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贺一直到韩可凌离开之后,他才有机会开口。
“你就这么将钱借给她了?”什么借据都没写,什么保证都没有,全凭一个最没价值的“相信”,这就好像是将钱撒在河里,让水冲走同样的意思。
“你没听到她说这些钱是为了要给她弟弟开刀的费用吗?”黎——的脸上加刻上的钢板般,毫无表情,让人根本猜不透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其实若真要说起来,这个世界上或许还不曾有人真正了解过他,就连生他的父母,也无法了解他。
外表上,黎——拥有一张连雕刻家都无法雕琢出的完美脸孔,脸上的轮廓线条如一条丝线圈现出,高挺的额头,一双浓密适中的剑眉,深邃如渊的双眸,让人感觉到他是一个不易触模的男人,挺直的鼻梁、性感的唇形,让多少女人沉醉在他的唇齿之中。
他冷漠的个性,让他在工作上有如黑豹般的锐利,处理事情果断决然,毫不拖泥带水,在事业上他绝对是成功的。在感情上,他也不曾是个失败者,只要他看上的女人,往往一个眼神,便能让女人直接投入他的怀中。然而他对待属于他的女人,却又始终温柔的让别人感觉到以为他是爱对方的。
但是却只有当事者才了解,他虽然对她们温柔。体贴,给那些女人所想要的一切,惟有一样东西却是她们永远无法得到的,那就是他的“爱”。
表象是最容易令人迷惑,他就如一潭深不见底的黑潭,让人无法去探测。
除了……
除非有一天,他碰到了一个真正爱的女人,愿意将他自己如一张白纸般摊开。不,或许该说,如果有一天他碰上了一个惠质兰心,真正懂他的女人,才能了解他。
“这还是我听过最没创意的借口。”虽然那女孩看起来是不太像会说谎,在纽约的华尔街混久了,他也相信人绝不可貌相这一句话。
“不,我宁愿相信她说的是真的。”
“算了,钱是你的,你高兴送给别人,也没我的事。”
“你什么时候的班机回美国?”
“我昨天才刚回来,连家都还没回去,你就在问我什么时候回美国。”常贺是利用美国股市休假时飞回台湾。
“你今天晚上就回家去看看你父母,明天就回美国去。
“算了,谁叫我交友不慎呢!”他只好认了。
“阿贺,如果黎氏能顺利度过这次的难关,我一定会好好谢谢你的。”
“你别说什么谢不谢的话,谁叫我们是好朋友。”常贺也是属于重情重义的人,更何况当年在美国念书时他也曾学费缴不出来,因为黎——的帮助,他才能顺利完成学业,也才有今天这一番的成就。
“我送你自家吧!”黎——起身拿起帐单。
“不用了,回家的路我还认得,你还是先回公司忙吧,我回美国后,我们就利用网路随时保持联络。”
“那好吧,我还有事先走了。”黎——拿着帐单结帐后,先行离去。
***
手术室外,灯火通明的长廊,只有两抹孤独的身影坐在长板椅上,守候在手术室门外的红灯下。
从下午三点开始进行的手术,一直到现在已经是半夜十二点半了,医院长廊阒静的令人感到害怕心慌意乱,那种不安定、恐慌感是如此强烈,更是韩可凌从未有过的感受。
就算是眼睁睁看着母亲提着一只行李袋。上了一个陌生男人的车,抛弃她而去的那一刻,她也没有如此惊慌过。
这是第一次,第一次让她感到害怕失去一个人。
不、不会的,可风绝不会有事。
韩可凌紧张的不说一句话,不断的扭绞着玉指,来安抚她的担忧的心。
从头到尾一直守候在她身边的何时安凝望着她那如天使般的脸孔,他喜欢她,他身边所有的人都知道他喜欢她,就只有韩可凌这个小笨蛋不知道。
不,她不是小笨蛋,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他对她的爱,只不过她装傻,装做不知道。
只因为她付不出和他相等的感情。
或许她是喜欢他,那种喜欢却只局限于喜欢邻家大哥哥的那种单纯喜欢,而不是男女之间的情爱。
何时安将她的手拉过来,紧紧的握在自己手中,给她一些依靠和力量。就算她在人生上是个战神,但在面临生死关头时,她也不过是个脆弱的平凡人。
“别担心,可风的手术一定会成功。”
心脏手术是个大手术,就连知名的权威专家来执刀,也没有人有百分之百的把握。
“嗯。”韩可凌点点头,双眼还是目不转睛的盯着那盏红灯。
经过漫长的等待,门上的红灯终于熄灭。
韩可凌迅速站起来,走过去等待。
这时手术室的门才慢慢开启,从里面走出绿色手术袍上沾满鲜血的医生,脸上充满疲惫的神情。
“医生,我弟弟的手术情况如何?”她急着问,一颗心已悬荡太久,她快支撑不住了。
“手术大致上可以算是成功了,你弟弟现在已经被送进加护病房,可是……”
“可是?可是什么?”韩可凌着急的拉住医生的手,顾不得这样的举动是不是失礼。“你不是说手术是成功的吗?”
“手术是成功了,但是不管怎样的手术后都还是有危险期,更何况是心脏的大手术,如果病人在七十一小时之内可以醒过来,没有任何的并发症,就没什么问题。”
“如果他没有醒过来呢?是不是表示他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医生只是艰难的点点头,然后转身往长廊的另一头走去。
虽然在医院见过太多这般的生离死别,但他还是不免替家属感到难过。
韩可凌在医生离去之后,整个人呆立在原地,一动也不动,脑海里只留下医生的那一句话……
“可凌,别担心,可风是个勇敢的斗士,他知道你为他所付出的辛苦,他一定会战胜这一场战,平安渡过这一关。”
“是的,我相信可风一定会为我赢得这一关。”
***
三天来一直守候在病床旁的韩可凌,不曾阖过眼,忍受不住的疲惫,让她还是趴在病床上,沉沉睡去。
然而当她才一睡着,马上进入梦中。
梦中,她看见了早已过世的父亲,穿着一袭白衫,脸上充满着慈祥和蔼的笑容,来到她面前。疼爱的模模她柔细的长发,笑着对她说:“凌儿,这些年你为了照顾可风太辛苦了,现在照顾可风的责任就交给爸爸了,你好好的去过自己的人生。”
“爸,我照顾可风,一点也不辛苦。”
韩可凌噙着泪对着父亲说,自从父亲过世之后,有多少次她期待着父亲能进入她的梦里,却始终等不到。现在一见到父亲依旧慈祥和蔼的笑脸,不禁感到欣喜若狂。
“凌儿,你是爸爸最疼爱的女儿,爸爸希望你以后都能过的快快乐乐。可风我今天就会将他带走。”
“您要将可风带去哪里?为什么不把凌儿一起带走?”韩可凌带着一双思念的双眼看着父亲。
“傻孩子,不可以说傻话。”韩可凌的父亲只是又揉揉她的乌丝。“记住你的未来有着“他”来照顾你,爸爸绝对能放心。”
“他?爸爸,他是谁?”
“当你再遇见他时,你自然就会知道了。”
说完这句话,韩父仿佛化成一抹白烟般消失在她的眼前,而跟在父亲身边的是弟弟带着笑容的脸,不停地向她挥手道再见。
这一个梦让她倏然惊醒,当她一醒过来时,对于梦中的一切感到惶恐,很快的耳边传来心电图上传出来一声声长长的哗哗声,心电图的图示拉成了长长的一条线,就像生命的尽头般。
接着马上有一群医护人员跑了过来,拿了很多急救器材。
韩可凌就这样被挤在最边边,流不下一滴眼泪,只是无神的看着这一切。
在这一刻,她已经认清了一个事实,那并不是一个梦,而是一个真实的事实,那是她父亲专程来告诉她,他要将可风给带走的事实。
经过了半个小时急救,最后医生还是宣告急救无效,一名医生将盖在可风身上的白布拉到他脸上。
就这样,连说再见的机会也没有。
主治医生走到韩可凌面前,带着遗憾告诉她,“你弟弟巳经走了,我们很遗憾。”
韩可凌僵硬的脸上。虽然未曾流下一滴泪水,但她那悲伤哀痛的眼神却令人更加心酸。
主治医生拍拍她的肩膀,叹了口气后,离开了加护病房。
韩可风也被几名护士组推了出去,结束了他短短十七年的人生。
或许这对可风来说是一种解月兑,但对她来说呢?她不知道她将来要怎么继续的生活下去,以前有可风支持着她,现在她连支撑的力量都没有了。
韩可凌的泪水终于在韩可风被推出去的那一刻,才慢慢的滚落下来。她知道现在的她并没有悲伤的权利,她还必须为可风做完他人生中最后的一件事。
***
由于韩可凌并没有什么亲朋好友,就算有,也早已像躲瘟疫般躲她不知躲到哪个外太空去了。
因此在韩可风的丧礼上只有她和始终陪着她的何时安参加,她知道可风也不需要那些虚情假意的温暖。
一杯黄土慢慢覆盖在棺木上时,天空竟然下起了雨,一滴一滴洒落在棺木上,滴落在韩可凌的身上、脸上。
何时安看着韩可凌自从可风过世后就不曾哭过,他实在很担心她会承受不住哀伤,他还宁愿她痛哭一场,将所有的伤痛都哭出来,总比她将一切都憋在心里好。
“可凌,趁着这一场大雨,你就好好痛哭一场吧!把你心中所有哀伤全都哭出来,别这么憋着,你会受不了。”
韩可凌摇摇头,从可风被推出去时掉下,一滴泪水之后,就不曾再流下任何的泪水了。“我把可风葬在我父亲的坟旁,我知道我爸爸会好好照顾可风,我该很高兴。”
她对他漾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让人见了更加心酸和心怜。
在一场倾盆大雨中,韩可风的丧礼终于结束,从今天开始,他就长眠在一杯黄土之下。
“可风,你放心,姐姐会常常来看你。”韩可凌留下这一句话,就捧着韩可风的灵位回到孤独的家。
从今而后,她可真的是不然一身,无依无靠了。
***
黎——于深夜时分端坐在电脑前,双眼直直的盯着小小的屏幕,目不转睛的看着不停变化的数字。
笑容不自觉的在他的唇角漾了开来,他看着数字不断的提高,直到达到他预设的价格后,他透过ICQ对着一直在线上的常贺下达命令,“阿贺,马上挂出””
“知道了。”在美国的常贺一收到黎——的指示;十指飞快的在键盘上飞舞着。短短几天的时间,当初所投入的一亿,已经变成了两亿。“再接下来呢?”
“几天没睡,先休息个几天再说。”
“你不打算趁胜追击吗?”现在的气最旺,他怎么会在这时停手?
“阿贺,我们在短短的几天已经赚了一亿,做人不要太贪心。”
“这世上还有人嫌钱少!我看除了你这个打一出生就衔着金汤匙的人,才会不知道一文钱能逼死英雄好汉。”
“好了。别再那里唉声叹气的,就算想赚钱,也得留点命来花。几天没赚,钱也不会被赚光。”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
“既然没错,那不就得了。”黎——打断他的话,如果再听他长篇大论下去,只怕他今天又不用睡了。“阿贺,你今天先将一亿汇回来吧,所赚的那一亿,过两天我们再来投资。”
“我知道,你明天一上班,钱就会飞回去。”
“阿贺,谢谢你。”
“不用谢,这几天跟着你进场,我也赚了不少。”
“等事情结束,我会好好的谢谢你。”
“好朋友说什么谢谢。”
“我先去睡了,你也好好的去放松几天。”美国股市已连涨了好几天,别因贪心而因小失大就得不偿失了。
“好好睡。”
电脑关了机,黎——却一点睡意也没有。已经好些天了,不知道韩可凌的弟弟手术如何?
顺利吗?
他的心中对她竟有着一丝的牵挂!
睡不着,与其在这里惦记着她,不如就去看看她。
黎——看着时间才三点多,在这个时间她绝不会出来送报。他宁愿早点去等她,也不想错过她。
掏起汽车钥匙,便往外冲,开着跑车来到第一次与她相遇的巷弄内等她。只要她的机车转进这条巷子里,他就一定会看见。
黎——点起了一根烟,吞云吐雾,借着尼古丁让他的脑筋清楚些,疲惫的精神也驱散些。
趁着这短暂的时间,他冷静的整理着自己混乱的心。
不知为何,他对她总有一丝的牵挂,这是怎样的一种感觉,他不懂,也十分陌生!
在他三十年的岁月之中,他从不曾缺少过女人,却从来没有爱的感觉!。
对她的担忧会是因为爱吗?
这又是爱吗?
漆黑的夜色,一轮明月高挂在天际,四周只伴随着零落的几颗孤星,在严冬里,能见得到月亮算是幸运。
今夜的他并不孤独,因为有月亮和星辰伴随着他。
天色终于逐渐泛成鱼肚白,慢慢的在天际漾满一抹艳丽朱红。
天亮了,又是美好一天的开始。
黎——也开始有了期待,期待着她的出现。
稀疏的车子,渐渐地成了车水马龙,冷清的街道,也因为赶着上班上学的人潮拥挤起来。
车子里的电子钟数字跳换成七开头,七点了,他并没有等到她!
难道真的诚如常贺所说的,一切都是谎言,什么她弟弟需要钱开刀,这一切也只不过是为了骗他的钱而说的谎言!
这五十万,真的只是他看清一个人所应付出的代价?
心里另一个声音又起,她或许今天刚好休息,又或许她现在仍在医院陪着她弟弟,才会没来送报。
一定是这样的,他真的愿意再相信她一次。
黎——为她找了个充份的借口后,启动车子离开了这里。
他愿意再相信她一次。
***
韩可凌在弟弟的丧礼过后,足足生了一场大病,在床上整整躺了一个星期。
不管任凭何时安怎么劝,她就是不肯去医院,在万般无可奈何之下,他只好跑去药房买成药,逼她吃,这总比她放任自己自生自灭来的好。
当她的病渐渐好转之后,韩可凌却提着一只小旅行袋,来到何时安家。
她是去向他们辞行,她决定离开这个伤心地,找一个地方重新开始,最重要的是她已经欠了何时安太多,实在不想继续欠下去。
她怕就算倾尽毕生,也无法偿还他给她的一切,至于以前欠他的,以后有机会再慢慢还吧!
韩可凌来到何家门口,举起手轻轻按了门铃。一会儿,何时安来开门。
何时安惊见韩可凌手上提着一只旅行袋,便问:“你感冒都好了吗?提着袋子要去哪里?”
“你爸妈在吗?”韩可凌并未回答他的问题,反问。
“在里面。”
韩可凌越过他走进去,对着坐在客厅里的何父、何母问候,“何伯父、伯母,谢谢您们这些年对我和可风的照顾和帮助。”
“别这么说,你来租我们的房子也算是有缘。”
“我今天是来向您们辞行,我打算离开这里。”韩可凌将房子的钥匙放在桌上。“房子我都打扫干净了,如果您们要再将房子给租出去,应该没什么问题。”
“你要离开这里?离开这里你要去哪里?”何母关心的问,对于可凌这么乖巧的女孩,她很心疼。
“我想天地之大,总有我能容身的地方。”
“既然不知道去哪里,为什么不继续留下来?”何时安着急的说,他怎能让她就这样离开。
她这一离开,他们还会有再见的机会吗?
“这里有我太多伤痛的回忆,我只要继续持在那房子里,我就会不断想起可风。对不起,我真的没办法。”韩可凌充满着抱歉的说,她知道何家一家人都对她很好,她离开的另一个理由也是为了何时安好。
“这样也好,或许换个环境。对你的心情会比较好。”何父能体会她的心情,他转向老婆,要她进去拿钱出来。
“那我呢?我对你来说难道真的连一点意义都没有?”何时安心痛的问着她。
“时安,你现在对我来说是我最亲近的人,我就是因为太在乎你,所以才不得不离开。”她如果继续留下来,对何时安来说,伤害只有愈大。
“这是什么鬼话!”何时安几乎是咆哮。
“时安,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我的用心。”
“如果你是担心我会给你带来负担和压力,你可以放心的留下来。我保证,我以后绝不会常常去烦你。”他以为她怕的是他的纠缠不清。
“伯父,我先走了,以后有机会我会再回来看您们。”韩可凌不想再多作解释,她相信总有一天,何时安会了解她的用心良苦。
“可凌你先等一下。”何父叫住了她。
何母从房间里拿了钱出来,交给了何父。
“你还有押金在这里,我现在就把押金退还给你。”
“伯父,不用了,那些押金您就留着帮我缴未缴的水电、瓦斯费的费用。”韩可凌提起放在脚边的旅行袋,转身离开何家。
当她经过何时安身边时,又对他投以深深感激的一眼,然后带着满行囊的关心和温暖离开了何家一家人。
展开了她孤独的旅程,她的未来就像是一朵蒲公英,随风飘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