憬儿是带着满心的期盼张开眼,迎接另一个黎明的开始,岂止等着她的却是失望。她一张开眼便急着寻找冷昊谷的身影,只是整个屋子空荡荡的,没有任何迹象显示他曾存在过。
憬儿略微失神的走进浴室准备梳洗,没想到另一个承受不起的痛正等着她去发现。
化妆镜前原本一排排列地整齐的男性用品全数不见,剩下的空位与她的东西讽刺的相对应。
她是费尽全身的力气才有办法举起酸软的手做着每天早上的例行公事,她对着镜里自己的无神一点也不感到讶异。
原本在乎的感受是这般的痛心啊!
强打起精神,憬儿边刷着牙边安慰自己的想,也许他只是把东西移进另一个房间罢了,她又何必在意成这样。
好不容易,她终于完成该做的事,憬儿又像幽灵一般的走进衣物间。她突然想起自己来此的那件锦袍,又发现自己居然已经习惯了简便又轻松的服装造型,而面对自己应该熟知的小脚,反而觉得它们是十分的陌生。
低头看着只有自己才有的小脚,还有散落在背后的黑发,曾几何时自己会羡慕小筑的大脚丫,羡慕她可以自在跑步而不怕摔跤,羡慕她俐落的短发,不必像自己每天都得费上许多时间整理它们。
她待会要在脚上穿的是冷昊谷专门为她定做的特殊鞋子,别人无法从外观看出她的三寸金莲,她待会要把头扎成简单的两条辫,而不是以前常挽的蝴蝶发鬓。
憬儿愈来愈像冷筑这里的人,而不是圈养的千金小姐,王府里的娇贵格格。
憬儿拿出一件冷筑嘴里说的T恤,她想都没想的直接套上,然后拿来的是牛仔裤。
她检视自己的身影,在镜子里的自己,除了那张一模一样的脸反映着自己外,其余的,已经找不出半丝从前那个爱新觉罗憬的影子了。
“好嘛,好心的小姐,你就教教我怎么骑马嘛!”
冷筑原本只是负责憬儿没有冷昊谷陪时的难受,但在一旁听到他真的把那白马送给憬儿开始,便不停的央求憬儿教她,而且据他请来的马术师说,憬儿的骑术比起专业的选手而言,只有过之而不及。
“我没有你们认为的那么行,是段先生他过奖了。”
憬儿推辞着。
在确定冷昊谷是真的返回台北后,她便提不起精神来,所以冷昊谷的哀求她更是无法答应。
“憬儿,你跟哥一样可恶!”
她像要不到糖吃的小鬼办耍着脾气。
“我?”
憬儿狐疑的望了她一眼,搞不清她无头的话。
“对,没错!”
冷筑用力的点头,眼里有许多不满的说道:“哥也认为我笨手笨脚的,怎么教都教不会,所以也不准我靠近马儿半步。”
“冷……昊谷,冷先生真的这么认为?”
她不知现在该怎么叫他的名字,只好称他冷先生较保守点。
“拜托——”
冷筑把尾音拉得长长的,“我哥那个过分的家伙,他老是说我会摔坏他的宝贝马,命令我不可以伤到它半根毫毛。”
说都这儿,她已经是极度的不满,脸上还不时做着鬼脸逗憬儿笑。
憬儿被她灵活的表情逗笑了,便捂住嘴轻声的笑着,一点也不敢学她放肆的大笑。
“好吧,我就教你怎么骑马,可是先说好了,落马下来的话不可以生气哟!”
她很想看看被冷昊谷命令不可靠近马儿的冷筑,骑术到底是烂到那里去。
冷筑被她的颔首答应给弄亮眼,她已经是迫不及待的想一试身手。
哼,她就不信有憬儿这个好教练,她会学不好骑马!她冷筑发誓,倘若连憬儿都教不了她的话,她今生今世决不再靠近马匹……不!半步远。
“小筑,身体放松一点……”
憬儿借用扩音器,对着正被喜子摔下的冷筑急急地指示着。
可怜的小筑,在她还未顺利的跨上喜子前,又被喜子抖落下马,这已经是今天的第十一次落马!
一声哀嚎伴着她的摔落,凄惨的传送到棚栏外等着看好戏的人耳里。
所有应该工作的人都停下手边的工作,想笑又不能笑的等着冷筑更大的笑话。
本来嘛,没那个本事就不要不自量力,她是存心跟自己过不去罢了,那有一个聪明的人这么看不清事实,明明就没有那种慧根,偏偏喜欢打肿脸充胖子。
冷筑基本上是个死要面子的人,别人愈笑她,她就愈要做给他们看,想让大伙儿知道她才不是运动白痴哩!便拍拍上的泥土,她不死心准备重新上马。
她学着憬儿先前安抚马的动作,只不过人家是在和喜子甜言蜜语,而她则是放话威胁它。
冷筑对着喜子十分不屑的在它鼻子前说着:“你给我听好了笨马,待会你要是再敢给我摔下马的话,小心我会剥了你的皮!”
喜子压根就不理她的威胁恐吓,它将马头转向憬儿的方位去,一点都没把她看在马眼里,十分的不屑她。
憬儿看不过去,好心的走进栅栏,先帮冷筑安抚好喜子的情绪。
她先从口袋里拿出一颗方糖讨好喜子,又拍拍它的颈子,轻抚它的白毛。
“喜子。你是喜欢小筑的是不?”
她把喜子当人般柔声的安抚着,所有的人都见到原先被冷筑骚扰的脾气暴躁的马儿,居然在憬儿的安抚下不再烦躁的乱踢脚蹄,而且还把马头放在憬儿的手心上厮磨着嘶一声回应。
憬儿像是听懂它说的话似的搂住喜子的脖子,“那你乖,让小筑上到你的马背上,她跟憬儿一样都喜欢你。”
说也奇怪,当静儿说完话以后它还真的把头低低的下垂,仿佛已经甘心被冷筑骑上它的背了。
冷筑狐疑看了它一眼,然后在憬儿的示意下,她才敢小心谨慎的拉住缰绳,骑上马去。
喜子刚开始还是不安的踱步,还不是的喷气表示想把冷筑摔下去,憬儿连忙上前又拍拍它的头,但她这次的话变得有些生气。
“喜子,你这样我会不喜欢你哦!”
她警告它的神情是严肃,喜子收到她的威胁,马上就乖乖的听话,然后在她拍拍它的后,又慢慢的带着冷筑在场子里绕圈圈。
冷筑既得意又开心得不得了,因为她不但顺利的上了马,而且还安然的坐在上头没被可耻的丢下。
只可惜喜子是在听话的情况下才心不甘情不愿的背着她,而非接受了她的重量,还有当她是主子。
憬儿含笑的退到场边,她知道喜子不会再把愣住给摔落下来。
“小姐有没有兴趣和其他人比赛?”
训练师骑到憬儿的身边,准备开始说服她。
他是想既然老板不愿意让小姐抛头露面,可是他知道眼前的女孩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有了她,他相信自己很快就可以大捞一笔,然后下半辈子便可以过得舒舒服服的。
“比赛?”
训练师当她的问号是有些心动,于是再加把劲的说道:“呃……比赛就是一群人骑着马儿,然后互比谁骑得好、骑得快,最好的那个人可以得到一大笔奖金。”
奖……金?奖金是不是可以用的钱?钱,有了钱她可以做许多许多的事,包括可以不必这样的依靠冷昊谷过日子。
憬儿有些心动,但她还是强忍下来,“我想跟冷昊谷商量看看,如果他答应了,我就没问题。”
她摇头说道,因她并不想让自己与冷昊谷再起任何的疙瘩。
哎,一旦她跟老板讲这事,他便知道自己这辈子跟金银财富结不了缘了。老板保护、疼惜憬儿小姐的举动是全府上上下下都有目共睹的,就像老板自己说的,要她骑喜子上竞赛场这事门都没有。
不过训练师不知道的是憬儿已经把他的话全听过去了,更没想到眼前的这位娇小的女孩会在他单纯的教马生涯上激起太多的波折。
到了晚上用餐的时刻,憬儿仍不见冷昊谷,她坐在长形的餐桌与冷筑相对而食,只不过她没心情,更是不敢开口问冷筑他的下落。
她是觉得自己没立场开口问,而冷筑则是因为早上不知摔了几十次的马,浑身上下都处于姚要命的不舒服中。
冷筑见到跟她一样骑了一下午马的憬儿安然无事的戳烂眼前的鲟鱼排。心想,奇怪憬儿怎么一点也没有酸痛的要命的感觉?她没想到人家憬儿的骑术有多精湛,只认定自己不行,别人铁定也是差不了多少的。
“憬儿,你怎么一点酸痛的感觉也没有?”
冷筑既羡慕又嫉妒的说道。
她的话恰恰被刚进来的吉知础听到,吉知础一点面子也不留给自己的爱人,忘情的哈哈大笑。
“你拿自己的三脚猫功夫跟憬儿真才实料比,真不知你是往自己脸上贴金还是在损憬儿。”
他揶揄的笑道。
“吉知础,你很过分哦!”
冷筑气死了,这块木头居然敢在憬儿的面前糗她,他该死了!
憬儿见状连忙打圆场的说道:“小筑已经不错了,哪像我当初在学骑马的时候不知被摔过多少次,我啊,不是不酸,而是不怕痛了。”
她趁冷筑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吐舌头,希望佛祖原谅她说了善意的谎言。
在她的年代,每个生活在皇室、王府的人都知道镇王府的憬格格是个骑术大师,从不落马的。
一听憬儿也跟她一样曾经惨烈落过马时,冷筑兴奋到差点把盘子给掀了,她得意洋洋的斜睨吉知础一眼,然后臭屁的说:“怎样。我不像某人,连上马都不会!”
“是哦,是哦。你很了不起!”
吉知础深知自己的痛处就跟她一样,是个马术白痴,只不过他比她好一点点就是,他不会打肿脸充胖子,明明就是在憬儿的帮助下才上得了马的人,居然还敢这么臭屁。
“哼!”
冷筑不想跟他一般见识,她把注意力转向憬儿,“憬儿,你有没有兴趣参加马术比赛?”
她跟训练师一样想钱想疯了,所以基本上她已经被训练师给洗脑。
吉知础皱起眉头,他明明记得冷昊谷先前已说过不答应的,怎么小筑还会旧事重提?
他还来不及表示意见和传达冷昊谷的意思,憬儿就先发问,“是不是可以有很多钱?”
她心想,那叫什么来着?哦,对了,是奖金!
“奖金对不对?”
冷筑眉开眼笑,她有把握可以说服憬儿,“有很多钱,然后你可以做很多想做的事,而且还可以不必靠别人。”
她没有在暗示什么,只是她对憬儿的脾性有几分的了解,她知道憬儿不会一直赖着冷家不走,至少憬儿会在某方面寻求独立。
“小筑!”
吉知础警示的低吼她的名字。
但冷筑置之不理,她用期待的眼光等着憬儿的回答。
憬儿稍拧起眉头,被冷筑那句可以做许多想做的事,可以不必依靠别人给摄住了心神。
一直以来她都认为自己是柔弱的,至少在家时有阿玛可以撒娇,倘若真的嫁给那兰泰的话,她有那兰泰的宠溺,可如今她到了这儿来,虽不是她所愿、她可以控制的,但她还是有冷昊谷可以依靠。
她从来没深思过自己也可以独立,毕竟长久以来她都是个爱新觉罗格格,生来就富贵,可是现在的情况有点改变了,她在这里不再是个格格,她必须靠自己的双手打拼才行。
“我……真的可以吗?”
憬儿对自己没啥信心。
“可以的,你能行的,而且还是有目共睹的。”
冷筑开心得不得了,她们冷家是很有钱没错,但谁不希望更上一层楼。现在她的钱全都被设定在信托基金,只可动用利息罢了,所以如果她真可以从憬儿身上捞上一笔,那她就不必老是跟哥伸长手过日子喽。
吉知础本想说些话,但被她一个眼神给制止住,他只好无奈的不发一言,反正天塌下来有人顶着,他呀,无力可管的啦!
“那……再给我一些时间考虑,我得先深思后才能答复。”
憬儿实际上是想问问看冷昊谷的意思。
“当然好,当然好!”
冷筑迭声同意给憬儿时间,她只想到荷包可以慢慢的,便忘了如果她哥知道这事她有参一脚的话,她会死的很难看。
吉知础已经无力可管了,他对爱人的个性清楚得很,她想要做的事,向来就是没有他插手的余地。现在他只祈祷,希望冷昊谷知情后的比起不要发得太大,否则,嘿嘿,有参与的人就要走着瞧了!
憬儿睡不着觉,因为她已经习惯整夜靠着冷昊谷睡觉,所以一时少了那种不是任何暖气设备或者被可替代的感觉使她在床上辗转难以成眠。
她想他,已经比想家还要强烈几分。
憬儿害怕他的离去是否和昨晚她伤他太重有关,要不他不至于不留下只字片语的就消失不见,甚至连冷筑也都不告诉她原因。还有他究竟去了哪里?
她向来就是喜欢胡思乱想,老爱往死胡同里钻,尤其她在这儿后,又特别的没有安全感,所以她做恶梦,也只有冷昊谷才有办法安抚她。
憬儿光着脚滑下床,她心想反正都睡不着,那干脆就找事情做,她好消磨时间,她连鞋子都没穿就直接走出房间,然后就凭着记忆找到他的书房。
一如眼帘的是整个墙壁的精装书,可是那些书对憬儿而言不是看不懂,就是她根本就没兴趣。
正当她觉得无趣,想要重新回到楼上时,一个不小心瞧见署名《满清十三皇朝》的书籍。
或许她好奇吧,憬儿才强压住不断怦怦直跳的心,犹豫着是否要把它们取出时,她决定要知道她的国家是否真如他们所说的,真是灭亡了。
打开书的扉面,憬儿修长的手指一页一页的扫过自己熟悉的名字,然后她再“顺治帝”哪里停下翻书的动作。
细细的倒抽口气,她差点失手把手上的册子给掉落到地上,只为了那上头写的——
顺治皇帝福临六岁登基,十四岁举行大婚,二十三岁驾崩,在位十七年……
她不信,皇上怎么可能……
憬儿不相信这书上写的,因为在她离开的时候,皇上也不过十七岁,仅仅大自己不到一岁啊,这叫她怎么相信皇上只剩不到几年的光景可活呢!
她急急忙忙继续向下翻,整个脑子就是想找出可以证实她的国家仅转了十三个皇朝的事实,然后在书上最后找到想要找的东西。
西元一九一一午时大清皇位被一名叫孙逸仙的博士给推翻,建立了中华民国。
是了,冷昊谷还有小筑并没有骗她,她的国家到头来还是被灭亡。不过,这也是可以预测的不是吗?
一个国家的灭亡不是没有理由的,历代以来,历史教训并没有在八旗子弟间有所警惕,就连她这辈的阿哥们个个仍都好逸恶劳,只会嫖妓玩乐,忘了当初入关时的马革裹尸,忘了大清的建立是在马背上杀出一条血路,每个人都沉沦在纸醉金迷的世界里,不懂得体恤其他民族,只会用高压的手段逼人就范,主政者也都忘了包含是治理天下最好的方法。
憬儿阖上书本,把它重新放回书架后,她坐在冷昊谷书房的摇椅上。
眼泪扑簌簌的落下,有时候知道不该知道的事不见得是件好事,像她,明明不该翻阅会让自己难受的东西,结果当事实如同别人告诉自己一样时,再来难受,这叫活受罪不是吗?
她知道人生自古谁无死,可是当冲击太大时,往往承受力并无预期的想象时,便毫无招架之力了。
天啊,她该怎么办?
她忽然间觉得好冷,虽然现在的天气不会冷,而且这屋子里又有中央空调系统,所以照理说她不应该感觉到冷意,但她就是觉得一股股的冷意直往心上窜,脸上更是不满湿湿的泪水。
她好冷,冷昊谷,她想紧紧的靠在他怀里,想要他帮她除去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