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把那个不小心的家伙关起来了,真是。」凯萨回到平台休息室里。「那家伙是个新手,才来两三个月而已,今天是他第一次自动请缨去维修高塔,没想到就发生这种意外。幸好大家都没事,否则我这头子就得失去我的头了。」他说着,试图让气氛稍微轻松些,但效果不彰。
弥生静静地坐在沙发上,梁少勋在一旁只差没有捶胸顿足。身为保镖的他竟然没有善尽职责,反而让摄影师救了弥生─且连绩两次。
这种事竟然连续发生两次!这绝对是他这一生最大的耻辱跟遗憾。
「我们一来这里就发生这种事,好像不是个好兆头。该不会有人想暗杀弥生吧?」始雨忧心仲仲地问。
「应该不至于。虽然这里的政治局势很乱,但没有人知道弥生是这里的幕后老板,大多数的员工也不知道。」「如果他们知道呢?那些俄罗斯人说不定会为了抢夺这条船……」他们所说的话,满满全没放在心上,方才的印象一直停留在她的脑海中。她看到老板扑倒了弥生,看到他们两人的身影躺在地上,她不知道自己忧心谁的成分比较高─不,她知道,她担心老板的安危。
之后他们起身,两人在鄂霍次克海上的身影显得那么搭配合衬。弥生惊魂未甫地依偎在老板胸前,那景象……那么理所当然,又那么刺眼。
她的脑袋一片混乱,突然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什么。
前一天晚上老板的问题又回到她脑海:如果我真的跟王弥生在一起,妳会感到高兴吗?
老板为什么那样问?
「满满……妳还好吗?」弥生望着她。
她愣愣地,不知道自己该点头还是摇头。
「谢谢妳刚刚救了我。」弥生真心诚意地握住她双手。「没有妳,现在我大概已经死了。」这次满满摇摇头。「也……不一定。没那么准刚好打中妳,那是意外而已。」「如果那不是意外,那就有人要倒大楣了!」梁少勋终于耐不住性子,火爆地跳起来对着凯萨咆哮:「那个混蛋在哪里?!我一定要亲自审问他!这其中一定有鬼!」「别冲动─」「我不冲动才怪!带我去!现在就带我去找他,我一定要亲自、好好的审问他!」凯萨叹口气,望着弥生。弥生的眼神中写着默许,于是他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领着梁少勋离开。
「满满,我真的很感谢妳。妳想要什么?告诉我,我一定替妳办到。」「唉唷!满满要的就是功成名就啊,成为世界上最出名的服装设计师。」始雨跳到她们身边,笑嘻嘻地说道。
「不……不是这样。而且……而且也不是我救妳的,是老板─」「对啊对啊!满满,妳这次做得真好!不但救了弥生,而且还刚巧推了他们一把,一举两得,真是太绝妙啦。」「什么一举两得?」弥生微微蹙起眉。
「撮合妳跟成海阔啊」始雨理所当然地说道。「满满,妳真是真人不露相耶!嘴上说不要,但心里却很愿意撮合他们两个封不对?原来妳是这么贴心可爱。」满满有口难言。她望着始雨那张故作天真的笑脸,明白她是要将自己逼至绝境。这一切都是她造成的,她救了弥生的同时,也将弥生跟老板串连在一起。
这是她自找的……满满突然感觉自己又开始晕船─可是他们明明在平台上。
「妳跟成海阔好合适。他不贪财,又不是色鬼,个性虽然有点怪怪的,但反正妳也不正常,妳讨厌多话的男人,他正好是个闷葫芦。妳讨厌不懂得表达自己、没有风情的男人,他正好是个会用相片说话、浪漫绝顶的摄影师。老天!我都不知道这世上还有谁会比他更适合妳。」始雨正在演戏,三人各怀鬼胎,却都知道她在演戏。
「妳说得太夸张了。」弥生表情淡然。
「妳否认?」「我不想谈这件事。」弥生淡淡一笑。「这是你们小女生的胡闹,与我无关。」「所以妳同意?」始雨高兴得大笑。「哈哈!我就知道妳会同意。」满满的心不断地往下沉,脸色更白。
「满满,妳看起来糟透了,要不要躺下来休息?」「我只是……好像又有点晕船……」泣然欲泣,欲哭无泪。
「大概受到惊吓了。」弥生温柔地扶着她在沙发上躺下来。「别担心,我们明天就离开这里回台湾。」是的,她真的开始想家了、相心念摄影棚,相心念过去的日子,她甚至想念每天熬夜拼毕展的日子,而她最想念的……是跟老板在一起的那些无忧无虑的时间。
「对了,成海阔哪里去了?英雄救美之后人怎么不见了呢?」「他去换衣服。刚刚他抱着我在钢板上滚,衣服弄破了一大块、我叫凯萨拿衣服让他换─」「哗!好帅喔!」始雨突然惊呼起来,满满选搞不清楚状况,成海阔已经越过始雨跟弥生,从沙发后面探出身子来望着她。「妳怎么了?」老板穿着她带来的衣服─她替他设计、连赶好几天工做出来的衣服。她的手不巧,缝纫机也用得七零八落,扣眼的位置总是跟扣子有些差距,还有几个地方重复缝了好几条线,可是他穿起来真的好帅。
看到老板,不知道为了什么,满满直想哭。
她躺在沙发上,双手掩住自己的脸,朝着沙发里面蜷曲。「我只是晕船。」「放心吧,满满不会有事的,大概是受惊了我等一下请陈医生过来看她。」弥生的声音从她耳畔传来。她的手好温柔,声音好甜美。她已经把她当成自己人,说话的时候感觉不再有距离,彷佛她们已经是相识许久、相知甚深的好朋友。
始雨或许是个坏蛋,但弥生不是,弥生是好人……她怎么可以阻绕老板得到幸福的机会?老板从不曾那样自私的对待过她啊。
老板的手抚上她的发,用力地揉揉她的脑袋。「喂,只是晕船,妳为什么哭?」真讨厌!他明明就看不到她,为什么还会知道呢?
满满有点生气、有点委屈,错综复杂的感觉说不出来又无法想清楚。她只是更用力抱着头,把自己往沙发里埋。
悲伤的情绪占据了她,泪水再也不受控制地奔流,她已经可以看到了……已经可以看到未来没有老板的日子,想象着老板跟弥生比翼天涯,过着神仙眷属般的日子,竟是这样的令人心痛!
摄影棚里静悄悄的,大树他们应该正在没命的赶工才对。四缺一,他们的毕展工程岌岌可危,但摄影棚里却什么声音也没有。
老板没有跟她回来,据说回到台湾之后还有更多重要的事件待办。弥生留着老板,而老板也没有拒绝。
临走前老板意味深长地望着她,像是等着她开口,她却开不了口,只是转身走开,自觉寂寞苍凉。
就如同这间冷清的摄影棚。
打开门,夕阳的光影照入屋内,扰动一室尘埃。
满满走进门,不由得长长叹了一口气。老板说得没错,平空从天上掉下来一百万的礼物绝对不会是好事。为了那一百万,这里变得这样冷清,钞票还没入手呢,一屋子的热闹却全跑光了。
突然,她眼角瞥见一个人影,回头一看,竟是美心。
她孤单地坐在角落里,慢慢地缝着衣服,动作那么慢,慢得几乎让人忘了她的存在。
光影落在美心身上,她清汤挂面的女圭女圭头慢慢抬起来,可爱的圆脸、可爱的圆眼睛,那双清澈的眸慢慢地蓄着水光。
美心在他们之中是最没志气的,爱哭又懦弱,作品被指导教授挑出两个小缺点,眼泪就像瀑布一样哗啦哗啦流个不停。她好容易紧张,一紧张不满手汗,圆眼睛睁得占满半张脸,樱桃小嘴抖啊抖的说不出半句话。
第一次跟美心合作,她也紧张得双手不停藏在身后拭汗。其实只是要作一份流行演化史的小报告,她却慌得像是世界末日就要到来。
圆眼睛里此刻已经蓄满泪水。
满满走到她跟前,美心哇地放声大哭,紧紧拥抱着她。
「都……都没有人要来……我等……等好久……」美心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哭得肝肠寸断,所有的委屈、心酸,一古脑儿全哭了出来。
「没事的,对不起……我回来了。」满满的眼眶也湿了。这才想起这些日子以来她完全忽略了这群朋友。他们相知相守整整四年,她曾在心里暗暗承诺过,这辈子要好好守护这份感情,然而一遇上事情,她便将他们抛诸脑后。
「好了。」她满面泪水,但脸上却出现坚毅的神情。「好了,我们都不要哭了,我们去把那两个混蛋找回来。」美心抬起眼,一脸既期待又怕受伤害的表情。「可……可以吗?他们选会回来吗?」「当然会。」满满回头找来面纸盒,擦掉两人脸上那团悲喜交集的产品。「他们敢不回来,我们就揍扁他们!」美心忍不住噗赤一声笑了出来。「满,我们太矮小了。」大树跟可罗的身高都超过一七五,要打扁他们的确颇有难度─不过,谁说她们办不到来着?她已经失去了爱情,绝不能再失去友情、谁要敢阻挡她的话,就算是变形金刚?她也要一拳打飞他!
这间暗房据说是王弥生下令之后用半天时间临时改成的,但放眼望去,里头所有的物品一应俱全,比他那间已经用了五、六年的暗房还要专业,合双备更为齐全。
成海阔在暗房中凝视着自己这一个月来所拍的照片,那些鲜活的影像饱含灵魂,每个凝眸、举手投足都充满了戏剧张力,凝结的时光历历在目。
「我可以进去了吗?」弥生在外头敲门,他已经进暗房三个多小时,她迫不及待想看那些照片。
成海阔犹豫了半晌,要将那个部分的照片收起来吗?当初按快门的时候,每一次他都有所迟疑,毕竟合约上规定这些照片都是属于王弥生的,但摄影师的天性让他一次又一次重复按着快门─他想骗谁?那不是摄影师的天性,那是他的……爱。
「成海阔?」昏黄的小灯在照片上投下光影,那是满满的笑、满满的忧愁、满满的灵动。
叹口气,他打开屋里的灯。「进来吧。」王弥生推开门,屋里晾着无数张照片,万国旗似的吊挂在她眼前。
一个月的生活浓缩成影像,留下的也不过几百张,算起来并不多。站在那些照片前,她的心微微抽动。
望着影像中的自己,她有些讶异,原来在成海阔眼里所看到的她,竟是如此的不快乐。
清澈的眸子、坚毅的神情,绝美、毫无瑕疵的五官,打扮得恰如其分的天之娇女。淡淡的笑容、毫无表情的凝望、敛眉垂眼的深思。虽然照片角度不同、装扮不同,唯一相同的就是她眼中的那股哀愁。
这些照片拍出一个不快乐的女人,即便笑着,笑容也显得勉强。
即便海风也吹不动那些沉重的感伤,那像是伽锁一样重重压着她的双肩,怎么样也轻盈不起来。即便穿着什么样轻如薄纱的衣服,唇角绽出如何轻巧的笑意,被时光凝结的影像还是作不了假。
相对于她,满满的照片数量也不少。满满平凡无奇的五官在成海阔的镜头下显出惊人的美。那光灿明亮的笑,举手投足间透出的俏皮可爱,教人眼眉都要温柔,紧绷的唇角放松,不由得也要绽出一朵笑容。
她很不服气,但不得不承认这些照片的确拍得极美、极真实。「我讨厌这些照片。」成海阔只是耸耸肩。
「那不是我。」转闲脸,她不愿再看。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只负责按快门。」「我宁愿你把我拍得快乐一点。」「那妳应该要『演』得快乐一点。」握紧拳头,王弥生忍不住恼怒,重重踏着步伐离开暗房,她气得双肩微微发抖。
演?她应该把自己的生活「演」得快乐一点?这个混蛋竟敢这么说!
他哪里知道她的辛苦,哪里知道她的疲倦!如果他知道她活得有多劳累,他就不会如此大放厥词了。
他怎么敢拍那么多满满的照片来跟她作对照?那个青春无敌、蠢得不知道把握机会的笨女孩─突然,她惨惨笑了起来。这不就是人生吗?历练过后,什么幸福快乐都成了童话般的梦想,被岁月催折过的女人怎能与那样的女孩相比?
那些照片里也有始雨,始雨那种玩世不恭、倨傲不羁的神情鲜活地停驻在照片里,那才是真实的始雨,看上去像个漂亮无知的美丽女圭女圭,却有一个饱受伤害、永不知信任为何物的苍老灵魂。
成海阔的照片没有说谎,他的确遵守了他们当时的约定。
「我不要拍『那种』照片。」她说。她不要拍那种轻浮虚假的梦幻照。
「我也不会拍『那种』照片。」他回答。他所拍的每张照片里,都有一个真实的灵魂。
所以,成海阔不喜欢的,是她的真实灵魂、他要满满那样对这个世界依然充满了勇气、怀抱着梦想,不知疲倦,不断往前冲刺的灵魂。
那……真是谈何容易啊。
这时候成海阔已经来到她身边。或许连他自己也没注意到,这已经变成他这阵子的习惯,他会紧紧跟随她,彷佛可以直到天涯海角。想到未来的日子他这种优良的习惯将会消失,她就感到难以忍受。
「这是我们的合约,你回去之后把合约上日期的照片全部找出来给我。」成海阔不明白她的意思。「暗房里的那些照片就是全部了。」「所以我叫你看合约。」合约上载明的日子是从五月份的十八号开始,一直到六月二十八号,也就是后天。原先他们约定一个月,合约上的时间却延后了十天─等等!他们当初签约的日子是五月十八号吗?成海阔微微瞇起眼,试图在脑海中搜寻数据。王弥生所说的话跃进他脑海:回去把合约上日期的照片全部找出来。
「妳为何不直接告诉我,妳要找什么样的照片?」「我说过了,全部。」王弥生淡然说道:「然后我要出版成册。」「那有许多都是我替其它客户拍的照片。」很不幸的,其中还有两个名模要赶在夏天出版的清凉写真。
「我猜是吧,」王弥生托着纷腮,露出一抹老谋深算的狡脍微笑。「但合约上规定了那些全都属于我的。」成海阔的脸都绿了!王弥生赏了他一记「将军」,而他竟无反手之能。
喔,这真是大好了,原来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个陷阱─满满,妳这个胡涂鬼,妳把我害惨了!
将大树找回来很简单。她们才到他家楼下喊了第一声,大树就立刻打开门,双手反插在牛仔裤后的口袋里,慢吞吞地走出来。
如果他没在等,开门的速度不会这么快。
如果他不是满心羞愧,走路就不会是那种龟速。
满满双手抱胸,没好气地从鼻子里哼着气。「东西呢?」「什么东西?」大树别开脸,他还想装出很帅气、很倨傲的样子,但显然非常失败。在眼前这个比自己矮半个头的女孩面前,他连讲话都心虚。
「衣服勒?做得怎么样了?明天就要布置橱窗了。」大树闷闷地转个头往回走,几分钟之后,提着几大袋的衣服出来。
「大树!你去哪?要吃饭了!」树妈妈在屋子里喊叫。
「嗨,树妈妈。」满满跟美心笑嘻嘻地朝屋里和蔼可亲的胖妈妈打招呼。
「我走了,晚上不用等我回来。」大树朝妈妈挥挥手,姿势真是帅到无懈可击。
「嗨,满满、美心,要不要一起吃饭?」树妈妈没理会儿子的耍帅。
「不用了,谢谢树妈妈。」「大树,有空记得回家。」树妈妈笑着朝女孩们挥手,然后砰地一声关上门。
「装帅!你还有脸给我装帅。」满满夺过装衣物的袋子,朝着大树的头就是一阵乱敲:「那么多天没去工作室,害美心哭得要命,你这可恶的坏家伙。」高大的大树只是抱着头嚷着闪躲。「唉啊!唉啊!不要打!衣服都缝好了!打坏了妳要赔吗?!」「装帅,谁叫你装帅。」满满一路走一路敲着大树的头,美心跟在他们身边,笑容满面。
没多久,他们穿过曲折的暗巷来到可罗租屋的地方。那是位于闹市中的一间破烂小公寓,也不知道这公寓到底几年了,从外观看,根本就是一楝危楼,屋里的结构等级更在危楼之上,但这却是一楝出租率高得惊人的公寓。理由无它,就是那低廉的租金。
小公寓的门躲在巷弄深处,狭窄的门早就坏了,门旁的电铃也只剩下装饰作用。他们慢慢往上爬,得爬六楼才能到可罗住的地方。
发霉腐败的气味已经附着在公寓的每个角落,黏搭搭、不知年代的地毯每踏一步都像走到泥沼中一样会沾黏鞋底。每个楼层的走廊都有闪烁的灯光,忽明忽暗,暗处里躲着无数鬼祟谨慎的眼睛。
这地方真令人作呕,但可罗就住在这里,而且一住四年。
总算爬上了六楼。六楼的租金最便宜,搭建得歪歪扭扭的丑陋铁皮屋居然选能隔出四个房间,可罗就住在其中一间。那是一间虽有窗户却不能打开的房间,因为房东在顶楼加盖了间小木屋养鸽子,只要窗户一打开,鸽子的羽毛跟可怕的粪便味便会充斥整间五坪大的「雅房」。
六月的天气已经热得惊人,附近空气中飘散的恶臭熏得人泪流不止。
这景况真是悲惨至极。
他们心中对可罗的怨慰全消失了。这环境,要是换成了他们,大概连一天都住不下去就赶紧收拾行李回家投靠父母温暖的怀抱了。但可罗没得选择,他没有父母,还得照顾一个半身不遂、住在疗养院里的弟弟。可罗所赚得的微薄薪资,连付疗养院的费用都很吃力。
站在门口,满满举起的手好沉重。怎么办呢?可罗现在走的路对他现在的状况来说会不会比较好?
「满……」美心悄悄拉着她的衣角,眼里又开始蓄积水气。
回头望着两个伙伴,他们的心情与她一样沉重、犹疑不定。如果他们是错的呢?如果他们无法帮可罗离开这种环境,反而更将他拖入无底深渊,那该怎么办?
突然,命运之门开了,果着上半身的可罗愣了一下,满脸错愕。六只不知所措的眼睛跟一双愕然的眼睛对望着。良久,可罗终于慢慢退回自己的房间,往破烂的床上一躺,双眼直视铁皮天花板,吭也不坑一声。
空气似乎凝结住了,谁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可罗的房间很干净,几张从杂志上撕下来的图片被他仔细地被背好,挂在墙上:那都是一流的言双计。
屋里只有一张床、一张书桌、一张椅子,铁制的衣架上挂着可罗的衣物,那全是他自己制作的,用的是学校里大家丢弃不要的废布料。每件都好看、有特色,穿出去保证不撞衫。
在这么艰难的环境里,可罗却还保有自己的理想,没让自己跟着环境一起骯脏堕落。
「如果你们是想来这里劝我的话,那就省省吧,我没空跟你们胡扯瞎搅了。」可罗冷淡地说着。
大树原本已经熄灭的火一下子又窜烧起来。真不知道怎么说大树才好。他跟可罗感情最好,但他对可罗也最没耐性。难道这就叫爱之深、责之切?
「你说这什么鬼话!明天就要布置橱窗?后天就要开始毕展了!你是打算怎样?烂死在这个鬼地方?!」「是又怎么样?!」可罗跳起来,对着大树的鼻子大吼。
「你这家伙!」他们两人互相对峙的,眼神凶狠,像是随时都会扑上去撕咬对方喉咙的野兽。
「大树─」美心又哭了起来。
「烂在这地方起码还有钱赚!你看不出来吗?我缺钱!我缺钱缺得要死!」满满立刻将口袋里的钱全掏出来塞进可罗的手里。
「干什么?!」可罗回头对她咆哮。
「给你!统统给你!」满满昂起下颚,不甘示弱地吼回去:「你那么爱钱,我把钱统统给你!你立刻就搬家,搬到摄影棚里,我养你!」望着那几张折迭得整整齐齐的钞票,空气又再度凝结了。他们四个人占据了四个方位,八只眼睛同时望着那些钱。
半晌,可罗终于开口:「才五百块妳就想养我了?」「噗!」不知道是谁突然喷笑。
满满的脸霎时胀得通红,满口乱嚷:「怎么可能!明明有六百多─喔,我们刚刚坐了出租车。」「我们穷得连泡面都快吃不起了,妳还有心情搭出租车?!」可罗鬼叫。
「那我很急嘛……」「急还不赶快去厕所!」「…」满满没好气地瞪着他。「你耍我啊?这里哪有厕所。」他们爆出大笑,笑得眼泪直流,笑得前仰后合。
这笑话真是冷翻了,但他们为什么又哭又笑呢?
紧握住那些还带着余温的钞票,可罗笑倒在地,他伏在自己的膝盖上,一边笑,泪水流个不停。
他×的,真够倒霉,怎么会迟上这几个人。换了别的组,说不定人家还会替他介绍客户,赞他为捞钱圣手!
早就是个笑贫不笑娼的世界了,怎么会那么倒霉的偏偏遇上他们?!净说些理想、抱负、远景那些填不饱肚子的话,很义气的把全身上下的财产全给了他,那也只不过是五百元。但他为什么这么震?就是愿意跟他们继续这样搅和下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