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
天亮才不久,秦枫走出歇息的山洞,沿着高低错落的河道往前走,身后有一娇小身影追来。
「秦公子,等等!」
秦枫回过头,狐疑地看着她。
「怎么?不在山洞里休息,跑出来干嘛?」
「你走那么远,我有点……」易卉茱涨红脸蛋,憋了半天,「害怕」两个字终究不好意思说出口。
秦枫却听出她的意思来。「秦川不是在吗?他腿上虽然有伤,对付一般小喽-还是绰绰有余。」
「我又没说他武功不好。」易卉茱脸更红,碍于面子,她只能拼命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秦枫看她一眼。「没事-回去吧,我随便走走。」
「可是……」易卉茱迟疑了下,忍不住瞻战心惊地问:「到时候那个什么冷护法再带人来怎么办?」
「到时候再说吧。」他随口答,显得心不在焉。
易卉茱咬了咬下唇,仍不甘心道:「那家伙诡计多端,仗着多人势众,而我们势单力薄不说,秦川大哥还受了伤,哦,对了,昨天晌午他一个人的时候你为什么手下留情?」
「易姑娘,-是在责备我吗?」
「不,不,当然不是,我只是觉得,这样的机会以后大概没有了……」
「机会?什么机会?」
「就是灭了逆天教的机会啊。」易卉茱眼睛偷偷瞄了过去。「现在看来我们和逆天教的实力好像差得满远的,我看……还是识时务者为俊杰吧?」表面上提出建议,实则对逆天派干了什么,她根本不关心。
「当初是谁叫着要灭了逆天教?怎么,才打了一天架,就被吓破胆子了?」他虽然明白这是人之常情,但心中不免失望。
「才没呢!」易卉茱羞得几乎头都抬不起来,但仍矢口否认,想了想,又勉强笑道:「我只是、只是有点想家了……」瞧见秦枫眼中流露出的那抹嘲讽,她立刻闭上嘴。
秦枫自然明白她的意思,也不想再说什么,转身走了。
秦氏一门自三百年前在武林中崛起,就没出过一个知难而退的,他秦枫又岂能例外?眼前这个易姑娘,胆小如鼠也敢独闯图海戈壁,令他不由得怀疑她来此的动机。
「二堂哥!」过了不知多久,拔高的嗓音突然打断了他的思绪。
「秦川?」秦枫愣了下,转过身,看见一张难得正经的脸。
秦川咳了声,眼睛扫了一圈四周。「二堂哥,小弟找你有事。」
「怎么了?」表情那么古怪,难道他也被逆天教吓倒了?秦枫等着他开口。
秦川犹豫了下,终于迟疑道:「这事我本来不想说的,可越想越觉得奇怪,还是忍不住找你。」
如此一句没头没脑的话,秦枫却似乎能懂。「关于武功?」他拢起眉。
「啊?二堂哥你也注意到了?果然不是我的错觉啊!」秦川惊叹。「那逆天教的功夫怎么会和我们秦家那么像呢,尤其是内功,简直如出一辙,难道说其中有什么关联……呃……二堂哥?」
「这话可不能乱说,小心让别人听见。」秦枫脸色微沉,堂弟又不是无知少年了,心里还是一点事都搁不住,难道不知道这些话流传出去的后果?
秦川呆了呆,不以为然道:「这儿又没外人,你也太谨慎了吧?」
以往他可以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但如今,惊觉逆天教和自家很可能有着某种说不清的关系后,他再也笑不出来了。
秦枫的目光落到秦川脸上,以二十三岁的年纪来说,秦川未免天真了点,那他二十三岁时呢?
哦,想起来了,那时候大哥刚死,秦家一片混乱,许多怀疑的目光都落到他身上,而他,满脑子记的都是大哥临死前的古怪言行--不但将他叫到书房郑重其事交代了许多,还好几次欲言又止,似乎想讲什么重要事情……
见秦枫一言不发看着自己,秦川忽然觉得头顶发毛。「二堂哥,你别这样看我好不好,怪吓人的。」
秦枫收回目光,等再开口时,他的身影已经走远。「秦川,真羡慕你永远长不大……」
长不大?他倒是觉得自己满成熟的啊!秦川一脸困惑,站在原地发怔,眼看秦枫的背影就要消失,他猛然想起还有事情没弄清楚,忙不迭忍住腿上的疼痛又追了上去。
「二堂哥!呼、呼,等等……先前帮我们的那个黑衣人是谁?身手真不赖……瞧着怎么也有几分我们秦家的武功架势?」
秦枫停步看他一眼。「不知道。」
真不知道吗?秦川总觉得二堂哥看似平静的外表下藏着许多秘密。
目不转睛盯了秦枫一阵,此时的他也不想拉二堂哥回去了,甚至把女乃女乃的叮嘱都完全抛至脑后。他只想知道,在这片不毛戈壁里横行的神秘逆天教,和他们川北秦家,到底有什么样不同寻常的渊源呢?
转过一个小山丘,临时藏身的山洞就在跟前,秦枫刚要跨进山洞,忽然看见远处有道熟悉的身影。
这个时候他和秦川都不在,易卉茱照理应该在山洞中休息,怎么在外面乱晃?他心中起疑,想起先前的对话,猜她吓坏了,大概想偷偷溜走。
秦川也发现了他目光中的异常,跟着往前看去,立刻惊呼起来。「那不是易姑娘嘛,她要去哪儿?」
「大概想回家吧。」秦枫淡淡地说,头也不回地走进山洞。
「回家?」秦川一愣,声音不免惊讶。「这也太突然了吧?连声最基本的告别都没有……」
「这种时候跟我们告别,她还好意思走?」强忍住心头突然冒出来将她追回的冲动,秦枫状似云淡风轻地说。人都是现实的,瞧上去再天真的也不例外,又何必苛求。
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秦川微微点头,叹息着跟在秦枫身后进了山洞。
「秦川,派你出来前,女乃女乃除了马上要我回去外,还说过什么没有?」两人刚坐下,秦枫忽然问道。
「也没什么,好像就是要你别管闲事。」
「别管闲事……」秦枫呢喃,声音颇为玩味。
「难道……」秦川忽地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问:「你不是在怀疑女乃女乃知道点什么吧?」
「那也未可知。」秦枫沉思片刻,缓缓回答。
山洞里的气氛顿时变得沉闷。
过了一会儿,秦枫听见洞外风声四起,张眼望去,只见一片飞沙走石,还不到晌午,天地间竟已黑压压一片。
记得大哥临死那日,天气也是糟糕透了,大风大雨不断。
那天,因为大哥行为怪异,他越想越不放心,临睡前又去找了大哥,没想到却看见那惨不忍睹的一幕,当时若没大哥贴身小厮无意中提起的那句话--
「前几天曾有个面容全毁的人找过族长……」
他也不会在外颠沛流离多年,只为找到那个毁了容的神秘人。
从种种迹象来看,伽蓝就是小厮口中那个找他大哥的人,可伽蓝却说他胡言乱语。更让人惊疑不定的则是逆天教的武功--彷佛与秦家的一脉相传,只是霸道了许多……
「好糟的天气!」身边响起秦川的惊呼声。
「戈壁本来就是这样。」秦枫看他一眼,见怪不怪。
「可是易姑娘她……」秦川不无担心地说:「会不会有危险?」
「她没那么笨,不知道找个地方躲起来。」
「话是没错,可她一个小姑娘初次行走江湖,碰到这种鬼天气,又在戈壁上,难保不会手足无措。」
「哦,是嘛,初次行走江湖?你对她倒是满了解的。」秦枫扭头,不豫的目光停在秦川身上。
秦川丝毫没有感觉到,自顾自接着道:「是她自己说的,偷偷从家里跑出来,就是为了办一件重要的事,好让家人对她刮目相看。」
竟是个逃家的小姑娘?秦枫微讶,虽感意外,但也没当回事。「她会有什么重要事,小丫头喜欢虚张声势罢了。」他淡淡地说。
「好像也不全是,有次她说漏了嘴,讲她出门是和去年武林中闹离魂掌的事有关,我想问得仔细些,她又什么都不肯说了。」
离魂掌?小丫头冒险跑到这儿来是为了离魂掌?秦枫觉得事有蹊跷,起身就往外走。
「秦川,你好好休息。」
「二堂哥……」秦川跟着站起来。「我跟你一起去吧。」他知道秦枫不放心易姑娘了。
「风那么大,你腿伤又没好,别在我身边碍手碍脚。」秦枫说着,声音迅速淹没在狂啸的大风中。
秦枫在沙丘上站了片刻,辨认方向后,在风尘扑面的戈壁上缓慢前行。
离魂掌,很普通的三个字,却不知勾起他多少回忆。
娘亲是雷通元的四弟子,这个在秦家只有他知道的秘密已在心底藏了十几年,如今却被唤起。
思忖的时候,他忽然发现前方突兀的隆起一小块,风吹黄沙漫天飞舞,那个小沙堆在狂风中似乎动了动,几乎只一眼,他就认出那是易卉茱。
秦枫赶紧上前,挖起几乎被黄沙掩埋的娇小身躯,发现她漆黑的秀发被风沙揉得乱七八糟,额上还流着血,看上去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易姑娘,-没事吧?」他问。
「秦……枫?」易卉茱抬起眼眸,看到他关心的容颜:心绪竟然激动起来,哽咽道:「我回去等了好久不见有人,害怕了,想去找你们,结果迷路了……」
秦枫微怔,错愕地看着她,原来她并没有偷偷溜回家啊。
只是……她究竟怎么搞的,竟把自己弄成这副样子?
「-头上的伤是怎么回事?」他问。
「刚才风好大,一块石头飞起来正好砸在我头上……」
见她眼里含满泪水,秦枫心底一热,下意识搂紧她。
被秦枫拥在怀里,易卉茱觉得好温暖,心中有一股说不出的安稳。
在解剑山庄被呵护着长大,她受到的宠爱何其多,却没人能让她有如此深刻的感触。
天气恶劣,他竟然出来找她……
目光扫过他英俊的脸庞,见他素来冷峻的眸中泛起水样柔和的光泽,易卉茱的心不知不觉迷失了。
他和自己不是一直恶言相对吗?她胡乱瞎跑是不是该挨揍?可不管怎么说,他现在温柔的样子,让她情不自禁想靠近他,那宽厚的肩膀,竟让她感到依恋……
不,不,肯定是风太大吹昏了头,吹迷了眼,吹乱了脑袋瓜子。
一颗心乱得可以,易卉茱隔了半晌。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心猿意马,脸色一变,手忙脚乱推开秦枫。
「秦公子……我刚才是……」她努力思索,想着该说些什么,才能挽回些许窘迫。
秦枫也被自己不受控制的动作吓了一跳,为了掩饰自己的心虚,他哼了一声,随之皱起眉。「易姑娘,-精神恢复得倒是满快,刚才还奄奄一息,现在又活蹦乱跳了?」
「我哪里有奄奄一息了,我只是措手不及,一时间……」她迟疑地想不出接下去的话。
「一时间被石头砸昏了?」秦枫替她把话说完,用手抹了把脸上的沙尘。「风再刮下去,暴风雨就要来了,-再这样磨磨蹭,等着做落汤鸡好了。」说着,他转身就往回走。
易卉茱呆了呆才回神,赶紧一脚高一脚低地跟在他身后。秦枫个子高,加上内功深厚,风沙对他的影响不大,可她就没那么幸运了,虽然勉强能跟上他的步伐,眼睛却被黄沙吹得睁不开眼。
「要我帮忙吗?」发现她举步维艰,秦枫终于停下脚步。
「不用,不用。」易卉茱慌乱摆手。「我自己行。」
秦枫微怔,挑眉看了她片刻,忽然笑道:「好,想不到竟是我多此一举-既然这么自信,麻烦走快点,我可不想被雨淋到。」他也不看易卉茱已经变绿的脸,自顾自加快步伐。
「易姑娘,我刚才还以为-回去了。」边走他边说,头也没回。
「回去?回哪儿?」她微讶,努力往前追。
「-家啊,-不是说想家了吗?」
「想是想,可是……就这么空手回去,要被人笑话的……」扑通!
「笑话什么?」走在前面的秦枫忽然停步,扭头看着跌倒在地的易卉茱,唇边泛起一抹忍俊不已的笑,回走几步又问:「现在需要我帮忙吗?」
易卉茱尴尬之极,想站起,无奈脚踝扭伤,手还没离地就冒出一身冷汗,她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好,只能用一双漂亮眼睛使劲瞪他。
「不出声就是要。」秦枫朝她伸出手。
戈壁的厉害他早就领教过,小丫头跌跌撞撞,却始终不肯开口向他求援,和他以前认识的女子都不同。
「你……」易卉茱以为他想抱起自己,脸蛋迅速窜红。「还是用背的吧……」迟疑了下,她忍不住小小声哀求地说。
秦枫见她秀气的小脸上满是红晕,完全不同于平常那副小老虎的模样,心情忽然大好。
「我无所谓,只要-不介意。」
他扶她站起,握住她的手,却注意到她低头看几眼后,神色古怪的移开视线。
他笑着问:「除了这些天在戈壁上,-大概从没和男人单独在一起过吧?」
「什么?」眼睛看向地面的易卉茱腿一软,差点又滑一跤。
「瞧-这样子,我就知道-爹对-呵护有加,远离尘世啊。」
「什么样子啦?」听他污蔑她,素来认为自己大方可爱又见多识广的易卉茱不服气了,眼珠子一瞪,什么害羞、难为情之类的东西统统丢到九霄云外去。
「我才不是那种只会绕在爹娘身边撒娇的小姑娘!告诉你哦,山庄里师兄弟一抓一大把,我见过的男人别提有多少!」
秦枫见她义愤填膺,只是笑。「-所谓的师兄、师弟或许很多,但我的意思是江湖险恶,-若没有经验,是很容易上当的。」
「多谢好意,我行走江湖两个多月,也没见上过谁的当!」易卉茱脖子一扭,不层哼了一声。她的年纪虽然小了点,可该有的智慧一点都不少!
「好,算我说错话。l秦枫仍旧在笑。
易卉茱听他口气温和,反倒诧异。「你打什么坏主意?我可不是好欺负的!」转回头,她一脸戒备地问。
「打坏主意?对-?我还没那么闲。」
「你……」
易卉茱气到不行,又想不出什么法子对付他,秦枫已经转过身子。
「来,我背。」
「唔……」虽然很不情愿,但她还是控制住自己的脾气,没有拒绝。
秦枫没再说话,将她背到身上。
走了几步,易卉茱不抓他的肩膀,而是用手圈住他的脖子。
「易姑娘,怎么了?」秦枫一愣,扭头问。
「这样舒服些。」
小丫头倒会享福,不知是被哪位父亲大人宠出来的。顶着大风继续前行,秦枫忽然问:「易姑娘,-家在哪儿啊?」
「解剑山庄。」话才出口,易卉茱的脸色就变了。完了,她说了不该说的话了啦!
「原来令尊是前任武林盟主易冰寒易老前辈啊。」秦枫颇感诧异。
「我,咳、咳……」易卉茱一个劲猛咳,不知怎么说才好,所幸此时风中已夹杂着雨丝,秦枫忙着赶路,没工夫再问话了。
虽然已加紧脚程,秦枫和易卉茱还是淋了一身湿。
「你们总算回来了,外面风雨那么大,我正担心……」见秦枫背着易卉茱跑进山洞,秦川的声音突然没了。
「她的脚扭伤了。」秦枫看着黑呼呼只有一根蜡烛的山洞,蓦地想起易卉茱身上衣衫湿透。「秦川,有柴火没?」
「柴火?」秦川一愣,哈哈笑了两声。「你在说笑是不是,这个山洞能遮风挡雨已经不错了,哪来的柴火?冷了运功就行。」
他当然行,但易姑娘有这种功力吗?
「易姑娘,-把鞋月兑了。」
仍在懊恼自己说漏嘴的易卉茱啊了一声,错愕抬起脸。
「二堂哥,你……」秦川也是一脸惊讶,两人的目光全都落在秦枫身上。
秦枫皱眉,以不太耐烦的声音扭头向易卉茱道:「-的脚不是扭伤了吗?不想让我帮-看看?还是-自己忍着,到时候留下什么后遗症可别怪我。」
易卉茱没想到他是一片好心,尴尬地月兑下鞋袜。
秦枫只觉得这丫头有时神经大条得近乎莽撞,有时又小心眼得可以。
「-刚才表情那么怪,怕我轻薄-?」他问。
「怎么可能。」易卉茱使劲摇头否认。想活着离开戈壁还得仰仗他呢,她才不会再傻呼呼讲他坏话!
「口是心非。」秦枫单膝曲地,将她秀气的纤足搁在膝盖上,双手握住脚踝模了模,而后一用劲,嚓一声,扭伤的地方被推回了原位。
「好了,以后小心些。」秦枫站起身。
「我才没不小心呢,刚才是风刮得实在太大,石头跑到我脚底下……」
秦枫看着她,原本平静的眸中带着一丝不悦。
「易卉茱,-知不知道,-现在这个样子,一点也不讨人喜欢。」
易卉茱怔住,不知道他脸色为什么那么难看,更让她糊涂的是,她要讨他喜欢做什么?
「秦公子,喜欢这个词是用在亲人朋友间的,而我们……」迟疑一顿。「似乎用词不妥。」
秦枫噎着一下,神色复杂地看她。「能在一起这么久,我们自然是朋友,我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啊,还有这种说法?
易卉茱想不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