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早晨,是这样开始的。
刷!
俐落的动作毫不迟疑地拉开窗帘,夏日耀眼到恐怖的阳光,立刻映亮了原本安静而荫凉的房间,洒落各个角落,包括那张堆满各式绒毛玩偶,从枕套到床单、凉被统统都是浅紫色,粉女敕俏皮得令人不敢置信的床。
几秒钟之后,床中央一个形状可疑的小丘开始蠕动。
「关掉……」微弱的申吟声从层层床被、玩偶底下传出来,「把音响……关掉……」
「音响没有开。」回应简洁而低沉,不带一丝感情。
「那为什么……这么吵……」柔弱申吟听起来可怜兮兮、有气无力的。
「因为你耳鸣。」还是那样干净俐落的回应,然后,一个修长身影来到床前。
就像拉开窗帘那样,一点也不迟疑地,粉紫色还绣着小花的蚕丝凉被在下一瞬间被掀开。
早晨,不,其实已经是近中午的阳光,洒落蜷缩在床中央,刚刚失去被子保护遮蔽的小人儿身上。
更惨的哀号声随即响起,「不要开灯……太亮了……」
站在床前的年轻男人,对惨兮兮的哀求毫不所动。「你该起床了。跟牙医约十一点。」
「头好痛……」床上的人儿又动了动,不过,她是把自己藏到枕头底下,寻求其他遮蔽,完全没有起床的意思。「好痛好痛……好吵……」
床前男人凉凉一笑,不过,那样的笑法,让人看了毛骨悚然。
他没答腔,任由逃避现实的小鸵鸟,继续把头埋在枕头、玩偶堆底下。
室内的沉默越来越重,越来越重……
一分钟后,熊猫玩偶开始缓缓移动,露出底下一双眯成细缝的眼睛,长长的睫毛闪啊闪的,显示那双眼睛的主人正在偷看。
床前的人还是无动于衷,双手抱在胸前,稳稳地等着。
布丁狗玩偶也以非常缓慢的速度离开。
偷觑的眼眸是琥珀色的,带着一丝疑惑,好像不明白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安静。
然后,是酷企鹅……
呼!酷企鹅被一把抓走!
顿失掩护的人儿大惊,不过,反应极快的她,立刻采取有效的保命行动——假哭!
「呜呜……」假哭声几可乱真,可怜兮兮的,令闻者都心有不忍。「我的头好痛、好痛……怎么会这样……我是不是要死了……」
「宿醉是不会死人的。」冷冰冰的回答,一个字一个字都像是用冰雕出来的。「你还有三分钟。」
「还有三分钟?」她傻傻反问。「还有三分钟怎样?」
又没有回答。
她其实很想知道三分钟一到,这个站在她床前的男人会采取怎样的恐怖行动。不过,根据过去一个多月的经验,她还是不要轻易尝试比较好。
她赖床已经素有恶名,叫她起床已经变成所有人的梦魇之际,只有他,这个不动如山的男人,有着各种极端又有效的暴虐手法——
举凡泼水、藏五个超大声的闹钟在房间各角落——让她被吵得不得不起床,又找不到闹钟——把音乐放得快把玻璃震破、把空调关掉让她热到快抓狂……前天,他甚至拿了两支超高功率的吹风机——吹风机!谁能想到吹风机可以治赖床!放在她耳边,一边一支,吹得她在十秒钟之后弃床逃命,使命圆满完成:全世界最会赖床的宋纭珊小姐,乖乖起床了。
至于起床之后,她怎样跺脚、哭闹、咒骂、尖叫……那些都不重要了。
宋纭珊已经开始怀疑,这个冷面男人,是不是包公转世……
「好嘛,起来就起来。」赖了半天,眼看三分钟就要到了,宋纭珊模模隐隐作痛,不,是阵阵胀痛的头,心不甘情不愿地喃喃说着。「可是我的头真的好痛,向槐,你……」
话还没完,三分钟到了!
就算她还在讲话,就算她已经慢慢撑起身子,完全表现出要起床的诚意了,向槐还是毫不犹豫地行动。
「啊——」惨烈的尖叫声响彻室内。
一条毛巾——而且还是刚从冰水里捞起来的——以迅速确实的姿态,精准地、狠狠地摔到她脸上!
冰凉的水滴沿着粉女敕的脸颊滚落,顺着颈子,一路滑到她细肩带小背心里。宋纭珊尖叫着跳起来,好几个昂贵玩偶跟着滚落地板。
「呜……」这次她不是假哭,是真哭了。把湿答答的毛巾扯掉之后,那双琥珀色的大眼睛红了,豆大的泪珠开始溢出。「好冷……你怎么这样……」
「我说过,三分钟。」回答简直跟旁边一大壶的冰水一样冷,向槐转身就走,丝毫没有一点怜悯与同情。
「我已经要起来了啊!」带着哭音的辩白追在他身后。「而且我头好痛,好想吐,我说不定生病、快要死掉了!这样你还要我起床?!」
「你不会死的。」向槐迈开长腿,迅速走出那间以粉紫色为主调,甜蜜梦幻得令人不敢置信,全身起鸡皮疙瘩的房间。
「说不定啊!」宋纭珊才不罢休,她跳下床,润红的小嘴撇着委屈的弧度,跟在那个高大身影后。「万一我真的死掉怎么办?你就是杀人凶手了!」
「如果你真的因为宿醉死掉,那杀人凶手就是你自己。」
宽敞的走廊上,向槐回头,鹰般锐利的眼眸扫过她乱糟糟的短发、细肩带小背心和宽松短裤睡衣、果着的雪白手臂、长腿……
十八岁半的宋纭珊也许心智上还像个八岁小孩,但她窈窕动人的曲线,毫不遮掩的青春,已经足够让男人多看两眼,不,许多眼了。
加上那张心形的甜蜜脸蛋,配着一双琥珀色的大眼睛,和吹弹得破的粉女敕雪肤……最该死的是,她毫不介意自己的衣衫不整,正大剌剌站在房间门口,双手叉腰,气呼呼地瞪着他。
向槐考虑了两秒钟,然后,转身走进身后的浴室。
「向槐!向槐!」一下子就不见人影,宋纭珊气得跺脚,「没礼貌,话都还没讲完,怎么就跑掉了?向槐!你回来——」
还没叫嚣完,向槐从浴室里出来,一件薄浴袍迎面飞来,准准地盖住她的头脸。
「穿上。」冷冷的命令跟着抛过来。
虽然心不甘情不愿,不过一面咕哝着,宋纭珊还是一面套上那件薄浴袍。绑好腰带,她抬头要继续抱怨——
走廊已经空无一人,除了她自己以外。
向槐已经头也不回地下楼去了。
走廊铺着厚厚的地毯,一边的墙上挂着几幅精致水彩画作,门边的高脚小桌上,搁着昂贵的Tiffany水晶圆缸,里面插满了新鲜女敕黄玫瑰,正散发甜甜的清香。
贵气又华丽的环境,却静得没有人气。
宋纭珊呆了半晌,然后,靠在卧室的门边,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甜蜜的心形脸蛋上,刚刚的娇蛮任性神色,已经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脸难以言说的落寞。
就连那双琥珀色漂亮眼眸,都透出一股浓浓的寂寥。
她,一个人。
不管她怎么闹、怎么吵,使多少小性子,怎样纠缠不清、软硬兼施……她还是一个人。
无力感淹没了她,加上渐渐加剧的头痛,以及越来越严重的耳鸣……宋纭珊顺着门框,缓缓下滑,直到坐在地上为止。
像个没骨头的软体动物,她瘫坐在门边,大眼睛空洞地遥望着走廊的尽头。
那样萧索的表情,不应该出现在青春美丽,娇女敕得仿佛水蜜桃一般的女孩身上。何况,她是所谓的天之骄女;家境富裕、又是独生女,要什么有什么;早早就被送到国外,不曾被升学制度荼毒;每年寒暑假,更是搭飞机像坐公共汽车一样,飞来飞去,爱去哪儿就去哪儿,年纪轻轻就已经玩遍世界各国。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