吵!我帮-治!」吵声没听够,还要听哭声,实在让风千舞有够心烦。
「什么,-会治病?!」风千雅微讶地瞪大眼睛。
瞥了眼自家小妹,风千舞弯下腰,运气在她腿上的穴道处揉了揉。
「好了……真的好了耶!」风千雅惊讶地来回晃了晃腿,不好意思地看向风千舞。「谢谢了,三姐……」
谢谢倒不必,只要能闭上嘴巴,让她安静些就行。
风千舞扭过头,继续看向窗外。大凡学武之人多少都会点简单医术,她师娘的哥哥还是江湖上有名的神医呢,只可惜这些话同她们说,只是对牛弹琴。
进入主城,街道对面驶过一辆马车,看上去既高雅又精致,似乎有点眼熟,风千舞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就在她不经意间,对面的马车放慢速度,车帘一角也随之掀起,露出文震的笑脸。
他不过随意透露一下,风家四个女儿都很漂亮,他娘就将她们全部接来家里,还特别让他在上朝的路上遇见,呵呵,有心啊。
马车交错而过,文震放下车帘,嘴角勾勒出一抹兴味的笑容。
风千舞……就让他瞧瞧,这位特别的风三小姐,究竟能在他的生活中掀起什么样的波澜……
三天过去。
踏着自家舒软的草地前行,文震嘴角勾笑,却无法消减内心的失望。
奇怪,这些日子来逢迎巴结他的女人随处可见,难以置信的是,其中并没有风千舞。
会有女人放弃向他示好的机会?他不信。
「文震哥哥!文震哥哥!」刚走下斜坡,随着呼声,一道娇柔的身影便气喘吁吁追了上来。「等等我,是我,千雅!」
见是风家娇滴滴的小女儿,文震停下脚步,脸上的笑温和恬淡。「-怎么一个人在这里,没和姐姐们一起玩?」
风千雅张了张嘴,整个人融化在他如沐春风的笑容里。「文震哥哥,我……」她全然忘了自己想说什么。
「-怎么了?」注意到风千雅迷幻的眼神,文震有趣地笑问:「一个人玩多没意思,-的姐姐们呢?没和-在一起?」
「姐姐……哦,大姐在厢房里弹琴,二姐在看书,三姐、三姐……」
文震十分清楚自己的魅力,但用在一个小姑娘身上,未免浪费。所以,他只是低下头,眸光平静地看着她。「-三姐呢?她在哪里?」
倾慕的人就在眼前,风千雅情窦初开,一颗心紧张得几乎要跳出胸腔。
「她嫌房里太吵……跑出来了……我不放心,找她好久了……」风千雅断断续续地说。
「-不放心-三姐?」文震微愣,觉得她话中有话。
在他的注视下,风千雅都快晕倒了,说起话来语无伦次。「……三姐她天天作恶梦……白天屋子里人多……身体不舒服……」
略加思索,文震听明白她的话了,于是问:「-是说-三姐这几天没睡好,生病了?」
「……嗯……差不多……」风千雅晕乎乎的点头,不在乎他问什么,只希望文震哥哥能永远这么看着她。
文震扬扬眉,顿时失去了说话的兴致。
他正好奇风千舞难道真的与众不同吗?结果原来是亏心事做太多,被吓病了!
无趣!真是无趣!
「我们分头去找-姐姐,好不好?」找了个理由月兑身,他转身离去,一直到了望月阁才停下脚步。
这是文府的最高楼,里面藏书丰富,若不是阁内沉重的装饰风格非他所喜,这种视野开阔的地方他倒是经常来。
站在望月阁的最高处,文震闲适地看向天空,忽然听见有人轻咳。
「咳、咳……」
咦?他进来的时候门是锁着,楼里明明没人,扭过头,环视四周,他的目光最后落在楼顶上。
要是没听错的话,声音应该来自瓦片上方,难道有人在楼顶?是梁上君子?天还大亮着,也不嫌太过嚣张了?
「咳、咳……」
楼顶的咳嗽声再度响起──这回听得清楚些,是女人的声音,文震的眉心不禁一皱。
女人?在屋顶?会是谁呢?难道是……风千舞!
心念至此,他身体的行动比脑中思绪更快,手扶窗框足尖一点,他翻身跃上楼顶。
「咳、咳……」轻微的申吟声传来,文震扭过头,一道侧卧的纤细身影,立刻吸引住他的全部注意。
那是个衣着淡素的女子,背对着他,脸蛋瞧不见,可光看她的背影,就让人有种错觉,她彷佛能和天地融为一体。
这个身影,会属于那个蓬头垢面的风千舞?
心中微讶,文震的目光在女子身上停留片刻,放轻脚步走了过去。
「风姑娘?」他蹲下,试探着问。
听见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风千舞努力睁开眼睛,炙人的烫热在全身扩散,烧得她好难受。
「谁?」她全身虚弱无力,挣扎着转过身,鼻子因空气刺激,头一扬,嘴巴张开,「哈啾!」喷嚏打出。
没料到自己会被喷得一脸唾沫,文震顿时僵住。
即使在昏沉中,风千舞还是知道自己干了坏事。
「啊……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她睁开几乎抬不起的眼皮道歉。
文震举起袖子,缓缓擦了擦脸。就算现在心中不快,也不用跟一个病人斤斤计较,他努力告诉自己。
「风姑娘,-怎么会躺在楼顶上……」他耐着性子同她说话,视线落在她脸上时,声音却蓦地顿住。
她的容貌!文震吃了一惊。
「-是……风千舞,风姑娘?」会不会弄错了?他不由得怀疑。
说实话,他并不在意风千舞长什么样,也不认为她有什么姿色,但……眼前这位女子──虽不算漂亮,看上去有种令人说不出的舒服,和他那天印象中的风千舞实在大相径庭。
「我是风千舞,你……是?」风千舞轻哼着,声音在喉咙口滚动,眼前的身影愈加模糊。
文震紧紧盯住她,眸光中透着古怪,实在形容不出她这句话带给自己的震撼,一时竟忘了回答她的话。
眼前这个眉清目秀的娇柔女子,真是那个野心勃勃的风家三小姐?
风千舞此刻被烧得迷糊了,蹙着眉,不停喘气。「好热……」她痛苦地申吟,脑袋忽然往边上一垂,没了声音。
文震一怔。「风姑娘?」他出声轻唤,可不管怎么叫,风千舞就是不回答,伸手探额,才惊觉她的体温非同一般的热。
她居然发着高烧,还爬到楼顶吹风!
有那么片刻,他真不知该夸她好兴致,还是骂她脑子发昏,不要小命了。
思忖再三,他只好动手抱起她。「风姑娘,-病了,我带-去看大夫。」
风千舞被迫回复意识,勉强睁了睁眼。「嗯……啊……哦……」仰起的脸蛋仍呈恍惚状。
文震苦笑着摇头,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就算现在将她卖了,她也照样──嗯、啊、哦。
这样一个粗心大意到连自己的身体都不晓得爱惜的女子,竟要混到错综复杂的权利斗争中去?
他觉得不可思议,抱着她跃下望月楼,直接把她安置在自己的厢房里。
虽然他的风流名声远播在外,却从不带女人回房,甚至手下用的也是小厮。而眼前这位风姑娘,绝对是禁止入他厢房的那种人。下楼后,他就该把她交给府里的下人,让他们代为照顾。
然而,他却带她回了厢房!
路上他几回想撒手不管,但看着她泛起病态的红晕小脸,想起家里住满娘请来的其他人,他不愿她跟别人挤在一个屋子里而得不到良好的照顾,想着想着,自己的住处就到了。
唤过文宣去请大夫,他坐到桌边,拿起杯盏,心思却不在茶中。
他这是怎么了?他思忖着自己一反常态的原因。
「因为她病了。」不会,世上生病的人多的是,也没见他对哪个有如此慈悲心肠。
「因为她身上有两位皇子亟欲得到的东西。」虽然不清楚那是什么,但事关重大却不容置疑。
他只是为了方便追查,才将她带回厢房,等她好些,立刻赶她走!
想到这儿,文震头一仰,将杯中茶水喝尽。
他不愿自己对她太特别,尤其被娘知道后,不晓得要误会到哪里去!
风千舞发着高烧,整个人像掉进火坑。
一直以来,她身体都很健康,极少生病,这次却是例外。
几天几夜被人追杀、无休无止的恶梦、两个姐姐的故意刁难、再加上被楼顶上的冷风吹着,都是导致她生病的原因。
「这位姑娘是风寒入侵,所幸姑娘体质不错,应无大碍……」
恍惚间,她听见有人在她身边说话。谁?她想问,却没力气开口。
又过了一阵,嘴巴里苦苦的,像被人喂进了什么东西,而后睡神迅速降临,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她再次醒来,身体舒服了不少,全身虽仍烫着,精神已然振作许多。
眼睛刚睁开,就听见门外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大人,天不早了,要不要属下把隔壁的书房收拾出来给您休息?」
「书房?嗯,好的。」另一个声音有些慵懒,但也令人奇怪的似曾相识。「今晚这里就让给风姑娘,我去书房将就一夜,对了,大夫刚才交代的药还缺几味,你去看看买齐了没。」
风姑娘?是在说她吗?风千舞这才发现自己躺在一间陌生的厢房里。
「是,大人,属下这就去。」第一个声音回答。
越听,她越觉这两个声音耳熟,可偏偏想不起在哪里听过,风千舞蹙着眉,努力思索,却始终得不到答案。
「对不起,请问外面是谁?」她撑着身子坐起,将衣服拉了拉,确定自己的装束还算得体。
「-醒了?」听见问话,门开了,身着便装的文震走了进来,脸上的表情有些意外,因为大夫说她明早才会醒。
他……好眼熟!
忍着敲破脑袋的冲动,风千舞盯住文震,直到他快走近自己床边,才虚弱地笑了笑。「这位公子……是您救了我吗?谢谢……不好意思,请问怎么称呼?」
「-不认识我?」文震讶然,注视她片刻,看到她茫然的神情不像作假,这才一字一句道:「我是文震,文府的主子。」
「啊,你是文震!」风千舞坐在床上的身子几乎弹起。「你……」她紧张地吞了口唾沫,脸上挤出僵硬的笑。
「上次见到文大人是在两年前的元宵灯会上,所以,我记不太清楚……你的样子了……」声音越来越轻,可见心虚。
「记不清楚我的样子?」文震又是一怔,他今天错愕连连,全拜这位风姑娘所赐。看着眼前这位脸蛋泛红、眼中却并无半点迷恋的风姑娘,他不禁困惑,总觉得这不是一个爱慕他的女孩子该有的表情。
「风姑娘,-今天病着,就住在我这里──」
风千舞一愣,抬头急声道:「不、不,文大人的好意小女子心领了,但小女子不敢打扰大人休息,还是回自己的厢房比较好。」
急着要溜,果真不像一般爱慕自己的女子啊!
他锁住风千舞病得绯红的脸颊。「已经很晚了,姑娘要在夜里走来走去,很容易加重病情。」
「可是……」
她一开口,即遭拒绝。
「姑娘是在害怕什么吗?放心,我睡在隔壁书房,不会吃了-的。」
风千舞一向知晓事情轻重,想着惹恼文震对自己并无好处,只好勉强笑道:「既然大人抬爱,小女子就恭敬不如从命,只是小女子有病在身,若有怠慢之处,还望大人见谅。」言下之意,先为自己找好退路。
她左一句大人,右一句小女子,听得文震很不舒服。他拉过张椅子,挨在床边坐下,再度打量她。
风千舞的确是个不同寻常的女子,尤其她的眼睛,清澈得彷佛一潭秋水,没有半点心机,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要说她是个野心家,恐怕没人会信……
她,真就这么在乎权势吗?
「文大人?」被他看得有些发毛,风千舞不知道自己有哪里不对。
「风姑娘,-怎么会跑到望月阁的楼顶上?」反倒是文震,若无其事地换了个话题。
「我……呃……厢房里太闷、太吵,我想出去透透气,没想到北方好冷,竟把我吹病了……」
「风姑娘,我问的是,-怎么会病倒在望月阁的楼、顶、上?」
「我会轻功,自己跳上去的。」风千舞不假思索地回答。
「那么高的地方,姑娘竟能带病跳上去,啧啧,功夫可不是普通的好,连我都忍不住要佩服姑娘了。」
「佩服?这不过是雕虫小技,我师父功夫才好呢!」她的声音不免骄傲。
「哦?不知姑娘的尊师是哪一位?」
「我师父是……」风千舞及时抿住唇,师父叫她来调查文震,她可不能打草惊蛇。「是个普通人,不值一提……」
「不值一提的普通人教出-这样的徒弟,江湖上真是藏龙卧虎。」文震轻笑,审视的目光扫过她的俏脸。「不过……听姑娘说北方冷,那姑娘肯定一直跟着师父住在南方-?」百变神狐在南方也算是个响当当人物,不是吗?
看着她防备的微-起眼,他故作调侃道:「一个会舞枪弄棒的女子,野心若是再大些,小心没人要哦!」
感受到他眼神的异样,风千舞眉心一抬。「我才不会舞枪弄棒,会轻功又有什么错?!」她冲口而出,又奇怪自己干嘛同他浪费口水。
说话多了,喉咙里就开始不舒服。「咳、咳……咳……」她捂住嘴,接着便是一阵猛咳。
文震皱眉,端起床头还剩下的小半碗药,递到她面前。
嗓子里痒得难受,风千舞也不在意,接过药碗,舀了一匙药汁,含进口里,门外随之响起文宣的叫声。
「大人,风姑娘的药,文宣已经买齐,书房也准备好,大人可以休息了。」
「知道了。」
文宣?!
风千舞噗地一声,口中的药水全数呛出,再度喷了文震一脸。
「我……咳、咳……对不起……咳、咳、咳……」一慌,呛得愈发厉害,连胆汁都快抖出来。
知道她终于认出自己了,文震眼也不眨,直到风千舞的气息平稳了些,才举起袖口抹了抹自己的脸。
「风姑娘,-没事吧?要不要再叫大夫来看看?」取回她手中颤得几乎要打翻的药碗,他将视线移到她的脸上。
风千舞还在不停咳嗽,原本清澈的眼眸如今满是惊惧,彷佛见到什么可怕的事情。
「那么……我去叫大夫。」文震起身。
「不、不用麻烦!」风千舞赶紧抓住文震的手臂。「我只是一时气岔……咳、咳……过一阵子就没事了……」
知道文震就是那天马车上的酒鬼,此刻她最想做的,就是从他身边逃开,她实在不愿因他而回想起那些天恶梦般的情形。
「脸色差成这样,-确定自己没事?」
风千舞心慌意乱,冲动地跳下床。「我病好了,要走了……」她恨不能立刻逃回自己的厢房。
「不是说好,今晚-在这儿休息?」他适时挡住她的去路。
「可是,文、文大人,我想……这儿不方便……这……」
听她又叫大人,文震不悦的感觉更甚,冷冷道:「没什么好想的,也没什么不方便。」
「可是……」
「休息!」他将她逼回床上。
「可是……」一手捏着被褥,她还想辩驳。
「记住,这儿我说了算!」文震袍袖一甩,转身出了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