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异域之邀请
收到邀请函的时候,也正是我这一生最悲惨低潮的时候。当然,我这一生悲惨的时候占了十之八九。谁不是这样呢?只是,对我来说!那段时间真可以说是最悲惨的时候了。
我是个作家;美其名说是个作家,事实上应该是:坐在家里的男人。或者套句阿May走的时候的说法,那叫做:坐在家里无所事事的无聊家伙。很嘲讽,但也是个很贴切的说法。其实这又怪得了谁了?毕竟当我和阿May认识的时候我就是这样自我介绍的啊。
我出过两本小说,意料之中的不卖钱;那种速食爱情的小说市面上多得有如过江之鲫,当然不卖钱。出版社唯一采用的理由是:很少男作家写这种题材。那说词让我觉得自己似乎也勉强称得上是某种奇珍异兽,还有可供收藏的价值似的。
出道六年,只写过两本不卖钱的小说和一些三流报社的散文、杂记之类的文章;有时候作家协会开什麽捞什子会议找我出席,连出席费都少得可怜,可以想见我的生活是怎麽过的了。可是我还是活下来啦。你可以说我这个人要求不高,也可以说我这个人胸无大志。反正不管怎麽说都无所谓,我在乎的只是我活下来了,而且有时候还觉得自己活得不错呢。我租了一间位在顶楼、十坪大的小房间,隔壁就是房东儿子的养鸽房,每天都有一屋子的鸽子羽毛和不请自来的吵杂笨鸽陪我过日子。
我也想过找些正常的工作来做。你不会以为我真的那麽清高,打国小便立志当“坐在家里的家伙”吧?我也愿意当个不学无术但是领固定薪水的上班族啊,可惜天生没那个命。你知道吗?我起码被录用过二十次,却被开除过二十一次!我这种人,天生懒惰,不上班时起床时间准得很;一上班,十个闹钟也吵不醒我。谁能忍受一个永远没法子准时上下班、即使上了班也还是满脑子白日梦的家伙?
所以我还是当我的“坐家”,如果不怎麽挑剔生活品质,其实这头衔还挺管用,尤其在咖啡厅啦、酒吧之类的地方。带著两叠稿纸、一双忧郁的眼眉,手上的笔一动,女人关爱好奇的眼神立刻飞过来。
我和阿May就是这样认识的。她是我第七个女朋友,第四个同居人;她也是忍受我最久的一个女人,居然和我在一起住了八个月才离开我。也许这也是最令我感到难过的原因之一吧。
阿May走的时候和来的时候一样潇洒。这年头不知道为什麽,女人总是比男人要来得潇洒,以前连续剧里哭哭啼啼的情节全不见了。她简单的背著她那可以装得下半个人的超大包包、一顶鸭舌帽,脚下穿著又脏又破的旧球鞋,嘴里还嚼著口香糖,半透明状的小可爱露出她古铜色的健美肌肤和诱人的小蛮腰,曼妙的体态很有韵律感的从我的小房间里走了出来,见到我,只简单地挥个手算是招呼。
“我走了,喵喵留给你。”她简单地说道,表情轻松到似乎她只是要去巷子口转一转似的。
我爬了五层楼,气喘吁吁,手上还提著一大包速食面类的鬼束西,一身的汗闻起来又臭又脏。半张著嘴,我像个呆子一样地看著她。
阿May很帅气地跳过我的身边走下楼去,到现在我还可以闻到她从我身边走过时,那青春的身体所散发出来的迷人冶艳气息。我呆呆的看著她,直到她的身影已经快消失不见时才莫名其妙地喊:“喂,就这样?”
“对啊,就这样。”阿May回头给了我一朵无所谓的笑容,习惯性地耸耸肩。“因为你只是个坐在家里无所事事的老家伙而已啊。”
我还来不及反应什麽,她已经走了,楼下重型摩托车传来噗噗噗的嚣张声音,我才想起刚刚上来的时候所看到的--手臂上有著蛇形刺青的年轻男人。一肚子愤怒的火气立刻上来了!那个男人又算什麽?骑一辆重得要死的摩托车、手臂上有著蛇形刺青和粗鲁的双头肌、叼著菸、穿著的皮背心上起码有一千个钉子、一脸诡谲的阴冷表情--那种男人会比我好吗?
我想我真的是有点伤心了。坐在楼梯上呆呆的生著气,却不知道能做什麽来挽回。和阿may这一段应该算是我最接近恋爱的一次经验了,其他同居过的三个女人来的时候和走的时候是什麽情景我早已想不起来,更别说名字了,连面目也早模糊不清。
爱得要死要生的感觉我从没有过。事实上,你去问问看其他男人,看他们会不会为了女朋友离开他而要死要活的?十个有九个不会。我也不算特别无情,事实上我觉得我真的是很喜欢阿May。有时候看著她睡觉,居然会有一种磷惜的感觉,在别的女人身上我可从没有过那种感觉。她在路上捡到流浪猫,我这最讨厌小动物的人还不是乖乖的接受了吗?那个手臂上有刺青的男人会这样?
我想他可能会踢猫一脚吧?当然,我是没想过什麽天长地久这种事情,结婚啦、生小孩之类的更没想过了。如果你问我,我是不是对阿MAY说过什麽我爱你之类的话,那我承认我的确是没说过。自己的生活都有问题了,还能养什麽东西?一只猫已经是极限了,更何况谁知道能在一起多久呢?说起来都很潇洒,事实上一旦发生,才知道这还真是痛得要命!尽管我是一个那麽懒散的人,但是我真的没想过阿May会离开我。
回到小房间,很郁闷的躺在凌乱的床上,那只名叫喵喵的猫一点也不同情的盘踞在窗台上看也不看我一眼,那表情像极了阿May。
我很火大地用刚买来的速食面扔它,它居然老大不高兴地尖叫一声冲出窗台,惊得外面的鸽子们全振翅飞起,屋子里又是一大片鸽子毛迷雾,我真是气坏了!那一瞬间,真想冲出去将那些鸽子全毙了!最好顺便把那只该死的猫踢到楼下去,让它跟阿May起走好了,男人需要女人做什麽!男人要一只猫又做什麽!我该学学手臂上有刺青的男人,不高兴的时候便踹一脚,管他踹的是个女人还是只猫!
就在这时候,我看到那封不知道已在桌子上躺了多少天的邀请函。印象中好像是几天前阿May从信箱里替我拿上来的。雪白的信封上端正的写著我的名字,我只瞄了一眼便扔在桌子上没去理它,想来又是那些没长眼的地产商所寄来的广告信吧,可是那时候再看却又觉得不是那麽一回事了。
首先是那信封,那麽雪白的信封,白得诡诡异异的颜色还透著点冷艳,连我这从没见过雪的人都能从那信封上感受到来自雪地的寒凉质感。掂在手掌里居然可以感到一种凄冷的寒意,鼻息间闻到一股冷冷淡淡的奇怪香气,要是地产商所寄来的信,那也真是煞费苦功了,那种香气可不是廉价的信封香水唷,女人的香水味我闻得可多了,这信上的香水味绝不是其中的任何一种,那是--怎麽说呢?那是一种混合了死亡的香气--冰冷、绝望、教人冷得透彻的香气。
光是拿著信封我已经好奇得忘了阿May离开我的痛苦了。我只是盯著那封信,居然有点紧张如果打开来却发现只是一封普通的广告信时会有多麽的失望!於是我坐回床上,小心翼翼的用指甲挑开那封信,里面有一叠看起来像是机票之类的东西,一张同样雪白的信纸包里著它们。我打开信纸,里面第一张赫然是张面额五千元的美金旅行支票,下面那叠文件果然如我预料的是一叠机票--整整四份机票,显然是从甲地飞往乙地,再从乙地飞往丙地、丁地的行程。
看到这里我已经傻眼了!把信封翻过来,上面的人名和地址全没写错,收信人的确是我。但是怎麽会有人开这种无聊的玩笑?我把美金支票翻过来翻过去,看不出所以然来,到底是真的支票或假的支票,说实在话,我是分辨不出来的。当然,机票的真假我也看不出来,只是心里隐约觉得那不会是假的。谁会这麽慎重其事的弄一叠假机票和假支票给我呢?
我这辈子搭过飞机的次数五只手指头已经够用了,最远的地方只去过香港,还是出版社办年度旅游,为了凑人数才请我去的,我自己还得付一半费用。
我的外语也烂得可以了,连最普通的日常应对都有问题。说真的,我从没想过出国到什麽地方去玩,当然更不可能为自己安排这种行程。开玩笑,四张机票才到得了,那有多远啊!我根本连地名都没听过呢。想来想去,难不成我是中了什麽奖吗?可是记忆中我这个人连统一发票都只中过两百块钱,怎麽可能会中什麽第一特奖?我想就算是超级市场送的旅游行程也不会付一张美金支票给你吧?
把那张雪白的信纸翻过来,总算看到上面写著几个简单的字:
诚挚邀请您至“拉萨路城堡”参加百年一度之拉萨路盛会,为期一个月。
您到达之後--会有人到机场迎接。
拉萨路城堡敬邀
拉萨路城堡?没听过。信纸上的字写得很端正,几乎是大端正了,简直像是用打字机打上去似的。可是,没有打字机会用钢笔吧?
第一份机票上的日期就是当天,当天晚上七点钟的飞机飞往香港。如果我想知道这封邀请函到底是真是假,只要我到银行去兑现支票就可以了解了。反正也没什麽损失不是吗?就算不想去也平白赚了五千元美金啊,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对我这种穷得要死的人来说是很有帮助的。
我立刻到一家外商银行去兑现支票。怪怪!扣掉手续费之後居然拿到十几万台币!人家都说美金好用,可是我也真没想到美金居然真的这麽好用,十几万耶!我以前出书拿版税也从来没拿到过这麽多钱,这可真是让我乐歪了。不过那份高兴只持续到我回到小屋子为止。
既然支票是真的,那机票一定也是真的了。既然已经把支票兑现了,那就是同意要到那个什麽古堡去了--刚拿到钱的时候可没想到这一点。当然我也可以一口咬定没这回事,如果我可以忍住我的好奇心的话。问题是我真的想去,又真的敢去吗?
拉萨路城堡--听都没听过的地方。
一封来自异域的邀请函,没有任何理由、没有任何线索的找上了我,还附上丰厚的现金--如果是你,你会怎麽想?你会开开心心的收拾行囊出发吗?我想多半会跟我一样考虑良久吧?我家里还有一双父母,虽然他们老是嫌我没出息,但总还是我的父母,我要是就这样一去不回那可怎麽办?我说过我是个作家,可不是个没脑袋的英雄。
下午两点了,如果我想去,最好赶紧安排,要不然时间一到,就算我想去也去不了了。
看看我住的小屋子,阿MAY老是懒洋洋地躺在床上看电视的模样又出现在眼前了。她那诱人、年轻丰满的身躯躺在我的眼前诱惑著我--那是过去的事了。那只名叫喵喵的猫也瞧不起我,居然一去不回头,我给它的猫食怎麽也比不上它在外
面翻垃圾桶得来的丰富。我的工作若有似无,从来没有哪一天是真的能写出东西来的,骗骗钱过日子,充其量只是个文字老千。
“坐在家里无所事事的无聊男人”。要是我高兴,我大可以顶著这头衔过一辈子,反正我这人生也没什麽好指望的了。想来想去,去又有什麽损失呢?不去只是待在这个鸟地方而已,去了说不定会有什麽奇遇也说不定。
想到这里,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我立刻冲到楼下去,把刚刚拿到的钱汇了十万块回家,同时写了一封简短的信件回去给我母亲,信里交代了我要出国旅行一个月,等回来之後再与他们连络云云。我想这样子应该不会显得太--太像交代遗言吧?
说起来也好笑,我明明不希望感觉像是交代遗言,但是心里却隐隐约约觉得自己这一去会有诡异的遭遇,至於到底会发生什麽事,我是一点把握也没有了……
拉萨路
那几乎称不上是机场。狭小的空间大概只有几十坪大,暗灰色的建筑物显然已经有一段很长的时间没有整理了,冰冷的水泥上有明显褪色的痕迹--以往可能很光鲜的颜色,现在看起来只剩下一点点昔日岁月留痕,说不上到底是什麽颜色,只是很怪,灰灰脏脏的样子十分不讨喜。
机场里寥寥无几的服务人员绝大部分面无表情。欧洲人高大的身材一旦堕落下来垮得也特别厉害,厚厚机场制服下的体态教人不敢恭维。也不知道是灯光的关系还是他大累了,这里的人不管男女一律一脸苍白无颜色,白皮肤在昏暗的灯光下透著一点死灰色,看上去有如行尸走肉。
他很紧张地四下张望。刚刚一起下机的几个人都不知道躲到什麽地方去了!一下子全不见了人影。小小的机场大厅只剩下他一个人!门口的守卫看也不看他一眼,好像他是透明的一样。那种完全无表情的表情让他巨大的身材看上去像一座雕像。
这个地方天气真是冷得不可思议!他已经把所有最厚重的毛衣大衣全穿在身上了,那种冷冽的感觉还是从脚底往头顶上直窜。
他缩著脖子,把脸尽力往衣服里面缩,只留下一双乌溜溜的眼睛露在外面,提起笨重的行李往机场外面走。外面正吹著风雪,这是他生平第一次看到雪。电视影集里看起来很有美感的雪花,现在飘在他眼前却透著死亡的气息--
天色非常暗,天上却没有星星月亮,只是一片昏蒙蒙的灰黑。这个地方什麽都是灰色的,如果不是他身上的衣服颜色,他会以为这真是个无色彩的灰色世界。
他不知道现在当地的时间到底是几点,这一路上转了三、四趟飞机已经转得他头晕,他也忘记自己到底待在飞机上多少时间了。不过应该已经很晚了吧?天色这麽暗,机场外面又飘著不小的雪,他开始担心了!这个地方就算有公车,他也不知道要怎麽搭,更何况这里看起来可不像有公车的样子。邀请函上面不是说他到机场之後就会有人来迎接吗?他已经来了啊,迎接的人在哪里?
机场外面一片荒凉。那是真正的荒凉!一眼看过去,除了几棵凋零得没有半片树叶的枯树之外什麽都没有。一般机场门口都会有的计程车,这里一辆也见不到,公车站牌当然也没有,连其它的建筑物都没有……天啊!这个地方的人怎麽上班?他根本连一种交通工具也看不到!
站在那里呆了半晌,全身冻得快速发抖的力气都没有了,他这才想到他已经很久没吃东西了。後面行程的飞机餐难吃得可怕,他几乎餐餐都原封不动还给机上的服务员。再这样下去,他一定会冻死在这个地方的。
後面机场的灯熄了,拉铁门的隆隆声音传来,他吓了一大跳,连忙往後转,冲到警卫面前比手划脚地问:“拉萨路,你知道拉萨路城堡怎麽去吗?拉萨路。”
警卫看了他一眼,也不知道是没听懂他的话还是根本不想理他,只挥挥手示意他离开,迳自转个身往正放下的铁门里走去。
“喂!怎麽这麽没人情味啊!我会冻死在这里的耶!喂!”他气急败坏地嚷著,那警卫却一点反应也没有!铁门已经完全关上了!
现在他真的孤单了!一个人站在这个不知名的国家、不知名的机场--完全孤立无援的要冻死在这里了!
这当然是个阴谋!要不然还会是什麽?
也许他不知道写了什麽鬼文章,得罪了哪位高官贵人,所以人家要他的命!可是人家才懒得请杀手来杀他,最简单的方式就是寄那样一封邀请函给他,他这个笨蛋便自己乖乖的到这里来送死了。又乾净又俐落,杀人哪需要用刀呢?区区五千元美金便要了他的命,还有什麽比这个更简洁的方法?这麽明显的事情他怎麽会想不到呢?他的护照都快过期了,也没签证,根本什麽手续都没办就来了,那麽多个海关居然也没人拦他,这还不够明显吗?他根本就是中了计,却笨到自己来送死!
他呆呆的站在那里,“天地苍凉独怅然而泪下”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怎麽也想不到自己居然会死在这种地方--难怪给妈妈写信寄钱的时候会有那种奇怪的、好像交代遗言似的感觉。
他正呆著,一辆马车不知道什麽时候出现在他面前,他眼睛一抬便看到了。只是转眼的瞬间,那马车居然就这样出现!他被那辆马车吓了一大跳,整个人猛然往後跳了一大步。
马车的门打开了,就在他的面前。“请上车吧,瑞特先生。”坐在车上的黑衣男子生硬地这样说道。
他的名字什麽时候改成瑞特了?他愣愣地看著车上的人,很怀疑他是不是接错人了。不过这种时候就算是接错人他也得上车,难道真得莫名其妙死在这里?!他毫不考虑地把行李丢上车!人接著跳上去。
“谢谢。”
马车的门自动关上,马车也开始往前奔驰。他坐在马车上,局促不安地看著眼前的男人。
他穿著一身黑色长袍、黑色斗篷,还戴著一顶黑色的大帽子隐藏他的面目。他的鼻息很轻,几乎听不到的那种轻。帽子下面露出来的几寸皮肤也是死白的,一种不祥的气息自他身上透露出来。
他偷偷地用眼角偷瞄对方,不确定该不该告诉他,自己根本不是他要接的人。但是这个地方民情似乎不怎麽友善,他担心如果说了,对方搞不好会把他丢下车。这样一来,他岂不是死定了?但是不说--考虑了几秒钟,他还是决定要说。这个地方大怪了!不说出来等对方发现,谁知道会发生什麽事!现在说还可以请他送他到附近的旅馆休息一个晚上,明天再飞回去就是了。要是不说,下场可能更惨!
“咳”他先清清喉咙,很紧张地交握著双手,眼睛不住地打量著对方。“咳--对不起,我的名字不叫瑞特。”
男子无言地动了一子!什麽表示也没有。
也许是他的语言能力大差了,对方大概根本没听懂他的话,於是他鼓起勇气又说了一次:“抱歉,我的名字不叫瑞特,我的英文名字叫约翰,你可能接错人了,可不可以请你送我到附近的旅馆去?”
话才说完,马车居然停了。才几分钟就已经到了吗?这马车也奇怪,开始走的时候没声音,停下来还是没声音,只轻轻地晃动了一下,怎麽会有这麽平稳的马车?
他才正奇怪著,车门已经再度无声无息地打开。男子率先下车,他跟在身後探出头,眼前居然矗立著一座巨大无比的城堡!
那城堡之巨大真是前所未见,从他的角度根本看不见高耸入天的塔尖。这实在大惊人了,他吓了一大跳,整个人从马车上一个跟跄跌下来,忍不住惊呼:“哗!这也大夸张了吧?!”眼前这座城堡看起来,真像是卡通里住著巫婆的可怕堡垒!
“欢迎来到拉萨路。”一名身穿银色猎装、俊挺非凡的年轻男子站在他面前,微笑地朝他伸出手。“我们已经等你很久了,瑞特先生。”
流光
一名身穿灰色长袍的女子在门口迎接他。古堡的灯光十分阴暗,女子的面容在灯光下也显得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楚。原本在门口那名声音爽朗的男子一进门就不知去向,在马车上的男子也一样不知所踪,只有这名连头发都是灰色的女子等著他。
女子提起他的行李,示意他跟著她住楼上走。他跟在女子身後,那女子高眺的身影在他头顶上投下一大片阴影。
“喂,我的名字不叫瑞特,你们家的主人接错人了。你听不听得懂我说的话?喂!”他紧张地四下张望,实在极不愿意在这种情况下住进这古堡,但是那女子一句话也不说,对他的话置若罔闻,迳自领著他上楼。
古堡的楼梯看起来已经很老旧了,冰冷的大理石柱耸立在四周,阴阴冷冷的气氛充斥在空气里。静悄悄的古堡没有半点声响,只有他走路的声音迥荡在四周。那女子的长袍长得盖住脚踝,事实上他连她到底有没有脚都看不出来!
“喂!我说的话你到底听不听得懂啊?我说我不叫瑞特!你们接错人了!我不要住在这个鬼地方!请立刻送我去旅馆!”
他真是不耐烦极了!这些人是怎麽回事?没有人把他当成一回事,一下子笑脸迎人!一下子冷若冰霜,现在更好了,眼前这个女子根本当他是隐形人一样!他像个行李似的被丢过来丢过去,连说话都没人听了。
女子伸手推开一个房门,迳自走了进去。
他站在门口拒绝进入,一肚子的火气倒是让他忘了恐惧。
“我不进去!我说过我不是什麽瑞特,也不是你们要接的人,你们根本就搞错了!我要离开这里!”
女子放下行李,转个身从他身边走过去。当她越过他的身旁时,一阵寒冷的气息从他的脚底冒了上来!他忍不住打个寒颤,连牙齿都喀喀作响起来。
“你可以到任何地方,要离开也不会有人阻拦你。”女子淡淡地说道,越过他的身边,迳自下楼。
她说的话他听得很清楚,但事实上那并不是中文,也不是英文,而是一种他从来没听过的语言。他不知道他为什麽会了解她的意思,就和在门口迎接他的男子一般--对方说的明明不是中文,但是他却可以非常确切的了解他所说的语言。
他愣愣地站在房间门口,不确定自己该不该进去。这一切真的是诡异极了,他的心里有千百种各式各样不可思议的想法,但是他连一个也抓不住!那些念头就像是走马灯一样,一个个在他脑海里快速地绕过,七彩缤纷,但毫无意义。
“放我出去!可恶的!放我出去!拉萨路!拉萨路!伊罗,有没有人在?我知道你们可以听到我的声音,放我出去!我真的生气了,放我出去啊!”
有女子尖叫的声音传来,那声音听起来是活生生的,
他立刻转身,往声音传来的方向冲过去同时大叫:“喂!你在哪里啊?我来救你!你继续说话啊!”
女子的声音停顿了一下,接著惊喜地喊了起来:“你是谁?我在塔尖!你知道怎麽过来吗?顺著楼梯一直爬就会到了!”
塔尖?
他想起刚刚在门口看到的情形--哗!那有多高啊?爬到那里还活得了吗?岂不是早累死了?
“你有没有听到我说话?”女子的声音更急了!
“听到了--听到了我马上来!”
他抬头往上看,那螺旋状的楼梯蜿蜒地往上延伸,不见尽头的楼梯看起来很没真实感。不过这个地方本来也就很没真实感,而且是每个细节都没有真实感,也不止楼梯而已。
往上看,那高度让他硬生生地吞口口水。真的要爬上去?要爬多久?但是他还是得爬呀!这地方的人全都古里古怪,好不容易才听到一个活生生的声音,现在不上去也许再也听不到--
他拼命往上爬,觉得这是个没有尽头的楼梯,他可能就像是白老鼠一样在轮子里不停地跑,却不知道自己一直都在原地踏步。
不知道究竟爬了多久,他只觉得自己已经快喘不过气来了,眼睛前面也开始冒出金星,浑身上下、四肢百骸都像是被拆散了似的难受!可是那楼梯却还是漫漫无尽头,他终於受不了地停了下来,坐在冰冷的大理石上不住地喘气颤抖。
“喂!你还在吗?喂!你有没有听到我的声音?”女子焦急的喊叫声再度从塔尖传来,那声音像是催命符一样让他觉得可怕。也许上面根本没人,也许这又是个该死的陷阱也说不定。
他惨惨地抬起头,上气不接下气地问:“你--到底是怎麽被关上去的啊?这--这楼梯--根本不是人爬的--”
“你还好吧?”女子的声音充满了同情。“我知道很不可思议,不过这是真的,我真的被关在上面啊!已经被关好久了!你上来帮我的忙啊,要不然我还会继续被关下去的!”
他努力把自己撑起来,幸好女子的声音听起来已经靠近多了,显然他已经爬了很长一段距离,只要再努力一下,应该很快就可以到达了。但是他已经好多餐没吃饭了,这个地方的天气又冷得足以把人冻成冰棒,他身体里剩下的热量都用来爬楼梯了,现在整个人轻飘飘的,连动一下都觉得累得半死,更别提爬楼梯了。
“喂!”
“我知道--我正在努力--你--你等一下--”
“不是啦!我是要告诉你,你慢慢爬没关系!反正我已经被关了这麽久了,你是我唯一的希望,你要是累死了,那就没人可以救我了!”
“是喔,真是感谢你这麽有同情心--”他喃喃自语地念道,举步惟艰地往楼上爬,心里什麽念头也不敢有,只是不停地往上爬、爬--
到底爬了多久他已经不知道了!反正是一段很长的时间,不停地爬呀爬的,终於爬到了楼梯的尽头,一扇老旧的木门呈现在他眼前。
他停在门前,努力稳住自己的身体。天知道他实在已经累得连说话都没力气了,只能有气无力地拍拍那木门。
“是你吗?你来了?”门内的女子兴奋地嚷了起来:“快进来啊,快进来救我!”
他将身体靠在木门上,用身体的重量推开木门。
那是一间石室,真的就是整座城堡最高的地方。石室的范围不大,而其中的一半就用古老的铁条围成个小小的坚牢,里面的女子正张著一双期待的眼睛看著他。“嗨!我在这里!”
他气喘吁吁地走进石室,几支腊烛便是石室里仅有的灯光。摇晃的烛光下,女子的面容看来有点苍白,但仍不失清丽。那是个东方女子。
“你--是怎麽被关在这里的?”他没好气地半蹲在地上问。
女子惨惨一笑!没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指著铁门上的链条,有点期待地问:“你会不会开锁?”
开锁?他的脸本来是苍白的,现在转为铁青!该死的!他又不是小偷,怎麽会开锁?!要命!为什麽不问清楚再上来?
女子看到他的表情就知道答案了。她黯然地笑了笑。“你不会--呵呵,真遗憾,我也不会。”
他沮丧地坐在地上,抬起眼睛看著那女子。“你叫什麽名字?怎麽会被关在这里?”
“我叫流光。”女子微微一笑,一双黑而圆的大眼睛友善地望著他。“你呢?你又是怎麽来到这里的?”中型天使
流光是个很美丽的女子,是那种上天精心雕琢、还带著一点惊心动魄的世纪末美感的女子。他很少在柬方女子身上看到这种近乎无种族国界的美丽,尽管显得有点苍白、有点虚弱,但是流光无疑还是他所见过最美丽的女子,就算是被关在监牢之中也无损她的美丽,反而更增添一股楚楚可怜的柔弱气质。
那双圆而大的眼睛不仅漆黑,更透著清澈灵动的晶莹光芒,小巧的睫毛浓而密,像是双羽翼般扑扑飞动,在眼睑下方投下令人怜惜的阴影;挺直的鼻梁在她脸庞区隔出黄金比例,而那总带著俏皮笑意的唇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形成一个美好的弧度。她的长发像一道瀑布,一道带著金黄色光泽的瀑布,那发有些凌乱地披在背後,说话时轻轻晃动,在烛光下显得神秘而富有灵气。
她的身材并不高眺,略显瘦削的身形曲线也不很明显。事实上她的身材与其说是个女人,还不如说是个孩子,与她的五官搭配得天衣无缝,像是中性天使。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麽会那麽直觉就想到这四个字,但是再仔细打量流光,却觉得用“中性天使”来形容她似乎是最恰当的形容词。
“你是怎麽到这里的?”
流光侧著头想,那双灵动的大眼睛带著点忧郁地笑了笑。“说来话长唷,是个很长的故事,你还有力气听吗?”
“既然已经在这里了,除了听你说故事,我也不知道我能干什麽了。”他笑了笑,在铁条下找了个舒适的位置坐下来,将头靠在冰冷的大理石墙上闭上了眼睛。
“是个很美丽的故事吗?”
“美丽?”流光摇摇头。“应该说不上美丽吧,只是巧合罢了。”
“世界上几乎有百分之九十的故事都是从巧合里来的。”他笑了笑。“多数都是美丽的巧合。”
“我不确定这巧合美不美丽--”
流光有点无奈地回他一笑。也不知道为什麽,他们虽是第一次见面,但也许同是东方人的关系,也许她感激他愿意在这种夜里那麽辛苦的爬上塔尖解救她,更也许是因为她已经寂寞大久了,反正她对他有种莫名的亲切感,对著他说话似乎特别放心。
“我一年前到这里来的,那时候我只是在地图上随便选了一个地方,买了飞机票就来了。”她笑了笑,似乎也在嘲笑自己的任性似的。“没有任何理由唷,反正我爸爸的钱多得用不完,我想到任何地方去都可以的。有一天,我觉得生活大无聊,每次我觉得无聊的时候就在地图上随便挑选一个地方,然後出发到那里去,等到我觉得无聊的时候再回去,或者是再挑选一个地方飞过去。
“我到这里来的时候并没有预期到这是个什麽样的地方,没想到这里会这麽冷。这个地方有半年是白天,有半年是黑夜,我来的时候正好也是这个时间,正处於永夜的时间。到这里的第三天我就病了,旅馆的老板想送我去医院,但是大雪覆盖了道路,对外的联络完全中断了。大概我真的病得很严重,旅馆的老板害怕我会死在房间里,所以就把我偷偷运出去丢在路上。”
他错愕地瞪大了眼睛!他知道这个地方没什麽人情味可言,但是实在很难相信这种小地方竟然也如此冷漠绝情。他还以为只有大都市会有这种情况呢。
“他就把你丢在路上自生自灭?在大雪里?”
流光点点头,对他的反应觉得很有趣似的。
“你觉得很难相信是吗?”
“我知道这里的人很冷漠,可是那也未免大过分了吧?你只是个小女孩啊。”
“这个地方的人都是这样的。与其让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孩子死在自己的旅馆里,不如把她送出去啊,这是很正常的反应。不过也幸好他把我扔出来了,要不然我可能那时候就已经病死在旅馆里了。”流光淡淡一笑,对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竟然有一种事不关己似的淡然。
“然後呢?”
“然後我就被拉萨路救了啊。”流光微微一笑。“等我醒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在古堡里了。”
“你被关了一整年?”
“刚开始的时候没有。”流光陷入一种奇异的沉思之中,她的脸庞因为回忆而显得柔和,甚至有种奇特快乐的表情。
“拉萨路很用心的照顾我,这个古堡里的人也对我很好,他们虽然有点怪,但是都是一些好人。後来我才知道原来拉萨路认为我长得很像他已经死去的妻子凯洛琳,所以才救我的。”说到这里,她有些俏皮地朝他皱皱鼻子。“不过我一点也不这麽认为。古堡的大厅里挂著凯洛琳的相片,你要是看到你就知道了,我和她实在一点也不像。但是拉萨路认为像。之後我就留下来了,那时候的日子其实是很快乐的,我、拉萨路、伊罗、以萨,甚至西西亚都过了一段快乐的日子,直到我想离开。”
流光叹口气苦笑起来。“我不应该对拉萨路提起我要离开的这件事,说不定我一个人悄悄地走了也就算了,只是我觉得应该对他说的,虽然我知道拉萨路不会同意,但是我也没想到他会把我关起来。”
“那是什麽时候的事?”
“大概三个月前吧。”
“三个月?!”他错愕地惊呼。“你被关在这里三个月了?!一个人关在这里?天哪!这里难道没有警察?没有法治吗?”
流光忍不住笑了起来,那笑容灿烂得照亮了阴暗的石室。“有啊,拉萨路就是他们的警察、他们的法治,在这个地方拉萨路就是王。”
“你一直说的拉萨路到底是什麽人?是这个城堡的主人吗?”他蹙起眉。拉萨路原来不只是城堡的名字,还是个人名,听起来似乎很有权势的样子。真不巧,他对那种人正好普遍没有好感。
“是啊,难道你不知道?”
他想了想,自己的确是不知道。他来的方式和流光其实差不多,他只是接到一封邀请函就来了,根本搞不清楚状况。也许下一个要被关进这里面的就是自己也说不定。
“我是不大清楚,我只不过是收到一封邀请函就来了。”
流光看了他一眼,突然恍然大悟地:“啊!你就是那个瑞特!”
“我不是什麽瑞特!怎麽没人听得懂我说的话,”他有些泄气地嚷了起来。“我不叫瑞特啊,要是真的要叫我的英文名字,那麽我叫约翰,John!”
流光笑了,明亮的笑容教他看傻了眼!突然觉得她喜欢叫他什麽都没有关系,就算她叫他阿猫阿狗他也无所谓了。
“你不知道吗?瑞特不是你的名字--应该说不是你真正的名字,而是一种称呼。”
“不是名字?是称呼?”他模不著头绪。
“瑞特是Writer,作家、书写者的意思。”
他愣了一下。原来从头到尾他都会错了意,连人家的发音也搞不清。Writer真要变成译音也该译为“外特”而不是瑞特。有人的名字会叫外特吗?他的英文程度实在是--唉--
“你知道他们为什麽要称呼你为‘书写者’吗?”
他摇摇头,想了想又点点头。“大概因为那是我的职业吧。”
流光微微一笑摇头。“不只如此唷。”
“那是为什麽?”
“等你见到拉萨路你就知道了。”
拉萨路,整个晚上都听到这个名字,但是他除了知道拉萨路是这座城堡的主人之外,其它的一无所知。他靠在铁条上努力想像拉萨路的模样,脑海中却晃过流光与男人亲密谈笑的光景。他转身看著流光,还没意识到自己想问什麽的时候,问题已经问出口了。
“流光,你和拉萨路是一对恋人吗?”
流光没有回答,她只是低下头,彷佛在思索些什麽,然後再度抬起头看著他。
“嗨,已经很晚很晚了,你不累吗?”
当然很累,只是流光不说,他自己都没感觉到那种深沉的疲倦。一听到“累”这个字,他全身上下的气力突然全都消失了似的!整个人靠在冰冷的大理石墙上动也没办法动一下。
“是有一点--”
流光理解地点点头,微笑地看著他。
“你要不要回去睡?”
“回去?再走几千个阶梯?!”他惊恐地瞪大眼睛。“杀了我吧,我才不要。”
“那怎麽办?这里很冷的,你在这里睡觉可能会冷死唷。”
在冷死和累死之间他宁可选择冷死。於是他靠在铁条上,头埋进大衣里,睡眼朦胧地看著流光,意识渐渐消失地喃道:“你实在是个很美丽的女子……”
流光那微笑的眼映入他的眼帘,那是他最後一个印象,耳畔似乎还听到流光的叹息--
为什麽叹息呢?!那麽美丽的人,那种美丽几乎已经是一种罪恶了啊,怎麽还有资格叹息?上天造人的时候多麽不公平啊!给了流光那麽美丽绝伦的形象,有些人却平凡得不屑多看一眼,有些人甚至丑恶得连上天也要遗弃!为什麽叹息呢?中性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